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仙君 第3节

    “仙子难得上一次天庭，看来梅花仙君的面子很大。”天帝笑呵呵的瞥了眼梅花仙君，“早知仙子善舞，今日可否得以一见，也算为此次宴会助兴。”

    牡丹仙子淡淡一笑，微拜应允“牡丹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技艺拙劣，望各位仙家切莫见笑才是。”

    众位仙友顿时笑起来，“仙子着实自谦了。”

    仙乐复又奏起，牡丹仙子挥一挥广袖，洒落漫天花雨。轻纱曼曼，看不大清隐于其中的面容，然而，莲步轻转间，只那么一笑，就是倾倒众生

    梅花仙君看了会，确实是引人入胜的舞姿，然而

    他心里直摇头，天帝这老狐狸，笑的比平时更爽朗几分，美人的功效，想看人家跳舞直说便是，何必拿我来说事。正想着，眼角瞟到桌上摆着的银质托盘，不由得心下一动。

    “仙君，难得牡丹仙子跳舞，你不去看，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猝不及防的被人拍了一下肩，梅花仙君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南风天君，顿时扶额。

    “南风，你没事吓人干什么”

    南风天君是掌管天兵的将领，生性豪爽，梅花仙君又素来随性，两人偶然间遇到之后，一谈即合，竟然就相交甚欢了，当然，酒友相知却也是占了很大成分罢

    “我我拿东西吃，不可以么”

    梅花仙君转过身去，左手拿了个托盘，右手自顾自的在那堆糕点中挑挑拣拣，见着满意的，便拈起来吃上一口，又拣了几块放到盘子里。

    南风天君直愣愣的瞅着那双手在或是松软或是酥脆的糕点上方虚点，仿佛自己有意识一般的，或是拿这个，或是拿那个，再瞧瞧，修长白皙的手指映衬着模样精致的点心顿时觉得眼有点花。

    “哎，我说仙君，你拿这么多做什么”

    “自然是吃了。”

    梅花仙君只顾着自己忙活，嘴里念叨着。

    “恩，百果松糕。”

    “这个不错，千层油糕。”

    “啊，还有这个，桂花糕”

    南风天君顿时有些答不上来话，只得继续问“吃的完么”

    梅花仙君瞧了瞧，唔，似乎没有别的了，这才收了手，回头笑道“怎么吃不完。”

    说着拍拍南风天君的肩膀，十分心满意足的走了。只留下南风天君一个人在那儿怎么想都摸不着头脑，看了手里的酒壶半天才想起来，哎，原本他是找他喝酒来着的。再瞧瞧那几盘点心，想起方才梅花仙君的模样，不由得思量起来，这东西，有那么吸引人么

    想了想，拿起一块塞到嘴里，南风天君皱起眉头“甜。”

    说着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美酒，擦擦嘴摇头，自语“还是酒好喝。”

    “仙君。”

    梅花仙君笑着点头应了，眼神四处搜索，却是环顾一圈也没看到想看的人，顿觉奇怪，难道没来么搜寻一圈未果后，他不由得心下嘀咕，不会真没来吧

    “仙君，有什么要帮忙么”

    “哦，你可有看到”

    话音未落，眼角已瞟到了熟悉的身影，遂点点头“无事。多谢，你去忙吧。”

    说罢，朝那个小童毫不吝啬的露个一个十分灿烂的笑，潇洒的找人去了。徒留下小童呆立了好一会儿，良久才反应过来，忙急步跑去办自己的事，拍着自己的脸颊，喃喃道“怪不得都说梅花仙君好看，果然是很好看的。”

    青竹灵仙闲步而来，进得园子，周遭百花盛开各有仪态，让人忍不住的驻足欣赏。

    他伸出手，柔软的花瓣飘飘然落于掌心，细细抚过花瓣，很是柔腻的感觉。空气中浮动着清雅的香气，非比寻常，寻香而去，隐约见着前方玉池中央有身影舞动，离得远，又有仙雾缭绕，看不大分明，不过，光是这样看去，那身姿也是绝色，恐难有人匹敌，想来，那应当就是牡丹仙子了。

    青竹仙君侧身让过端着盘子匆匆而过的小仙童，环顾一周，杯酒碰撞声笑闹声不断，和着婉转的弦乐，热闹的很，只可惜，他在天庭素来少话，与旁的仙家并无多少交集。见了别的仙友，也只淡淡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无话，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故此，热烈的氛围中，一袭青衣的他，只那么静静的站立在那里，仿佛就于喧闹中划出了一片僻静来。

    遗世而独立。寻人而来的梅花仙君看到这一幕，竟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忍不住的唤道“青竹。”

    只喊得一声，他就看到那人转过头来，分明的看向他的方向，未曾有迟疑和茫然，也没有在众多人里寻找，只一眼，就落到了他的身上。他看着他，然后，勾起来一抹笑。

    那一抹笑，淡淡的不甚分明，却清晰无比的映到了他的眼里，又仿佛是落在了心里。

    梅花仙君只觉得恍惚了一下，心跳好像突然漏跳了一拍，亦或是几拍他并不清楚。与此同时，心下微刺。彼时清香依旧散逸于空中，也有清风拂过，扬起了衣袂，浮动了青丝。

    那一刻，梅花仙君只想到了一句话，那是，他初次遇到青竹灵仙的时候说过的话。

    那时，他夜间无趣，便一个人在外头游荡，一路上想了些什么，梅花仙君也不记得。不知走了多久，到了哪里。只记得走至一处，隐约传来琴音，抬眼一看，却是一处竹林。

    天庭上的竹园只有一处，是天帝亲自吩咐布置的。

    只为了一个人，青竹灵仙。梅花仙君听过他的名字，听说弹得一手极好的琴，世间难闻。那我岂不是跑到人家屋后头来了梅花仙君想到此处，忍俊不禁。

    琴音清灵，婉转勾折。能弹出如此天籁之音的人，会是什么样子，他不由得心下好奇起来，想走进瞧瞧，又怕唐突了，一时，竟踌躇了。

    琴音戛然而止，有清冷的声音传来。

    “何人在此”

    很好听的声音，梅花仙君想着，大声答道“在下梅花仙君，寻仙友琴声来此，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良久，没有回答。梅花仙君心想，可别是偷偷走了吧，就算是我打扰了你你也得出来说一下不是哎不对呀，这不是他住处么他能走到哪儿去话说哪有人在屋后头见人的，要不然，我正式的进门拜访可要是人家不欢迎怎么办

    正这么胡思乱想间，方才那声音再次传来，却是近了很多。

    “仙君夜半不休息，跑我这儿干什么来了”

    梅花仙君闻言，抬头去看。天上的月亮总是比凡间的大些，也亮些。故而，什么都看的清清楚楚。

    他看到有人一袭青衣裹身，徐徐而来，夜风扬起他一头墨发，有几缕拂过他白玉般俊美的脸颊，又落下去，于空中划下的弧度，就像是拿了笔在纸上轻柔的一划，晕染开一片墨色。

    梅花仙君呆了那么一瞬，待看到对方眼底闪过一丝疑惑，这才回过神，轻笑起来。

    “月明林下美人来，青竹灵仙果然。”

    顿了顿，想了想措辞，复又接下去，“好风姿。”

    月明林下美人来，青竹灵仙果然好风姿

    这句话复又盘桓上心头，如今再想起来，倒是变得更深刻了些。

    7、第七章

    走至园内另一处弯桥，和宴会中心隔了不多不少的距离，视野开阔，玉池景象一览无余。弦乐声隐隐约约，不显吵闹，倒添一份悠远流长的韵味。

    桥下游鱼灵活的穿梭在碧叶莲影间，游得很畅快。

    青竹灵仙随意拂了拂白玉栏杆，往上面一坐。正待开口问那一直笑眯眯跟在他后头的人，才转头，嘴里冷不防就被塞了一样东西，心里一惊，一抿唇，有淡淡的甜味自口腔内扩散开来，入口即化，青竹灵仙下意识的咽了下去，待回味过来，口腔内依旧留有那清香的甜味，绵韵不散。

    “是桂花糕。”梅花仙君很满意青竹灵仙的反应，随手一撩袍子，在他身边寻了一处坐下，手上拿着的，不就是方才的那个托盘么，走了这么久，居然也还没丢。当真是服了他。

    “我知道青竹你不喜欢甜食，但对这个却尤其偏爱。”梅花仙君说着，修长的手指又拈了一块递至他唇边。

    近在咫尺的桂花糕散发着清甜却不腻人的香气，青竹灵仙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堂堂一个仙君，也不怕被人笑话。”

    梅花仙君自然知道青竹灵仙指的他拿了很多糕点的事情，脸上不甚在乎，只随手又拣了一块千层酥吃了，方笑道“这有甚么的。”说着话锋一转，“我以为，你今日不会来。”

    “为什么”

    “你不是素来不喜这种喧哗之地的么”

    话一出口，梅花仙君一愣。

    青竹灵仙转过头，墨色的眸子分分明明的看着他，似乎有些不解“我何时同你说过我不喜喧哗”

    梅花仙君似乎自己也有些疑惑，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蹙眉道“大约是我这么觉着。”

    “又或者你同我说过，不过不记得了”求证似的瞄瞄青竹灵仙，对方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被那么一双清澈通透闪着润泽光芒的墨色眸子这么一看，梅花仙君不由得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自己回答自己“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好罢，我可能记错了”

    青竹灵仙回过头，良久不做声，正当梅花仙君有的没的瞎想了一大堆纠结于自己刚才的话时，身边突然传来青竹灵仙的声音。

    “恩你说什么”梅花仙君一个走神，没听清，不由得开口问道。

    听的此话，青竹灵仙望了他半晌，只看得梅花仙君心里有些发毛。面上维持着闲适的微笑，心里却在念叨，我不是故意没听见的啊青竹你再说一遍也不打紧吧何必这么看着我

    梅花仙君最怕的，就是青竹灵仙这么看他，明明那双墨瞳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可只那么看着他，他就觉得心里发虚，总觉得什么事儿都是自己的错虽然，也确实大部分都是他的不是

    完全不理会梅花仙君心里有多挣扎，青竹灵仙只把他从头到脚，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遍，大约是看够了，他才收回视线，却再不提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只站起身，抬起素白修长的手，轻轻捏碎手里的桂花糕，撒到了池子里，瞧见池子里的鱼争相游过来吃了，这才淡淡道“走罢。”

    梅花仙君很想继续刚才的问题，可是被青竹灵仙眼神一扫，不由自主的把话咽了回去，憋得咳嗽两声，暗道，为什么总觉得青竹有些生气呢

    抬头一望，却见那青色的身影走远了，连忙紧赶两步追上去。

    至于那装了糕点的托盘随手扔了就是

    “这桂花糕是我给你吃的，你怎么去喂那鱼了”

    “你不会再给我么”

    “那我要是没了呢”

    “你不会再拿么”

    “”

    好罢

    梅花仙君心下叹了口气，不是似乎，而是好像确实生气了

    待到两人重回宴会中心，正是牡丹仙子一曲舞毕，朝天帝遥遥一拜，广袖一挥飞身而出，自去和其他仙子说话去了。只留众人沉醉于方才的惊艳之中久未回神，时不时的赞许几声。

    “今日似乎未瞧见老君老头子居然敢不来啊琼华那小子也给我爽约。”

    漫不经心的瞧了一圈，梅花仙君猛然间心里一动，总算晓得自宴会开始便觉得少了一样的感觉从哪儿来了，往日老君一见着他，少不得揪住他念叨几番，今日这般清净呵，居然还有股违和感，真是被唠叨多了

    青竹灵仙听了，四下里看了看，确是没看到那惹眼的银发，倒是瞧见了那儿几个仙子朝他们的方向瞧了过来，正对上青竹灵仙的视线，顿时掩口轻笑，纷纷转过了头。倒是牡丹仙子朝他欠了欠身，算是打了招呼。青竹灵仙点点头，算是回礼

    转过头发现梅花仙君看着他，神情有些怪异，不由得思忖起他方才的话，答道。

    “大约有甚么事吧。”

    复又道“老君不过是一个封号，你何必总是老头子的唤他。”

    “嘿，他那么唠叨，可不像一个老头子么，再者说了，瞧他那头银发，便是容颜不老，他这年纪，也该是大的。我这老头子，不是唤得名副其实么。”

    “还不是你惹他的”

    梅花仙君忆起往常老君逮着自己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不由得摸了摸鼻子，不就是常常跑那儿去喝了他的酒么，咳咳，至于么

    “这话先不提也罢，却是你方才，恩”梅花仙君说了一半，只蹙起修长入鬓的眉，俊逸无双的面上浮上一层迷惘，仿佛很难开口的样子，生生的住了口，一副不知怎么接下去的模样

    这倒是奇了，难得见梅花仙君露出这副表情，青竹灵仙不由得难得的好奇起来，这到底是什么话，却是能让素来洒脱不忌的梅花仙君语噎至此

    “我”梅花仙君瞧见青竹灵仙静静的看着他，一副等着他开口的模样，张张口，心里无端的生出些烦躁出来，倒是有些像平时梦魇了的时候那般心境。

    “你同牡丹仙子相识”

    “不识。”

    “那如何打的招呼。”

    青竹灵仙一愣，神色有些奇怪，却只道“窈窕牡丹华贵，牡丹仙子如此天人，便是有心结识也属常情，仙君不觉得么”

    “我却只爱杳霭万丈绕绿卿。”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有些愣神。

    一时静默无声，只两两相望。梦里那青色的身影蓦然盘桓在心头，萦萦不散。混杂着此刻显得奇怪的氛围，叫梅花仙君心下烦躁起来。撇开眼，不提方才的话。

    “呃，我只是想问你，方才在那桥边时说了一句甚么话我没听清的”

    不是的，他其实是想问青竹灵仙和牡丹仙子方才

    明明知道那不过是礼节性的问候，心里那却不由自主的想着，这二人或许是相识的，更或许，交情更深，再或者莫名而出的念头像是生了根发了芽，蹭蹭的往上冒，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居然烦躁至此

    且那不由自主说出的话却是

    幽篁一夜雪漫漫，风吹疏影露青绿，我这到底是，何等心思

    青竹灵仙闻言，眼里带上些怀疑，只是，瞧着梅花仙君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便也作罢，只答道“我不过说，我确是不喜喧哗罢了。”

    梅花仙君眼神亮了一下，虽然心下的烦躁感依旧在躁动，却依旧强撑出个笑颜道“是嘛，你看，就算你没跟我讲，我也是很了解你的。”

    你瞧，你想的甚么，就算不同我讲，我也是都知道的

    却不知是谁，也好像说过这样的话，那带着笑意的声音，突地浮现在梅花仙君脑海中，仿佛一根尖刺，生生的搅动着神经，心下躁动感不减愈烈，逐渐演变成一股火，仿佛在焚烧着五脏六腑。太阳穴突突的直跳，让他忍不住伸手去按压

    “你怎么了”

    青竹灵仙细细的瞧过去，发现梅花仙君脸色有些发白，紧蹙眉心，修长白皙的手指扶在额上，指尖按压着太阳穴，顿时有些担忧，伸手覆上梅花仙君的额。

    清凉的感觉自对方手心传来，梅花仙君只好受了那一刹那，然后便是更强烈的不适席卷而来。就连青竹灵仙的询问声仿佛都能成为心底那股邪火的催生剂。

    梅花仙君咬着牙，耐住心里的狂躁，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最好能一个人静一下，最好，能让他一个人静一下

    青竹灵仙见梅花仙君脸色愈加惨白，蹙起眉头，这样不行。开口道“我瞧你模样似是不大好，要不你先回去歇着吧。我送你回去。”

    梅花仙君实是很想应一声好，定睛看了青竹灵仙一眼，瞧见对方眉宇间满是担忧，心里一动，胸口翻腾的郁结之气生生上涌，打断了他要出口的话，于是只点了点头，也不强撑，两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倒也没什么人留意。

    进得殿内，青竹灵仙扶梅花仙君到了内室，将他扶上了塌。欲唤小元，却被梅花仙君制止了，他已动用自身灵力运转身体一周，平缓着骚动，现下，已好了许多。小元性子急，要让他晓得了，还不得嚷嚷的屋顶都要掀了，何必平白惹他着急。

    青竹灵仙自然知道梅花仙君作何考虑，只是并不认同这一做法，“你这样，小元知道了也好照顾你。”

    梅花仙君盘膝坐着，周身仙气环绕，长吐一口气，再次睁眼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他，笑道“不必啦，我现下，已无大碍。”

    青竹灵仙蹙起的眉不曾展开过，“韵华，你到底是怎么了我看你今日模样不似寻常。”

    “大约是最近一段时间没睡好的缘故，有些心绪不宁。”

    青竹灵仙闻言，眉间闪过一丝忧心“这你前几日提过，竟是这般严重么素闻牡丹仙子有凝清露，乃是她清晨采集早晚交替时的露珠所制，蕴含着天地精华，想来对你有帮助，我去”

    “不准 ”

    青竹未完的话被一声明显含有怒意的喝声打断了，不由得愕然的看向榻上的人。

    梅花仙君意识过来，也觉尴尬，奈何方才一听青竹灵仙说那话，才平息的骚动顿时又席卷而来，以至于他不由自主的怒喝出声。四周顿时寂静的可怕。

    “青竹，对不起。”梅花仙君勉强露出一个笑颜，“不过今日我这般，不要告诉任何人。”

    “你”

    “好啦，你别也生气，我不过是不想因着无谓的事情随便惹出事端罢了”

    青竹灵仙见梅花仙君执意如此，知道他的性子，想来是决定无法改变了，叹口气道“既如此，你好歹告诉我梦中为何事所扰，也好叫我放心。”

    梅花仙君犹豫了一下，抬头瞧见青竹灵仙清俊的脸上那神色，便知道，今日若不说，怕是不成了，好在，原本也什么好隐瞒的。

    他略想了一下，挑了一些说了，安抚道“其实原本也没什么，我还想着，大约是前尘缘分呢。”

    “哦听你所言，这梦中人既是闹的你如今心绪不宁，我以为”

    “以为如何”

    青竹灵仙缓缓开口“我以为，是孽非缘。”

    梅花仙君深吸一口气，道“孽缘孽缘，孽和缘，不也是纠缠在一处么。不过，若非早就与你相识，我倒要以为那人是你了。着实”

    说着，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合上眼兀自调息，“我要再调息一下，青竹，你回去休息罢。”

    青竹灵仙垂下眼帘，掩去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的光芒，只轻声嘱咐了一句“好生休息。”

    待到他离去，本该在调息的梅花仙君睁开眼，看着空无人影的殿内，重重叹了一口气。

    自己这样子，绝对不是因为睡不好导致的心绪不宁所致，不止今日，之前也有过些现象，只是太过于轻微，便忽略了。

    可是自今日于百花园内见着青竹开始，这份骚动就变得不同寻常起来，隐隐带了些暴戾。梦魇也不曾停过，梦里那个人，无端的让他心痛，他确实不止一回的以为，莫不是真的前缘未了，但若说是缘，却夹杂些不明的感觉，熟悉又陌生

    看来，有些事情有必要弄弄清楚。

    8、第八章

    天上无季节变化，人间却正是大雪纷飞的寒冬腊月，到处一片白茫茫，尤其是深山老林。除了常青的树，大部分的树早掉光了树叶，只剩下秃枝一片。寒风呼啸着穿过山谷，抖落厚厚覆盖在枝桠上的雪花，露出枯枝。

    落霞山亦是如此。在它深处，有一个小山村，与世隔绝，不问世事，只山村里的十来户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打猎为生。鲜少会有外人出现在他们的村子里，除了偶而有外头来的猎户，拿了他们猎下的一些皮毛去换些旁的什么东西。

    如今寒风凛冽，连猎户也很少进山。大雪封住了出入的道路，村里人早储备了腊肉和腌制的蔬菜，家家关紧门窗，期待严冬早点过去。

    小孩子被关在家里不能出去玩，只能扒着窗子，偷偷支开一条缝，拿眼睛去瞅外面的雪景，一颗心却早飞到外头去堆雪人了，想着，隔壁小虎要是打起雪仗，绝对比不过自己。

    还没看够，自家娘就发话了“还不快关了窗子，风灌进来冷死了。”

    “娘，我就出去玩一会儿，成吗”

    “不成。这么冷的天，外头这么大的雪，你瞧瞧还有谁在外头的。”

    说着，孩子他娘就要过来关窗。

    “有啊。”孩子眼睛瞟到外面，叫了起来，“有人在外面的。”

    “瞎说。”孩子他娘啪的把窗子关了个严严实实，隔断了孩子的视线，“你约莫是眼花了罢，等到雪停了，再出去。”

    孩子他爹裹了厚厚的棉袄，搓着手围着火炉坐着，嘴里念叨“也不知什么时候停。到时候怕是更冷。”

    “谁知道呢。”孩子他娘扯了孩子在火炉边坐下，又添了些柴进去。火光映红了脸，面容还是年轻的，鬓角处却添了白发。

    “我真的有看到人嘛，还是一个长得很好看很好看的男人。”

    他娘一巴掌打到他脑门上“尽瞎说，这村里哪来的好看的男人。你莫要学你那王爷爷编故事。”

    孩子委屈的摸着被打的地方，嘴里不敢再说话，心里却不服气的嘀咕，哼，就是很好看的人嘛，这么冷的天只穿了一件绿衣服，及腰墨发纷飞在漫天雪花中，他也不怕冷，只慢慢的走，好看的紧。没准儿，就是王爷爷口中的神仙呢

    其实青竹灵仙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跑到这里来。自梅花仙君殿内回来，他就没定下过心。

    闭眼睁眼，全是那句话。

    若非早就与你相识，我倒以为那人是你了

    抚琴抚了一半，错了好几个音，曲不成调。泡茶喝，明明是上好的茶水，却完全没有味道，脑子里浮现出的，竟是梅花仙君素来心心念念的酒。

    心下纷乱去外头散心，晃啊晃的来到了后头竹林。

    结果一抬眼映了满目苍绿，我却只爱杳霭万丈绕绿卿这句话顿时在脑中声声回荡，倒还不如不出来。平添的烦心。

    青竹灵仙没有再去见过梅花仙君，只派了丹青前去慰问，得来的结果却是，梅花仙君近日一概不见客。

    于是，心里愈加乱起来。这一日瞒了丹青一个人跑了下来，漫无目的降下云头，不知不觉，竟到了这里。

    王东上了年纪，受不得寒了。儿子和媳妇儿想接他回自己屋呆着，他不愿意，摇摇手道自己年纪大，一个人住惯了。小孙子平日里整天腻着他，知道他不愿意和他们一起住，还闹了好久。不过王东说了，待到这冬天过去，他便再讲故事给他听。这么一来，小孙子也只好应了。

    外头雪很大。王东柱了拐杖，颤颤巍巍的踱到窗边，开了窗，冷风灌进来，呛的他咳嗽了几声。心里感慨，到底老了，身子骨就是不行，不过

    他瞧着漫天雪景，倒真是和那一年像的很。正瞧着，王东怔了一下，擦了擦上了年纪后有些浑浊的眼睛，眯起眼仔细瞧了瞧，顿时激动起来几乎喘不上气。

    他抖着手，颤颤巍巍的打开门，风夹杂着雪袭进屋，吹得火炉里的火明明暗暗，他也不在意，哆嗦着唇，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是你”

    青竹灵仙甫一抬头，就见到一个老人家激动的看着他，瞧了好一会儿，方认了出来。

    “你是”

    王东把青竹灵仙请进屋，自己抖索着想往炉子里添些柴火。

    到底青竹灵仙看不过去，按住他的手，随手一挥，炉子里的火登上变旺了些，烘的整个屋子暖洋洋的。

    王东呵呵笑着，自己去寻了张凳子坐了，苍老的容颜仿佛一下子年轻了许多，他道“人家都说，我当年不过做了一场梦，我啊，就是不信。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青竹灵仙环顾了一周，屋内清冷，家徒四壁。不由得道“你的儿女呢”

    王东知道他问什么，只道“人老了，何必再去麻烦儿女，他们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咳咳，啊，对了。”屋内炉火跳跃，投影在人的面容上，明明灭灭的光。暖红色的光总是能柔和人的轮廓，更加映衬的青竹灵仙眉目如画。只不过，王东上了年纪之后眼神不好，看东西模模糊糊的，总得眯起眼，“梅老头呃，就是他，他如今怎么样”

    “你是说梅花仙君罢。”青竹灵仙拢了拢衣袖，颔首道，“他挺好。”

    “也是。”王东咳嗽了两声，感慨道，“我这话，原是白问了。你们是神仙，总是好的。我还记着，那年我还小，总是凑到他那里玩儿。如今，我已是这么老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其实那个时候，梅老头讲故事，说的最多的是一个青衣的神仙，他说，那可是最好看的人啦。那个时候我们不信，哪能比天上的嫦娥还好看”王东朝青竹灵仙呵呵笑着，花白的胡子随着他的动作而抖动，“后来我见着你，才知道，他说的，约莫就是你了罢，果真是很好看的。可是别人都不信，都说我是做梦来着。”

    “不信就不信罢，我这一场梦，一做就是几十年倒也畅快”

    说着说着他自己笑起来，连皱纹都舒展了开来。半眯着的眼不知道在瞧着哪一处，大约，是沉浸在了回忆里。年纪大了以后，记性不好，总忘记东西，但是对于那个人的事情，竟记得出乎意料的清楚。自小以来，映象里的梅老头总是笑呵呵的捣弄着他的枯树。似乎那就是他全部的宝贝。可是王东却记得，回回梅老头讲故事的时候，却是在那竹园里的。

    有时他抬起头来，便能瞧见梅老头眯着眼瞧着那片竹林，神情飘渺。那时他不懂，总以为，他喜欢的应当是竹子而非那棵枯了的梅花树的。而今过了世事沧桑这么多年，他也能明白了，那大约，看的不是竹子，而是人罢

    王东自顾自的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很多，大多是当年梅花仙君还是梅老头的时候的事情。

    青竹灵仙没有打断他，只是听他说着，听的很认真，一处一处，仔仔细细的听。

    后来王东送青竹灵仙走的时候，老花浑浊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水雾，不顾青竹灵仙的阻拦，只颤颤巍巍走到后院。青竹灵仙这才瞧见，后院竟是种了一排的梅花树，再大的风雪，也只是为它添了一份风采，不曾有任何折损。

    王东伸手，摘下一枝来，递给青竹灵仙，道“你帮我把这枝梅花带给他罢，然后，然后。”他顿了顿，摆摆手，“没有然后啦。只让他瞧瞧就好，就好。”

    青竹灵仙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当年的年轻人如今佝偻着背，满是皲裂的手拄着拐杖，眯起看不清东西的眼，他在门前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站了很久很久，花白的头发在风雪中凌乱的飞舞。

    遮住了他苍老的脸，也遮住了他的心

    人的生命很是短暂，细细数来不过区区几十来年，然而，王东却看的很开，他这一辈子对青竹灵仙他们来说区区一个弹指，但他却是确确实实的过足了，有儿有女，如今各自成了家，还有了可爱的小孙子。待到再过十年，小孙子也差不多可以找媳妇儿了，不管他那个时候还在不在世，他总是放心了的。

    而且，人都说他活在梦里，笑他年少一场梦当了真，就连老了也不忘念着说着。他也丝毫不在意，如今这一场梦，竟能在他风烛残年得到延续，他还有甚么不满足的

    青竹灵仙踏在云端，细细拂过手里那支梅花，心想难道要我跑到梅花仙君那儿去么。去了，该怎么说，如何解释这枝梅花的来历，难不成我无聊跑到落霞山去看故人即便是故人，那也是你该看的罢

    想到此处，愈加纠结起来，本来心里就乱，如今更乱。唉，算了，总是避着不见也不是什么好法子。索性见了人，大约会好些。也好知道他如今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只是青竹灵仙却不知道，此刻他所想着的人却不在天庭。

    而天上，也是乱成了一团。

    9、第九章

    梅花仙君那日同青竹灵仙说并无大碍，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闭门谢客的这几日，他几乎夜夜不能寐。日里还好，调息之后灵台平静很多。到了夜晚，随着基本上每天都会有的梦魇，他体内的狂暴之气越发厉害，脑中模模糊糊的净是些不知所以的画面

    梦中那人身影逐渐清晰，墨发飞舞。轻轻的叹息，你竟还是想不起我。

    够了

    梅花仙君只觉脑海中似有一根针在不断的翻搅，弥漫开来的疼痛让心脏一阵阵的收缩，却依旧嘴角噙着笑，冷眼看着眼前的人，不复往昔的迷惘和依恋。

    你到底是什么人是人是鬼还是妖，都给我说个明白呵梅花仙君稳稳的迈上前，一步一步。这会却是与往日不同，不再是无法靠近。他每走一步，迷雾便散开一点

    那人语气轻柔的似是一阵风拂过，我是谁

    是你自己忘记我的，我等了你这么久，你却把我忘得干干净净。

    梅花仙君步步紧逼，眼神刀一样的钉在那人身上，越靠近头越痛，他咬咬牙，耐住眩晕，只瞧着越来越熟悉的人。

    若当真与我有所牵连，何必躲躲藏藏不让人看个明白。

    你若想知道，为何不愿来找我我就在那明牡峰

    青色的人影突地被一阵烈火包围，转眼消散。梅花仙君大惊之下猛的扑上前去，却只拉住一片衣角，松开手，那片衣角化作灰烬，散逸在空气中。

    只留下梅花仙君一个人停留在迷雾之中。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涌入梅花仙君的耳膜，荡在他脑海

    我等了你那么久，那么久。

    东元帝君

    他依稀记得，如此轻柔的声音仿佛很久以前就唤过他，带着掩饰不住的讶异

    脑中似乎有一根弦啪的一下崩断了，翻腾于脑海的点点刺痛发出轰鸣声猛的炸裂开来，化作一道金光，自梅花仙君眉间激射而出

    梅花仙君缓缓睁开双目，眸中暗红转瞬即逝

    尘缘

    若梦

    “陛下。您当真要亲自前去封印之地臣以为此举极为不妥。”

    老君蹙起白眉，俊朗的容颜上满是忧心忡忡，他看着这天上的至尊，开口劝阻。

    天帝袖手于身后，看着这苍茫云海，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这里是玉宇之巅，在这里，天庭全貌一览无余。一旦他有心事，便会来此处。而显然，最近他来的次数有些频繁。

    天帝静默片刻，方缓缓开口“老君，赤尊何等厉害，当年那场恶战你也是参与了的，那日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你也曾下界探查，得知如今他的封印松动，若置之不理，怕是有大祸。可我这天庭，再没有第二个东元帝君。”

    “陛下，当年东元帝君之事，事出有因。若非”

    “老君。”天帝摇摇头，年轻威严的脸上添上一抹怅然，“此话休要再提了。”

    老君叹口气，面上掠过一丝沉重，“臣也不想提，只是，如今赤尊之事让臣不得不提了。”

    天帝猛然转过身，面上竟带了些急切“此话何解”

    “当年赤尊率领邪将众人进犯我天庭。东元帝君与赤尊苦战数日将赤尊封印，最后天庭将其镇压在明牡峰，明牡峰周围更派天将成七星阵将其困于其中。那时赤尊分明已是被打出元神。如何能在这短短数百年内重新复原至此。”

    天帝闻言，蹙起眉，百思不得其解，点头应道“朕也曾想过这个问题。”

    “陛下可还记得，在帝君封印赤尊之前，赤尊不敌帝君，逃之夭夭。帝君那时也因受了伤无力追捕，还将养过一段时间，臣那时与帝君交好，探查过他的伤势，隐约带了些不祥之气。”老君想到当日情景，重重的叹了口气，“后来，不曾想帝君竟与凡人相恋，以至于赤尊卷土重来之时罔顾凡人性命，竟以此相要挟。帝君目赤欲裂，冒着元神俱散的危险救了那凡人，以至于自己”

    天帝也想到当日情景，唏嘘不已，猛然间想起一事，“那如今赤尊妄动可会牵连到东元帝君”

    老君沉重的点了点头“臣最怕的就是如此。那赤尊最善蛊惑人心。”

    “赤尊当年与东元帝君相牵连，要彻底封印赤尊，就必须连着封印东元帝君那段记忆。如今或是赤尊妄动或是东元帝君苏醒，两者都会互相影响。”

    天帝眼神有些凝重“近日来梅花仙君似是有些不妥，朕原本想让牡丹仙子多呆些时日好借其清灵之息，却不想下界竟有异动。两头顾不得全。”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气氛有些沉闷，天帝转过身，继续去看那翻滚不息的云海，以减轻心中的烦躁“东元帝君为我天庭牺牲良多，老君，此事必须趁早解决，朕不想看到旧事重演。”

    说话间，猝不及防的，一道金光自天庭一角射出，直上九霄之巅。于此扩散开的气波以金光为中心扩散开来，天帝和老君顿时浑身一震，心下大惊。

    天帝急迈两步，“这是”

    正在此时。

    “陛下”

    远处天将踏云而来，银盔战甲，手握尖枪，及至天帝跟前，单膝跪地，“启禀陛下，梅花仙君打伤南天门的守卫，往西北方向去了”

    “你说什么”天帝和老君止不住惊愕的大喝出声。

    却是在他们烦心的时候，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西北，正是赤尊的封印之地，明牡峰的方向。

    天帝立马就要动身。

    “老君，即刻随朕前往明牡峰。”

    “陛下”

    老君急道“陛下是天庭的主心骨，不可轻易涉险。如今梅花仙君打伤守卫直奔西北，我等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臣以为”

    未完的话被天帝略显粗暴的口气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