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柠吓了一跳,忙过来,“奕枫,奕枫来。”说着俯身就去托他的腰,岂料这头一低,那人一个挺身,脚尖挑在奕柠的肩头一脚将他挑到了对面墙上,奕柠不防备,一屁股墩在墙角。
“哈哈”
奕枫笑得惊天动地,比狂风扫那枯树杈还要放肆。
“你你混账”
“我混账”奕枫笑得颤颤巍巍的,“我这是替黄师傅教训你大夜里的,你不在房里好好儿读书、画画,往哪儿去了”
“画累了,我出来疏散疏散筋骨。”
“疏散筋骨”奕枫不屑地嗤了一声,“北无所那么大的地方,不够你疏散的怎的就疏散过了东夹道,过了养性门,竟然还疏散到尚服局去了”
“你你怎么知道”
一听奕柠口中打了结,奕枫得意,起身挪过去挨着坐了,“行了,我跟前儿你还装什么我都瞧见了,你偷偷摸摸跑出去,是会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奕枫”
“你嚷嚷什么吓我一跳。”奕枫白了他一眼,而后又凑过去,“不过宫里这些啊,我看还就属尚服局的好看,丝啊绸的,养的女孩儿们也软柔。哎,八哥,你看上哪个了”
“没有”奕柠闷声回了一句,将才的一腔热络都被这个家伙给搅合了,此刻让他这么一问,心里乱糟糟的。
“没有”奕枫挑声儿,“你不说我可一个一个猜了啊。尚服局统共四司,女官们岁数大了,不能是,只能是女史们。一司四位女史,统共是十六个女孩儿,从司宝司数起”
“好了”奕柠烦躁地打断,“不用数了。你猜不着。”
“嘿嘿,”奕枫笑,“可不是猜不着,我哪里都认得。不过只要不是司仗的那几个就行,脂粉厚,看着也假”
奕柠没做声,奕枫立刻惊道,“啊难不成真是八哥你的眼睛可真”
“不是”奕柠被缠得没法子,顿了一会子,压了语声,“她是个宫女。”
“宫女”
这一回奕枫是真的吃了一惊,不过更来了兴致,“我就说么那些个女史哪有个标志的哪个宫女啊”
“你不认识。”
“你说说啊”见奕柠起身要走,奕枫一把摁住,“哥,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了,你还藏什么我起誓,绝不把你俩说出去啊八哥告诉我吧”
奕柠被缠得无法,只好嘟囔了一句,“是司衣司的碧苓。”
“碧苓哪个碧苓哦”奕枫忽地恍然大悟,“我知道是哪个了那女孩儿来我房里送过一次衣裳,一直低着头,倒没瞧真章。当真好看么”
“关你何事”奕柠挑了眉,“你敢给我漏出去一个字”
“你彻底踹折我的腰”
奕枫兴致勃勃还想扒着肩头再问几句,奕柠已经甩开他起了身,“赶紧回去吧。”
天色着实晚了,奕枫也不敢再耽搁,随着奕柠一路过了颐和轩,穿过花园子。待两人来到东角门,已经落了锁。
“翻墙吧。”
奕枫说着就要往起跳,奕柠一把拽住,“你疯了东六宫巡夜的这个月将将换了班,每个角门外头都有侍卫,你墙上一冒头就能当成刺客,乱箭射死你”
“那你说怎么办”
“找钥匙。这角门有一处有钥匙。”
奕柠回头,奕枫寻着他的目光一起看着黑漆漆的园子后头露了一点点光亮的西小院,“那儿。”
作者有话要说
碧苓和八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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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巧不成书
两个月来,沐芽第一次走出那个挖满大水池子的院子。低头跟着前头的太监,顺着红墙一路往宫里去。
今儿的天气很好,湛蓝的天,云朵像撕开的薄纱,长长的一缕;太阳也实实在在地露了脸,照得暖洋洋的。没有风,脚底下的雪开始化,湿湿滑滑的。沐芽轻轻提着裙子,小心地踩着,一点都不厌烦这泥泞的路,反倒觉得这扑哧扑哧的声音很好听。
三天前哥哥把王九弄到了身边,这本来是个好消息,可沐芽还没来得及为王九高兴就开始为哥哥担心。这鬼地方,人靠着人活,人踩着人活,最怕的就是不得宠。宫人们有时候还能指望换个主子,可皇子们是没这个指望的,这个主子是亲生爹,捏着他们的未来、生死、每天的喜怒哀乐。
沐芽想不出这世上还会有人不待见哥哥这样的人,目前的遭遇必是之前那位七皇子做下的孽。不过,“林侦”这两个字在沐芽眼里一直就是成功的保证,逆境尤甚。给他时间,那叫什么隆德帝的,一定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感谢上苍赐给自己这么一个品学兼优、德才兼备的好儿子来。
而且,哥哥做事向来稳妥,没有一定的把握他不会把王九揽下。虽然这么做显然是寻找玉佩遇到了困难,可既然料定要在这里耽搁相当一段时间,哥哥怎么会舍得她一个人受苦而自己的身份远不如王九那么麻烦,一定很快就可以到他身边去
管他什么得宠不得宠,只要跟哥哥在一起,暖暖和和的,一起找到那块玉佩就溜之大吉这么想着,沐芽便高兴起来。很努力地干活,小心不出一丁点的错,笃定地等着有人来调她走。果然,今天上午刚洗了第一池,她就被叫了出来,传话的太监语声很是柔和,还特意嘱咐她换了身衣裳。
这能不是好事么
沐芽悄悄抬头,日头正好,迷了眼,那光芒就五彩缤纷起来。
尚服局是一套两进的院落,传话太监将沐芽送到院门口就退了下去。门外侍立的宫女将沐芽引到了台阶下,又进房中回禀。趁着等候的时候,沐芽悄悄用余光打量着,两边难得地种了两株石榴树,因着周围侍候的都是水红的女孩儿衣裙,让这院落显得生动了许多。
这就是宫里独特的女儿国。
大周朝本着内外兼治、阴阳谐和之本,有一套完整的女官甄选与进阶制度,每隔几年就广选民间知书识礼、勤劳聪慧的女子来服务后宫。说是民间,在这极度男尊女卑的社会,贫苦人家的女孩子哪里有读书的机会,大多选上来的都是开明读书人家的女孩儿,有的甚至是京中大员的女儿或者妹妹。
女官是不可以论婚嫁的,这些人家之所以愿意女儿应选,多是因为这是唯一一个女人可以做官的地方,官阶最高可至正四品,俸禄丰厚。而且琴棋书画严格筛选,如同男人的科考,进了宫,分在六局二十四司,手下都有掌管的小宫女,亲自服侍在太后、皇后、甚至皇帝身边,比那些不得宠的嫔妃还要有脸面。因此有很多不想屈于后院服侍夫家的女子都是自愿选择这条路,就比如这位尚服局的总领尚服,就是右都副御史的亲妹子袁如。
虽然后宫是个吃人不眨眼的地方,不过也算给本朝的职业女性了一个出路。沐芽这样悄悄地想。
不一会儿,里面传话出来,沐芽忙低头屏气,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进了房中见两位女子,一位正座,一位陪座。陪坐的这一位年过三十,身型略丰,容长面,细柳眉,面上稍显厚重的脂粉与这一身庄重的女官朝服意外相合,微微含笑,不怒而威,这应该就是袁茹袁尚服;而正座这一位,身上一件白银鼠袄,披珍珠半臂,头戴珠翠冠、金钗玉滴;眉如远黛,面若芙蓉,清清静静,好一位气质芳华的女子。
天哪,这难道是宫里某位娘娘沐芽眉心一蹙,不知怎的忽地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还不快见过公主殿下与尚服姑姑。”
公主难道是哥哥说的那位“亲姐姐”亦洛第一次见“正经主子”,沐芽的小心思一时没转过来竟是愣在当场,好在身边的一位宫女轻声提醒,她才赶紧跪下,“奴婢见过公主殿下、尚服姑姑。”
“抬起头来。”
座上的公主发了话,沐芽小心地抬头却不敢抬眼,刚才死盯着她看已然是犯了大忌。
“过来,我瞧瞧。”
沐芽犹豫了一下,起身走到公主身边。
亦洛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儿,瘦得像一叶小柳,可那脸上的雪白细皮儿,日头照进来竟是透着水亮,毛绒绒的眼睛,小鼻子、小口十分精巧,看一眼不知怎的竟是让人心疼起来。心里不觉道,难怪祯儿会为着她开口,果然是看着可怜见的。
“叫什么”
“回殿下,叫沐芽。”
亦洛笑了,这小丫头头上的两个揪揪扎着嫩绿的头绳,不知是没扎紧还是成心的,留出两缕翘翘的,还真像是将将冒出头的柳芽儿。一时心里喜欢牵起了她的手,小手不大,手指修长,本该有脸上那般的细皮嫩肉,却是被冷水泡得发红,迎风起了糙皮。
亦洛不觉蹙了眉,“闱布处还在使小宫女么那等粗重的活。”
“是奴婢失察。”袁如微微侧身低头,“定会责看手下重新检录。”
“哪里。袁尚服行事向来恪守章则,待人宽厚。定是人头多,下头分派差了。”亦洛柔声解围,又看着沐芽,“今儿就把她调出来吧。不拘什么,寻个她能做得了的活计安置下。”
“嗯,我也正想着,这孩子虽单薄看着倒像个灵巧的,不如就安置在司衣处,跟上一位姐姐,一来手把手学得快,二来也好有个照应。”
“袁尚服思虑极周,甚好。”
“殿下过奖了,奴婢不敢。”
这两个女人温文尔雅地商量着,彼此甚合心意,可沐芽在一旁却像从头浇了一盆凉水,什么从洗衣服转到了做衣服哥哥呢颐和轩呢
“碧苓,来。”
袁如一声招呼,刚才站在一旁轻声提点沐芽的女孩走了过来,温软的手轻轻牵了沐芽,带着她一道跪下,“奴婢谢公主殿下、谢尚服姑姑。”
从尚服局出来,沐芽一脚深,一脚浅,像踩了棉花;头顶的日头明晃晃地扎眼,扎得她昏头转向,竟是忘了身边多了个牵着自己的姐姐。
“怎的了不如意”
那女孩低头在她耳边,语声绵绵的,吴侬软语,好温柔。沐芽这才扭头看她,一双水眸挑着丹凤挑,弯弯的细竹眉,鼻腻玉脂,唇凝秋露,谦和的笑潜在眸中淡淡的涟漪,一种让女孩子看了都舒服的美丽。“哦,不是,姐姐,我回一趟浣衣司。”
“还回去做什么那边的衣服一应东西都不能要了。”
“嗯,”这个沐芽是知道的,被打到浣衣司的人,本来就什么都不许带,衣裳都是现领的,有朝一日能离去,绝不会有人想带走那里的任何东西,哪一件都是屈辱。“我还有事交代。”
碧苓没有再追问,只道,“我在这儿等你,你快去快回。赶着回来要沐浴更衣,晌午在这边堂上吃饭。”
“嗯,好。”
沐芽闻言转身提了裙角就跑,跑了两步才觉不对,又赶紧回来,福身,“是,姐姐。”
碧苓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