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魔 第20节

    白一雪却道“这是你我第一次相见，也是最后一次。”

    白云霄拼命摇头说不，同样泪水直下。突然握着的手往下滑了滑，白云霄大恸，连忙抓住，却感觉重新握住的手小了一圈。吃惊地抬头看，躺椅上的男子已然消失，白一雪终于回复成本相相貌。

    女子的本相十分憔悴，远不如魔君刻意滋养的隐相健康。昔日美丽无存，只剩下眉宇间还和白云霄有两分相似。回复本相的白一雪面色如纸，嘴角血迹越发刺眼。她刚要说话，又呕出一口血。

    “姑姑！”白云霄颤抖着手用衣袖为她拭去血迹，白一雪握了握他的手笑了笑道“我早已是苟延残喘之躯，不必悲伤。我拖着残躯到现在，就是为了再见到我的亲人。如今心愿已了，该是归去了。此生与兄长亲朋聚少离多，希望他们能原谅我。”

    白云霄流着泪道“姑姑不要丧气，会好的。”还是不得不转头向青河道，“魔君，我已践诺，请即刻送姑姑回妖界。”说罢放开白一雪，朝青河拜了一拜。

    青河看着白云霄，依旧笑着，丝毫没有动容“她恢复本相无异自散魂魄，撑不过一炷香时间，你不如多看她两眼。”

    白云霄伏在地上，心如刀割，回身再要握着白一雪的手，却径直穿了过去。

    白一雪的躯壳如灰烟散去，被一股无名的风卷起，四下散落，仿若飞雪。

    白月宫中，白山看着初冬的第一场雪，不禁想起了千年前小妹降生的时候，也是漫山飞雪。父亲终于抱得千金，便以雪为名，希望她一生如雪一般纯净，明亮通透。

    小妹自幼受尽父母兄长宠爱，天真烂漫，开朗活泼。经常跟着鹤家几个小子爬山下水，偷侯娘娘果子、拔卯先生白菜的事情都没少干，完全不像个姑娘家。待再长一些，稍稍收了性子，她就最喜欢去隔壁山头听翠婆婆说故事。翠婆婆知晓各界许多的故事，尤其是人间的事情说得最好。

    被翠婆婆的故事吸引了的小妹最乖巧，慢慢也有了些女儿家的心思和娇羞。

    小妹成年没多久，就想要去人间游历。先是和哥哥们一起，后来便能自己在外闯荡了。

    小妹向往人间的繁华和故事，于是像人一样在人间沉浮。

    七百多年前失去她消息，但从血缘的呼应中知晓她尚在世间，才稍稍松了口气。

    双亲长辈，姊妹兄弟，亲情常惹牵挂，但各自总有自己的生活，终是要分开的。本是希望她已经找到了共度一生的人，好好在尘世间生活，现在看来，大概是奢求了。

    在这个冬天终于来临的时候，白山感觉到小妹与自己血缘中的呼应断了。与自己分别了数百年的小妹，以后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白山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心中痛难自已。

    看满天飞雪，恰似离别。

    从今阴阳相隔，凄凄切切。

    君饮忘川水，来世安乐。

    自此人间不见，他生无再约。

    白云天来找父亲的时候，正看到父亲站在窗前望着外头飞雪出神。感觉父亲十分悲伤，但白云天不得不打扰“父亲，天界的使者又来了。”

    白山悲伤还未完全收起，有些涩然道“来的是谁？”

    白云天道“是青阳帝君。马上就要到了，父亲得去见一见。”

    白山有些吃惊“竟然是四神之一的青阳帝君亲临？看来这回是躲不过去了。”

    白云天倒没那么悲观“二弟已经去了魔界，回不回得来还未可知。不如直接告诉他，让天界去找魔君要人好了。”

    白山道“说法是这样，希望能打消天界的念头吧。”

    白云天又道“真是奇怪，要联姻，就算幺妹几个还小，旁支也有大把的漂亮姑娘，天界盯上二弟是为什么？”

    白山忧虑道“为父也是不解。天帝信中指名要五百年前出生的白氏族人，算来算去，刚好那前后十多年出生的只有你二弟一个。”

    白云天道“天界那些家伙该不会要把二弟拿去炼丹吧？人间有些歪门邪道的会抓童男童女练功，或者找些特殊时候出生的人做药引。可二弟的体质并无特殊，也没吃什么天材地宝，不应该啊。”

    白山依旧忧心忡忡道“先面见帝君再看吧。”

    白山此次在白露厅院子门口迎候青阳帝君。

    青阳、朱明、白藏、玄英四位帝君作为掌管人间时序的洪荒四神，是硕果仅存的上古神祇。四神在天界的地位或许不如天帝，但天帝对他们也要礼让七分，是以白山的礼数需要比之前青木星君来时更加庄重。

    远远看到青阳帝君走来，衣袂飘飘，高世之度。所过之处，冰雪消融，凡草木都显出春意，争相献礼。

    白山上前迎接道“妖族白山，恭迎青阳帝君。仓促之间，有失远迎，还望神君海涵。”

    青阳看了看白山，又看看他身边的白云天笑道“无妨。我不请自来，妖皇不要见怪才是。”

    白山也只是在一次蟠桃宴上远远瞧见过时序四神，不曾有过什么接触。单看此时，倒觉得这位上神没有什么架子，心下稍稍放宽了点。

    倒是白云天觉得有些不对。白云天是头一次见着青阳，着实没有想到掌管四时之春的帝君竟比女子更加貌美。大约因为青阳的容貌太过妍丽，语调又十分随意，让白云天觉得他的回答不像是不介意，而是有些轻视，像是调笑，令人不自在。这般想着，白云天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跟随父亲又赔了个礼。

    白山道“神君虚怀，白山惶恐。神君请厅中上座。”

    白露厅中坐下，青阳品了品小妖献上的青茶道“妖界这茶味道着实清新，上次喝过之后，我颇为怀念。在天界久了，总饮些瑶池水浇灌出来的叶子难免乏味。往后我若是为此时不时来叨扰妖皇，妖皇不会介意吧？”

    白山连忙道“此茶能得神君垂青，是妖界的荣幸，正是求之不得。”又回味青阳所说的“上次”，有些不明所以道，“不知此前神君曾有驾临，老夫惶恐。妖界若有失礼之处，还请神君指教。”

    青阳笑起来，比桃李更艳“妖皇过谦了。实不相瞒，上次来传信的也是我，青木便是青阳，青阳便是青木。不知妖皇是否还记得？”

    第38章 第十七章  命定之人

    青阳道出自己的身份，将白山父子惊得不轻。青阳却不管他父子如何震惊，又接着道“我两次前来所用分相不同，造成了误会，妖皇不要见怪。”却没有说为何两次要用不同的分相，显然是无需向妖族解释。

    白山不追问，只是道“原来如此。不知神君此次到来有何指示？”

    青阳笑道“自然是来为三太子催婚的。上次天帝诏中说得很清楚了，相中的是五百年前出生的一名白氏族人，与三太子最相般配，是他的命定之人。”

    白山沉吟，白云天行了个礼道“小妖妖皇长子白云天，见过青阳帝君。五百年前出生的白氏族人不止一个，却该如何是好？”白云天自知难以欺瞒天界，仍怀侥幸之心一试。

    青阳看向白云天悠悠笑道“哦？我以为天帝自混沌镜中为三太子选出的命定之人必是个独一无二的人物，没想到竟不止一个？那三太子可要乐享齐人之福了。”青阳说着哈哈笑了两声又道，“说起来，混沌镜也算是天界的一大宝贝，与魔界三生石并称预言至宝，据说可窥探各种天地玄机。我对这宝贝也十分好奇，可惜只有天帝才能驱使，只好作罢。”

    听青阳状似随意实则敲打的话语，白山背后惊出一层冷汗，忙道“犬子无礼，请神君恕罪。”

    青阳依旧笑靥如花道“妖皇太客气了，大公子礼数周到，何来无礼？妖皇公子们个个器宇轩昂龙虎之姿，妖皇好福气。”

    白山冷汗连连道“神君谬赞了。”总觉得青阳帝君如今的形貌比青木星君时更加可怕，当是笑面虎中的极致。

    白云天被青阳说了一回，再胆大也不敢再妄言，以免连累父亲甚至整个妖界，万般不悦都只能憋在心中。

    青阳又道“其实你们完全不必担心三太子会不喜欢这个结契者，给他委屈受。毕竟是命定之人，冥冥中是注定了的。而且天界不比人界，不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太子是见过了他，心中中意，才会答应这门亲事。”

    白山惊讶道“三太子已经见过命定之人？不知是在何时何地？”

    青阳道“是长生界在人间之时。三太子也是偶然遇上的，碰巧我也在，顺便也见了一见。不愧是三太子的命定之人，端庄温雅，正是结契的好人选。”

    白山心中惊颤道“不知……三太子所见的是谁？”

    青阳笑道“妖皇共有三子五女，上次说了，年长的几个女儿已经出嫁，年幼的还未到提及婚嫁的年纪。上次来的时候六公子我见过了，这次来又见着了大公子。那么，当时在外的妖皇子女是谁呢？那位跟在他身旁的小道长唤他阿霄，若我没有猜错，他就是妖皇的二公子白云霄吧？”

    被青阳这般反问，白山冷汗更多了。

    青阳似乎没有察觉白山父子的震惊，接着道“我曾听闻狐族隐相之说，倒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二公子的女相颇具仙气，相信会与三太子十分契合。之前我还猜测会是六公子，倒是我眼拙了。三太子一见之下便对二公子很是赞赏，这桩亲事可谓佳偶天成。妖皇以为如何？”

    白山艰难道“神君高见。”

    青阳又继续道“三太子与二公子乃是天作之合，结契之事自然是越快越好了。天界早已准备好了礼品，我今次来就是打头阵，稍后三太子会亲自前来求得妖皇和二公子同意。之后，天帝希望我协同三太子与妖皇商定下婚期，待回返天界，不日便可成婚结契。”

    青阳滔滔不绝地说着天界的安排，白山心中惆怅但不得不强颜欢笑应和。白云天在一旁没有说话的份儿，心中早将天界一干神仙骂了个遍，尤其是那个罪魁祸首三太子和眼前为虎作伥的狗屁神君。

    而白山作为堂堂妖皇，面对天界使者、青阳帝君，也只能俯首静听。

    待青阳总算说够了，白山要亲自送他去住处，不想竟被拒绝了。

    青阳道“上次到妖界太过匆忙，没来得及四下游览。刚好三太子还要有几日才会到，我有些闲暇，打算随意转转。妖皇事务繁忙，就不必费心了。”

    白山只能称是“那就按神君的意思办吧。让何盛跟随神君左右，神君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

    青阳笑着道“也好。”说罢要离开，却又停步对白山道，“对了，三太子最多半月便会到来，还请妖皇好好宽慰二公子，莫要太紧张。二公子回妖界了吧？就安心再等待半月，美事就成了。”说完这句，青阳才同何盛一同离开了。

    等青阳走远，白云天一掌拍在椅子上道“天界简直欺我妖族太甚！前一次还稍稍有所收敛，只隐约地说，没有点破。如今这般明目张胆地要我妖皇公子与他结契，完全不将我妖族放在眼中！”白云天想着青阳的嘴脸就怒火中烧。

    白山重重叹了口气“天界为刀俎，我为鱼肉。”

    白云天怒火难平“还说什么天界没有父母命媒妁言，还以为多自由坦荡。结果天界只管那个什么三太子对二弟中意，就要逼二弟去天界结契，都不曾问过二弟意愿！如此霸道横行，与人间强抢民女的恶霸有何二致？干着逼婚的勾当，还冠冕堂皇说什么佳偶天成。如果这都能称作佳偶，这世间还会有怨偶吗？！”白云天怒冲冲地道，却让白山更加心烦意乱。

    白山也想大骂青阳，骂他无耻，骂天界无耻，硬要逼迫妖界联姻。但妖族在三界的地位历来窘迫，能期得大多数时候太平已是不易，怎能为了一人去对抗天界？白山身为妖皇，肩负妖族兴亡，连像长子一般骂出来都不能做，有苦不能言，只能做个“缩头乌龟”。

    白云天骂够了，见父亲一直沉默，也知晓自己这般无法安慰父亲，只能添乱，平静了些道“父亲，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白山心中愁苦，还是道“如今之计，若三太子前来时霄儿依旧未归，便让天界去魔界找寻吧，也算如实相告。至于之后的事情，只能看造化了。当年霄儿初生之时魔君便对他有所关注，必然不会是因为一时兴起，该是有所期待。这几百年来魔界都没有动作，总不能是魔君忘记了，大概只是时机未到。若霄儿果真去到了魔界，就希望魔君开始动手吧。”

    白云天也叹了一声道“二弟落入天界之手，又或落入魔界之手，不过是龙潭虎穴之别。可叹二弟修的是完完全全的正道，又宽厚大善，为何要遭遇如此劫难？天道不公，苛待我妖族。”

    白山再沉沉叹了口气，望着院子里的飞雪，感觉到这个冬天无比寒冷。

    白云霄眼见姑姑散魂，悲痛欲绝。怔怔地落泪了半晌，转回身向清河道“魔君果真无心。姑姑钟情于你，你若是无意，大可拒绝，为何要累她一生？当年若是魔君直接拒绝了姑姑，姑姑早就回到妖界，与亲人共聚，安乐和美，岂会如此年纪便散魂逝去？魔君不觉得有愧吗？”

    青河看着白云霄，虽然收了笑意，却仿佛在看一个傻瓜“不过是送上门来的东西，又没什么稀奇，没了就没了，我为何要惭愧。”

    白云霄气得笑了“魔君果真铁石心肠。当年是魔君向姑姑示好，否则姑姑怎会跟你回魔界？魔君得到一颗真心，不但不珍惜，还如此践踏，宛如人中渣滓！”

    青河被骂竟又笑了道“我原谅你的无礼，不过仅此一次。我是魔君，真心对我来说并没有意义，也就是个玩物，没了自会有新的，何须珍惜。”

    白云霄道“魔君如此草菅性命，不愧为魔，狠毒之极。”

    青河道“你这想法当真可笑。好比路边一株野草，踏过去就踏过去了，你可曾脚下留情，又可曾回头看过野草一眼？我是魔君，在我眼中，万物蝼蚁，你等也就如野草一般，何敢求我倾顾？”

    白云霄怒气更盛，最终却是怅然失笑道“哈，是我们这些蝼蚁自作多情了。魔君高高在上，妖族在你眼中不过是脚底的泥，连性命都是微不足道的。受教了。只希望他日没有我白云霄得势的一天，若有这一日，希望魔君还能如今日这般高傲。”白云霄性子和善，从不与人结怨，这是他有生以来说过的最意气的话，却不是意气用事。

    青河倒有些刮目相看的神色，仍然笑道“我且看你是否有那么一日。”

    白云霄算是与魔君结怨，却没有半点后悔。过了一会儿又道“魔君接下来要如何处置我？”

    青河道“你走吧。”

    白云霄有些意外道“魔君竟要放我离开？”

    青河笑道“不然呢，难道要花费魔界的口粮将你养起来？我若不放你走，你何来得势的机会。在魔界，你永远斗不过我。”

    白云霄哂笑“魔君如此自信，堪称自大。”

    青河道“你若能到我的境界，你也可以。”

    白云霄冷笑一声，站起身朝夏成墨走去，与魔君错身的时候道“青河魔君，终有一日，你将自食恶果。”

    青河道“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都是主宰。”

    白云霄没有再理会魔君，径直朝外走去，夏成墨连忙跟上。黄泉向魔君告退，前去尽自己的自责。

    青河魔君看了看转瞬空荡荡的屋子，笑了一声，也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休息日更文好难。

    第39章 第十八章  何处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