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雪微微叹息，缓缓道“八百年前，我离家游历，后来在人间遇到了心仪之人。那是我第一次化为隐相，本只是一时贪玩儿，却遇上了他。我忐忑着和他打招呼，不想他竟邀我同坐，而后慢慢熟识，还和我称兄道弟。我心仪他，也曾恢复本相与他偶遇，他却看也不看一眼。我以为他有断袖之癖，但后来知道，他宠幸的美人中并无男子。或许他一开始看中的，就只是我隐相男儿的模样，与他心中惦记的某个故人，有那么两分相似。”白一雪讲述着，尽是苦楚。
白云霄道“他就是魔君？”
白一雪道“那时他还不是魔君，只是温文尔雅的青河。后来聂洪魔君陨落，他回到魔界接掌了魔君之位。我与他一同来到魔界才知道，他在人间的好脾气不过是一时兴趣。他生来就注定是魔君，喜怒无常，没有什么能入得了他的眼，我只不过是他那些年打发时间的玩物。”
白云霄道“那……您为何没有离开？”
白一雪道“前三百年，我可以离开，但我不想。我以为我能打动他。结果我用三百年终于想通，魔君无情，我的一腔痴情，不过是个只感动了自己的笑话。可等到我想通，我已经法力尽失，离不开了。”
白云霄艰难道“便是……身边一个物件，陪伴了三百年，魔君也应当送您回妖界，怎能让您受这么多折磨。”
白一雪凄凄笑道“魔君身边奇珍异宝无数，没兴趣了就放着。魔界的仓库里多少珍宝蒙尘，没被扔掉已是幸运，我也只是其中之一。怪只怪，我明白得太晚，救不了自己。”
白云霄愧疚道“是我们没有及时找到您。”
白一雪道“说什么傻话。我和大哥约定过，我出门游历，若不主动求救，不必寻我。若非关乎妖族存亡，亦不必寻我。我向往花花绿绿的人间繁华呀，想像个人一样找个能比翼双飞的伴侣，恩恩爱爱过一世。可惜识人不清，我折掉了一半翅膀，他却兀自飞走了。”
白云霄听着姑姑的讲述，万分疼惜，却无法安慰，只能紧握着姑姑的手。
白一雪倒是早已豁达“所以说啊，自贱则世人轻贱，不自救则无人能救。我若能早些向哥哥求助，或许还能看着你们长大，过上些安稳日子。悔不当初啊，我以为我有多聪明，原来和小时候听过的故事一样蠢笨。”
小时候，附近山头的翠姑娘看上了青梅竹马的狼公子，翠姑娘一心想着嫁给意中人，就能和和喜喜一生。怎奈狼公子心有所属，竟然要解除指腹为婚的婚约。翠姑娘哭得肝肠寸断呀，央求翠婆婆一定不能答应退婚，自己一定要嫁给心上人，否则一世不得安宁。翠婆婆怜爱地抚着翠姑娘头顶，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麒麟王有独子，与长辈通奸。麒麟王袒护独子和宗亲，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为了延续血脉，麒麟王让王子与一个爱恋他到不能自拔的人成婚。那个爱慕者，明知王子心有所属，却愿意委曲求全，就是觉得婚后有朝一日总能感动王子，分得半份真心。麒麟王子不敢反抗父亲，只能与爱慕者成了婚。但他婚后视之如无物，只日日与长辈厮混。
爱慕者心有不甘，明知丈夫不爱自己，却又听信麒麟王的话用计怀上孩子，期望能凭借子贵，却不料此法惹得丈夫更加厌恶。孩子一出世就被麒麟王带走，爱慕者失去孩子，又得不到王子的爱，后悔了想要离开，却哪里还逃得出去。
麒麟王为了保全王族颜面，不让儿子乱伦之事被爱慕者泄露，生生将之逼疯。至麒麟一族背叛天界被天界覆灭，那疯了的爱慕者和少数存活麒麟族人也被天界囚禁。虽逃过一死，却终生被囚，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翠婆婆说，这个悲剧的发生，冷血残忍的麒麟王是罪魁祸首，软弱无能的麒麟王子是帮凶，但爱慕者也是自投罗网。
天下之大，一生之长，值得为之努力和维护的人、事那么多，何必执着于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而毁了自己一生？那位爱慕者就是看不透，为了情爱一路不回头，最终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翠姑娘听了翠婆婆的故事仍旧不死心，好在狼公子坚持，最终解除了这门亲事。后来翠姑娘过得好不好，白一雪不知道，但听过这个故事同样没死心的自己，却是遍体鳞伤。
“要不是我自己送上门，以魔君身份，怎会留意我一个小妖。落得今日下场，是我咎由自取。自轻者人亦侮之，不自救无人能救。”白一雪惨淡地总结自己一生，心灰意冷。
白云霄张了张嘴，却发现没有话能够安慰。
自白一雪二人开始谈及魔君，夏成墨不太听得懂，就明白其中有一些东西，是自己不知道和不方便知道的，便没有追问。如今看白一雪这般凄凉，也无从劝慰。
沉默了许久，白云霄坚定道“既然魔君并不在意，我便带您离开。回到妖界，总会有办法的。以魔君之能，定然有办法送您回妖界。”
白一雪看到侄儿如此执拗的模样，心中感动，却是不能同意。
“虽然无足轻重，但既然是我的东西，要带走，总得打声招呼。”看到青河魔君到来，白云霄满眼怒火。魔君依旧笑盈盈道“我可以送他回妖界，但是有个条件。魔界好武，不如我们比试一场，你赢了，带他走。输了，就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玩物丧志三的春节结束了……还有小天使记得我吗？
第36章 第十五章 埋伏莲子
听到魔君提出的条件，白一雪当即拉住白云霄“不行！”
白云霄却坚定地挣脱了姑姑的手，站起身看着青河魔君道“魔君可要说话算话。”
夏成墨对于白云霄敢应战魔君心惊，但仍然与白云霄站在一处，还苦中作乐地调笑道“大哥，敢在魔宫中和魔君叫阵的，恐怕也只有你我了。这算不算初生牛犊不怕虎？”
白一雪见两个小辈答应了魔君条件，万分焦急，无法起身，只能向魔君哀求道“求魔君手下留情！我已是将死之人，魔君若以我为饵来留下他们，恐怕有失风度。”
青河魔君却是看着白云霄笑道“我想要留下他就留下了，用不用你都是一样。”
白一雪脸色更加苍白“我自知卑微如尘埃，不求魔君怜惜，但先辈九尾曾与魔界有过约定，对于误入魔界的妖族，魔界应将之送回妖界，不得扣留。魔君想要违约吗？”
青河魔君难得看向白一雪道“那是和他约定的魔君的事。现在魔界是我的地方，我想怎样，就怎样。”
白一雪闻言脸色越发惨白如纸，再找不到语言反驳。
倒是白云霄冷声道“多说无益，我愿与魔君一战，但同样有个要求。我自知绝非魔君对手，如果我输了，我留下，请魔君将姑姑送回妖界。”
青河想了想道“你以为我是缺少一个妖界的把戏，所以要留一个才能走一个？”
白云霄不答，算是默认。
这样的说辞让夏成墨怒从心起，但未来得及出声，青河已接着道“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我想，就会源源不断地送到我手上。我缺的不是妖界的玩物，是一个有意思的局。你是一颗有意思的棋子，既然到了我手上，我自然想把你下在一个有意思的地方。”
魔君说得云山雾绕，白云霄并没有被其左右，依然坚持道“天道之下，万物皆是棋子。魔君的棋局，就劳魔君自己看顾。我堵的这一场，只请将姑姑送回妖界。魔君答应吗？”
见对手已经急不可耐，青河笑笑道“我便再让你一子，只要你能伤到我就算你赢。你赢了，你们都可以走。你输了，我送他回妖界，你留下。”
白云霄道“请魔君指教。”说着祭出兵器。
夏成墨同样拔剑，与白云霄并肩道“大哥，你我同来，定要同归。大哥可不要阻扰我见识魔君的手段。”
白云霄感激地看向夏成墨“小墨……我兄弟二人一同上场，魔君可会觉得我们占了便宜？”
青河笑道“便是再来一双，也讨不到便宜。”
白云霄道“那就请了。”
青河只是笑笑。
一瞬间，魔君宫殿的小院消失不见，脚下的地势有些不稳，白云霄和夏成墨不用低头也知道自己是站在水上，因为目之所及全是荷叶，脚下令人不安的波动正是水纹荡漾。
白云霄和夏成墨都是一惊，魔君的下马威确实厉害，不动声色间就构筑起了一个庞大的幻境，仿佛在昭告二人绝无胜的可能。
白一雪也在这个幻境中，依旧卧在躺椅上，无法动弹。他看着白云霄和夏成墨的目光满是忧虑，事已至此，他无法阻止这场争斗，只能眼睁睁看着。
白云霄夏成墨和青河魔君面对而站，脚下水波浅浅绵延，让思绪都跟着一起轻轻摇晃。四周都是荷叶荷花，分明是最初见到青河魔君的那片荷塘。魔君还是一身青衣，仿佛荷灵所化，看起来比荷花更加“亭亭玉立”。
先出招的是白云霄，与魔君对战，他不再谦让，直取而去。白云霄动的同时夏成墨也动了，两人配合默契，试图先发制人对魔君形成夹攻。
青河魔君在白云霄动的一瞬凭空拈了一只荷花，荷花须臾化去，他身前铺出一卷月白晕底闪烁青字的光简。青河拂袖，青字自光简中脱出化作双股交缠的飞镖，阻挡了白云霄和夏成墨的进攻。
白云霄和夏成墨分明多了一人，但青河以光简青字为武器，令二人无法接近他分毫。青河占了兵器优势，只守不攻，应付得无比轻松，仿佛逗弄孩童。
一番试探之后，白云霄不甘，剑光化为数道，如游龙躲过青字，直面朝青河而去。与之呼应，夏成墨在青河背后同样洒出符纸飞剑。
青河背腹受敌，还是不慌不忙，光简延展，将他围在中心。光简光辉变白变炽，如围墙般将白云霄和夏成墨的攻击统统挡下。剑光撞在光墙上倒飞四散，将剑光全部逼退后，光简褪去凝实，再恢复成淡蓝。
白云霄召回轻剑，剑光合一，重握剑柄，手心被烫得发痛。
一试不成，二人又尝试了几次，始终无法破除光简的防御，白云霄不禁双眉紧皱。夏成墨已退回与他一处，打算重新寻找突破点。
白云霄看着青河悠悠然站在远处几乎没有挪动位置，心下焦虑。
没等二人再出手，青河却动了。展袖间荷塘水浪乍起，光简散去，青字拆散，与水浪融合出无数水珠，马上又变成数不清的飞箭朝着白云霄和夏成墨呼啸而来。
夏成墨甩出符纸撑起屏障将自己二人罩住，飞箭撞上屏障，才看清那飞箭原来是无数凝成一线的墨尾小鱼，小鱼被屏障阻挡，竟展开鱼尾贴在屏障上，开始啃食屏障！密密麻麻的小鱼将屏障完全覆盖，将二人置入如黑夜之中，悉悉索索的啃食声音更是让人浑身发麻。夏成墨划个法决让长剑顺着屏障转了一圈，法器的威力把一层小鱼震飞出去，却有更多的小鱼扑了上来。
眼见屏障要被小鱼食破，白云霄突然向夏成墨道“小墨，借我一臂！”夏成墨尚懵懂，还是伸出手去。白云霄抓住他的手臂滑向手腕，他便感觉体内灵力如决堤洪水一般涌向白云霄握着自己的手掌。
夏成墨不明所以，但丝毫没有阻拦，任由白云霄吸取自己灵力。等白云霄终于松开，夏成墨险些维持不住防护的法术。
白云霄得到夏成墨相助后，突然消失了，夏成墨正惊诧，四周的遮挡蓦地散去，难以计数的小鱼化成水滴落回池塘。夏成墨看到荷花花瓣碎开漫天，前方白云霄化作一道银光冲向魔君。
魔君没有动，垂袖安静地站在水面上。魔君好像随着波纹轻微荡了一下，而后身影似乎与荷塘融为一体，几乎分不出哪里是荷叶，哪里是魔君。
夏成墨不再注视魔君，而是直直也追击过去，两柄剑同时要刺在魔君身上，白云霄却突然撤剑，听得“铛”的一声，撞在夏成墨剑上，两人落地，幻境骤然散去，白云霄半跪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
“大哥！”夏成墨忙去扶他，白云霄摆摆手，按着夏成墨手臂站起来，看着站在白一雪身边的魔君忾然道“魔君这样做，是否胜之不武？”他的剑到魔君近前，发现魔君消失，被自己剑尖指着的竟是白一雪，匆忙收招，才会遭到反噬。
青河魔君笑着道“我擅长的就是制造幻境、窥探人心，这是我的本事，何来胜之不武？若我攻击你的破绽便是胜之不武，你何不求我，让我直接认输？”
魔君的狡辩有理有据，白云霄面如覆霜，只能冷冷道“好，是我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也请魔君遵照诺言，将姑姑送回妖界。”又对想要说话的夏成墨道，“小墨，辛苦你，帮我走这一趟吧，和姑姑一起回去。”
夏成墨看着白云霄不容拒绝的模样，心中乱入麻，却听青河道“我现在不会杀你，不过得先做个标记。”说着屈指一弹，一道青光飞过，没入白云霄胸口。
“大哥，你怎么样？”夏成墨声色焦急。白云霄在苍竭海受的伤还没有痊愈，现在又被魔君所伤，夏成墨怒冲冲向青河道“魔君做了什么？！”
青河道“我只是在他胸口种了一粒莲子。”
白云霄和夏成墨不明白他此举，却听白一雪失声道“你为何要这样对他？我的命已经折在这里，请你放过他们吧。”
青河看了白一雪一眼道“你是谁，为何要因为你就放过他们？”
白一雪一愣，凄然一笑，垂下眼睛“那请问魔君，到底要对霄儿做什么？”
青河看着白云霄道“三百年前，魔界预言石显言，妖族皇宫将诞生一位魔。这个预言在我看来一无是处，但既然是我魔界子民，我又何妨关照一下。”
白云霄闻言道“想不到魔君竟会相信这种子虚乌有的预言。白云霄生而为妖，要令魔君失望了。”
青河道“我并无期待，何来失望。再说了，才不过三百年，你怎知往后不会入魔？”
白云霄凛然道“如果魔界皆如魔君一般无情残忍，我定不会堕入此道与你等为伍！”
青河哈哈笑了“希望你记住今日所言。我在你体内种下莲子，若你能恪守你的正道，待开出金莲之日，我定会还你一份功德。但若开出墨莲，说明你与我等魔物并无二致，到时欢迎你来到魔界，面对你的业障！”魔君终于变色，不复先前和柔模样，秀美面容再看不出温润，声色俱厉，是真正罗刹。
第37章 第十六章 天风吹散落雪
魔君突然变色，白云霄却并未被他的呵责吓到，依然坚定道“不需魔君担心，我自会坚守自己之道。”又看了看白一雪和夏成墨，复向青河魔君道，“我已由魔君处置，请魔君遵照承诺送姑姑和墨弟离开。”
青河莫名收敛了方才的厉色，又笑起来道“好。”稍稍扬声道，“黄泉，送他们走。”
院外传来一声“是”的应答，黄泉和几名魔宫侍卫一同进来。黄泉与那日在苍竭海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玄衣白发，只是多了几分对魔君的恭敬。
夏成墨道“大哥！说好的同来同归，若大哥不走，我也不走！”
白云霄微微叹了口气道“小墨，莫要胡来。”
青河不由轻笑“你们真有意思，在我的宫殿里以为想怎样就能怎样。”
的确，在魔界魔君的魔宫之中，莫说是夏成墨和白云霄两个，便是天界来攻，也做不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夏成墨抿紧唇无从辩驳。
白一雪惨声道“我知道我于魔君而言卑若蝼蚁，但魔君可否念在那位与我相似的故人面上，放过霄儿这一回？”
青河回头看向白一雪，却是道“当初我对你敢兴趣，确实是因为你与他有几分相似。不过你高看他了。我与他只见过寥寥几次，并无交情。与其套这层关系，你不如期待我心情好些。”
白一雪失声惨笑“魔君便是心情好了，也不一定会放过霄儿吧。”
青河点头道“你说对了。总之都是玩物，心情好有心情好的玩法，心情不好有心情不好的玩法。”
白一雪终于绝望，不再和魔君说什么，只笑着，口中溢出血来。
白云霄忙冲过去跪下查看，白一雪指尖动了动，白云霄再度握住他的手。
白一雪道“霄儿……我对不起你。因为我的任性，我再也见不到兄长了。”白一雪说着泪落如雨。
白云霄也不由哽咽“姑姑，您马上就能够回到妖界，很快就能见到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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