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似不满意,赶紧再斟酌了一下,“唔儿子刚才瞧着云家小姐有点面善,便多留意了几眼,倒是跟母后的样貌有几分相像。说起来,云家也是外祖母娘家那边的人,即便隔了两代,到底还是有些渊源相似的。”
“嗯。”太后点了点头,“是跟你外祖母年轻时有点像,只是秀气了些,看起来性子也很是温和,母后挺喜欢她的。”她朝皇帝笑了笑,“既然这样,那就立云家小姐为新皇后罢。”
“母后”桓帝稍有犹豫,“依儿子看,慕家表妹的性子颇为稳重。”
“稳重什么从小就是爱淘气生事的,不知如今可好些。”太后摆了摆手,似乎稍微有些倦怠之意,“昨夜没有睡好,今日又跟着你们折腾了半日,有点乏了,晚膳之后得空再说罢。”
桓帝赶忙扬声唤人,起身道“母后稍歇,儿子忙完前面的事就回来。”
双痕进来服侍太后躺下,笑问“娘娘,可否定下哪家姑娘”
“嗯,哀家打算立云氏为后。”
“哦。”双痕轻轻点头,问道“是皇上自个儿挑的”
太后倚在弹墨线绣花软枕上,轻揉肩膀,“他倒是没有说,不过前段儿听棠儿提起过,说是年前上元夜时,佑綦在灯市上见过云家丫头,约摸说过几句也算认识,心里自然是要偏向几分。”
“哟”双痕贴近悄笑,“怎么听着,倒跟先帝和娘娘初见时一样”
“嗐,又扯这些烂谷子做什么”太后也是微微一笑,继而说道“总之,佑綦应该更属意云家丫头一些,却是不肯直说,只说瞧着允潆更加稳重懂事。”
“娘娘别生气。”双痕劝了一句,“依奴婢看,皇上一直都是真心孝顺娘娘的,只怕有半点儿违逆了娘娘,所以话也总顺着娘娘的心意说。”
“我也知道,倒不是在生他的气。”太后轻吁了一口气,叹道“一个人若是皇帝做得久了,说话也就变得没一句真切的,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好好的一句话也要绕几个弯儿。”她起身往上倚了倚,曼声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立允潆为后,佑綦这次可是真的猜错了。”
双痕笑道“娘娘做事总有深意,这里头必然有个什么缘故。”
“正是如此。”太后也笑了笑,接了茶盏端在手里拨弄,“允潆还没回去罢让人传她到内殿来,我有几句话要交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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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允潆被宫人领了进来,正如桓帝形容的那样,脸面娇小、唇齿含笑,宛若六月天碧湖里一支粉色新荷,迈着细碎步子缓缓走近,裙衫拂地裣衽道“太后娘娘金安万福。”
宫人们自然都被摒退出去,只有双痕仍然立在旁边,太后让她沏了一杯新茶,指给自己的内侄女,微笑道“不用多礼,坐罢。”
“多谢太后娘娘赐茶。”慕允潆站起身来接了茶,方才拘束坐下。
太后悠悠笑道“没有外人的时候,只叫姑母便好。”
慕允潆赶忙笑回“是,姑母。”
太后抿茶润了润嗓子,问道“允潆,你觉得皇上想立谁为新皇后没有外人,只管有什么便说什么,不用避忌,姑母想听听你的看法。”
慕允潆低头犹豫着,小声道“侄女要是说错了,姑母可别见怪。”
双痕道“说罢,太后是真心问你话呢。”
慕允潆欠了欠身,细声回道“晌午用膳,侄女看云小姐好似不大爱吃辣的,皇上瞧见了,便让小太监上了一道香蒸小羊酥肉。”她低头笑了笑,“皇上既然连这些小事都注意到了,那自然是”她没有说完下去,但意思也不言而喻,自是指皇帝更加心仪云家小姐,想立云氏为后。
太后闻言微笑,“你倒细心,也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她语音稍顿,“皇上的确是有这个意思,所以哀家准备立云氏为后。”
慕允潆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似乎颇为惊讶。
“瞧瞧,连这丫头也那样想。”太后侧身偏头,与旁边添香的双痕笑道“这全天下的人,都想着我会立慕家女儿为后,我本出自慕家,哪能不偏心于娘家人呢也难怪佑綦多心多想,还当我是做做场面上的功夫。”
慕允潆满目惊惶,慌道“姑母,侄女不敢有非分之想。”
双痕过来笑道“娘娘,倒是把六姑娘吓着了。”
“想便想了,当着自己的姑母怕什么”太后畅声一笑,招手让慕允潆坐在美人榻边上,“假如皇上看中的人是你,那也好说,既然皇上更加属意云家丫头,自然还得顺着他的意思。”
慕允潆反应极快,赶紧赔笑,“云姐姐端庄大方、才德兼备,故而才会让皇上一眼相中,自然是做皇后的上上人选,侄女也是这么想的。”
“双痕,你也先到外面侯着。”太后递了个眼色,似乎有更加隐秘的话要说,待到内殿只剩自己与侄女,才淡淡道“这些话你在外人跟前说便好,姑母面前不必如此。”
“是。”慕允潆有点不知所措,略低下头。
太后在她手上拍了拍,细细说道“皇上以为我私下定了你,故而一直都说要立你为后,只要姑母一开口,皇上也是肯定不会驳回的。可是这样一来,你便是姑母给天下人立的皇后,而不是皇上自个儿选中的,即便看在姑母的情面上敬你、重你,却肯定不会疼你、惜你。”
“”慕允潆似在琢磨,没有出声。
太后唇角微微弯起,曼声道“那样的话,你也就是个冷宫皇后的摆设罢了。”
“这”慕允潆目光闪烁,眼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惊慌之色。
太后往美人榻上倚了倚,往下说道“再者,倘若真的一道懿旨立你为后,那么云氏就只能封为侧妃,一应吃穿用度都要按例减少。不仅如此,往后云氏见到你还得叩行大礼,皇上便会觉得都是因为你,才让自己中意的人受了委屈。”她缓缓抬起眼眸看过去,光芒直透人心,“那样的话,皇上又能有几分好心对你”
“姑母”太后越往下说,慕允潆的脸色就越发惨白,“侄女年纪轻、见识也是浅薄的很,平日里不懂事的地方太多,还请姑母多加教诲。”
“罢了,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太后微微摇头,往后倚着松开了她的手,“当初你们姐妹两个,一个十七、一个十四,一样都是慕家的女儿,一样都是适合选秀的年纪。若是单从相貌上来说,你姐姐倒是生得更端庄一些,可是姑母却选中了你,就是因为觉得你比你姐姐聪明、伶俐,性格也要刚强许多。”
慕允潆脸上神色稍和,盈盈笑道“爹爹常说我淘气,不如姐姐那么懂事大方。”
太后却摇头道“允怡是生得懂事大方,可是脾气太过柔和、懦弱,不像是在宫中站得稳脚跟的,只能做个享福的尊贵夫人。凭着咱们慕家的根基,将来自会为她择一门好的婚事,相夫教子、举案齐眉,断然没有夫家敢欺负了她。”
慕允潆笑道“姑母如此心疼姐姐,是姐姐的福气。”
“其实,姑母更加疼你。”太后轻声微笑,眸中漾出让人如沐春风的柔色,“早几年的时候,特意让你爹爹找人教你骑马、射箭,不要一味的只懂闺阁女红,又让你多读一些史书、战策之类的书籍,唯有如此,将来才能与皇上有话可说。所以,你入宫是早就已经定下来的,至于最终做不做皇后,还得因势而行。”
“是,有劳姑母费心。”慕允潆颔首,眸中尽是敬佩景仰之色。
“为何不立你为皇后,刚才也跟你说了。”太后缓缓坐了起来,牵动身上秋水百子刻丝绡纱轻衫,一抹藕合色织金流苏顺势滑了下去,“另外,皇上虽然贵为一朝天子,但他同样也是姑母的儿子,天底下没有不心疼儿子的娘亲,只要不跟江山社稷有所悖逆,自然会先满足他的心思。”
慕允潆替她掖好绡纱流苏,含笑回道“姑母说的是,如此自然是应该的。”
“不过,你尽管放心就是。”太后脸上浮起浅淡笑意,意味深长道“只要有你姑母在这后宫一日,任凭是谁做了皇后,都绝不敢对你有一丝一毫不敬”
慕允潆颔首道“姑母疼惜,侄女不胜感激。”
太后又道“正所谓以退为进,你把皇后的位置让给了云氏,皇上自然会承你三分情面,往后对你也会客气温和许多。所以,你只管踏踏实实把妃子做好,尽力多赢得皇上的欢心,早早诞下皇子才是最要紧的。”
慕允潆还是未出阁的少女,不免稍有羞涩,脸上顿时飞上了一抹胭脂霞色,低头羞赧回道“是侄女都记下来了。”
太后看了看她,微笑道“倘使你一开始就做了皇后,一切都顺顺当当的,凡事都不是自己去争取得来,也就不知道世事的艰难。慢慢磨练着你,慢慢学会进退取舍,姑母才能对慕家的将来放心,明白了吗”
“侄女明白。”
“再过几天,即将为皇上举行大婚册后仪式,另外两个妃号姑母也已想好,文氏册为恭妃,旨在让她知书达礼、恭恭谨谨。而允潆你”说到此处,太后突然收敛了脸上笑意,正色道“允潆,姑母特意为你选了一个瑜字。瑜乃美玉,盼你能成为皇上身边最光芒四射的美玉,即便有一些细微的不足之处,但也仍能做到瑕不掩瑜”
慕允潆认真应道“是,侄女谨记。”
外殿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太后回头看去,只见双痕递了个眼色过来,于是对慕允潆笑道“本来还有许多话要说给你听,只怕你一时也记不住,不过不急,反正今后有的是时间。今天姑母有些累了,你先回家去罢。”
慕允潆起身行礼,“姑母好生歇息,侄女告退。”
双痕将慕允潆送出大殿,嘱咐宫人将她送出西华门,然后折身回来,走近低声道“娘娘,淮安沈家送来一封密信。”
“快呈上来。”太后失去先时的从容镇静,急急拆开信封,待到看完了信上所说的内容,方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双痕不知内里详情,问道“娘娘,不会是公子出了什么事吧”
“不是。”太后摇摇头,“沈义山因为病重搬回府上调养,忻夜如今也在沈府,说是一直闲置不是个办法,所以想问下今后的打算。”
双痕颔首道“倒也应该如此,山上毕竟太苦太清寒了。”
太后眸中泛出丝丝苦涩,轻声道“都是我没有照顾好忻夜,这些年来,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每次想起心里尽是愧疚。”
双痕犹豫了片刻,才问“娘娘,要不要见公子一面”
“自然是要见的”太后轻声喃喃,眸中浮起一抹云雾飘渺的水气,“只是眼下皇上即将举行大婚,京城皇宫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不是时候,还得另外选个恰当的时机。况且,也不能平白无故的召了他来,总要有个借口,须得看起来自自然然的才行。”
双痕在旁边静默了良久,怅然叹道“哎,也只能如此了。”
第七章 访谷
沈义山很快收到京中回信,说是暂时让晞白住在沈府安养,一切随他的心意,只是不许考取功名沾惹官场,待到皇帝大婚空闲下来,年内便会安排晞白进京的具体事宜。信上内容乃是绝密,沈义山看完便当即销毁了书信,就连沈夫人也只是听了口述而已,晞白本人对此自然毫不知情。
光阴悠悠,转眼已是深秋时节。
沈义山服了半年苏拂特配的丸药,病情逐渐得到缓解,虽然日间还是免不了会咳嗽几声,但气色已经好了不少。加上山下起居饮食皆更舒适,白日晨间指点晞白练剑、华音读书,得空再与夫人赏花观鸟、言谈散心,日子过得甚是悠闲。
九月十九日,乃是晞白二十岁的弱冠之辰。
沈府三进三出的院子,大门、仪门处都摆上时鲜的花盆,内院连廊还挂了一溜橘色灯笼,一派喜气洋洋的热闹气氛。
晞白换了新做的玉色素缎通身长袍,配上新绫裤、新墨靴,愈发显得丰神俊逸、身形飘洒,举止中透出一种掩不住的清贵之气。因为衣衫都是沈夫人操办,所以一早便来到沈义山房中还礼,“侄儿生辰,多谢二婶费心了。”
沈夫人依旧是侧让避开,然后取了一个金线绣花荷包出来,递给他道“这是给你二十岁生辰的礼物,以前那个荷包不是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