窦争看似平静的收拾房间,可小野就是知道他心不在焉。
因为叔父房间的地板他已经擦过两次了,衣柜的门打开了不下二十次。
当窦争安静而孤独地坐在顾慨棠的床边,用手撑着额头时,小野从书桌前跳下来,走到窦争身边。
窦争微微动了一下,把小野放到膝盖上。
小野靠在窦争怀里,问“爸爸,怎么了”
他能感受到父亲低落的情绪。
“没事。”窦争吸了口气,微微仰着脖子。“小野。”
“嗯”
“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乡下嘛”
“嗯。”
小野干脆地说“好啊。”
他说得一点都不勉强,脆生生的,带着欣喜,反而让窦争愣了一下。
窦争忍不住问“你不喜欢这里吗”
“喜欢啊,”小野说,“可我觉得你想回去。”
“”窦争搂着小野更紧了。
小野安静了一会儿,说“不过,还要问叔父愿不愿意。”
“”窦争沉默了,原来小野并没有完全听懂他的意思。
小野继续说“要是叔父不愿意,我们还是留在这里吧。”
窦争道“叔父不和我们一起走,就我们两个,回家,怎么样”
小野咦的一声,坐直身子,看着窦争的眼,摇摇头“不要。我要叔父”
“他不会跟着我们的。”
“不行,”小野重复着说,“不行。”
“不能不行。”窦争说,“你爹我没钱给你交赞助费,你户口还在乡下呢,明年要读小学,你还想不读怎么着”
小野没听懂窦争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他表达自己强烈的不同意“不行不行,爸爸”
也说不出来怎么不行,小野愣愣的坐了一会儿,看着父亲的眼睛,觉得他是认真的。于是小野躺在窦争怀里,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他揪着窦争的衣服,说“我要叔父”
窦争眼泪也要掉下来了,他摸着小野的头发,喉咙里像是含着棉花一样,说“叔父不要你了。”
“不是,”小野哭得面色通红,着急地说,“叔父愿意抱着我,他没讨厌我啊”
窦争肩膀一耸一耸的,拼命压制着自己的声音,用一只手的手掌盖住眼睛,哽咽着说“他妈的他是讨厌我吧。”
星期二,下了一场小雪,能见度不高。顾爸爸和顾慨棠都要出差,临走前,顾妈妈担心道“这天气,飞机会不会误点”
顾爸爸说“有可能。”
他们父子俩一个乘飞机,一个乘高铁,目标不一致。开到半途,顾慨棠下车打出租车,自己一人去火车站。
顾慨梅说要陪他,被顾慨棠拒绝了。
他道
“你陪着爸,我没问题。”
高铁是不会误点的,只会放慢开车的速度。十点的车票,顾慨棠八点钟就到了火车站。因为时间早,所以没有看见学校的其他老师学生。
于是顾慨棠就坐在候车处,看车站来来往往的行人。
顾爸爸的飞机果然延迟了,按理说九点就能登机,可现在拖到九点十分,还是在向后拖延。
妹妹顾慨梅坐在沙发上,一脸的焦躁纠结,时不时站起身,四处走动。
顾爸爸道“你别晃来晃去的,我头都晕了。”
“啊”
顾慨梅坐回母亲身边,低头看了看手机。
她给顾慨棠发短信,问检票了吗
很快,顾慨棠回复道高铁提前半小时检票。顾慨梅看看表,现在是九点十三分。
来的太早了吧,就你一个人在那边等着顾慨棠道再等等就有人了。
顾慨梅抓抓脑袋,问一个人寂寞不
良久,顾慨棠回还好。
顾慨梅站起身,推开候机室的门,匆匆说“我去打个电话。”,就离开了。
顾妈妈看着顾爸爸,叹了口气。
顾爸爸面无表情的,他端起一杯茶,手有点抖。
顾慨梅给窦争打了个电话,告诉他顾慨棠离开的时间地点。
窦争问“你什么意思”
“你想见我哥吗”顾慨梅不好意思地说,“他要走了,我觉得你也许愿意送他。”
窦争放下手中的扳手,到了没人的地方,说“所以我问你什么意思。我们已经分开了。”
顾慨梅说“我知道啊,不过,作为舅舅,也”
窦争声音提高,带着怒意说“你觉得我还能做他舅舅吗”
顾慨梅缩了一下脖子,道“你干嘛这么凶,我只是告诉你,你去不去随便啊。”
“你告诉我这件事就让我生气。”
“哦,不好意思。”顾慨梅道,“我以为你想知道的。”
窦争摸了摸额头。他手上还有机油,弄得脸上很脏,但他也不知道。窦争脱力一样,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和海棠在一起,你逼我和他分开。我们分开了,你又给我打电话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是”顾慨梅道,“对不起。”
“这句话你应该早几个月和我说。”
顾慨梅愣了,她向来就是瞻前顾后的墙头草性格,当时要求窦争和顾慨棠分开时到是意志坚定,可只要稍微看见哥哥的难过,又忍不住倒戈相向。
顾慨梅说“我,我也不想啊,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我”
窦争吼“我不是第一次吗”
“可我怕啊”顾慨梅说,“我就只有一个哥哥”
窦争说“我也只有他一个”
顾慨梅沉默了,她摸摸鼻子,说“拜拜。”
窦争不甘心,他深吸一口气,破口大骂
“要说你能不能早点说十点的车票,现在快九点半了”
从窦争的车厂开车到火车站只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交通状况好的话还花不了那么长时间。
九点半,高铁开始验票,一位研究生在赶来的路上堵车,还没有进站,说可能要再过二十分钟才能过来。
顾慨棠是这次外出的研究生带队,他让其他人先上车,自己在站外等着。万一那位迟到的研究生错过这次列车,只能他们两个改签,之后再来了。
大约等到九点四十五,对方才进入火车站大厅,拉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箱子。
顾慨棠很讨厌人迟到,对那位研究生也有些冷淡,看见他,只催了句“快点吧”
对方应了一声,低下头找身份证和车票。
高铁开车前五分钟就不能再验票了,顾慨棠有些着急,为了缓解自己的情绪,他深吸口气,向外看。
结果一抬头,顾慨棠就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急切地在奔跑、撞动,那人气喘吁吁,拉住一个路人,喘不过气一样问“15号检票口在哪里”
路人随手一指。
顾慨棠的眼睛就和那人撞上了。
顾慨棠心一缩,他头也不回,用手按了按那名迟到的研究生,留下了一句不用等我后,就朝前方跑了过去。
窦争,窦争,他怎么会来
顾慨棠没有时间去想,他跑到窦争面前五米的地方,才迟疑着停下脚步。
窦争像是流浪的野狗一样,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看着顾慨棠。
他的额头上有机油留下的乌黑印迹,顾慨棠抬手想帮他抹去,但犹豫了一下,翻着书包,拿出一块纸巾。
顾慨棠还没来得及递给他,就被窦争抱住了。
他抱得那么紧,顾慨棠肋骨都有些痛。
火车站人山人海。那一瞬间,周围的人群都好像模糊成水蒸气,嘈杂的声音时远时近,模糊不清
第68章 “我什么都没有,可是我爱你我这辈子只可能爱你一个人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爬,带着电,电流通过指尖,留下微妙的酸痛感。
顾慨棠咳了两声,再次开口时,声音又哑了,他问“你怎么来了”
“我”窦争低着头,说,“我,我我”
这还用问吗
窦争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他被顾慨棠甩了,毫不留情,干脆利落的甩了。
顾慨棠问的对,有点自尊心的人都不应该来。
可窦争忍不住,只要有可能见到顾慨棠
他控制不住自己,他一定会来。
明白这点的窦争觉得十分羞耻,他眼眶发热,说不出话来。
顾慨棠仰着头,看着站台上的钟表指针指向九点四十八分。
顾慨棠说“你回去吧。”
顾慨棠轻轻握住窦争的手,挣开,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环绕的冷气,按理说火车站里十分温暖,可顾慨棠就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拉着行李,向前走时,脊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窦争站在那边,十分疲惫地喘着气。
“顾慨棠”
窦争朝那人的背影喊。
他第一次喊顾慨棠的原名。
顾慨棠的双手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他停下脚步,放下行李箱,用力按着自己的手臂,没有回头。
窦争深吸一口气,嘈杂的火车站,好像都能听到他的回音,他道“是我很脏,没教养,没头脑,幼稚的要命,不负责任,做事不考虑后果”
顾慨棠愣了,他转身去看窦争。
窦争双眼通红,他道“我没存款,也没房,高中学历,还是个修车的”
“”
“我什么都没有,可是我爱你我这辈子只可能爱你一个人了,”窦争吼得声嘶力竭,脖子上青筋暴起,“我愿意为你努力,我只要你,你,顾慨棠,你能不能等等我”
窦争的言语惹来众人非议,他们或男或女,对着窦争指指点点,小声嘀咕“这人是谁啊”
“好大嗓门,有没有素质。”
“快走,可能是神经病。”
“”
顾慨棠站在那边,颀长而挺拔,表情淡淡的,带着难以言语的情感,他看着窦争。
车站的时钟提醒此时已经是九点五十二分。
窦争像是耗费了自己全部的体力,喘气时嘴唇颤抖。
“”
“你要是愿意等我,”窦争大口呼吸,认真的,眼神无比坚定,他一字一顿道,“我就等你一辈子。”
“窦争,”顾慨棠双手握紧,又松开,又握紧,九点五十三分,顾慨棠说,“我没办法对你好,你不要等我。”
“”窦争彷徨无措地看着顾慨棠,他扶了一下旁边的座椅。
验票员催着顾慨棠,说“先生,九点五十四分,还有一分钟就不能验票了,你要验票吗”
顾慨棠没有听见那人的话。
他看着窦争,窦争问“你还回来吗”
顾慨棠嗯了一声。
窦争问“你不想让我等,你不想看见我吗”
顾慨棠没说话。
窦争说“你要是和其他人结婚,我会杀了你。”
顾慨棠拉着行李箱,在检票的最后一分钟,他走进车站,回过头看着还站在那边的人,张了张口,说“窦争,再见。”
银白色的动车关上门,顾慨棠靠在墙边,手还在抖。
深红色衣着的服务人员对顾慨棠说“先生,您的座位在前面,左手边。”
顾慨棠轻轻点点头,表情十分淡然,好像没有情绪的波动。
对方又催了两声,见顾慨棠没有动静,也就不说话了。
过了几分钟,顾慨棠才拖着行李朝座位走去。
他的座位在三车厢,但这之前顾慨棠要去跟刘浩然报告。
刘浩然在一车厢,他端着一杯清茶,已经翻开期刊开始阅读。
顾慨棠站在过道,对刘浩然说
“老师,人都到齐了。”
“嗯。”刘浩然扶了扶眼镜,头也不抬地说,“小顾啊,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有篇文章想给你看。”
顾慨棠没说话,顿了顿,坐在刘浩然身边。
刘浩然道“这个报纸你有订阅吗它邀请我去当评审编辑,里面有些思想还是太幼稚,不过当开阔视野吧,你可以看看。”
“”
“还有上次和你说的论文改革”刘浩然的老花眼和近视眼越来越严重了,他没有脱眼镜,而是双眼上翻,抬头纹明显,看顾慨棠。
就看顾慨棠静静地坐在那边,面无表情,但是眼圈红了。
刘浩然一惊,问“小顾”
顾慨棠嗯了一声,鼻音很重。
“你”
顾慨棠颤抖着吸了口气,说“老师。”
刘浩然停顿了一下,想说什么,突然听到有验票员走过来。他担心地拍拍顾慨棠的肩膀,最后还是没说话。
顾慨棠咬牙忍着,道“我先回座位了。”
“”刘浩然说,“去吧。”
顾慨棠站起身,步履稳健,微微低着头,向后车厢走去。
所有来深圳开会的研究生都在这边,顾慨棠坐下来后,从书包里抽出一本书,随便摊开一页,然后他就撑着下巴,故作认真地看着。
看了几个小时,书都没向后翻一页,眼圈却红了好几次。
顾慨棠之所以伤心,是因为他大学时,看到曹学佺说“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心中是有些不屑的。读书对顾慨棠来说,学位证书是次要,重点是修身养性。
做个正直负责的人,快快长大,成为母亲、妹妹的依靠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对家里的不满,对窦争的态度,挣扎着,顾慨棠夹在他们中间,左转右转都痛得要命,这个局面,无论他选择哪个,都是负心,都是不负责任。
顾慨棠恨着这样的自己,他难过得心脏抽痛。这种感觉,顾慨棠二十五年的人生中,还没有经历过。
坐在顾慨棠右后角的杨秉治时不时抬眼看看他,坐了四五个小时的高铁后,他站起身,走到车厢中部,给楚薇打电话。
高铁上信号不好,楚薇喂了几声,有点不耐烦地说“大痣,有什么事啊你已经在车上了”
杨秉治道“我说,楚薇,你趁有机会,赶快换个导师吧。”
“什么”
“我刚才看见刘浩然叫顾慨棠去谈话,好像是说毕业的事儿,把他都给说哭了。”
楚薇无比震惊“耶什么”
“真的,”杨秉治信誓旦旦,“顾慨棠一路上都噙着泪,我们都不敢找他说话,不敢刺激他。”
“这”
“你想想他,”杨秉治道,“虽然性格不怎么样,但他是大神吧”
“什么不怎么样”楚薇嘟囔道,“整个学校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了,整个学校找不到比师兄更认真的好不好”
杨秉治“”
楚薇不敢置信,反复询问“真的吗师兄真的哭了吗不可能啊,你哭一百次,他都不可能哭一次。”
杨秉治哼了一声,很不高兴,又不想挂了电话,沉默了一会儿,说“反正,反正你赶紧转导师吧,要不然以后毕不了业,有你受的。”
楚薇还是很相信杨秉治的,顾慨棠被训哭了这种事瞒不了别人,杨秉治没理由骗她。她想了想自己的学术研究素养,又想了想顾慨棠的,再多想想,想到顾慨棠平日的忙碌,楚薇有点害怕,最后化成一句叹息“大痣啊,你就别管我了。”
顾慨棠和导师在深圳待了一个星期,只在宾馆一层的报告厅开了两次会议,其他时候给研究生自由活动。刘浩然还给顾慨棠发了几百块钱的补贴,让他到处去逛逛。
顾慨棠不想出去,其他几个平时和他感情好的研究生就把他抓了过来,一群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到华侨城、茶溪谷、世界之窗有趣的地方去了不少。
坐在回程的高铁上,平日鲜见阳光、白白嫩嫩的研究生都晒黑了一个度。
顾慨棠换回原本的厚衣服,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刘浩然慢慢从前车厢走到顾慨棠那边,见他闭着眼睛,低声说“小顾。”
顾慨棠睁开眼睛,问“老师”
“你心情好点了吗”
“”顾慨棠顿了顿,点点头,“我很好。”
刘浩然没吭声,上前摸了摸顾慨棠的头。
顾慨棠怔了怔,鼻子一酸。真的是没办法了。
是啊,他的心情一点都没变好。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愿意回京。顾慨棠从来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但现在他才知道,不逃避也许不是足够勇敢,只是因为选择的痛苦不够厉害。
痛得太厉害了,以至于哪怕他是做出了选择,再让他回头,顾慨棠都屏息逃避,难以面对。
他只是第一次想要去喜欢别人,可是结果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不想伤害任何人,却不得不硬着心肠,冷面对待想爱的人。
他得不到他。
刘浩然安慰道“小顾,不管怎么样,别太难过。人还是要向前看。”
顾慨棠紧咬牙关说“老师,我没事。”
刘浩然拍拍顾慨棠的肩膀,看着自己一向得意到不行的大弟子,此刻身体微微发抖,双眉蹙起,目中含泪的模样。
直到这时,刘浩然才深切的意识到,顾慨棠他只有二十几岁啊。
第69章 那是一种陷入绝望深渊时被人拉了起来的激动,是一种冰天雪地被火焰沐浴的热情。
顾慨棠没让母亲和妹妹来火车站接自己,因为学校开了专车接送,直接把他们导师、研究生一起送回学校,顾慨棠给家里人打电话时说“我在学校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回家了。”
离开北京那天下了场小雪,现在回来,天还是灰蒙蒙的,没有一点阳光,让人莫名觉得冷。
在火车站等了一会儿,学校的车就来了。那是一辆能承载二十几人的小巴士,顾慨棠将行李放在下方后,就上了车。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没过一会儿,顾慨棠就解开围巾。
旁边的女研究生叽叽喳喳,给男朋友和家里人打电话,说她这次带了什么回来。
“我好想你。”
女生这样说着。
顾慨棠猛地僵了一下。他好像听见了幻觉,听到了窦争的声音。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女生笑了起来,伸手朝前方抱怨地一挥,撒娇道“讨厌,我真的很想你啦”
顾慨棠翻来覆去的琢磨女研究生说的话,眉眼温和,也轻轻勾起嘴角。
直到他的手机震动,才把顾慨棠的思路带了回来。给他打电话的是楚薇,她问“师兄,您到北京了吗”
“嗯。”顾慨棠说,“再过半个小时到学校了。”
“那”楚薇咽了口口水,“我能请您吃饭吗”
顾慨棠顿了顿,说“我要写东西。”
“啊,“楚薇沮丧地垂下头,“那算了。我是想问您,您毕业的事”
“嗯,问吧。”
“您毕业困难吗”
顾慨棠说“这个,因为我还没有准备毕业的事,所以我也说不清楚。”
想了想,顾慨棠补充道“当然,你要重视这个问题,提前做点准备。”
楚薇心里有点凉,也不好意思问顾慨棠是不是真被刘浩然给训哭了,扭扭捏捏四处敲打,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等了十几分钟,所有人的行李都安排妥当,眼看就要发车了。
顾慨棠对楚薇说“要开车了,没有事的话,我就挂了。”
“嗯。”
挂掉电话,顾慨棠将手机放回背包里,抽回手时,摸到了什么,顾慨棠犹豫了一下,将那个袋子抽出来。
那是一个很小的袋子,大约只能用来装u盘,平时就静静地躺在顾慨棠的背包里。顾慨棠把拉链拉开,拿出里面细长的手链,和白色的圆环。
顾慨棠把这两样东西摊开放在手心,看了一会儿,将那圆环穿在手链内侧,然后用单手艰难的把手链戴在手腕上。
没有关系的,因为现在是冬天,穿很厚的衣服,在学校里,没人会看见。
顾慨棠心里这样想。
他戴那条手链时没有很大的动静,周围的人还在说笑,似乎没人发现顾慨棠这个微小的举动。
做完这件事后,顾慨棠心情开始放松,他松了口气,转过头靠在车窗上,看不远处拖家带口的忙碌旅客。
顾慨棠目光平静。
“最后清点一下人数。”回来时的另外一名研究生领队提高嗓音,说,“人数对了就发车了”
因为他已经来回来去清点了三次,其他研究生有些不耐烦,调侃道“快点吧,等你数完天都黑了。”
现在是下午两点左右,再怎么慢也不可能等到天黑。其他人被这句话逗笑了,领队也跟着傻笑,偷偷看了顾慨棠一眼。
车内的欢乐气氛没有感染到顾慨棠,他的目光一直在火车站拥挤的人头中。
是的,就是北京南站。
不远处没有来得及修理、显得有些破旧的候车站。那年夏天,顾慨棠接了窦争和小野来自己家,那时候顾慨棠尚且不知道,让他有些排斥的窦争,日后会打开他的心门,让他想和他们两个一起生活。
就是这里。顾慨棠又熟悉,又悲伤的地方。
车子缓缓发动,司机有些急躁,车子猛地抖了一下。
顾慨棠身体向前倾,视线中拥挤的人群都乱了,背包在惯性的作用力下掉在地上。他默默捡起地上的背包,平静地掸了掸。
就在顾慨棠一边清理书包上看不见的灰尘,一边不甚在意地朝外看时,他突然发现了什么,目光瞬间击中到了某个点上。
顾慨棠一下子醒了,他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右面的玻璃,仔细地分辨,等看清楚后,脸上勃然变色。
顾慨棠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动了,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提着书包喊“师傅麻烦停一下车。”
车子刚刚起步,司机以为是落下了什么人,猛踩一脚刹车,问“怎么了”
顾慨棠勉强保持平衡,说“我自己回去,不用等我了。”
司机莫名其妙地看着顾慨棠,就见他急匆匆地跳下台阶,说“开门。”
司机道“你行李还在后面,要拿吗”
顾慨棠皱着眉,看向远方,又突然跨了上来,大步走到离自己最近的杨秉治面前,把身上的背包扔到杨秉治脚下。
杨秉治本来在低头玩手机,闻声吓了一跳,害怕得缩起身子,吼“你干嘛啊”
顾慨棠道“帮我把东西放回寝室,我先走了。”
杨秉治“”
顾慨棠连围巾都没拿,很快从车上跳下来,站在那里分辨了一下方向,他倒吸一口凉气,快步朝一边跑去。
一开始,他只是看见了一个军绿色的旅行包。
那个旅行包鼓鼓囊囊,和顾慨棠之前在窦争手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也不是什么很特别的包,按理说不会太吸引人的注意力。
顾慨棠也没怎么样。但当他向上看,就看见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背对着自己,似乎在买票。男人一手拿着旅行包,一手抱着一个小孩。
小孩头上戴着小老虎形状的棉帽。
看到那帽子,顾慨棠心都抖了一下。
那是顾妈妈亲手给小野做的帽子
顾慨棠向前大步奔跑着,一边跑,一边怀疑那两人是不是他想的那个。当他跑到一定距离时,答案就变得清晰、明朗。顾慨棠加快了速度,他跑得那么快,像是一头从森林里急于逃命的鹿,步伐轻盈,被时间催得紧迫。
窦争抱着小野,仰头看售票的时间和票价。他没有看到顾慨棠留在景观盆外的卡,现在窦争手里只有不到一千块。
窦争看好时间后,也正好轮到他排队的位置,他放下小野,叮嘱道“不许乱跑,在这里等我。”
说完,窦争翻箱倒柜地在背包里找现金,还没找到,就听到一阵急促而压抑的喘息声。
从喘息的间隙中,窦争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就看到那张自己朝思暮想的脸。
顾慨棠跑得面色苍白,他深深吸气,用一种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窦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小野惊喜的声音“叔父”
顾慨棠低下头,轻轻拉住小野的手。
窦争的心脏不可遏制地狂跳,他呆呆地看着顾慨棠,手中翻找的动作一停,那巨大的军绿色背包终于不堪重负,刺的一声,裂了一条口子。
窦争连忙前去挽救,顾慨棠上前一步,替窦争拿起那沉重的手提包。
身后的旅人不耐烦地催“还买不买啊不买一边去,别占地。”
窦争用力瞪了那人一眼,骂“滚”
顾慨棠连忙对后面等待的旅客露出个歉意的笑容,牵着小野的手,挪了个地方。
窦争无声地跟在顾慨棠身后,当顾慨棠转过身时,就发现窦争正用那种旁人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是一种陷入绝望深渊时被人拉了起来的激动,是一种冰天雪地被火焰沐浴的热情。
窦争喉咙做出吞咽的动作,用颤抖、微弱的声音问“你是来接我们的吗”
顾慨棠说“我刚从深圳回来。”
窦争的脸色一变,他自嘲地笑笑,说“他妈的,我又自作多情。”
顾慨棠皱着眉头,问“你来买票你要去哪儿”
说着,顾慨棠握着小野的左手手腕处,手链向下滑了滑。他连忙松开手,担心那条手链露出来。
谁知他一松手,小孩就急急抓住顾慨棠的裤子,整个人都挂在他的小腿上,小野急切地说“叔父,叔父,跟我们走吧。”
顾慨棠只好单手把小野抱起来。那个旅行袋真的很沉,小野也不轻,看窦争抱了那么久,顾慨棠还以为很轻松,可是实际上真不是这样的。
窦争哽了哽,看着顾慨棠,道
“你不是不想养孩子,也不想看见我了吗”
顾慨棠明白了,他问“你想回老家”
“嗯。”
“你不要回去了,”顾慨棠说,“小野在这里能受到更好的教育。”
窦争说“我没钱了。”
顾慨棠有点惊讶,顿了顿,道“我可以负责。”
“你不是不管了吗”窦争突然提高声调。顾慨棠有一种想捂住耳朵的冲动。
窦争紧紧闭着嘴巴,十分气愤,上前一步抓起自己的手提包。
顾慨棠还抱着小野,所以没抢过去,窦争提着包,对顾慨棠说“把小野给我。”
顾慨棠道“不给,真的,你不要走了,我的意思是”
“是什么”窦争骂了一句很粗俗的话,说,“你不愿意见我,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我来这里,就是,就是为了找你啊”
顾慨棠听了那句话后,抿着唇,有些生气了。
小野睁着浑圆清澈的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们俩,小手紧紧抱着顾慨棠的脖子。
顾慨棠严厉而认真地说
“你为什么留在这里你的老家,位于两省交界处,旁边是垃圾填埋场,定期有人用火焚烧垃圾。被污染的空气飘到附近,灰尘落在水里,喝了那里的水,近些年来,患癌症的人越来越多。你到底为什么留在这里”
顾慨棠深深吸了口气,说“你想让小野也变成这样吗”
第70章 两人的情感都在一个微妙的临界线。他怕自己控制不住。结果就没控制住。
窦争愤怒地看着顾慨棠。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看不出一点温情脉脉,眼看就要吵起来。
顾慨棠用那种凌厉的声音责问“为什么你总想走你觉得逃避能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