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魔 第25节

    天帝面对雾气缭绕的池水静坐，没有睁眼，只淡淡道“比我所想快了许多。”

    大司命有些尴尬道“中间出了些差错。原本三百年前就当飞升的一名散仙今日又聚功德，赐福天官前去渡他的时候他依旧不愿飞升，自散了魂魄，意外引得天圜归位。”

    天帝道“我从不知天界竟如此不堪，会令一个凡人三番两次地拒绝飞升。”

    大司命只能看到天帝背影，听这话语忙解释道“天帝严重了。上回赐福天官回来说那人只是更喜欢凡间，所以才不愿飞升，仅此而已。”

    天帝道“既然他不愿成仙，为何要去渡他？”

    大司命道“是青阳帝君示下。今日那散仙功德又满，正好被前来司命所的帝君碰上，帝君言道当前魔界虎视眈眈，那散仙修为可比上仙，若能飞升便可为天界增加一名战将。”

    天帝道“我竟不知天界已落魄到要寻求人间的帮助才能抵抗魔界了。”

    大司命不由一头冷汗，急忙再解释道“此只是考虑之一。其二，那散仙修为着实太高，已不适合再留在人界，倘若生变，容易惹出祸端，我这才让赐福天官再去渡他，是期望他已经想通，应运飞升。怎料他冥顽不化，直接散魂。虽然结果有些遗憾，倒也解决了问题。”

    天帝道“飞升之事，我早已委托于你。你身为天界大司命，掌管天界众仙名目，只要你有正确的理由，我不会多问。你须谨记自己职责，恪守本分，勿要随意被旁人左右。”

    大司命连忙应下“是。”

    这边天帝刚敲打完大司命，听得一个少年声音道“天帝口中这旁人莫不是说我？”说话间少年一路踏花来到近前，着桃花色衣衫，持一枝带露春杏，格外灵动可爱。他摘下一朵杏花托在掌心，杏花升起，绕着他转了一圈，而后向上奔去，落下一场杏花雨。

    一朵杏花飘飘悠悠要落在天帝发间，天帝睁开眼，抬手将杏花招到掌上，看了一眼，将之放入池中，花朵随波而去，化作一尾小鱼钻入芙蕖间。

    少年拈花笑道“天帝还是这般无趣。”

    天帝起身走下石台，取过大司命手中的生死簿翻开，一面浏览道“青阳帝君好兴致，何故去了司命所？”

    少年模样的青阳道“当前是我的时序，我自然要四处走走看看。春乃万物之始，若生出了什么新的宝贝，我要第一个知晓。”

    天帝道“你找到了吗？”

    青阳扬手将花枝扔到花坛中，土里立时长出一株杏花，花朵满枝，摇曳芬芳。青阳走到天帝身边，伸指点在翻开的天圜页左侧的下页笑得狡黠“在这里，天帝看到了吗？”他手指按过的地方泛出金光，顺序生出新的文字。

    天帝看完文字“啪”地将生死簿合上“大司命，天圜归位，准备归位仪式。”

    大司命微微躬身道“是。”见天帝并没有将生死簿归还的意思，不敢索要，只能先领命去了。

    等大司命走远，青阳又道“天帝好像心情很差，我却高兴得很。”

    天帝面无表情道“你高兴什么。”

    青阳抬手画个圈，手中又多出一枝艳红的海棠“我高兴天帝不用费心为我找仙骨了，因为有了副现成的，这副仙骨，无与伦比。”

    天帝按着生死簿，指尖有些发白“你想取了他仙骨？”

    青阳扬起俊俏的脸笑看着天帝道“要你帮我。”

    天帝道“你的心太大了，逆天悖德，将遭天谴。”

    青阳不屑地一笑道“论逆天，你我彼此彼此，能到如今这地步，都是天道的安排。你自五万岁后开始用混沌镜寻找新的天帝，万年无果。天道没有诞生新的天帝，就是想让你多执掌天道印一些时间。可惜这个时间太长，到后来，你已经找不到继任者了吧？随着仙骨轮回的接近，你的奇能越来越弱，到如今恐怕驱使混沌镜都成了问题，不然你肯定比我先知道他出现的消息。我没说错吧？”

    天帝不予置评，只是道“我已经有了继任者，不必再寻找。”

    青阳了然一笑“那只是你找不到他的无奈之举，想利用与他命格相连之人创造一个新的天帝命格。天道也真有意思，刚好那人是狐族，若只是个凡人，你岂不是无计可施？”

    天帝没有回答。

    青阳接着道“既然你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何必再为些微小的变故将之打乱。新的天帝已经有了，剩下的就是多余的。如同莲花，不蔓不枝方能开得漂亮，并蒂虽稀奇，总是歪的，岂能媲美一枝独秀。”看天帝依旧沉默，青阳又道，“这是你最后一次履行诺言，我希望能得到一副想要的仙骨。至于天道，谁也不知道到底应该如何发展，不如顺意而为，让天道自行评判。若真要天谴，我等也奈何不得。”青阳笑得灿烂，摘下一朵还未凋谢的海棠别在天帝鬓角，“天帝以为呢？”

    天帝垂眼看着生死簿封面，许久之后道“我轮回将至，早不在意天谴。事已至此，我自会处置。”说罢往大殿去了。

    青阳依旧笑，身形慢慢拉长，直至成为青年的模样。一身玫红换了桃色，灵巧也变了艳丽模样“这个春天过得真快，一转眼就花就败了。”青阳扔下枯萎的花枝，大袖飘飘，也离开了。

    天雷将要落在不画身上时，夏成墨要拉开他，而赐福天官同时伸手，夏成墨只觉眼前万物闪过，清醒时，已到了云端。

    放眼而望，地面全是云朵，霞光自天边洒来，将云朵映出美丽的颜色。

    夏成墨忙寻找不画，见不画盘膝坐在一方黑石之上。青石在水池之中，池水一半澄澈一半如墨，正是太极模样。夏成墨看到不画身下的黑石慢慢溢出黑雾，将一半池水侵染，另一边墨色的池水竟逐渐褪去，仿佛在做交换。

    夏成墨问一旁赐福天官道“这是在做什么？”

    天官看着夏成墨的脸色有些奇怪，还是回答“飞升入天界需要洗去尘世杂念，这里便是洗尘池。”

    夏成墨道“何为尘世杂念？”

    天官道“人间七情六欲，皆为杂念。”

    夏成墨不由失笑“若是七情六欲真能洗去，为什么天界的神仙也没做到无欲无求？”

    天官还没有回答，另一个声音替他道“因为时间。神仙寿命长则数万年，好比衣物，岂是洗一次就能管一辈子的。洗尘池只能洗去成仙时的前尘，至于后来生出来的，便是神仙的烦恼了。”说话人走到近前，艳色衣衫，姿态风流，是个见过的面孔。

    “玄机子？或是青阳帝君？”夏成墨看着面前的男人有些警惕。

    青阳笑了，看向不画道“我道是如何的不凡，竟是如此普通。难道天道也衰老了，所以给予的力量越来越弱？”

    夏成墨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转而问赐福天官道“是否飞升的神仙都要入洗尘池？”

    天官道“寻常都是。”

    夏成墨笑道“那我这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还是天界一游？”

    天官看着他有些为难，没有说话，而是转而看向青阳。

    青阳仍笑着道“凡事总有例外。他的职责需要他洗去前缘，但若是月老红娘也洗去了七情六欲就有些不妙了。”

    夏成墨越发笑道“那我是月老还是红——郎？”

    青阳笑眯眯地将夏成墨打量一番道“我只是个掌管时序的小仙，你的职能为何，等见了天帝就知道了。”

    说话间洗尘池两边的池水颜色已完全调换，不画醒来，缓步跨出洗尘池，向青阳和赐福天官道“两位仙友有礼了。小仙不画，因师尊灌顶而飞升，实乃受之有愧。”他还记得惟化之事，虽不再痛哭流涕，但神色依旧伤悲，倒也没有完全忘了前尘凡事。

    青阳道“不管你因为什么飞升，都是你的机缘。入了天界，你便是天界之仙。”又向赐福天官道，“天帝已在大殿等候，天官带他们去授职吧。”

    赐福天官应了。

    “两位仙友，回头再见。”青阳说罢，笑着走开了。

    进入天界大殿，得见天帝真颜。不同于曾经洛阳头花会仰望天空只能看个隐约，如今夏成墨已能够看清天帝的面容。

    玉冠无旒，玄衣威重，是一看便知的雄壮大帝模样。

    赐福天官将不画和夏成墨领上大殿，向天帝行礼道“天帝，新晋飞升的两名仙人已带到。”

    不画和夏成墨也行了一礼道“小仙不画、夏成墨见过天帝。”

    天帝道“仙家免礼。”声音浑厚，亦显威仪。

    待不画和夏成墨直起身体，天帝又道“仙家功德圆满，飞升天界，可喜可贺。入天界之后，望仙家一如既往积善行德，护人间天界平安。”

    两人又答“小仙谨记。”

    天帝道“不画仙家，你身怀象物之能，当司天圜之职，可通行三界六道，保万物苍生安定。”

    不画道“小仙领命。”

    天帝又柔和了些声音道“不用担心做不来，你乃天道所选，天圜之责是刻在你命格中的，想必你如今已有所领会。”

    不画道“谢天帝关怀，小仙定努力修行，不负其职。”

    天帝点了点头。又看向夏成墨道“夏仙家天资出众，年纪轻轻已濒仙人之境，只是飞升的时间稍稍有些偏差，暂时委屈为我掌管经纶塔如何？”

    夏成墨笑道“我此番是意外飞升进入天界，自然遵从天帝安排。”

    天帝亦颔首道“如此，请大司命执礼吧。”

    大司命执礼造册，将不画和夏成墨列入相应仙官文本，又发放天界令牌，将二人正式列入仙班。

    礼成之后，大司命犹谆谆道“二位仙家既入天界之门，今后当尊礼守节，守天界、护众生。若有违天道，或危及天界、或谋害苍生，当诛仙台上受剔骨散魂之刑，堕出天界。切记。”

    “小仙谨记。”

    不画和夏成墨接下任书玉牌，玉牌瞬间融入骨血，自此二人正式成为天界之仙。

    夏成墨看着任书消失在掌中，心中默道“大哥，我提前到了仙界，你尚安否？”

    第46章 第二十五章  争如不见

    夏成墨和不画飞升后，天界派了使者往玄机门和紫云观报信，二人要熟悉自己的事务，等诸事理顺，已过了两日。

    夏成墨想起白云霄，想见兄长，又不敢直接去找他。想从旁人打探消息，怎奈经纶塔除了无数书籍只有他一人，无从问起。如此反复畏缩，没有行动，只在经纶塔中荒废时光。

    经纶塔是天帝藏书之处，收藏的不是什么重要物品，只是天帝看过或还没看的消遣用的书籍。入了经纶塔夏成墨才知道，原来位高如天帝，也是会看话本的。经纶塔中的书简虽然繁杂，但分门别类，整洁有序，夏成墨的职责是保持它的样子，不需要费什么力气。

    无所事事的夏成墨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百无聊赖地翻开一本话本。这书是夏成墨在地上捡的，难得看到一本没有安置好的书，便顺手拿来打发时间。

    话本还算有趣，是一些光怪陆离的小故事。每个故事后都有批语，编著者或义愤填膺、或哀婉叹息的批语比故事更有趣。

    夏成墨随手翻着，看到了一个尤其离奇的故事。

    故事说的是一株植物。虽然夏成墨知道某些植物也分公母，但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拿这个做文章。

    故事说有一株高贵的树（夏成墨暗笑树居然还有什么贵贱之分，又想到有些品种确实比较名贵，内心便同意了），高贵的树是株雄树，为了能结出完美的果子（夏成墨看到这里又想笑了，暗道还真想见见什么才是完美果实），找到了另一株最契合的树。

    高贵树邀请契合树做并蒂树，契合树拒绝了。契合树并不知道高贵树是要和它结果子，它只是因为和高贵树分别生长在不同的林子，从来没想过会和高贵树有关系。而且它也是株雄树，不想和同为雄树的高贵树并蒂。

    故事当然不会到这里就结束，高贵树的父亲——高贵的老树出现了。高贵的老树告诉契合树，如果它不和高贵树并蒂，它所在的林子将被烧成灰烬。

    契合树妥协了，不得不和高贵树长在了一起，并蒂而生。并蒂之后契合树才知道，高贵树想让它结果子。可它是株雄树啊，契合树这样辩解着，希望高贵树清醒清醒。

    高贵树笑了，说出了契合树的秘密。其实契合树并不只是株雄树，也可以是雌树。于是高贵树用老树交给它的方法将契合树变成了雌树，契合树最终还是为高贵树孕育了果实。

    “秋天到了，果实就要成熟，完美的果实太重，终将折断树枝。”编著者在这个故事后面只写下了一句批语。

    夏成墨看完这个诡异的故事，心中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分明是胡编乱造的故事，却似曾相识，让夏成墨心中烦乱。

    “夏兄好逸致，在看什么？”

    听到不画的声音，夏成墨回过神，笑着道“一本无聊的话本——”说着收回目光，发现书页多了许多空白，夏成墨快速地翻动书本，却发现自己手里拿的根本不是话本，而是一本诗集。那些天马行空的故事，仿佛都是午后黄粱一梦。

    不画看夏成墨眉头紧皱、反复地翻着书页不禁问“夏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本来想问问夏兄是否要一同去探望阿姊，若夏兄有事，不如改——”

    夏成墨突然站起身道“你找到他了？”

    不画道“没有，所以来找夏兄问问。若知晓了阿姊姓名，司命所也好查找些。”

    夏成墨沉默片刻道“他……是三太子的结契者，应当在三太子居所。”

    不画笑道“原来阿姊这般了不起。我们若是直接过去，会不会太唐突了？”

    夏成墨心中挣扎，又想起方才莫名消失的故事，终是道“现在就去。”

    不画和夏成墨来到无忧宫，感觉一路上夏成墨气息有些不对。以为他只是因为久不见阿姊的焦灼，便没有在意。

    到得无忧宫前，守卫问及来由，夏成墨道“有劳仙将通报三太子结契者，故人夏成墨、陈元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