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间整齐的居室。桌椅床榻一应齐全,木桌之上,甚至,还有书籍与针线。
虽深埋于地下上百米有,却丝毫不觉气闷,室内空气,也不见浑浊,想必,另有通风系统与地面相连。我幼时曾于凌波师傅的闲书上,看过有关帝王陵寝的只言片语。彼时,几曾想到,今时今日,戴十四,竟会置身其中一隅。
娘将手内的油灯置于高处,将我从头到脚打量我一遍,沉声道“十四儿,你是不是有了钱镠的骨肉”
我点头应承。
原以为娘亲会生气,岂料她竟笑了“嗯,娘的十四儿都快为人母了,娘,真的老了。”
她停顿片刻,再问“今日,是钱镠带你来的”
我再点头称是。
娘亲笑“你跟他闹了寻死觅活,以死相挟”
我登时红了面孔。所幸,油灯昏暗,娘亲,应看不出十四的羞意。
娘点头,大声道“好好好。钱镠能待我儿这样,娘亲与你桂叔、嬷嬷即便立时死了,也甘心了”
我惊道“娘――”
娘微笑,柔声道“十四儿,娘其实并不是你的亲生娘亲,娘是你的姨母。”
我一把握住她衣袖,含泪摇头道“娘,十四儿,都已知道了。在十四心内,娘,永远都是十四的亲娘”
娘眼中也显出泪光,大声笑道“好好好。我锦娘总算不曾白疼十四儿一场”
“十四儿,你坐下。娘有要紧话,要和你讲。”
我依言落座。
娘执过我左手,惊见我掌心的狰狞伤疤,即刻心疼道“十四儿,这,这是什么”
我微笑,脆声道“这是十四儿当初为救钱镠,留下的伤疤。娘放心,十四儿,已无碍,不是好好的在娘跟前”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三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2
娘也笑了,抹去我小脸上的泪痕,大声道“娘,今日实在高兴。但,娘有更要紧的话,要同十四儿讲。十四儿,仔细听好”
我正襟危坐,不敢再吭声。
“娘,自来这京师始,就已意欲不轨。我网罗董昌旧部,打着复辟之名,借着明月楼之势,敛财,养兵。一日一日,做着谋逆的盘算。我养你教你,起初,确实为了报仇。这些,想必,你都已经知道了。十四的身世,娘此刻,虽不知是何人告诉了十四,但娘料定,此人定不是钱镠”
“钱镠其人,心机谋略过人,千百年,也少有一个。不到最后关头,他决不会将自个的底牌交给旁人,即便,此人,是他的至亲之人。这一点,十四儿此生,既与他结褵,就必须要谨记于心十四,可记下了”
我震惊。娘亲,到底巾帼不让须眉,娘所言,句句不虚,宛如亲历。她,被钱镠囚于这皇陵深处的地下,竟也能猜出此等细节。
“眼看着我一日一日实力壮大,钱镠几次欲剿了我,但不知何故,终未实施。我当时猜想,他总有他需要权衡之处,故,迟迟未动。而我,就趁此可趁之机,大肆收买人心。将明月楼的势力,逐日扩大深入。甚至,连他朝内的重臣,都有一二是我麾下之人。娘,不会告诉十四,所系何人。你知道的越少,对你越有利。钱镠,才不会忌惮你。”
“十四儿,你天资虽好,但心地过于纯良。世间,任谁,都可以将你玩弄于掌中。故,娘亲当初把你交给钱镠时,何其不忍岂知,你与他宿缘太深,娘,费劲心机,怎奈,斗不过天意也正因为如此,娘,要你到死都记着娘的一句话,钱镠其人,虽此时心爱于你,但远不是你能勘透约束之人。十四与他在一起,永远要记得,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何为后路,娘说不清。十四自个,得要用心去体会”
“还有一人,十四,也要防着。墨荷,虽与你情同姐妹,但,心思远比你高远她早已移情于钱镠,娘亲虽然不说,却看得很透。至于林邑谦,一介狂生,成不了大气候。十四,不必管他。”
“你凌波师傅,虽是个出家人,待十四,却视同己出。他一生狂放不羁,四海为家,连锦娘我的大计也框不住他。但,他对十四,半徒半子,真心可表。十四日后,要有个什么为难事,记得别太由着自个性子,只要师傅还在,能找师傅商量最好”
“为娘早知道,自个,走的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娘在行事之初,即已知,总有一天,钱镠会下手动我。果不其然,十四前脚进宫,锦衣军后脚即至。钱镠,下旨杀了我上百口人众,却留下我们三人性命。奉旨之人,将我们蒙上耳目,带于此处不见人的去处,直至如今。”
“自被带到此处第一天起,娘心内,就笑了。娘知道,钱镠之所以如此费力,必然是我儿十四在其心内,举足轻重他不肯轻易犯险,杀了十四至亲之人。但明月楼不得不歼,故,屠戮之后,再纵火。一为杀一儆百,制造声势,教天下悖逆之势,闻之而丧胆,以儆效尤。二来,以火焚之,可掩人耳目,尸骨不辨,让天下人,俱以为我锦娘等已被诛灭。彼时,四海皆知,原来,即便是天子外戚,一旦谋逆,也不得枉全。此举行下,那些悖逆之势,闻之,更骇之。”
“此计,不可谓不苦,不可谓不全。我锦娘,虽败,但败于此人之手,犹幸。一来,我心机远输于他,娘败得心服口服,二来,他为我儿如此,娘心里高兴。十四儿,明白吗”
我含泪,重重点头。十四儿,今日,也才明白君王当日的苦心。
第三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3
“还有一事,娘,必须警告十四儿。钱镠,今日肯答应十四见我,必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物极必反,他退到穷尽处,十四儿若再相逼,他必不会再手软。十四儿,可记下了娘知道,此生,钱镠决不会再让十四来此处。十四,也不要抱怨。帝王权谋,千秋霸业,容不得儿女情长,自古同此。十四,也不能僭越。”
“十四儿回去后,好好做人家的娘亲。将我杨氏儿孙,培养成顶天立地的昂藏男儿,娘,虽于这暗室内,也能看得见”
“今日之事,此时此处,出了这两道铁门,十四,必须要将它忘得干干净净。永世,都不得再提起,才能保你和你腹内孩儿的小命自古伴君如伴虎,何况此人是钱镠,十四,可千万记下了”
我屈膝跪倒,泣道“娘,十四,句句都记下了十四,不孝,不能尽孝于膝下,害你跟着孩儿受苦。”
娘即刻变了脸“十四怎的还这样说方才,娘和你说的话,十四都尽数还给娘了”
我不争气地哭起来,一想到,离别即在眼前,眼泪,再也止不住。
娘反而笑了,扶起我,轻抚着我的小腹,含泪道“好好好,锦娘他日于地下,可以无愧于姐姐与庭玉了哈哈哈,想不到,我锦娘也有今日”
我随即泣不成声。
娘不再多言,急急拉着我,来至外屋。沉声再向我道“十四儿,娘方才所言,你可记下了”
我含泪点头。
娘颔首,扬声再道“好。来,十四儿,再给养你的桂叔、嬷嬷叩头拜别吧”
我登时又哭出声来,噙着眼泪,一一跪拜。桂叔和嬷嬷,也都老泪纵横,只有娘一人立于一旁,含泪微笑着,不断颔首。
我最后,再于娘膝前跪倒,深施一礼,高声道“娘亲在上,十四不孝,只能来世再报答娘亲养育之恩”
娘大笑不止,扶我起身,将我急急推至铁门前,大力叩着门扉。
未等门开启,已携了桂叔、嬷嬷等人,退到里间,死死关上了里层的铁门。暗室内,只余十四一人凄惶的哭声。
我哭得昏天黑地,哪有力气去开门。不知过了多久,才猛然想起钱镠临进门前的狠戾之言,吓得赶紧大声叫唤着,击打着沉重的门扉。
十四自个,岂会怕死,十四舍不得腹内的孩儿,还有屋外的君王。
心疼他一副阎罗冷面之下的铁骨柔肠。
我拍了半天,也没有人应。我自知,自个已愈了归期,但,他真的就不等等十四了么我越想越怕,顾不得许多,一面用尽吃奶力气,想要推开铁门,一面口中犹自狂叫着“钱镠钱镠钱婆留你等等十四”
铁门总算给我挣开一条缝隙,我惊恐万分,因为,外面哪里有君王身影我急火攻心,登时,不知哪里来力气,猛得再一用劲,铁门,竟真的叫我推开了。我随之,跌落于地。视线刚触及面前一只衣角,我差点没气得晕死过去,我头顶上方,傲然玉立之人,不是钱镠,复又是何人
小腹处,因了方才的用力,一阵一阵,隐隐的坠痛。我顾不得其他,细细,先为自己诊脉。听了片刻,来不及爬起身,始,纵声高叫道“钱婆留,虎毒,尚不食子,你连你亲生的孩儿,也要谋害吗”
话音未落,身躯并着衣领已叫他一把拎起,那张俊颜之上,青筋复又暴起,咬牙向我道“戴十四,你叫朕什么尔不想活了可是”
我嫣然一笑,朝他吐下舌头,此生,我再不会怕他这副阎罗样。
他猛得震住,似有片刻的挣扎,眨眼间,我的小小唇瓣,即被他捕获。
多少相思苦楚,多少辗转惆怅,此刻,尽化于深深一吻之中。漆黑的甬道尽头,是安静等待的锦衣军。通道过小,只进来上百个,密密麻麻,跪了满地,将狭小的甬道挤得水泄不通。一个个,均低头屏息,不敢抬头窥视这暗道内的缠绵。
回去的路程,君王,仍丝毫不减行速,一路疾驰。五千铁蹄,拥着帝王车辇,于宽阔的官道之上,踏起连天的烟尘。
我猜测,他倒不是放心不下前朝,他,介意的,应是他名垂千古的明君之誉。自见十四始,一代帝王本纪中,即有斑斑劣迹,永记于史册。一笔复一笔,永难抹尽。
第四章 男儿到死心如铁 1
宝大元年,十一月二十四,寅时二刻。
东方,已渐渐泛出鱼肚白,帝王的车辇,始徐徐驶入通越门。再穿过凤凰宫的外廓,至景福门。一路前行,绕过前朝的太极殿、万寿殿等诸座宫殿,沿着连接前朝与内庭的甬道,缓速驶入,最终于昭阳殿外殿正门长阶前停驻。天子,一脸疲色,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交于随侍的锦衣军。看一眼车辇之内犹自昏睡的伊人,沉声道“直接送娘娘去紫宸殿安置。叫吴怀英即刻来见朕
一名随侍的锦衣军,应声疾去。
黎明刚至,但,整个昭阳殿外殿内,烛火未歇。钱镠,解了甲胄,行至正殿銮座上,坐定。左右不过离宫四日,青玉案上,此时,已堆了近三尺高的奏章。
殿内主事的宫人,示意身旁几个宫人往铜盆内复加了些银炭,另有一名宫人奉了沏好的热茶来,蹑足,屏息,置于一旁。诸事齐备,宫人们随即弓身退至远处。
钱镠捡了一本奏折,执过朱笔,展开卷宗。
此时,虽已入冬,但炭火正旺,殿内,丝毫感觉不到寒意。
才批了两份折子,只见朱门前人影一闪,辅国大将军吴怀英全副披挂,应声跪地,口中高呼道“臣,吴怀英,奉旨见驾。”
钱镠,放下手中的奏折,沉声道“都退下吧。”
话音甫落,两旁的宫人,随即弓身退到殿外廊下候命。一时,殿内,鸦雀无声。
吴怀英不敢起身,只抬眼看向君王。
钱镠看一眼他,面无表情地道“尔,即刻启程,将皇陵内所有余孽一并灭了。此事牵扯甚广,如有半点风声走漏,朕,按谋国罪,治你满门”
“臣,遵旨”吴怀英双手合抱,应声接旨。却,不敢即刻起身。
钱镠随即沉下脸道“怎么还要朕再复述一遍”
吴怀英赶紧屈身再拜,辞道“臣,不敢。臣,即刻启程,快马加鞭,不出四日,定向陛下复命臣,告退”话音甫落,重重再拜,弓身蹑足,退至廊下,转身飞也似地去了。
之前往返皇陵,李裕公公并未随行,此刻,见吴怀英去了,即刻弓身而入,深施一礼,通传道“陛下,太尉吴厲,骠骑大将军赵国胜,中书令杜棱,太常卿严正思,兵部侍郎裴绍德等五位大人,闻说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