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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 第4节

作者:天下最帅谢大爷 字数:19339 更新:2021-12-21 20:47:49

    池靳那一年九岁,但现在二十九岁,蛰伏二十年,只为当今。

    炮弹一声赛一声响,震耳欲聋,偶时又传来一阵子翻天覆地的动静,搅得人不得安宁。

    谢澜坐在床边,看着池靳的脸,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俄顷,池靳叫外面这动静闹醒,终于睁开眼睛,看见谢澜,也是愣了一霎,“你还没走”

    谢澜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掷过去一句话“你先管好你自己罢。”

    “我”池靳费力地往上挪一挪身子,半坐在那儿,似笑非笑地看着谢澜,“我挺好的,没有死。”

    “你差一点就死了。”

    “可不是还差一点吗”

    池靳取了根烟,这次还没来得及点燃,就被谢澜抢走,抢走他手上这一根就算了,还顺带着把他床边的一整盒烟并着火柴一块给拿走了,“你还嫌自己活得不够长”

    “世事忒无趣,可幸有佳人,但却是求之不得。活得再久又有什么意思”

    谢澜心道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半条命还悬在鬼门关里,就忙不迭地来吐酸水调戏他了,就算他此刻答应他又如何,若是他挂了,不还是一样寂寞到死这个池靳,算是他看错他了,原以为对方是个绝世聪明的人,稍微不谨慎就将跌入万丈深渊,却原来,这个人就是个大蠢蛋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池将军狭隘了。”

    “统一天下么”池靳想到什么,蓦地又是一笑,正在这时,又是一阵地动山摇,池靳因为这晃动咳嗽起来,等到这晃动停止以后也不能停下。

    谢澜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避开池靳的伤口,为池靳拍着背顺气,等池靳好了一些以后,又端来一杯热水,就着池靳的嘴喂进去,虽然带一脸嫌弃,动作却是很轻柔。

    等到这阵咳嗽终于过去,池靳立刻接着说“你看窗外,那不是有人在替我打天下吗我在这里坐享其成,也没什么保家卫国的大义。这对我来说,”池靳的声音低下来,“正像一场戏一般。”

    “你烦不烦”谢澜把杯子一下子砸到桌子上,丢下一句“爱死不死”他转身就出了屋子。

    走几步到院子里,何丛就在那儿站着,他不时地拿着望远镜往对战的方向望一望,看起来对那边的情势非常担心,但脚却未迈出这院子一步。

    谢澜过去,“你怎么没去打陆安时”

    “我大哥去了。”

    “难道你大哥去了你就不能去了吗”

    “是啊,”何丛点点头,往池靳住的屋子看了看,“得留下一个人看着靳与。”

    谢澜抓住关键词“靳与”

    何丛一脸为难,突然又做出一副拨云见月的样子,只是他还没开口,就叫谢澜打断,“想说什么就直说,别来这一套,太假了。”

    “”何丛沉默,又往那屋子处看了看。

    谢澜立刻会意,轻声道“我去看着他,等他睡着了你再跟我说。”

    何丛拿起望远镜,假装自己十分正经地在看自家大哥打仗。

    谢澜又从院子里往屋子里走。

    这场仗没什么打头,本来内河兵靠得就是他们的诡谲,结果池靳搞了个出其不意直接破了这势头,又隐瞒实力,炸了对方的兵器库,他意外受了重伤,陆安时也没捞着什么好来,虽然伤得没他重,但也是负了伤的。

    当今情况是两边头头都负了伤,按理说是该各自休养生息以待来日再战的,只是池靳偏偏不守行规,派人出去硬攻内河营。

    他们这边兵强马壮,枪械资源充足,对方可是狼狈不堪,是以这一仗,胜负算是已经定下了,就算内河兵被打出血性誓死拼杀起来,也顶多是叫战况惨烈一点,但是是绝对不会有什么逆转的。

    但,以池靳现在所表现出的实力,其实等休养生息罢以后再打陆安时也是没有大问题的,即便是怕日久生变,也不该这么急着去打陆安时的。

    陆安时谢澜转念一想,到屋子门前的脚又挪了挪,挪到了临时会议室里,他到座机前拨出一个号码。

    “福伯,我问你个问题。”

    纷飞的战火影响了信号,对方的声音次拉次拉的,勉强才能辨清。

    “少爷,你在哪儿啊怎么这么大响声呢,你、你不会是去池先生那个地去了吧”

    “福伯,你废话变多了。”谢澜好容易辨清那一堆次拉次拉的声音,却是这么一句话,不禁有点冒火,强压下怒气,他道,“内河那个军阀头子陆安时,以前是不是桐城的”

    “少爷,你开心就好。”老管家嘟嘟囔囔辩了那么一句,接着道,“陆安时也不算是桐城的,他是内河人,不过他媳妇苏弋是桐城人,就是原来飞鸟帮老大苏雀的女儿。”

    “怎么又跟飞鸟帮扯上关系的”

    “这些事儿有点旧了,你可能不知道。飞鸟帮刚开始并不是桐城的大帮派,是陆安时帮着苏雀吞了靳家帮”

    “你说吞了谁”谢澜想起来当初程焰说是“池靳帮着他他才能除了飞鸟帮”,心里立时一惊,“靳家帮”

    “是啊,靳家帮也是个老帮派,他们的老大靳西辰那可是个好人,唉,可惜啊,好人不长命”

    “他是不是有个儿子”

    “是有一个儿子,叫什么靳、好像是靳与,听说失踪了,不过我想着是叫飞鸟帮的人给弄死了。唉,飞鸟帮真是作孽啊”

    、终结了老陆的酱油戏份。

    二十年前,桐城是一派称王,三家分势,也就是靳家帮是老大,剩下的三个帮派上鼎帮、顺义帮和超元帮,这三个帮派地位仅次于靳家帮。而飞鸟帮本来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却因为招徕上了陆安时这么个女婿,是以造了那么一场杀事。

    陆安时在没成为内河的军阀头子之前,凭借着自己家族的势力,做了内河特区的行政长官,他带着内河兵帮助飞鸟帮扫平了靳家帮,也是在扫平靳家帮之后正式脱离了国民政府,成了一方军阀大佬。

    似乎是有冲天旧恨,是以在扫荡靳家帮的时候,陆安时没有放过一个人,在这场杀事过后第二日,靳家帮里的尸体甚至能堆满几个弄堂。

    也因为如此,靳家帮几乎灭绝,靳家帮的人也没有纳入其他帮派门下,桐城就只剩下上鼎帮、顺义帮与超元帮三足鼎立。后来在陆安时的扶植下,飞鸟帮崛起,桐城由四家分权,这样的局面维持了很久,直到再后来,才出现如火烈帮这样的后起之秀。

    商场如战场,尤其是在实力并不那么强大的时候。谢扶书早些年并不如现在的势力一般大,所以为了不拖累家人,在谢澜十岁前,他与大哥谢河都是一直随母亲住在乡下外婆家的。

    到谢澜十岁之后,谢扶书因为与帮派合作,互相帮忙互相利益,生意渐渐大起来,也稳定起来,恰逢谢澜的母亲因病去世,谢扶书便安葬了妻子,将两个儿子并上岳父岳母都接到了桐城来,岳父岳母没过几年好日子,也因寿岁至而去,谢公馆里,最后也只剩下他们父子三人。

    但谢澜去桐城的时候,靳家帮的事儿早已经过去,再加上这事儿与谢家也没什么关系,也没有人在谢澜面前提起过。

    “靳与受了很多苦。”何丛叹了一口气,似乎陷入某种久远的记忆中,他沉默许久,才再开口,“说实话,他对你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也看不出来,这孩子,从小就喜欢把心思藏着,一开始我和大哥还能看出来点,到后来就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你不用试探我,何丛副将,”谢澜拿起何丛中午所用的望远镜,也往战场处望着,“我不反感池靳,但也不会接受他。也不存在什么真心假意。”

    何丛玩味地看着他。

    谢澜不动声色,似乎自己真地去看那对战场面了,他道“算起来这打了都快一天一夜了,你大哥怎么还是那么精神脸色居然一点不见疲倦。”

    “那可不,他就是一个战争狂,以前在帮里,就数他打架最拼。”何丛本来兴致高昂地说着这件事,突然又想起什么,神色黯淡下来,“我去换他下来。”

    “不用了,我估计他就快回来了。”

    “怎么,”何丛惊讶一霎,“你还懂打仗”

    “我没那么厉害,我只是看到他捉住了陆安时而已。”谢澜把望远镜递给何丛,“古话说擒贼先擒王,贼首都叫你大哥拿下了,他岂不是就快要班师回朝了”

    不等何丛说话,他理了理风衣,又道“等池靳醒了,跟他说一声,我走了。”

    何丛一愣,“你即刻就走”

    “你们与陆安时之间有大仇,我不走,难道还看你们怎么手刃仇人吗”谢澜勾了一星笑意,显出一点子嘲讽意味来,“我从前多少也是跟着桐城的帮派混了那么几年,这种事情也见够了。这种事儿太腥了,我现在不比以前年轻,就不看了。等改日池靳好透了,你叫他记得拍封电报到谢公馆报个平安。”

    何丛腹诽这样还是不喜欢池靳这分明太喜欢池靳了说什么不接受池靳,这明明更像是欲迎还休嘛。

    但老练如何丛,自然什么也不表现出来,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从后院出去,绕了路将谢澜送到谢澜原来停车的地方,待谢澜开车走了,他才踱步回去。

    此时何远怀已经领兵回来了。

    诚如谢澜所道,他擒了陆安时,不仅是擒了陆安时,其实已经是收下了陆安时所辖治的内河这一大区。

    当何丛看到陆安时那一刻时,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感觉像是一颗大石落下了,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大石落下的那一刻,又激起了满心的仇恨。多年前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之中,在脑海里轮番演绎着,每一幕场景都泣血惊心。

    他已经忍不住颤抖的手,他想要将这个人千刀万剐,到最后还是忍住了。他走到何远怀面前,竭力平静下来“那小少爷走了。”

    “挺识趣的,靳与眼光不错。”何远怀点评一句,脸上没什么表情,扫视一周,他道,“剩下的你看着收拾罢,我去看看靳与。”

    对方损失惨重,但因为他们也并没有打出什么血性,池靳这边就没有损失太多。

    到收拾干净,何丛替池靳下了令,南三城的临时营房就开起了庆功宴。

    这边将士们举杯庆祝,好不欢欣,那边池靳几人却处在一种压抑的氛围里。

    陆安时被安置在一间空屋子中,他腿上受了伤,整个人却不显憔悴,他嘴角勾着笑,仿佛他并不是俘虏,而是被池靳请来做客的一般。

    池靳也笑着对他,“陆先生,第一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我确实太关照你了,”陆安时盯着池靳看了看,他此刻不再做出电话里那一副假痴不癫的样子,端肃的模样,倒也有几分像是天下霸主,“当日无心错放,竟造成今日之局面。”

    “陆先生错了,”池靳不卑不亢,平视对方,“这不是因你疏忽大意错放了我这条漏网之鱼,”他附到陆安时耳边,声音寡淡,却如魔音惊魂,“三叔,这是天意。”

    “你、”陆安时惊住,“你都知道”

    “我知道一点,不多,和今日的局面也无关。你要知道,”池靳拍拍陆安时的肩,他的伤很重,这个动作叫他做起来十分虚弱无力,却显出十足的气势,“今晚我来,只为取你性命。”

    “命理循环,我是报应。”陆安时苦笑一声,“你们动手罢。”

    、永远不会改变。

    六月二十六日,天晴,无风。

    谢澜没回桐城,转道往北六城的方向去了。

    军阀之间传递的消息总是比市井小巷里传得更具体更可信些,谢澜在何丛那儿打听过自家大哥这边的消息,知道他与北六城西大营对阵不落下风,虽然开始的时候势头猛了点,吃下了对方一些东西,但到后来也是就这么僵持了下来,两边各不相让,比起来其他各地国民军被地方军阀吞吃的局面,倒是僵出了一副平衡之态。

    一路上虽有设路障盘问的地方,因着池靳拿下了内河区,是以内河地区人心惶惶,轻而易举就直接放行,而到北六城地区,常言也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谢澜打点一二,也是放行。

    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北靖城。

    左近253团的时候,汽油也即将告罄,谢澜直截了当地弃了车,把车停到树林边上,他在车上折腾一番,随后带着指南针和地图下车,往253团的营地走去。

    他在路上停留的时候换了衣服,但只有由一身黑衣服换成了另一身黑衣服,新换上的风衣虽然没之前那一件长,但比之前那件更衬得人凶煞。

    他的神情也显然比之前更加冷淡,似乎因为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所以一些事情开始被他放弃,另一些事情也在同时被他拾起。

    他往253团的方向走了几米后,掏出兜里的打火机,打了火之后顺手往他汽车的方向一扔,他立即往远处跑去。

    打火机恰好从开着的车窗里掉进去,其上的火焰引燃炸药,轰然一声,汽车爆炸。一团火焰重天而起,裹上旁边的林木,随后顺着林木往更深处烧去。

    林子深处,正是北六城西大营的兵器库,平素有重兵把守,没人攻得进去,他受池靳的启发,也是异想天开,想了这么个方法。

    兵器库的存活,只在天意。他只是尽人事,而且,即便火烧不到西大营兵器库那里,也算是将他的车“毁尸灭迹”了。

    他从一边绕过去,到靖河边上,过了靖河小桥就进入了253团的营地。

    没走几步他就被253团的兵拦下。

    谢河治下有方,少不得又一番麻烦的折腾,并且谢河姗姗来迟,但最终他与谢河见上了面。

    他六年前离家远渡重洋,谢河比他离家更早,他还在与付诺儿纠缠不清之时,谢河已经进了国民政府的编制军里了。到现在他与付诺儿算得上两不相干,谢河也正式脱离了国民政府。

    付诺儿,谢澜再想一遍这个名字,恍然间觉得这个名字似乎与他从来没什么联系一般,他竟然觉得这名字对他来说十分陌生。

    不待他接着惊讶,谢河已经打断他的思绪,“敛之,你怎么会来”

    谢澜看见谢河那副惊喜的样子就来气,“我来看你死没死。”

    “我就知道你担心我,真是太好了,大哥跟你好多年都没见了,走,咱们去喝几杯罢”谢河说完,直接就将谢澜拖走了,完全没给他回话的机会。

    到桌边,有后勤兵端来几样小菜并上两壶桐城老酒,谢河为谢澜斟罢酒,始为自己斟一杯,极快地喝完,又为自己斟一杯,如此连过三巡,才开口,声调比之前更昂扬,“敛之啊,大哥我、可是太感谢你了”

    “我”谢澜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怎么了”

    “你还跟我装是不是你说,你是怎么来这儿的”

    “开车。”

    谢河接着问“车呢”

    “扔了。”

    “扔哪儿了”

    “关你什么事儿。”

    “我跟你说,”谢河忍不住了,他一拍大腿,恨不得仰天大笑一百年,“你那车一爆炸,火没烧一会儿就把西大营里的人给弄出来了,但那一块以前是他们埋的一个土雷区,他们就单防着谁惦记他们的军火库,结果他们还就栽在自己手上了”

    谢河又连喝三杯,拉着谢澜的手点评道“敛之啊,你命真好,你搞这一下子,西大营可是赔进去一半的兵,还有他们那个师长,就只剩下半截身子了。”

    谢澜想,这真算是无心而得天下了,但也不能算是他命好,归根究底,还是池靳命好。

    说得难听点,他与谢河都是池靳一统天下的工具、棋子,他们所有的好运,成就的都是池靳。

    但他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十分甘心。

    不知是因为听说了那个故事,被那个在扭曲与仇恨中长大的少年所感动,还是为那个抽着女士烟,看似柔和、实则阴狠的将军而折服,他心中的那一秆秤,无意识地就往池靳那边偏了许多,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只是,虽然情不知从何而起,亦不知如何能灭,情却是可以藏的。

    他可以藏得滴水不漏。

    所谓滴水不漏,不是指所有人都看不出来他喜欢池靳,而是说,可能有很多人都能看出来他可能喜欢池靳,但到底谁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池靳,他表现得似是而非,即使有人追究,但到底是揣测,根本拿捏不到把柄。

    想来他也是没出息,本是拿着池靳喜欢自己这一张王牌,打算为谢家留个退路,却不想,最先赔上的却是自己。

    谢澜闭上眼睛,他仍旧记得那一天。

    他开车回去的时候,池靳正弓着身子坐在路边上抽烟。

    池靳拿出火柴,擦出火焰,将烟点了,一甩,又将火焰甩灭。看起来是一副极其熟练的样子,他想池靳应该是惯于这样了。

    他摇下车窗,“老烟枪,回头我送你个打火机吧。”

    池靳吐出一口烟雾,在这缭绕烟雾里冲他一笑,“好啊。”

    那声音很温柔,仿佛还带着点宠溺,让他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听错了。

    他开始细细品味那两个字。

    不过是一时不察,竟然就这么动了心。

    后来他一直假装没有这回事,而到池靳受了伤后,他终于假装不下去

    原本天崩地裂、山河倒转都与我无关,却因为这一个人,开始关注溪流的走向,甚至是天气的冷暖。

    谢澜想,然而那又能如何呢

    他始终还是他,永远不会改变。

    、大雨将至。

    谢澜在谢河这边待了半个月,这期间,谢河收了温年的西大营,在北靖城站定跟脚,池靳那边也重整了内河的秩序,俘获内河人心。

    天气明明越来越热,谢澜晚上躺在房里,心里却生出几分难褪的寒意。

    池靳那边并没有依言拍电报过来,但那边也时而传来将内河改头换面的消息,谢澜想,池靳应该是好了的。

    一颗心却悬在半空,迟迟不肯落下。

    他有点失眠,开了灯,他对着灯光看自己的刀。

    那是仿唐刀里的陌刀早就失传的一种刀而做的一样武器,是双刃刀,同陌刀一般直而锐利,却并没有陌刀那般重。

    这是他从前用的,随他与付诺儿在一起,已经搁置了多年。

    所幸这刀当时雕琢得太用心,是以这些年过去,只是积了一层灰,连锈迹都没有。

    他取出一块绢布,细细擦拭这把刀。

    人生要做很多决定,有些是无关紧要的,有些却可以决定一生的成败。他再次将这把刀取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他不再选择那偏安一隅的命运。

    而是选择了,逐流而上,与大浪搏击。

    这刀拿出来,不为杀人饮血,只为了指明方向。

    刀在手,如灯在手,照亮一切决策,磨砺决心。

    刀也双刃,也是说明,来回皆是锋锐之地,他没有退路。

    虽然不过短短一月,但大戏已经开场,他躲在影楼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日子却再也不会有了。再睁眼时,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放下绢布,他收刀入鞘,将这把刀轻轻放到床边,又将绢布细细叠好,正在这时,他听见外面有些轻微的响声,那响声极弱极弱,不是巡营士兵的脚步声,只像是谁家的猫踏过屋檐似的。

    只是这地界儿都是兵,炮火连天的,连个鸟都不愿在这儿停,别说家猫了,谢澜心中犹疑,持了刀刚推开门,立刻就愣住了。

    门外,光与暗交错着,池靳站在那儿,脸上朦朦胧胧笼了一层阴影,却更显得温柔,他原本比谢澜高上一点,但许是因为伤还没好透的缘故,身子佝偻一些,只堪堪平视谢澜,他冲谢澜一笑,甚至有几分得意,“我好了。”

    谢澜不理会他这样子,淡然反问“与我何干”

    “我觉得拍电报不够心诚,所以亲自来报备一声,以免你担心。”

    谢澜掷给池靳一个冷笑,“我怎么会担心你”

    池靳一本正经地道“既然你我合作,我的生命安全自然也切实影响你的利益。”他边说边往谢澜身边凑,到一句话说完的时候,他已经将谢澜推进屋子里去了。

    带上门,池靳又道“我去拜访过你大哥了,他说这里没空房间了,好在你这里床够大,被褥也够多,叫我先凑合着同你一起住一晚。”

    堂堂一个智囊军阀,竟然搬出这三岁小孩都不肯信的理由,谢澜对此人无语至极,面上却不显,“既然此地没有空房间了,你就应该回你的地界才是。”

    池靳只假作没有听见,等谢澜再一转眼,池靳已在床上睡着了。

    谢澜走过去,推推他,“容予”

    对方不为所动。

    再推“池靳”

    不动如山。

    续推“靳与。”

    仍是维持静态。

    谢澜拿捏不准他是故意死皮赖脸地伪装还是真的太累所以睡着了,无声叹一口气,他自一边的柜子里拿出被褥,轻手轻脚地在地上铺起来。

    池靳还是拍电报好,他心想,这本尊一来,他睡个觉还得打地铺打他这一辈子头一回的地铺纵然床够大,他既然决定将这感情藏着,就是必须要小心翼翼再小心翼翼的,更何况伴君如伴虎,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选择。

    夏天的晚上短,仿佛只是闭上眼后刚一睁眼,这一晚就已经过去了。

    谢澜闻着一股子玫瑰香味儿醒来。

    他看着在床边上坐着的池靳,皱眉道“伤好了就开始抽烟了,池容予你心可真大。”

    池靳摇摇头,将烟掐灭,他似叹非叹地道“我倒觉得我的心太小了。”看一眼谢澜,他接着道连声调都低沉沙哑下去,“只能装得下一个人。”直勾勾就往人耳朵里钻,简直是要抓心挠肝似的叫人喜欢。

    这缠绵情话所漫出的甜蜜随着玫瑰香味几乎将整个屋子都萦绕,谢澜浑然未觉,他径自起身,穿了鞋子,套了外衣,走到池靳边上,伸出手,“烟呢”

    池靳从外套口袋里把烟盒拿出来,递到他手上。

    谢澜顺手就把烟盒放进自己的外衣口袋里,“那天,我说送你一个打火机。”

    “你至今未送。”

    “所以等我以后送了,你再去抽。”谢澜拍拍他的肩,“你的伤肯定是还没好透的,霸业未成,还是对自己身体好一些。”

    “你关心我。”

    “我难道不该关心你,合作者”

    池靳笑一笑,不答话,而自有深长意味。

    随后两人洗漱一番,出了屋子,谢澜欲领池靳往伙房而去,池靳摇摇头拒绝了,“我要走了。”

    “走”

    “我来这儿一是为同你大哥讨论一下北六城的形式,二是来看看你,如今这两件事都做完了,也不需要再留下了。”

    谢澜听罢直接转身,看也不看池靳一眼,独自往伙房的方向走去。

    池靳在他背后喊他一声,他不回头。

    对方没有再次喊他,也没有同他一样转身就走。

    微凉的晨风吹拂着,池靳的声音被这风送过来。

    “我杀了陆安时,一刀致命,何丛将他葬了。”

    池靳是在向他解释,他与陆安时之间有深仇大恨,必须争出个你死我活,但他也并不是一个心理扭曲的、非要将对方折磨至死的人。他是希望谢澜不要因此而厌恶他。

    谢澜听完,几乎是突然就喘不过气来,他竭力忍耐,在风里继续维持那一步调走着。直到一段时间以后,他再听不见这个声音;他回头,也是看不见那个人。这时候他才敢调整呼吸。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想,我怎么会厌恶你呢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可能厌恶你的。

    可是他不能说出口。

    天色忽然发黑,风愈发凉。

    乌云迅疾密布,阴森森的好似死亡。

    有大雨将至。

    、顺义帮开启狗带之路。

    半个月堪堪过去,到七月十日,谢澜已回到桐城。

    即便他不想回来,谢河却是要逼他回来的。

    是出自池靳的私心,也是出自他的私心。

    先前持平衡之态还好,但如今谢河吃下了温年的西大营,温年定是要反击的。温年向来有“温疯子”之称,于是真交起战来,定是极其残酷的。

    他们两人,都不愿见谢澜受伤。

    池靳也情愿回来。他在国外学的不是战争学,况且他也不像谢河一般,是个战争热,他留在那儿也是碍事。

    早先是因为担心谢河,也是因为那儿是军营,在那儿更容易知道有关南三城军营的消息,如今既然将他担心的两个人的现状都已摸清楚了,也毋须再在那里待着了。

    一进谢公馆,老管家便拿了一沓电报予他。

    原来池靳并不是没发电报,只是统一都发到了谢公馆而已。他之前不在谢公馆里,自然看不到。

    他取了电报,揣进怀里,慢慢往楼上走着。

    将被叠好的电报展开来,尽是些风花雪月的语句,还一句比一句更往心眼子上戳。

    谢澜将它们统统又叠好,放进他床头的那个小盒子里。

    内河的局面稳定了,桐城更是一如往常繁华,关东那边除了收编国民军就不再有什么动静,眼下波澜起伏的,还是北六城方面。

    虽然谢澜回来了,对谢河的担心却是一点没少。

    谢澜是个重感情的人,不管是父子兄弟情,还是别的什么感情。

    吃过午饭他又出了门,开车到百货公司精心挑选了一款由英国舶来的打火机,用了小礼盒装饰起来,他把它放进西服口袋里,想着等池靳伤好的时候寻个由头给他。

    从百货公司出来,他来到付诺儿的墓前。

    当时他所对付诺儿先他而去的那份背叛的怨愤似乎突然被什么法术驱散了一般,当他再次站到这墓前时,他只觉得风平浪静。

    他给她上了一炷香,道“感谢你曾陪过我一程。”

    但也不过只是一程罢了。

    万里无云,无风,天太过于晴朗,四际也太过于安静,以至于周围一有风吹草动,便能叫人察觉。

    谢澜拔刀出鞘,对上向他而来的人,挥、斩、抹、劈,四个几本要诀,他随意着来,很快就伤了几个人。

    但他是一个人,对方是一群人,即使他有那打架的本事,也是寡不敌众。

    不过一时没防备,他胳膊上就被划了个口子,他干脆收了刀,“我不打了。”

    对方的小头领见他这样,下了个命令,来的这些人也都收了势。

    谢澜一边不紧不慢地将领带解下来缠到伤口上,一边逗趣一样地问那小头领,“兄弟,没见过你,哪个帮的”

    “不敢当谢少爷这声兄弟,顺义帮苏大娘请您过去坐坐,还请您赏个脸,别为难小的们,也别让小的们为难您。”

    “苏”谢澜似乎想起什么,他脸色沉下去一点,“我跟你们过去,”他将领带系个结儿,看向自己的车,道,“还烦请兄弟你派个人把我的车送到谢公馆去。我许久没动过手,一时切磋不知轻重,还请这些个受伤的兄弟万勿责怪,医药费自去谢公馆取了便可。”

    谢澜这一句嘱托,把车送回家是为了告诉谢扶书他遇上了麻烦,无法回去;叫这些人去谢公馆领医药费,一是为了说明是哪些人带走的他,二也是为说明,这些人还伤不了他,叫谢扶书放下心来。

    他所要表达这意思显然是很隐晦的,是以面前这小头领也并没有听出来,只以为是谢澜心疼自己的车,怕这野地里搁了太久给搁废了,又怕伤了这么多人,到顺义帮后在苏大娘会不好说话,所以做个顺水人情。这对他来说也是件便宜事儿,于是立时便应下了。

    他一应下,谢澜就跟他走了。

    顺义帮离这儿不算太远,一行人走了不到半小时就到达目的地。

    谢澜与顺义帮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在桐城这个地界上,虽然他开头挺大,也不能说没有人敢拿他做局来叫别的帮派入套,但既然这小头领自己承认了,就不存在做局陷害的可能性,那就只说明顺义帮帮主苏大娘是专门为他而来。

    他自然见过这个苏大娘她是上鼎帮、顺义帮、超元帮这三大帮派里唯一的女帮主,今年不过四十岁,在这个年头,一个女人能攀到如此高度,绝对可以称得上一句“有本事有能力”。

    这样一个“有本事有能力”的女人自然不是为了请谢澜来喝喝茶而邀请他过来,她既然姓苏,那么极大可能她就与原来飞鸟帮那位帮主有关系。

    谢澜跟着小头领走进堂子里以后,同苏大娘对上几句话,便验证了这个猜想。

    苏大娘原名苏不念,正是飞鸟帮原来的帮主苏雀的堂妹,是陆安时的妻子苏弋的堂姑母。

    她将谢澜请来,只为威胁池靳。

    或许是池靳曾给她下过什么猛药,使得池靳在的时候,她不敢真正去做些什么。而如今池靳不在,她不知从何种渠道打听到池靳对他有那个意思,所以将他请了过来,似乎是觉得这样池靳就能让步似的。

    谢澜看着她的脸虽然苏不念的年龄已经到了四十岁,面容却还很年轻,看得出她习惯于保养皮肤,她的打扮极其姝丽,衣服也都是新潮样式,这些无一不说明她是一个爱美的、富贵荣华堆砌出来的女人,纵然她是一个帮会的首领,她有策略手段、有勇气有胆量,但她同时也是一个爱慕绫罗珠玉的女人,既然如此,她将谢澜扣在这里,就绝对不是所谓的为了给苏雀报仇,而是为了从池靳手上牟取更大的利益。

    趁火打劫倒是可以赚上一笔,现在这情况可是从老虎嘴里拔牙,这已经不能算是莽撞了。这分明是自寻死路。

    拿他来威胁池靳

    谢澜心中冷笑。

    池靳若真当是那般易于威胁的人,又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平复内河

    况且,他也不是池靳的枕边人,擒住了他,又怎么威胁得了池靳

    、棋子。

    七月十一日,池靳回到桐城。

    内河这边闹翻了天,北靖城也开了锅,关东方面却没有一点动静,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没传过来。

    这在他意料之中,也在他意料之外。

    开车到明珠歌舞町,上了三楼,林明珠与程焰已经在等他,却不止这两位在等他。除却这两位,与他们并排而坐的,还有温长情与殷九相两人。

    “都来了”池靳巡视一周,他在他们对面择了个座位坐下,从军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了烟盒,本来已经抽出来一根烟,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又将烟放回去,道“开始罢。”

    他这话说完,房间里忽然陷进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四个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眼神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统一小心翼翼而致不敢开口。

    “怎么,”池靳冷笑一声,“区区一个苏不念,还值得你们这样”

    林明珠心里藏不住话,第一个站出来,“一个苏不念自然没什么,可是,不是还牵扯到谢澜吗”

    池靳听罢,叹一口气,他揉了揉额头,显出几分疲惫“我从内河赶回来不是为了看你们垂头丧气的,他们几派横行了这么些年,本就该收敛着点。既然他们不知收敛,自然也该付出代价。至于谢澜”池靳嗤一声,“我自己的人,我还能护不住他”

    温长情也嗤一声,“靳与,你说这话,不嫌说得过头了”

    “温还,这么多年,我说出来的话,何曾失言过”

    殷九相替温长情帮声,“你曾说让陆安时不得好死。”

    “他妻子早逝,无儿无女,被俘而死,又葬于荒丘,你觉得这算得上是好死”池靳冷笑,“你若如此觉得,我不介意叫你们也得这么一个好结局。”

    殷九相还想再说些什么,见着温长情投过来的眼神,默然闭了嘴。

    “你既然心里有算盘,我们也不瞎操心了,”温长情伸了个懒腰,“今天下午我就到北靖城去,至于谢老爷子那边,九相知道怎么做,只要程焰同明珠这边好了,这行动就能开始了。”

    池靳看向林明珠。

    林明珠立刻又坐回椅子上,坐得笔直笔直,她向池靳点点头,“我和小焰子也好了,随时可以行动。”

    池靳于是道“九相,你同温还先走罢,我还有话同程焰和明珠讲。”

    到殷九相与温长情并肩走了,池靳便开口“明珠,你能下定这个决心吗”

    林明珠沉默一霎,一改那疯疯扯扯的作风,一本正经地道“小淮子是个死心眼,倔得跟头驴似的,认准的事就不改了。但我不一样,我挺坏的。大靳,我特别不喜欢这个世道,我就想变一变它,我就想看看这个世道要是变了,它能变成个什么样儿”她说着说着,眼眶突然泛起了红,“其实,我觉得,”她话说得嘟嘟囔囔的,声调都哽咽得断断续续了,却忍着没哭,“要是这个世道能太平一点,我爹娘也就不会死了”

    池靳识趣地从这儿走了出去,留下空间给他们两个人。

    他想,接下来,程焰会安慰林明珠的。

    这地方不需要他。

    那么哪里需要他呢

    他打开钱包,钱包夹层里有一朵干枯的、并且只剩下花蕊的花。他极眷恋极满足地抚上了那朵花,只有一霎,他如触电一般,又极快地收回手来。

    对方如水中月镜中花,他虽能掌控他的行踪,却不能真正知晓对方的心意。

    他不愿意去猜谢澜。

    这个世界上他能猜透的人太多了,他仿佛天生有这个能力去猜透别人一样。可是,一旦一直猜透别人,活着就太没意思了。

    他从前一直寻不到这种人生的意义。

    直到他遇上谢澜。

    这世界上有一种感情叫做“一见钟情”,有许多许多的人不肯去相信这四个字,觉得庸俗,觉得虚假,觉得可笑,只是,若是真地碰上那个人,要喜欢上对方,也只不过就是那一眼的事情。

    在那个午后,日光算得上温煦,他看着那一地花瓣同那一个背影,觉得那个人有趣,他喜欢上了那个人“一见钟情”,仅此而已。

    也许他俩是前生鸳盟,今生再相逢,即使对方忘了,他也是要拼命去记得对方的。

    他已经决定要握紧谢澜的手,非生死之隔不肯放开,又怎么可能让谢澜陷入困境

    他只是相信谢澜而已。他知道,他看上的人,不会那么差劲。

    他同时也知道,他不会撒手不管,不会只叫谢澜一个人挣扎。

    他不肯表现给他们看罢了。

    要怎么喜欢一个人,要怎么对一个人好,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同别人又有什么干系他不需要向他们去解释,去证明。

    从明珠歌舞町出来,他开车门,又进了汽车里。

    副驾驶座上扔着一张请帖,上面还有几分皱痕,似乎之前展开它的人心情并不怎么好,所以导致它成了这副模样。

    想了想,池靳再次展开车上放着的这一请帖,将褶皱抚平,他仔仔细细地又瞧一遍上面的内容端端正正的金墨小楷,在大红的纸面上尤其乍眼,这些字句表达着地邀他过去叙旧的“友好”意思,最后又附上一句“汝友谢澜亦在此小住”,留下一个“顺义帮苏不念”的尾款,措辞优美,语气和善,正经得倒似乎真的只是一个老友聚会一般。

    他启动车子,往顺义帮的方向开去。

    他离去不久,明珠歌舞町就关了门。这个歌舞町向来十分热闹,即使其间出过什么战乱的消息,也不能使人们消减对它的热情,却开了只不过短短两个月,就已经要倒闭。

    不为什么,只因它不过是一个棋子,它的存在,只不过是为了推动一些事情,或者是使一些事情的存在更名正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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