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虽然温和可亲，但面容英武又身材健壮，扮成女子恐怕就是膀大腰圆的村妇模样，提把刀估计能直接做屠妇了，想想就觉得好笑。夏成墨深知兄长十分守信，不会用变化之术来蒙混过关。一想到待会儿身长八尺的大汉会头著朱钗身穿罗裳做女儿情态，夏成墨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暂时冷静下来，不会从街上一路笑回客栈。
夏成墨在街上逛了些时候，因为长生节的缘故，街边多出许多卖小东西的小摊。随意看了看并无特别出色的东西，只买下两支十多年的老参以备不时之需。
因着还是牡丹花会，街上多了不少跟随家人出门的年轻女子。看到对面卖胭脂水粉的铺子花红柳绿十分热闹，夏成墨不由心中一动，向着一个卖饰品的摊子走去。
摊子面前没什么人，摊主见来了个器宇轩昂的年轻公子，立马热情招呼道“这位道爷想要买点什么？我这里的胭脂水粉还有饰品都是这条街最好的，送人送礼都好得不得了。”
夏成墨也不驳他，想了想道“想给……家姐买点东西。”
摊主道“道爷是有心人呐。不知道令姊有没有什么偏好？脂粉要鲜艳些的还是素雅些的？若是不怕艳的，这里有新到的牡丹红，十分艳丽富贵，姑娘夫人们都喜欢得不得了。”一面说一面将东西一件件给夏成墨看。
夏成墨看着一溜儿的胭脂水粉盒子，脑子有些发蒙。把那盒牡丹红接过来看了看，确实颜色鲜艳，恰如百花仙子头上的牡丹花。不过这个颜色太过鲜丽，若是送这个给大哥，就算他脾气再好也会拔剑砍死自己吧。夏成墨嘴角抽了抽把盒子还给摊主，继续浏览其他东西。只是他一个大男人，又是修道之人，多年来从未与这些女人用的东西打过交道，挑挑拣拣看了半天还是不知道到底该买什么。
摊主见夏成墨似乎没什么中意的就要离开，忙叫住他道“道爷，您若是觉得这些胭脂花红不入眼，不如看看珠钗？我这儿刚得了一支步摇，宫里出来的物件，觉得精致漂亮，肯定讨您喜欢，您要不瞧瞧？”
听摊主这么说，夏成墨想着也行，便道“拿出来看看吧。”
摊主高兴地应着，从背后箱子里拿出一个深漆匣子。约摸真的是不错的东西，摊主对待匣子比之前的物件更加仔细“您看，这步摇成色十足，还有一粒硕大的珍珠，样式简单又不失高贵，真的是十分难得的上品。”摊主介绍着，把那步摇捧给夏成墨看。
在夏成墨看来，这是一支十分普通的步摇，白银钗身，没有繁复花纹，只在尾部缀了一粒小指尖大小的珍珠。珍珠光滑圆润，色泽晶莹，算得上中品。
“这个什么价钱？”夏成墨对这步摇还算中意，如此素净，兄长大概不会生气吧？
摊主一听询价更加高兴了道“道爷，这步摇简洁大方，素雅又显富贵，令姊一定会喜欢的。给您个诚心价，这个数。”摊主比了手势。
“五文？”
“哎哟道爷，是五两，五文哪能买这么好的东西。”摊主忙不迭叫苦，“您再好好看看这品相。”
夏成墨笑了道“五两？南海珍珠也不值这个价吧。”
摊主又道“道爷，这是宫里的东西呀，您看着做工，都是上等好的，再看这成色——”
夏成墨打断他道“说个诚心价吧。我也清楚，宫里流出来的东西都是急于脱手的，一两我就要了。”
摊主有些为难“道爷您这也……太低了。要不四两，四两，不能少了，再少我真赔本了。”
夏成墨道“那好，你留着卖别人吧。”说罢转身就走。
摊主连忙拉住他袖子“哎哎道爷您慢着，可以商量嘛……”摊主见夏成墨没有停脚的意思，终于做出狠心的样子道，“道爷道爷，三两，真的是不能再少了，再少不如送您了。”
夏成墨这才回过头来道“那好吧，我也让一步，二两就成交。”
摊主似乎咬牙切齿道“成，二两就二两，算做个开门生意！这就给您包好。说实话道爷，这步摇二两卖您就是赔本赚吆喝，也就是您了，其他人我肯定不卖的。”摊主说着却是麻溜地把步摇仔细包了递给夏成墨。
夏成墨接过东西把银钱给他，也笑道“谢过店家。”
摊主赔笑道“道爷您拿好，往后还得赖您多照顾！”
夏成墨点点头，拿了东西往回走。
回到客栈，差不多已到了未时，夏成墨便去敲白云霄的门。
夏成墨敲了两下问道“大哥可休息好了？”
屋里没人应答，不过门却是稍稍打开条缝。
夏成墨不由暗笑，猜测白云霄是不好意思，所以才动了小法术，也不再问，如常推门而入。顺手又把门关上，并趁机把脸上的笑憋回去，夏成墨这才转身来看，却没看到白云霄，只看到桌子旁背对门口坐着一个青衣女子。
看不到容颜，只见一头青丝简单以青色绸带束了，余下的如瀑垂下，泄了满背。
“呃……这位——”夏成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女子”应该就是易装的兄长，可看背影却小了两圈儿，难道是用了缩骨之法？夏成墨猜测着，原以为兄长敦厚，不会用法术耍赖，看这情形是料错了。夏成墨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你想笑就笑，不用憋着。”就听到夏成墨一声叹气许久没有下文的“女子”忍不住转过身来，一脸无奈与白云霄平日迁就夏成墨时的表情无异，可是声音婉转却完全不是白云霄的声音。
“大——大哥？”夏成墨怀疑自己眼睛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眼前的情形还是令人难以置信。
“大哥不是愿赌服输吗？怎地变化成了这个模样？这世道，老实人也不可靠了。”夏成墨一副失望地撇过头去叹道，却又偷看了白云霄一眼。
在夏成墨看来，白云霄变化的容颜虽远不及百花仙子美艳，却自有一番清丽典雅，真真是个俏佳人，看得人有些脸红。
夏成墨忽然觉得有点不好了。
第10章 第七章 隐相
“……大哥，我以为你不会耍诈的。”夏成墨装模作样叹了口气，以示没看成笑话的伤心，却又忍不住偷看白云霄，只觉得兄长这变化的模样确实好看，有几分莫名的熟悉，又不失亲近。
白云霄没注意到夏成墨的小动作，只是道“你是没看成笑话不甘心吗？”
夏成墨连忙解释“大哥误会了，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小弟哪敢看大哥笑话？只是大哥，你法术怎地精进这么快，你这障眼法真是看不出丁点儿破绽。而且，”夏成墨再仔细看了看白云霄如今的模样道，“大哥怎地会想到幻化成这般模样，可是曾见过这般长相的女子？”
白云霄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长的什么模样。贤弟可曾听说过狐族二相1？这便是我另一相了。”
夏成墨吃惊道“这是大哥的本相？这这——”虽说大哥的男相也算挺拔方正，但女相明显更加好看啊，为什么大哥会选择男相示人？若是女相的话……夏成墨在心里默默想了想，竟想出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白云霄有些哭笑不得道“这是我的隐相，我本相当然是男子模样了。”
“哦。”
听夏成墨有些失望的口气，白云霄更加无奈了“贤弟再这般，这赌约我可履行不下去了。”
夏成墨连忙道“大哥万万不可，我再不取笑就是了。就是觉得大哥这隐相十分出色，怎地当时会选择了男子做本相？”
白云霄笑道“哪里是我选的，本相就是本相，才是真实的模样，隐相只是另外一种皮囊罢了，再者本隐二相也不是想变就变的。”
夏成墨闻言有些担心道“既然不能随意改变，大哥化作隐相可会有什么损伤？”
白云霄突然有些为难地撇过眼去，有些含糊道“……只是费一些法力……成亲之前是没事的。”
尽管白云霄声音含混，耳聪如夏成墨也听清楚了，同是修行之人，略想一想便也大致明白其中道理。也有些尴尬，夏成墨只好囫囵道个“原来是这样……”忙坐下倒了两杯茶，一杯先给白云霄，自己喝了口茶才又道“我曾经在古籍上隐约见过狐族二相的说法，没想到竟是真的，不知这二相有什么差别？”
白云霄道“妖族修行与凡人不同，不光修灵力，还要修内丹。狐族二相，就是因为有两粒内丹。两者是狐族天生所有，阴阳相辅，分主内外。阳丹主外则为雄狐，阴丹主外则为雌狐。世人只以为狐族精通幻化之术，其实狐族最大的幻化术是二相转换，不同于障眼法，连神仙法眼都看不出来，这算是狐族秘密之一。”
“原来如此。”夏成墨恍然大悟，忙又道，“既然是狐族秘密，大哥不必说与我听了，免得我惹出什么祸端。”
白云霄笑道“你能惹出什么祸端，莫非还要做一个夺我内丹的妖道不成？此事虽说知晓的人少一些，也不是全然保密，我自是相信你的。”
夏成墨被这么一说有些羞赧，而对面白云霄女子模样笑起来更是温柔可亲，看得夏成墨俊脸微红，连忙移开眼“大哥如此信任我我真的很高兴，能与大哥推心置腹我求之不得，只是这世道还有许多险恶之事，秘密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白云霄笑着点头“言之有理。也罢，你就当听了件奇闻吧。”
夏成墨等面皮没那么热了又转过眼来向白云霄道“大哥，听说今夜没有宵禁，晚上还有灯会，不如我们下午出去走走，早些吃过晚饭然后去逛夜市如何？”
白云霄想了想道“也好。既来之则安之，今日就陪你玩一通吧。”
夏成墨越发高兴起来道“谢谢大哥！”忽然又道，“不过走出去的话就不能叫大哥了，会让人觉得奇怪的——”
白云霄只好道“唤作阿霄吧，我还是叫你小墨。”
夏成墨连连点头“但凭大哥吩咐。”虽然不能唤“白姑娘”、“姐姐”之列的称呼有点可惜，但不会影响好心情。
商量妥当，两人相携出门去了。
夏白二人并没有什么计划，只是跟着人潮在城中随意观光。
长生节街上人来人往，其中不乏翩翩少年郎，更有难得出门的大家闺秀在家人陪同下游览，但夏成墨与白云霄两人在人群中仍然十分显眼。
白云霄的女身隐相姿容清丽，与相貌俊秀风度翩翩的夏成墨一同走在街上，旁人都暗赞一对璧人。好些男子明目张胆地打量白云霄，只碍于他身侧的夏成墨没有上前来搭话。正直道长夏成墨也收到不少姑娘暗送的秋波，但他道心稳固不为所动，依然认真走路目不斜视，只护着白云霄不被打扰。
二人一路上吸引了好多好奇目光，好在性子豁达并不介意，只将那些探寻的目光当作是欣赏，一路上走走停停，游玩得也算开心。
路过一个小饰品的摊子，夏成墨这才想起来步摇还在怀里没送出去。刚想拿出来，白云霄却朝一个卖字画的摊子去了。
夏成墨跟上去，看白云霄已在仔细地翻看字画，心中一阵懊恼。明知大哥最是钟情笔墨丹青，若真送了他为取笑而买的步摇，却是大大的不敬了。夏成墨连忙缩回手，想着下次回山定要向师叔讨副书圣真迹送给大哥，作为自己胡闹的赔礼。
白云霄在看字画的时候，夏成墨瞥到一旁有人在画丹书，有些感兴趣。稍微走近两步，看摊主读书人打扮，没有一点修道人的气息，画得也慢，有别于天师们龙飞凤舞的架势，更像是在描摹美人，认真得有些严肃。
夏成墨不由失笑，暗道想不到当朝道家已如此盛行，连书生都不画风物画符箓了。
虽然年轻秀才画符有些奇怪，夏成墨也并不在意。毕竟正是长生节时候，或许只是图个吉利，与春节的福字对联一样，都是讨生活。
没了什么兴趣，夏成墨回头去看白云霄，见女儿扮相的白云霄挑了幅水墨的千年松正和摊主说价。那摊主大约以为白云霄是常在深闺的，这回又是独自一人出门的，要价颇高。又看白云霄有些为难，知道他是真的喜欢，就更加不肯让价。
夏成墨走过去拿过画卷看了看，随手放回摊子上道“阿霄怎地看上了这个？又不是珍品，大老远拿着累赘，到时候半路拿不动扔了岂不浪费银钱？等回到家中再买吧。”说着拉着白云霄就走。
摊主见状忙道“两位留步，有得商量，做买卖嘛，有的商量。”
夏成墨顿了顿，又和白云霄闲扯两句，最后自然是以合适的价格买下了画。
两人拿着画卷离开，白云霄道“这画的确不算珍品，意境却有些意思。我父亲有位挚友对松柏一类的画作甚为喜爱，看了或许会喜欢。”
夏成墨道“阿霄出来一趟就买好多有意思的东西回去，真是有心。我有时也想为师兄弟们挑些东西，只是他们的喜好太容易让我倾家荡产，便只能搁置了。说起来师尊寿辰要到了，我回去免不了得被盘剥一场。”
白云霄笑道“你就该提前把兜里的东西好好分分，算算能剩下什么。”
夏成墨苦笑道“是啊是啊，我又要变成穷光蛋了，阿霄快救济救济吧。”说着给白云霄作揖。
两人正说笑，听得背后“轰隆”一声，似乎发生了大事。人们纷纷转头去看，有的已经跑了过去，夏成墨和白云霄也不由停住脚步。
注1狐族二相灵感源于电影《钟无艳》中狐狸精夏迎春的忽男忽女。文中设定狐族破身前可以使用法力改变性别，破身后则不能再轻易变更。
第11章 第八章 遇魔
听到大声异响，夏成墨和白云霄也回头看，却是之前走过的地方好像发生了什么，已经围了一大圈人。接着是“轰隆”的响声，围着的人们又纷纷退开。
夏成墨注意到是之前买画那一块儿出了事，想到那个画道符的书生，正考虑要不要去看看，却听到更大的动静，一股黑气冲上半空又落回去，然后响起各种惊叫。
“妖怪啊！杀人啦——”惶惶四散的人们一面逃命一面大喊。
白云霄不由皱眉，和夏成墨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远避，反而快步上前。
很快回到开始路过的地方，却见起初的摊子已被打得粉碎，一地狼藉上蹲着只巨大的蟾蜍似的异物。
说是异物，因为它虽像蟾蜍，却不是普通蟾蜍的模样。差不多半人高，紫色外皮上许多黑色的斑纹。两眼大如铃铛，脚蹼大如蒲扇，最可怖的是大嘴张开，黑色的蟾舌正射向奔跑不及的人。
眼见有人要丧命怪物之口，白云霄和夏成墨同时出手，白云霄一支冰箭射向那大蟾蜍，夏成墨也捏诀招出一道闪电。
在此千钧一发之刻，一团金光突然出现在蟾蜍上方，一瞬延生出几条金丝，仿佛牢笼，把大蟾蜍罩在当中。大蟾蜍一声惨叫，慌忙缩回了蟾舌，翻躺在笼中。白云霄的冰箭和夏成墨的闪电打在牢笼上，顷刻间融入消弭，不剩半点痕迹。
而后牢笼散出金光，如同云雾蔓延，凡所过之处，受到惊吓的人们都奇异地平静下来，不再害怕逃窜。
白云霄和夏成墨感觉金光十分温和，似是安抚，但此刻太多古怪，也暗暗留有提防。
金色牢笼慢慢收拢，化作拳头大小，原地突然出现一人，白衣玉冠，气质出尘，掌心托着正是那缩小的金笼，原本的巨蟾蜍被关押在其中，已与普通蟾蜍无异。
白云霄和夏成墨见事态已在控制之下，从容收了架势。看向那白衣人，暗暗揣测是何方神圣。二人交流眼色，都生出一探究竟之心，当即一起上前，想要询问一二。
没等夏成墨和白云霄与白衣人搭上话，却听得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骂道“哪个不长眼睛的臭八怪敢动姑奶奶的小宝贝？再不放下仔细姑奶奶月牙铲伺候！”
循声望去，狼藉背后的墙上站着个五六岁的女童。扎着羊角辫，身着小短袄灯笼裤，腕上系着铃铛，手拄着比她身子高出一倍不止的黑金月牙铲，稚气的脸孔做出凶狠模样，却让人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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