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给我。”
云鸢仿似没听见。我复又念一声,仍未有动静。我不耐烦,自己走到她跟前,自她手中取过水壶,视线不觉中触及到宫外的景象。
门外,大约数百尺开外,芙蕖殿外那枝老桃树不知何时,竟又复活了,此刻,结满了蟠桃,累累垂垂,挂了满枝。一群盛装女子,嬉笑着,在数下摘着桃果。其中一位,一身白衣,衣裾轻飘,飘若仙子。
低挽着发髻,斜插着一只半开的白莲。肤光胜雪,脸如桃夭,袅袅婷婷,宛若九天素女,兀自朝着我们这个方向,盈盈地回眸一笑。
我面如死灰一般,如同一尊风化的石像,身躯摇摇欲坠,仿佛顷刻间就要倾颓于黄土之上。
云鸢并未察觉到我的异样,犹自喃喃低道“怪不得圣上如此宠爱,云鸢从未见过世上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旁边的小黄门许是因我仅是一个废妃,不再拘忌,在旁复调笑道“云鸢姑娘今天才看到啊。奴才们天天见这蓉妃娘娘自咱们这长门宫前经过,越看越觉得像是画上的人儿。别说是圣上,就是玉皇大帝见了,也怕是要动了凡心呢”
话音未落,我一口鲜血,吐于云鸢的身上。
云鸢直声尖叫道“小主――”
声音之中尽是惊恐,惹得桃树那边的人也为之注目。我一眨不眨地瞪着远处的她们,只如自己白日见了鬼魅一般,一口一口吐着胸中的鲜血。仿似,要将自己一腔的热血,都于顷刻间,吐个干净。
有一个宫女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盈盈望着我,复轻移莲步,袅袅娜娜地向我行过来。我扶着门框,强撑着不让自己跌倒。眼中,仍死死望着渐行渐近的伊人。
真的,是墨荷吗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四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1
宛如娇弱不胜衣一般,娉婷立于我眼前。绝美的容颜之上,现出一抹惊奇,艳如秋水的瞳孔内,复有一丝怜惜,轻声问道“你就是被圣上贬于长门的戴采女”
几个宫人在她身后叱道“大胆,见了蓉妃娘娘还不下跪”
她并不恼,挥挥衣袖,示意近身宫女噤声。仍和颜道“免了,看采女好像病得不轻,怎么也不宣个太医来瞧瞧”
我颤声道“你是墨荷姐姐吗”
她似有些奇怪,但,仍柔婉笑道“谁是墨荷我,姓崔。本宫乃是圣上亲封的蓉妃。采女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不信,一口鲜血自嘴角溢出,嘶声道“墨荷姐姐,我是十四啊你不认识十四了吗”
话音未落,我竟伸手去拉她“墨荷姐姐,是不是钱镠他对你做了什么你怎会来这凤凰宫钱镠他当日答应过十四,他答应放你和林生厮守终身的――”
她随即退后一步,用锦帕轻拭唇瓣,似有一丝险恶,但仍隐忍了下去。复,低声道“本宫说了,采女认错人了。”
她话音未落,“啪”地一声巨响,我的头猛得一震,身子,随即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落于地。耳畔传来一名宫人狰狞的呵叱“放肆,天家的名讳也是你可以直呼的你活腻了吗”一只手掌兀自扬着,掌心处,被我的面颊击得通红。
云鸢一声惨呼,赶紧用自己的身子护住我,不许她继续对我施暴。蓉妃朝一旁的宫人摆摆纤手,示意她们暂停。
即刻,有随行的侍女将我推开,免得我身上的血迹,污了她的一身白衣。
云鸢在身后强拉住我,不许我再靠前。我哀哀叫着“墨荷姐姐,我是十四啊。明月楼的十四儿,你不记得了吗昭庆寺的林生,姐姐也不记得了吗”
“住口你再口出狂言,小心娘娘罚你”旁边的宫人复厉声喝我。
我嘤嘤而泣,我的眼泪,已多日不曾落下,此刻,因得见故人,竟再一次涌出双眸,直至泪如泉涌。
她轻摇一下臻首,掩着帕子,轻拂衣袖,竟迤逦地去了。
云鸢在旁拉住几近疯狂的我,口中连声唤着“小主,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啊这是蓉妃娘娘,你再乱认,是要杀头的啊”
我不管,只觉心口之痛,不欲生。十四甘心将自己拘禁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只为了成全墨荷与林生这一对神仙眷属。他答应以十四换墨荷,十四才能甘愿忍受多少煎心之苦,在这长门宫内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如果,眼前之人真是墨荷,让十四,情何以堪让十四如何向自个交待
怪不得,他再也不理十四,原来他也无颜再见十四。他,亲手撕毁了和十四的诺言。他到底又对墨荷和林生做了什么让墨荷甘心回到他身边,狠心只当十四是路人
他,到底做了什么
我被云鸢和几个黄门置于榻上,我犹自迭声道“云鸢,速去昭阳殿,就说十四无论如何要见驾。十四有话要问他。”
云鸢除了哭,别无他法。徘徊良久,终是含泪去了。但,等到她去而复返时,带回的,并不是钱镠,而是李裕。
见我这般模样卧于薄被之上,始皱眉,复扬声道“小主千万要保重”
我只问“圣上在哪里”
他复又皱眉,答道“圣上不会再见小主。圣上让老奴给小主捎来一句话。”他的两条八字眉,此刻皱得宛如双生在了一起“圣上说了,小主如果还想活着离开长门宫,必须――”
我一阵咳喘,好半天才平复,咬牙撑着问他“怎样”
他望着我,片刻才自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活着。”
我仰卧于枕畔,笑得簌簌发抖。
第四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2
李公公尖声道“来人啊,快去太医院宣太医”
我颤声道“十四,只想见小隋太医,其他,一概不见。”
云鸢可怜巴巴地望着李裕。李裕犹豫半晌,终是咬牙道“还不快去,快去请旨哪”
随行的一个小黄门闻言,飞也似的去了。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隋蘅,竟真的到了。看见我的形容,脸色大惊,刚欲为我搭脉,我喘息着问道“隋太医,十四只信你。你告诉十四,圣上的蓉妃娘娘是姓崔吗”
隋蘅惊讶无比,但随即郑重地答我“微臣以性命向小主担保,当日梁国的使臣送蓉妃娘娘觐见时,微臣在殿外远远见了,据微臣所闻,蓉妃娘娘确实本姓崔。”
我复问“隋太医可曾看清使臣的模样”
隋蘅立刻答道“微臣没有看得太真切,但清晰看见是一位白须老者。”
我闭上眼睫,好一会才道“好。十四信了。太医诊脉吧。”自始,心内的一盆烈火,方自慢慢平息。人,才一松,一抹鲜血又自唇角溢出。
云鸢在旁哭道“小主的心内,能有多少血,经得住这样吐。小主,竟要把自个身内的血都吐尽吗”
我凄然一笑,低低抚慰她“十四无碍。十四的身子,十四自己知道。”
云鸢不听则已,听我这样说,在旁哭得更伤心不止。
隋蘅眼中尽是了然的悲哀,轻道“医者只能医病,不能医心。小主自个的身子,须得自个珍重。否则,臣纵是华佗再世,也医不了小主的命啊”说到后来,话音中尽是唏嘘之意。
我倦极,只一动不动的任他们摆布。眼角的泪痕,渐渐干涸。方才的泪,是为着墨荷和林生流的,并不是因着他。十四的心,已经死了。此生,再也不要见到他。
我合着眼睫,竟恹恹地睡去了。
这一觉,直睡了有三天三夜。等到再次醒来,已是八月十三。
云鸢看我幽幽醒转,脸上露出令人辛酸的笑意,喜道“小主,你总算醒了。隋太医天天来看小主,这会隋太医刚走,小主果真醒了。要是,方才隋太医看到,不知有多高兴。”
我轻轻问道“云鸢,今儿个初几了”
云鸢假装嗔道“小主睡得连日子都忘了。还初几呢,今儿已经八月十三了。”
我点头。这么说中秋节气还未过。十四真希望自个一觉醒来,已经过了举国团圆之夜。如今这世上,十四生不能得见家人,死也是孤魂野鬼一个。月圆,人不圆,不过徒增伤情。
转头望向窗外,视线触及案上,有几盘新鲜的瓜果置于一旁。云鸢见我看见,忙道“这是昨日李裕公公派人送来的。说是节下新进贡的,圣上赏给各宫娘娘小主们尝个新鲜。李公公也派人给咱们送了些来。”说到后来,声音几低不可闻。
我轻声道“云鸢,我身子好脏,你打盆热水,我想洗洗身子。”
云鸢见我主动提出沐浴,又惊又喜,忙点头复命去了。不一会,领着几个黄门抬着满满两桶热水进来。
云鸢打发他们去了,又去外面掩上门。转身,扶我下地。我套上丝履,始觉身子经过多次亏空,终于不济了,甫下地,竟觉得细喘不止。
云鸢一面为我梳洗,一面脆声在我耳畔唠叨着“小主,咱们先前种下的菟丝花已经开花了呢,小主待会一定要去看看。奴婢觉着可漂亮呢”
我不觉被她逗笑,低声道“云鸢,十四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吧”
云鸢赶紧道“小主怎会丑。小主的心跟天上的明月似的,奴婢觉得,小主是这凤凰宫内最最美丽之人。”
第四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3
我无力地复又笑了,将身子浸入温热的水中。
云鸢停顿半晌,才道“依奴婢看,圣上对小主终是不同于其他各宫娘娘小主的。先前小主夜闯圣上寝宫,要论罪,小主有十个脑袋也禁不起掉。可是,圣上不但见了小主,最后,也只是禁了小主的足而已。前日,小主病下了,单单要宣隋太医,明明圣上之前已经下过严旨,可是小主要,圣上还不是让小隋太医天天来了”
“小主可曾记得先前当众掌掴你的韦宝林上月,仗着圣上宠她,竟当众冲撞了圣驾,被圣上当场赐死。可怜一丈白绫就断送了自个的性命,死的时候还不到十四岁。”
我身子一颤,他竟将韦宝林赐死了
脑海中,登时浮出那个在芍香殿对我当众施暴的小小身影,虽怨毒,但眉目间婉转清丽,不输于凤凰宫内任何一个嫔妃小主。
心下,不觉一阵悲凉。她虽骄纵,但罪不至于死。虽然十四年长她一岁,若论容貌身量,似比她还不足。想必,她也同十四当日一样因着盛宠而忘形,以为宠,即是爱。
岂料,帝王的心内,宠,往往和真情毫无瓜葛。恃宠而骄的人,要么如我这般囚居冷宫,要么如她一般命丧黄泉。或许,只有象媛妃那样,淡薄于争宠之心,柔婉于天威之前,永远以谨小慎微自处,才能永远以不变应万变地屹立于这变幻莫测的宫闱之中。
云鸢见我似若有所思,复殷殷劝道“小主,奴婢心里一直想劝小主几句,但凡保重好自个身子,圣宠保不准哪一天再来也不一定。”
我闻言,幽幽地笑了。欲辩,却已无力再分辩。轻咬唇瓣,只恨自己不争气,心既已死,如何还要一次又一次的痛。
眸中,既已流不出泪,溢于嘴角的,只剩下浅笑。
低头,轻轻梳理着自己水中的长发,宛如说着他人之事一般,轻笑道“圣上之前对十四的恩宠,俱是因着与蓉妃娘娘宛如双生之人的墨荷之故。墨荷去了,圣上只有自十四的身上,才可以寻得些许以往的影子。十四,是这凤凰宫内唯一曾和墨荷有过联系的故人,是圣上和墨荷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有自十四这里,圣上才可以寻回佳人的半点浮光与掠影。”虽笑,心内,却止不住一袭袭尖锐的剧痛。
云鸢听愣了,呆立半天,竟忘了服侍我洗漱。脸上,似懂非懂,俱是不能置信的惘然。
我低头,再笑,复柔声道“帮我更衣吧,水凉了。”
她猛得惊醒,遂,手忙脚乱地帮我自水中起身。
我复道“蓉妃娘娘好吗”
云鸢不知我因何而问,只下意识地应着“好。”
我宛尔。如此这般,十四也就安心了。十四,自此,再也不欠他什么了。
云鸢服侍我简单用了些粥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