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担心朕回不来”
我轻轻摇头“十四儿,一点也不担心这个。十四儿,只担心自个,等不到陛下回来。”
他略略变色,大力推开我,转身大步而去。
我追至殿外,眼看那俊美无匹的背影即将消失于朱门前,低低向廊下的云鸢急道“云鸢,去把十四的焦尾琴拿来。”
十四自个,则提着裙裾,拾级而上,一路急奔,直登上紫宸殿的高台。云鸢,也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将手中之物交给我。
寒风,拂起十四的衣衫与发丝。我隔了数丈有余的高台往下看去,只见,早有锦衣军牵了君王的战马,在外殿门前等候。正殿之前空旷之所,更站了十数个整装待发的锦衣军。想必此刻,通越门外,队列整齐的军队,早已集结好,只等君王号令,即刻启程。
他接过缰绳,跃身上马,漆黑的宝驹,高昂起脖颈,踏蹄嘶鸣。一声一声,催着离人泪。我将手中的焦尾琴置于石案之上,素手轻按,扬声放歌。
这曲归人,乃昔日兰溪师傅所授十四的小调。因其音调哀婉,词境优美,在江南一带广为传咏。因着征战连连,民不聊生,故,此曲越传越广,可谓黄口小儿始开言,即能出口成咏。此时此境此曲,十四唱来,竟如此贴切不过。
江南三月,莺飞草长。
陌上花开,宁胡不归
式微式微,胡不归
式微式微,胡不归
我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却,只肯唱出上半阙。下半阙,太过悲婉,十四,只怕自己,出口成谶。
琴声,激越悠扬,歌声婉转而低回,迎着二月的料峭春寒,萦绕于紫宸殿的上空。
君王,勒紧缰绳,隔了百步之遥,抬头,看向高台之上的伊人。不过片刻,随即,双腿一紧,高扬起手中的银鞭,纵马疾驰而去。
马蹄声,军号声,惊破了琴音,也踏碎了女儿柔肠。陌上花开之日,转瞬即至,十四,真能等到归人来时么
作者题外话今日上传了万字。喜欢的亲们,让安娜看见你们的爪印
第四章 男儿何不带吴钩 1
宝大二年,二月十八。钱镠亲率战舰五百艘,水师两万,自水路取道通州进攻杨吴。吴君派大将彭彦章、陈汾率水军迎战。
三月十七,两军舰队于水上相遇,激战于狼山江面。
后有史记吴军求战心切,自西北而下,危樯巨舰,势若云合,我师皆避之。再绕出其侧后,待吴舰疾驶过后,则自后紧跟。彭彦章见攻击未果,遂掉转舰首,逆风继续进击。我师反乘风以逐之,复用小舟围其左右。贼回舟而斗,因扬石灰,贼不能视。及船舷相接,乃撒豆于贼舟,我舟则沙焉。战血既渍,践豆者靡不颠踣,复命火油焚之。火油得之海南大食国,以铁筒发之,水沃其焰弥盛。
敌船四百余艘,皆焚于火,吴军,全军覆没。斩其“百胜军使”彭彦章,俘获麾下裨将近百人,士卒七千余人。其斩首之甚,自江及岸数十里,皆成赤色。杨吴自此,遂求通聘。
此乃后话。
宝大元年,三月初七。紫宸殿。
内殿的寝室内,我咬着生绢,一张小脸上尽是豆大的汗珠。自半夜丑时起,此时午时已过,我已经挣扎了近六个时辰。胎儿一直不下,下体血流不尽。而我的力气,也即将消耗殆尽。
我自己是医者,所以知道该如何行事,再痛,都一直咬牙忍着,不肯轻易耗费体力。十四的身量本来就娇小,而胎位,竟是逆的。当稳婆颤声惊叫出时,十四的心内,已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十四今日,母子,果真难保两全了。
媛妃自是重视无比,自我腹痛时起,即亲自携了太医、稳婆、医女等一应人,前来紫宸殿坐镇。自己,则端坐于紫宸殿正殿软凳之上,一刻不曾稍离。
与君一别,如今,竟果真成永诀。
汗水,合着泪水,一齐落下。云鸢在旁,不停地唤我,声音中,俱是恐惧。我勉强一笑,轻轻,握住她的素手,嘶声道“云鸢,十四,快不中了。”
云鸢大哭不止。
我提了最后一口气,向榻前的稳婆道“快,快,别管十四了,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儿。传,传医女”
我要让医女来,趁着我此刻神志尚未散去,尽最后一口气,教医女她们如何保下我的孩儿。
稳婆也吓得满头是汗,几个人,围在榻前,每个人的衣物,都已教汗湿透。其中一个执事的,掀开帷幕,狂奔至正殿的媛妃膝前,“扑嗵”跪倒,惨声道“娘娘,戴娘娘逆产,奴婢们奴婢们已经技穷了求娘娘赶紧拿个主张,怕,怕是眼下,不得不按规矩行事了”
她话音未落,寝室内,云鸢跟着随侍的一应宫女,哭成一片。
媛妃娘娘起身,有宫人在前为其打起重重帘幕,踽踽行至内殿榻前。距我十步之外站定。一张容长脸上,也是苍白的没有血色。
我颤声道“娘娘,快传医女别管十四了,快救十四的孩儿,不然,就来不及了”
媛妃转身,沉声向身旁的宫人道“去,为娘娘遮好身子,传太医和医女一齐进来请脉”话音甫落,又扬声向正殿处道“李裕公公,你也上前几步圣上,既将你留下给戴娘娘,你也靠近些,来为本宫做个见证”
我气息微弱,不明白这些人,于生死关头,还这般罔顾什么。难道他们不懂得,再晚片刻,十四的孩儿,就要不保了吗
我大声喝道“娘娘,快救十四的孩儿”但,喊出口的,却只如夏夜的蚊蝇一般声弱。自个,却因着方才的用力,喘息不止。
只见,自个眼前,一下多了十数个面孔,有人,将手指按于我的脉息之上,一个接一个,不知要到何时方能停止。
耳畔,只听到云鸢的哭声,十四的神志,却是越来越不济了。听着,仿佛隔了上百步之遥。
钱镠,十四,好恨
你将十四的孩儿,丢给这等人,又岂知不是将羊崽掷入了狼窝。你心机谋略如许,竟不曾预知吗
两行冰冷的血泪,缓缓滑落。
十四,心内,好恨。想看书来
第四章 男儿何不带吴钩 2
隐隐,听到媛妃声音“李裕公公,可听到太医院的公论了”
李裕答道“老奴,听到了。”
媛妃再道“既如此,本宫权宜之下,只能按规矩行事了。”言罢,她轻轻行至我近前,俯下身,温言向我道“妹妹,太医方才一致给出公论,妹妹此刻的情形凶险无比,若不赶快定夺,便是一尸两命的祸事。姐姐,也是情非得已,只能按着宫内的规矩行事,妹妹莫要怪我才是。”
我依稀听了,强自挣开一抹笑容,低道“十四不足惜,娘娘快救十四的孩儿。十四,虽死,也会于地下给娘娘祈福”
媛妃笑一笑,转身向稳婆厉声道“听见没有,还不按规矩行事无论如何,也要替圣上保下这个孩儿。差一分一毫,本宫一个一个取了尔等的性命”
登时,稳婆医女们吓得叩头不止,齐声应命,张惶着起身行事。
其中一个大声叫着“出来了,出来了是个皇子,奴婢看见婴儿的腿了,快,快”
云鸢纵声大哭,几步再奔至我床前,扯住媛妃的袍袖求道“娘娘,不要啊,娘娘,不能舍了十四的性命如果圣上回来,看见戴娘娘殁了,圣上也会怪罪娘娘的”
媛妃叹息“云鸢宫人,如果能够两全,本宫,岂会轻易夺人性命你入宫日久,怎会不懂得这宫内的规矩想当日,连前皇后生产时都得依着这个规矩行事,谁敢抗命本宫,心里,也是无奈――”
忽听李裕在帘幕之外高声叫道“且慢媛妃娘娘,戴娘娘,接旨――”
媛妃有些吃惊,遂隔了帘幕,笑道“李裕公公,圣上,竟还有恩旨么那,也好。”随即,俯下身,柔声向我道“妹妹,你好福气。圣上,对妹妹终是不同于他人。害怕妹妹日后怨他,还给妹妹留了一道恩旨,这是其他宫里从未有的事。妹妹,莫怕,但凡本宫在,日后,定会象自个亲生的一般看护妹妹的孩儿。”
李裕沉下脸,扬声急道“媛妃娘娘,还不接旨耽误了时辰,老奴和娘娘都担待不起”
媛妃笑“公公莫急。既然,圣上给公公留下了恩旨,又让公公在场为本宫作了见证。日后,圣上回来,本宫也脱了干系。本宫,接旨便是。”言罢,掀开低垂的帘幕,上前数步,屈膝跪倒于李裕跟前,接旨。
我轻轻握住云鸢的手,咬牙,尽力让自个不要即刻就昏死了过去。
钱镠,这种时候,你还拿什么劳什子恩旨出来岂用你费力啰唆什么,十四,只要能保住我的孩儿,死而无怨
李裕展开手内的圣旨,高声念着“媛氏戴氏听旨若,母子不能两全,朕,宁舍麟儿,须保戴氏一息尚存钦此媛妃娘娘,快领旨吧”
媛妃,顿时萎顿于地,大惊失色,半晌,始颤声道“怪不得陛下要留下李裕,陛下,陛下,如今连臣妾都不信了为了这个戴十四,竟然连亲生的孩儿”
后面的话,咬牙,未再敢言出。
我怒极攻心,也不知哪里来力气,连声惨叫道“不,不要,不要夺了十四的孩儿,十四自己不要活,不要啊”
李裕隔着帘幕,大声向我道“戴娘娘,此乃圣上亲拟旨意,亲笔所书,娘娘,岂能抗旨”随即,扬声再朝寝室之内的稳婆医女喝道“尔等还愣着呐还不奉旨行事一个个,竟不要脑袋了不成”
那些呆若木鸡的稳婆医女们闻言,仿似大梦初醒一般,即刻从地上爬起,一个个,眼看就来到榻前,伸手欲动作。
我惊悚到及至,目眦欲裂,满脸血泪,摇头,不停狂叫着。但,岂容我挣扎,那些稳婆医女们既得了命,全不管我再强挣,一碗药汁,片刻已端至我嘴边,又有人强按着我的脖颈,要将汤药灌下。另有人,在我的腹部,大力挤压。我痛得几乎昏死过去。心头,一股怒气,宛如冲天一般,提起毕生之力,大叫一声“钱镠十四恨你”声未落,拼尽此生最后一丝力气,想要将自个腹内的孩儿挤出。
就在那生死一线之间,只听一声微弱的哭声,伴着满屋的惊叫声,抽泣声,呼喊声,响彻于紫宸殿的内殿高处。
十四,已然晕死了过去。最好的下载网
第四章 男儿何不带吴钩 3
宝大元年,三月初七,未时一刻。十四,因着一口绝境而生的怒气,竟然平安诞下麟儿。十四自己,经过太医院所有太医的集体救治,竟然也勉强地留下了小命。
每个人都说是奇迹,十四自个也觉得是。或许老天真的怜我,这份宿缘,如此深重,竟让苍天动容。
而此时,通州大战尚未开始,君王所率水师,正在伐吴的途中。十四听到捷报传来时,已是三月将尽。
我恹恹地卧于榻上,听云鸢满面喜色地为我描述前方战事。
我无力地一笑。十四与他,于乱世中相遇,竟能相安至今。但,如若当日不是十四拼尽了一口怒气,挣下麟儿,十四此时虽苟活,也要恨他一生,即便一生,犹嫌不足。如今看来,十四与他,宿缘也好,孽缘也罢,此时,均未到缘尽时。
十四,此刻,真的想念他。
自从十四生产之事传遍宫内,想必,整个凤凰宫的穹顶,复又被冲天的怨忿遮蔽。他对十四之看重,甚至超过一代帝王于子嗣的看重。宁可为了一个嫔妃,舍弃麟儿,这是亘古未有之奇闻。
他,钱镠,不愧为开国之君,再荒诞不稽之事,也敢任意而行。当日,他还教训十四妄行。此番看来,他这个君王,何尝不如此
我的身子,自生产后,迟迟不愈。再过些时日,想必,君王的车驾即要返京,十四,终于可以看见他了
十四,好想即刻就扑入君王怀中。
云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