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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恩_第41分页

作者:轻微崽子 字数:14930 更新:2021-12-21 19:43:37

    是比前阵子油滑了似的,一时红着脸不知怎么接话了。

    山中日月易过,每晚孟良清带沈寒香去跑温泉,后三日配合老大夫的药膏,气味并不难闻,但涂上去眼睛发痒。

    沈寒香总忍不住要抬手去碰。

    “别动。”孟良清一个没留神,回头便就心惊胆战抓住沈寒香正要挠的手,惩罚她的不听医嘱,牙齿沿着她细白的脖子,留下一串红印。

    直至沈寒香赌咒发誓再也不会乱来了,孟良清才放过她,也止不住喘息。

    “怎么了是不是累了”沈寒香担忧地凑过去,轻轻抚摸他的背脊。孟良清的肩背没有她想的那么瘦,肌肉坚硬,水汽潮湿地浮动在二人之间。

    “不累,用不用我证明给你看”孟良清低沉的声音充满暧昧,温润的嘴唇贴着沈寒香的鼻梁。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沈寒香自己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不过听孟良清说是第七天了,这些日子里她的衣食起居都由孟良清亲力亲为,当老大夫说要拆绷带时,沈寒香不由自主抓紧了孟良清的手。

    那只手回应一般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纱布一圈一圈被拿下,沈寒香鼻翼微张,长长吸入一口气。

    “姑娘可以睁眼了。”擦净药膏的湿布离开沈寒香的眼睛,眼睑凉凉的。

    眼珠滚动了两圈,沈寒香能感到一些光了,然而不知为什么,她似乎对睁开眼有一种胆怯和排斥,不自主往后缩了缩。

    这时孟良清的声音传来――

    “别怕,一点点来,我已经叫人把屋子里的帷帘都拉起来,屋里不是很亮,你试一试,慢慢来。”

    他的手握着她的,沈寒香咬了咬牙。

    昏暗的光线起初只是一圈光晕,在视野里蔓开,眼睛难以适应地眨了又眨。看清近在咫尺的身边人,一股难言的喜悦充斥在她的喉咙里,令她声音沙哑,“你孟大哥”

    “别哭眼睛刚好,别哭”孟良清揽住沈寒香的肩头,让她能靠着他的胸膛,小声安慰道,“别又哭坏了。”

    白胡子大夫在一旁捋须发笑。

    沈寒香一头扎在孟良清怀里不想出来了。

    当晚众人就下山返回府衙,马车颠簸得人昏昏欲睡,而沈寒香却固执地不肯睡觉。她趴在窗户边上,拿一柄扇子顶开窗帘,非得从那里往外窥看。

    “坐好。”孟良清嘴角微微弯着,看着她,忽然伸出一条手臂将人揽入怀中。

    沈寒香挣了两下,不满地抱怨,“这么多天没看过了,让我看一会能怎样”

    “你安分些,不然我可就在这里把你办了。”

    “”身为一个灵魂比孟良清大不少的“妇人”,面对忽然“蔑视礼法”起来了的丈夫,沈寒香屡屡觉得无力还击。

    没在孟良清身上靠多一会儿,沈寒香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睡梦中觉得有轻柔的力道抚弄她的眉梢眼角,像手指一样,温软地贴着眼睛,轻轻蹭她。

    次日天不亮,沈寒香是在一阵激烈颠簸中清醒过来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孟良清只来得及以薄被裹住她,按住她,凑到她面前低声说,“别出来。”

    紧接着孟良清拔出长剑,跃出马车,沉重的牛皮帷帘掩住沈寒香的视线,她浑身开始发凉,抓紧薄被把自己裹着。

    “哧”一声撕裂的呼啸,将两只箭矢送入车厢,从木板中斜斜刺入,贴着沈寒香的颈子,擦破了她后颈侧边的皮,鲜红的血痕即刻浮现。还来不及感受疼痛,沈寒香伏低身体,贴着车板低下身体,耳朵里传递来车外激烈的打斗声。兵器相接发出的尖锐声音让她一次次想从车厢里爬出去,然而那除了加速死亡,没有任何别的好处。

    “别出来。”

    孟良清说这话时候坚定的双眸在她脑中盘桓不去。

    他不希望她出去,她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因为这样在小木屋那时她已经连累过孟良清一次,所以这一次,她不能再拖他的后腿。沈寒香微微坐起身,将薄被在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围住前胸后背,翻出食盒,把盛放糕点的银器取出,护住心口。

    等待的时刻太漫长,每一个时间罅隙都如同一场漫长的迁徙。

    车外忽然传来一连串她听不懂的话,像在关外听过的那些。就在沈寒香仍然犹豫到底要不要爬出车去时,马车帷帘猛地被一把掀开。

    青白交加的天色蒙蒙的投入车内。

    拽着沈寒香出去的手如同铁钳,给她的手腕烙下不可磨灭的烫伤,她脑子里嗡地一声,喉中发干,灭顶的感觉几乎在一瞬间吞没了她。

    孟良清输了。

    这是沈寒香唯一的念头。

    这个念头一直持续到三天之后,她坐在一辆木轮车上,随着咯咯晃动的木板车和漫天漫野的风沙,连带一车男女老少被送往未知的地点。

    日头不到正中时,鞭子像雨点似的落在囚车上,沈寒香朝内躲了躲,幼年的孩子大声哭了起来,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拽过孩子护在臂中,却因动作迟钝没来得及躲开士兵粗硬的手掌,那手掌比狼爪好不了多少,抓住妇人脑后的发髻就往车边拽去,孩子扑在妇人腿上,那士兵嘴里骂着什么,鞭子抽在木头栏杆上。

    一阵噼里啪啦乱响之后,那士兵也觉得无趣,啐了口向远处走去。

    沈寒香坐起身,把孩子抱过来,一手拉着老人的手臂,压低声音说,“来这里,我这里可以坐。”

    沈寒香把稻草铺起来,让老人坐在上面,孩子则被她抱在怀里。

    干燥的风吹动着沙子,多说几句话,牙齿和舌头就能尝到细沙的滋味。

    “不要怕,不用怕,孟将军会带人来救我们的”

    猛然坐直的沈寒香伸出手抓住了老人的肩,嘴唇不受控制地抖动,“孟将军”她秀气的眉峰抽搐,鼻翼扇动,嘴角也变了弯度。

    “是啊,还有忠靖侯的孟家军,不会有事的。”老妇人养尊处优的手掌安抚地握着她的手。

    沈寒香张了张嘴,已经三天了,她没有任何孟良清的消息,他去搬救兵了吗还是他已经没了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让她浑身打了个颤,她坐回去,抚摸着小孩剃得光溜溜的圆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啦。。

    、九十七

    囚车逐日而行,起初沈寒香还不能确信究竟要去哪里,但天气越来越冷,山石树木都失却了苍翠颜色。树林越来越矮,翻过一座又一座或高或矮的山峰,之后是高低起伏不甚激剧的原野,那上面矮矮生长的稀疏植被终于让她意识到,他们在往西北走。

    “咚”一声干硬的面饼从囚车外砸向囚犯。

    连日颠簸给身体带来难耐的酸痛,沈寒香腿伸长,挣扎了会儿,总算坐起身,一时间头晕目眩,她一手撑着车板勉强坐直身体。

    面饼很硬,没有水简直难以下咽。不少人盯着士兵腰间的水囊,眼冒绿光。终于有人忍不住扑上去,无力的身体被坚硬如铁石的栏杆拦回,随即便是一顿鞭子猛抽,那人不得不缩回因为渴望而怒张的手指,指头上缠绕的鞭痕像斑驳的蛇身。

    “来,吃一点。”把面饼掰碎,沈寒香分了一小g饼渣给小孩,那孩子比沈柳容还小,脑后一绺小辫因为干燥的天气而发黄卷翘。

    “老夫人,您也吃一点罢。”靠在栏杆上的脑袋吃力摇晃了两下,她的嘴唇干裂出血,唇色深紫。

    沈寒香没有多劝,没有水,这饼子下去,于老人不啻于死刑。她安静地坐着,像仓鼠一般细细啃食手里的面饼。

    天刚亮不久,日头就毒辣地照在众人脸上,耳朵更是被晒得像要烤熟了一般。

    “小姑娘,你是哪里人”下午时候,老太总算有了点精神。沈寒香冒着被鞭子抽的风险,向一个看起来和善的士兵讨来一点水,但也只有一点,老太刚喝了一口,那士兵已举起了鞭子。沈寒香忙塞上塞子,将水囊还给他。赶在士兵发怒之前,必须得示弱,否则这一群老弱病孺,坚持不到驻扎下来,就会丧命。

    “听口音,像是京城来的罢。”男孩扶着他奶奶坐起身,然后安静坐在一边捡稻草辫蚱蜢。

    “我是梦溪县人。”沈寒香小声说,艰难地吞咽唾沫。

    “老身听着也像,这么年轻,作孽啊”老人的手摸着孙子的头顶,目露哀痛。

    沈寒香知道她并非只是在哀叹她,也是在哀叹自己的孙子,这里被抓的年纪最小的大概就是眼前的男孩,只有六岁,年纪最大的除却这位老太,还有个九十多岁的老头,前天饿死在路上,被胡兵以长矛挑了出去。

    还没有到达真正的荒漠,这里还有浅薄的植被,也许有人放牧可以救下那老头,也或者,他已经死了。

    茫然的目光浮向苍白的天空,除了一轮耀眼的太阳,天空中连一丝怜悯这群人的云都没有。

    到了夜里,每架囚车会得到一张脏污不堪的毛毯,起初还有人嫌弃那东西发臭,随着行程深入,昼夜温差加大,开始有人争抢。

    沈寒香被抓时的薄被还在她手里,塞外的兵军装很厚,他们本就带着严实的兽皮。正因为这样,沈寒香还能保有孟良清用来保护她的那袭薄被,她解开围在腿上的薄被,为了严实,她用身上系着装饰用的彩绳去系。

    这时候她展开被子,把男孩裹得严严实实。

    老妇人在第十日午后,喝完水之后,沈寒香手脚并用从栏杆边爬回来时,角落里爆出一声嚎啕。

    当士兵的长矛扎入老太的遗体,怀里抱着的男孩死死咬着沈寒香的胳膊,沈寒香胳膊抖了抖,一手紧紧抱着他防止他跑出去,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安抚地摸着他的头。

    干燥的气候让他没能哭太久,他的脸上全是皴痕。沈寒香以袖子给他擦干净脸,听见自己发问的声音有点哑,“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的眼珠在日光里有点发棕,像是隔夜的茶水,他抽了两下鼻子,咬着嘴唇不作声。

    沈寒香也不勉强,把他抱在怀里,用薄被围着他。

    白天总是无比漫长,夜晚这群被俘虏的人就像是需要时时警惕狼群的羊,偶尔士兵们会架起篝火,他们围火烤肉吃酒。

    被从囚车中拉出去的漂亮姑娘可以得到肉和酒,但往往伴随着绝望的哭声和声嘶力竭的尖叫。

    早在第一天晚上,沈寒香就把自己的脸涂黑,身上的短袄是此前死去的男性同伴身上扒拉下来的。她两只眼睛颜色一深一浅,在黑夜里警惕注视着不远处的军队。

    这队人竟有两三百之多,囿于深宅的沈寒香不知道,忠靖侯出征之后,战事一度恶化。安居乐业的中原人并不知道,关外已经狼烟四起。

    这不是她们需要关心的,也不是老幼能轻易获悉的。战场和国事属于这个朝代的成年男子们。

    这时候怀里的小脑袋动了动。

    “你还不睡。”男孩不满地拽了拽被子。

    “我不困。”顶着黑眼圈的沈寒香不要脸地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睡,我来放哨。”

    沈寒香嘴角弯了弯,“你知道放哨”

    “我知道。”男孩抿着嘴,坐起身来,真的像个哨兵一样小心翼翼又紧张地监视不远处的军队。二十辆囚车被铁链锁在一起,晚上没有士兵乐意伺候这群活“羊”,大小解都得在车上。

    沈寒香观察了这么些天,被俘的多是有钱人,兴许那些外来者是要用他们去换取赎金。每辆车有一个角落用来撒尿,夜晚很冷,骚臭味并不明显。但这还是让女人们难以忍受。曾经有个容色艳丽的少女提出不能这样,士兵仿佛听了什么笑话,一把将她拽了出去。

    那场凌辱持续的时间沈寒香记不清了。

    但从那之后,女人们都成了温顺的羊。男人们为了保命,个个装聋作哑,只有那女子的哥哥,在照顾她三天三夜之后,黎明来之前,周围人发出惊叫,他们已经成了两具僵硬的尸体。

    妹妹是被掐死的,哥哥则咬断了自己的腕子。

    他们很安宁,最后被叉出扔在路上。沈寒香最后看见那对兄妹的样子,是他们像两个缝得不太成功的布偶,歪在那天清早因为下雨有点泥泞的道路上。

    “你快睡。”男孩的语气十分不耐烦。

    “你叫什么名字”沈寒香凝视着他的眼睛。

    那十秒钟似乎男孩在考量她是否值得信任。

    “也许我们中的谁会早死,谁会活下来,我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沈寒香,是京城梦溪县人。你要是活下来,逃了出去,得替我去梦溪县报丧。”沈寒香顿了顿,她怀疑这六岁的小孩能不能懂什么是报丧,但还是把话说完,“你能办到的,对吗”

    男孩的眉毛难受地拧在一起,“你怎么这么非得死不可吗”

    “万一呢”沈寒香坦然道。

    “我叫孙严武。”小孩拉起她的手掌,在她的掌心里写下自己的名字。随即沈寒香也依样画葫芦,在他手心里写她的名字。

    “你是哪里人”

    “庆阳郡。告诉你也没用。”孙严武不耐烦地摆摆手,“我是不会死的。你最好想办法活下去。”

    沈寒香嘴角抿了起来,她疲倦不堪地合上眼睛,心里却涌动起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在这样的境地里,如果孤身一人,很容易就选择放弃,但连个小孩都这样坚定,她也得活着。

    被士兵猛烈的鞭子声惊醒时,沈寒香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天还没亮。孙严武趴在她的怀里,也刚醒来。

    “下车下车,快,你们这群死羊,快点下车。”随即鞭子猛抽在人或车身上。

    沈寒香抱着孙严武矮身钻出囚车,这是连日来他们第一次下车,没有人想逃跑,或者说,没有人能逃跑。四周都是兵士锋利的刀尖对着,俘虏们又渴又饿,严重睡眠不足,个个身歪足痛,根本没法逃跑。

    “站好”粗鲁的士兵将孙严武扯开,推到另外一队人中去。

    “男人女人分开站好,不许交头接耳。”喝令声生硬,外来者本来说的话并不是这种。

    沈寒香的视线跟着孙严武,直至看不见他了,才转过头来。她的脸被自己抹得很黑,经过了这么多天行军,所有人都灰头土脸。她舒展开背脊,浑身酸痛带来活着的真实感。

    紧接着所有人集合完毕,从刀锋列队之中走出来个像长官的男人,厚厚的毡帽掩盖着他三分之一的脸。

    皮毛之下的鼻梁高挺,嘴唇刻薄,肤色黝黑,皮靴一直包裹到他的小腿之上,那壮实的腿脚让人觉得只要被踹上一脚就会当场毙命。

    沈寒香垂下眼睫,心想,也许要到达军营了。

    那男人走到队列之前,开口竟然是流利的官话――

    “我们是西戎的部队,还有三个时辰,你们就会到达我们的大都。之后我们会奉上纸笔,请各位写一封家书,只要听令行事,我们不会伤害各位。”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

    女人们则惶恐地左顾右盼,沈寒香与旁边的女人匆匆对视一眼,她看得出,女人很害怕,嘴唇一个劲抖颤,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她面黄肌瘦。也许洗掉脸上的泥土,她也是这副模样,干燥的风沙早已经带走女人们雪亮的皮肤和润泽的嘴唇。

    “那你们什么时候放我们回去”有个童声问。

    冷汗从沈寒香额头上滋出来,她禁不住皱了眉头,手掌紧攥成拳。

    很快,士兵们找到发声的人,那瘦小的身体被推搡着带到人群前面。他的个子还不到敌人长官的腰。

    孙严武倔强地仰着脸,带着初生牛犊的勇气,唯独一点细微颤音泄露出他内心一点就着的恐惧。但他又问了一遍,“你们什么时候放我们回去,回我们的家去,我们不是牲口,你们不能用鞭子抽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时间在下午两点。づ ̄3 ̄づq

    、九十八

    短暂的静默之后,苍天下爆出一阵大笑。

    离得近的众士兵笑得直不起腰,孙严武扭动着手臂,却挣扎不出。

    那长官一声咳,士兵们立刻肃立,不敢再笑,显是军训甚严。

    “你说得很对。”皮靴每靠近孙严武一步,沈寒香的拳头就多握紧一分。这个关头不应强出头,但那还是个孩子,十余日的同吃同住俨然已让孙严武成了她的亲人。

    “但最后一句不对。”长官伸手,立时有卫兵恭敬地将鞭子放在他手中。孙严武少不得要吃一顿鞭子了。

    就在这时,众人本以为那长官还会说些什么,猝不及防的时刻,长鞭横扫而出,只一瞬就在孙严武的薄袄上划拉出一条口子,白的皮红的肉翻卷出来。

    接连十鞭落下,每一道鞭响,人群里都有人随之瑟缩。

    到第十鞭上,孙严武满口咬出血,却没叫出声。他从地上爬起来,破破烂烂的薄袄挂在身上,被血水浸润。

    “你们不是牲口,但我们仍然可以用鞭子抽你们。你们是安于平原享福太久,早已经忘记什么叫做弱肉强食,这才是世间万物都要遵循的法旨。”男人握住带血的鞭子,士兵一左一右将孙严武架了起来。

    “绑到杆子上,就地驻扎。”

    男人的声音如同雷鸣,令行禁止,接下来的几天不用赶路了。然而孙严武要被绑几天沈寒香不知道,每当吃饭的时候,她把自己的那份剩下一半来。

    第一天傍晚天刚黑时,沈寒香将一个窝头和一小陶罐清水带到孙严武被绑着的地方。

    那是一根笔直的木头杆子,被烈日晒得雪白,孙严武小小的身子就被绑在上面,他闭着眼。一股慌张笼罩住沈寒香,她几乎抓不住手里的东西。

    直至她摸到孙严武的鼻息,微弱而顽强。

    沈寒香松了口气,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醒醒。”

    孙严武吃力地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又歪过脸去。

    沈寒香把窝头掰成小块,先给孙严武喝水。

    孙严武扭了扭头,紧皱的眉头是无声的拒绝。

    “你怎么回事”试了两次,沈寒香才看出来,不是没法吃,孙严武就是故意不吃,他在拒绝这些食物和水,沈寒香声音冷硬,“你自己说会活下去,不吃东西怎么活下去我竟不知道小爷你就修炼成仙了”

    孙严武看了她一眼。

    沈寒香灰头土脸,脸乌漆墨黑,手背却很白,脖子缩在领子里,她眼神直愣愣的,发起了呆。

    “喂,女人。”

    听到孙严武的声音,沈寒香眼里掠过一丝光亮,她高兴了起来,喂他吃东西。孙严武艰难吞咽着难以下咽的粗食,他看到她眼底的血丝,她的眉目是很清丽的,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娘。他的奶奶没了,家里不知道怎么样,他得活着。

    泪水从孙严武眼角滚出来的时候,沈寒香举袖给他擦了擦,但装作没看见,也没问他什么。她收拾起碗和陶罐,起身时膝盖发麻,扶着木杆站了会儿,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想了想,她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块巾子,沾着没喝完的一点浑水,给孙严武擦了擦脸。

    “那个外族的将军要用你威慑大家,但他不会杀了你,你只是个小孩,如果杀了你,这些人也不会相信他说的不会伤害大家。人多死一个,他们就少得到一份钱。所以别怕,他会放了你的。我估计是三天。”沈寒香捏了捏他的脸,趁着夜色,低着头蹑手蹑足离开。

    然而她的预感并没灵验,三天后军队开始撤离,孙严武还被绑在木杆上。似乎有意遗忘了那孩子,在被驱入囚车之前,沈寒香遥遥望了一眼,两个士兵在孙严武跟前站着,一个拍打他的脸。

    另一个解开了裤带。

    已经踏上囚车的一只脚缩了回来,鞭柄警告地顶住她的脖子,身后的士兵已经在叽叽咕咕骂些什么。

    沈寒香看见孙严武的衣服被扯开了,绑着他的绳子随之解开,他被翻了个身,因为无力反抗,被按在那根木杆上。

    俘虏们神色麻木地从旁经过,有几个年轻人脸上浮现出愤怒,但他们什么都没做,最终握拳低头畏畏缩缩地被驱赶上车。

    鞭柄又在沈寒香的脖子上顶了两下,如果她再不走,这可能会换成长刀。

    她瘦小的身往囚车上一拱,又迅速低身从士兵的腋下飞跑了出去。

    短短几步路,沈寒香跑得耳朵里“嗡嗡”作响,没来得及看清身边的人都什么反应,她只是飞跑,窥见缝隙就往里钻。最后她扑住了孙严武,把他抱住滚在地上,手臂护着男孩,一面替他提上裤子。

    剧烈的撞击和抽打让她耳朵里的嗡鸣声久久不散,鞭子抽在背上却也不是很痛,也许是连日折腾让人的反应变得迟钝。

    沈寒香无意识地痛哼了几声,但也仅限于此,她一手护着孙严武,一手护着自己的头,臂弯被孙严武的眼泪浸湿透了,心底里暗暗叹了口气。毕竟只是个孩子。

    头皮一阵尖锐的疼痛让沈寒香咬紧了牙,她被人扯着头发提了起来。

    士兵的眼神和从前看见她的黑脸时完全不同,那时他们就像没有看见这是一个人,沈寒香这才意识到,鞭子抽破了她的衣服,她的肩膀和胳膊在黄沙地里白得刺目。

    这也不是看人的眼神,是打量猎物的眼神。

    就在凉意席卷上肩头的刹那,沈寒香尖叫了一声,把孙严武勒得死死的,孙严武快被捂得喘不过气了,狠狠一脚踹向抓着沈寒香不放的士兵的下盘。

    “放开我娘畜生牲口你们都是牲口禽兽”

    官话和外族人叽里咕噜的土话纠缠在一起,场面混乱极了。

    这时候一声喝止,沈寒香的头发被松开了,毫无防备地跌坐在地。

    她来不及摸摸头顶,替孙严武整好衣服,摸了摸他开裂出血的嘴角,视野里出现了一双皮靴,她记得这双靴子,抬头之前,她拉好自己的衣服,扣子都扯坏了,她以交领的方式掩盖到脖子,才抬起头。

    “你不能杀他,你们要带他走。”沈寒香梗着脖子,盯着那外族人的长官,这些天她听说过他的名字,那些士兵偶尔呵斥俘虏,说这人叫九河,是他们西戎的战神,正因为有他,所以他们能一次次取胜。

    “不能”

    沈寒香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珠是湖蓝色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本来是温顺的眼睛,眼神却冷厉。

    “对,我们家里是大富商,做茶叶生意的,富可敌国,皇帝喝的茶都是我们庄子里吃剩下的。”沈寒香喘着气,一面想接下去怎么说,“用他可以换很多钱。”

    孙严武把头埋在她的怀里。

    “他是你的儿子,我们可以直接用你换钱。”

    原来他们以为孙严武和她是同一家的,不用留着小的多吃一口粮。沈寒香摇了摇头,“你们懂什么,他是家中独苗,我只是个没地位的妾室。在我们那里,儿子比老婆重要得多。”她吞了口唾沫,又改了口,“不对,少爷你懂么”

    九河迟疑地点了点头。

    “少爷是家族的继承人,比妾室重要很多,男人的妻妾都可以换钱,但儿子换得最多。所以,你不能杀他,也不能杀我。”

    九河算彻底听懂了,然而他的下巴依然紧绷。

    沈寒香屏住了呼吸,直直看着他,这个时候她的目光不能有半点闪躲,否则外族人会以为她在撒谎。然而她说的也不是谎话,除了孙严武家里是大茶商很有钱以外,都是事实。

    九河抬起手,示意士兵收起兵器。

    沈寒香身体一软,孙严武想撑住她,但个子不够,很是吃力。

    横地里伸出一条壮实的胳膊,扯住沈寒香的手臂,将昏睡过去的女人抱在怀里。孙严武猛地像头幼狼扑上去,试图咬住九河的手臂。

    九河不躲不避,孙严武却差点崩了牙,跌坐在地,被士兵架起重新塞进囚车里。

    这一次他们真的要被送到西戎人的阵地了,孙严武没什么力气地趴在栏杆上,有人过来塞给他土豆,他自嘲地坐着,吃饱了就朝士兵乱嚎几句“放了我娘”,到天黑时候,他还没有看到沈寒香回来,心里涌起一股掏心窝的难受,不由得弯身把吃太多的土豆都吐了个干净。

    这天晚上军队没有照例停下休息。

    醒来时军队还在前进,沈寒香发现自己在马车里,她的衣服还完好,虽然本来就破破烂烂的。这让她稍微安心了些,马车很窄,只有她一个人。行进速度不慢,颠簸让她浑身的鞭伤都叫嚣起来。

    她缩在马车里,双膝并拢地屈在角落里,微弱的光从门和窗的缝隙里透入一些。

    嘴唇一抿起就尖锐地痛,昏暗的环境隐隐约约让她觉得像眼盲的时候,孟良清在她耳朵边上说,“过来,别怕,我牵着你。”

    眼角的泪水一点点润湿她的脸,留下一道泥痕。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沈寒香忙拭去泪痕,没来得及起身,门已经打开。

    “醒了”九河说话的腔调轻佻。

    沈寒香不说话,看到他手里端着一碗清水,下意识抿了抿干燥皴裂的嘴唇,尝到了唇上的血腥气。

    “要喝吗”男人笑了笑,抬高手里的碗。

    沈寒香吞咽了一下。

    “给你。”

    清水在她眼前,水面上波纹微微漾开,沈寒香还有些愣怔,不相信自己的好运。

    九河把碗向前递了递,看着沈寒香小口喝起来,忽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那笑声震得沈寒香的耳朵发痛。

    “我们西戎人是不喜欢虐待女人的。”

    一股愤怒让沈寒香忘了喝水,男人看出她有话要说。

    “你们是外族人,我们没把你们当人。”九河道,“你们也不会把我们当做同类,否则就不会把我们赶到关外,看看你们拥有的疆土,和我们的,干旱,苦寒,都是你们给我们的。”

    九河没有多说,似乎不屑于向一个女人说更多,就在他要出门的时候,沈寒香的目光在手里的碗和门帘之间徘徊了片刻,抓住这微渺的机会,大声说,“我有个请求”

    高大的外族人背影停了停。

    “我要我儿子。让他和我呆在一起,他太小了。”沈寒香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是他死了,你们就换不到钱了。”

    九河的低笑听起来像某种嘲讽。

    然而他抬起手,沉声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了哦=。=

    、九十九

    不到半个时辰,孙严武就被送到沈寒香的跟前,她正半眯着眼睛歪在马车里。这是一辆太窄小的马车,多了孙严武一个都显得拥挤。

    见到孙严武,沈寒香立刻坐起身来。

    “过来。”她向他招手。

    孙严武就像依赖自己的母亲一样,和沈寒香靠在一块儿,接下去的时日,直至获救之前,他都要以她儿子的身份去配合她的行动了。不知为什么,孙严武觉得,沈寒香一定会有些行动,她救下他的举动让他觉得她不是个寻常的深闺女子。

    在九河吩咐的马车里,一切静谧而让人安心,三餐都有人送来,干净的食物和水是最实在的东西。

    沈寒香总让孙严武先吃,等他吃饱之后,她再缓慢地用些。孙严武看得出她胃口不好,于是问,“从前你家里一定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吧”

    沈寒香想到凋零没落那些年的沈家,笑了笑,“猜错了。”

    “那你怎么吃不惯”孙严武理直气壮地辩驳。

    “在家里我就挑食。”

    “挑食不好。”孙严武拧了拧眉头。

    沈寒香撑着木板坐起来,勉强又吃了一些,孙严武在旁看着,她用手拈起两片羊肉片,塞在面饼里,和着水在口中缓慢咀嚼。

    “你再吃一些。”

    孙严武谨慎判断沈寒香的表情,确认她吃不惯膻味重的羊肉,才大快朵颐起来。沈寒香的目光从被她挑起的一点窗帘缝隙里往外看去。

    “你在看什么”孙严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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