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
孟良清目不转睛盯着她看,嘴角却渐露了笑。
“这是什么好笑的事吗”沈寒香心口起伏不定。
“关心,则乱。”孟良清缓缓道,眼中有一种难言的安抚力量,他一只手拈着杯子,含笑仰脸打量沈寒香,看得沈寒香心里那股惶急都散了去,才坚定道“放心,不会有事。太医会随行,也没人敢让我有事。又不是行军打仗,只不过走一趟罢了,我哪里病弱到那个地步。”
“可是”沈寒香还要再说,却被按住了手背。
她立时没了声音,听见孟良清说话,他的眼神温柔又笃定“圣旨都下了,总不能抗旨。将来十年、百年,难不成让你想起我来,全是想起个药罐子不成”
孟良清是在说笑,沈寒香也笑了一笑,心底里却被这句话揪了住。她没办法改变孟良清的决定,无论是权势、地位、谋略,孟良清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但这人在跟前时,却像他们中间并不曾隔着重重门第。
林文德那里得了吩咐,立刻就叫人去办,不过四日后就再登门。连官服都没换,往椅子里一坐,拎着茶壶就灌水,喝干了一壶茶才算缓过来。
他不好意思地冲沈寒香笑笑,“话说得太多,茶也没一口,爹逼着早些入朝,孟兄的茶好,平日都不给我喝,还是姑娘大方。”
沈寒香朝他身后望了望。
“孟兄今日没来。”林文德眼珠动了动,似有话说,却又没说,擦了擦嘴才坐直了身道“他家里有些事,就叫我来了。办货的单据底下人交到商队里了,袁三爷也收了,出发前日会有人去铺子里取,这些都不必操心。我今日来,是想带沈姑娘见见三爷。”
袁三爷的面子大,沈寒香前次听林文德说了,早有心理准备,便就去更衣,带着彩杏出门。
林文德骑马来的,打马走在前头。
彩杏握着沈寒香的手,摸到她手心里出汗。
沈寒香口里有点发干,向彩杏问“给三爷带的礼带了吗”
“这个不消姑娘说,都带了。”
沈寒香默不作声点了点头,彩杏把一杯茶放到她手中,捏着她的手掌贴着茶杯,声音很稳“姑娘既要抛头露面,将来少不得与这些跑江湖的打交道,头一回就碰上袁三爷这样的,将来什么人还应付不来呢”
沈寒香苦笑道“知道是知道,不过还是有些紧张。”
马车轻轻颠簸,车轮声隐约入耳,沈寒香吃了两杯冷茶,定了定神。只不过一路觉得特别长,沈寒香刚出门时太紧张了,反倒睡着了,醒来时恍惚看了眼窗外还没到,就又睡了,再醒过来,林文德已等在车外,车夫端了个脚凳。
一下车沈寒香就被通街的嘈杂人声淹没了,能容十二辆马车齐头并进的京城主干道上,各式各样铺面琳琅而立。
沈寒香抬头一看,听见林文德说“到了。”
林文德持拜帖上去,叫人进去通报。
兴许刚睡醒,沈寒香心底里那股怯竟隐去了,拢着手在门口转了两转,门内传来一阵虎啸般的大笑声――
“除了我们将军的女儿,怎么还有姑娘家想出关做买卖的这口饭细皮嫩肉可不好吃进去,倒要看看,何等人物”
袁三爷是个独眼龙,他打量沈寒香的同时,沈寒香也在打量他。
半晌后,袁三爷一摇头,冲林文德一拱手“这要是弄丢了小命,我可不好负责,林少爷要不再想想此时离手,定钱还能退出一半来。”
林文德正尴尴尬尬,沈寒香走前两步,那袁三爷足比她高出两个头,独一只的左眼眯着,右手按在滚圆壮实的腰上。
“三爷行走江湖多年,怎么也是以貌取人之辈,要是这样,定钱吐一半不妥,不如全退了方衬得上三爷气度。”
袁三爷眯着的眼骤然怒张,犹如铜环圈着一双豹眼。
沈寒香却寸步没让,袁三爷瞪了半晌,威压之下,林文德都忘了说话。
此时彩杏捧着只朱红百子木质铜锁的盒子上来,两个女人却都不怕袁三爷一般,她见了礼,低眉顺眼道“三姑娘给袁老爷备的礼。”
林文德嘴巴张了张,还没想出话来说。
袁三爷蓦然一笑,接过盒子掂在手上,笑起来犹如一只刻意藏起威压的老虎。
“有礼就是客,姑娘在家也排第三倒是一桩缘分。既然这样,请吧。”袁三爷大手一挥。
林文德跟在沈寒香旁边,忍不住松了口气道“沈姑娘看着柔弱,连袁三爷都不怕。”
沈寒香却不过是才睡了迷糊,又不是习武之人,跟着家里护院练那几下拳不过是强身健体防身之用,压根不知道袁三爷抖的威风,也察觉不到他凛然威势与风霜磨砺出来的杀气。
“侥幸侥幸。”
彩杏扶着沈寒香,跨进“孤狼”商队的本营,只见是不大的一间院子。进了正屋,袁三爷的椅子上,豁然一张白虎皮,他手摸着虎头,一脚蹬在椅上,像个山大王似的。
沈寒香不由好笑,对这个传说中的“三爷”更敬畏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十八
袁三一早就收了林文德的钱,只不过想给沈寒香个下马威。入了关外行商这一行,他还没有被女人雇佣过。又是个小姑娘,一看就没有武功底子,给这样的人卖命,袁三心头有些别扭的不屑。
沈寒香想的却是另一档子事既然收了钱,那就得听她的。
袁三爷坐下之后,就从个猛汉转而换了个商人的头。他谈事的正屋不乏些“土匪”装饰,犀角象牙随处可见,金银玉石堆满十数口乌黑铁箱,俨然一副土暴发户的模样。
“六月十八,是个利出行的好日子,姑娘的货单已经交下去到分队队长手里,十七他们就会去取。沈姑娘预备带几个人”袁三不怀好意看了眼她带在身后的彩杏,林文德带的几个小厮他认识,拇指按在茶碗边上,自碗中抬起那一只眼,嘲道“在外可最好就别带丫鬟了,我手底下是有个女的,芳名石清,派给姑娘防身,至于端茶倒水梳妆打扮,姑娘都得自食其力。”
林文德脸色大不自在,怕他们二人谈崩,一面觑沈寒香的脸色。
沈寒香倒是淡淡的,心平气和喝了口茶“我带三个人,三爷的人留着看货就是。路上我也会以男装示人,不给三爷添麻烦。只不过三爷既然答应下来,生意人说生意话,别弄丢了货就是。”
袁三爷虎目一圆。
林文德忙打圆场道“沈姑娘有所不知,三爷在道上,从未有过失手,自然是万无一失。”
“那就好。”沈寒香站了起来,向袁三一抱拳“有劳三爷费心,真要是顺当,我愿意让两成利出来,请狼队的弟兄们吃酒,算一点心意。不瞒三爷说,这是晚辈第一回行商,但绝不止这一回。”她顿了顿,眼珠转了转,堂子里四叶大铜扇由个瘦巴巴的小厮转着,冰块散出凉丝丝的冷气来。
沈寒香说“自白家之后,还无人真想长长久久吃这碗饭,这保了一队没下队的日子,想必三爷也腻歪了,与其每次都要这么试探着来,不如找个长久的伙伴。”
袁三脸色忽有些不好看。
“话我先放着,三爷不妨想想看。”沈寒香多的半个字没说,就朝外走了。
林文德坐着也不是,跟着走也不是,怕袁三爷火气上来这事告了吹再要找下家眼下没那么合适,就叫了人去送沈寒香。自己留着陪袁三说话。
袁三板着个脸足坐了盏茶时间,才抚须抽动嘴角,哈哈大笑起来。
“娘的,个小丫头片子,做起与虎谋皮的美梦来了。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活该让她见识见识什么是刀锋舔血。”
林文德忙道“三爷”
袁三睨他一眼,好整以暇地靠在虎皮上,手指摩挲着慢悠悠道“林少爷放心,怎么也得卖您一个面子,您这个朋友,很有意思。”
回到马车上,沈寒香忙叫彩杏倒茶来,足灌了半壶下肚,才让彩杏替她擦汗,扯着领子一面扇风,“吓死我了。”
“方才你可没有半点被吓住的意思,奴婢觉得,袁三爷才被姐儿吓得不轻。”彩杏将茶壶放回温茶的银器之中,替沈寒香擦干额头和脖子里的热汗,揶揄道“奴婢瞧着,姐儿是太热了。”
沈寒香两手按在裙上,一手按出一个汗湿的水印,摆了摆手“吓的,我现在手脚都软。”
“姐儿很有几分夫人当年的气势。”
“是吗”沈寒香好奇道,她很少听彩杏提起徐氏当年,徐大人当年是重臣,养的闺女厉害一些没什么奇怪。只不过――
“夫人从前,性子沉静,我一直觉得,她不是看不惯我爹的姨奶奶们,而是看不上,不屑与她们争些什么。”
“夫人心思缜密,明面上从不与人争斗。”彩杏不再说下去,沈寒香不禁想起冯氏之死,徐氏给沈柳容安排的一个会学不会讲的学痴先生,活生生被拖死的枫埽给沈柳德攀的亲。想到沈平庆之死,沈寒香心头仍有些忌惮徐氏。
一时二人俱是无话,沈寒香暂且只得把那些都抛在脑后,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打点出发。
袁三爷答应的三个名额给了陈川、福德和孟良清安排的一个叫白瑞的护卫,袁三爷试他们功夫时,沈寒香才知道原来福德竟是会武功的,虽比不上陈川,劲风扑面的擒拿手来,仍让她直愣了眼睛。
“让你做个跑腿信差,实在屈才。”沈寒香啧啧叹道。
白瑞话少,与沈寒香打完照面,就
不见了。
“那是少爷蓄养的暗卫,统共有五个人,白瑞是里头武功最高的,却不是他们的头儿,只因他平素不爱说话,也不爱指挥人。”福德点头哈腰禀道。
到了六月十六那日一早,孟良清才又露面。沈寒香连日忙着在京城里转,去她舅舅家的商铺看,又是物色可以带出去的货,又托林文德找另两家信用颇高的商队头头聊了聊。只当谁家的千金小姐出来体验民生,她要是见着新鲜的东西,也买上一二件,那两个商队老大也都收了两三件精致玩意儿,只当结识个异想天开的富家小姐,也没什么不妥。
沈寒香也瞧了出来,京城繁华远胜梦溪小县,富户的小姐们出行也不是什么怪事。一地一俗,京城对女人约束没那么严,对她是件好事。不过为了出行方便,还是与孟良清出去成衣店逛了逛。
孟良清本意是叫裁缝去别院做就是。
沈寒香却毫不留情否了这个“还没进你的门呢,就来管我。”
孟良清耳根子一红,结结巴巴道“不是这个意思”
“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沈寒香笑了笑,将毡帽往头顶一扣,一身略大了的武袍,耷拉得像个皱巴巴的小胖子,她皱了皱眉,“好像不太好,掌柜的,能改改尺寸吗”
等着店里改尺寸那会儿,沈寒香才终于坐下来吃了两口茶,孟良清慢摇摇替她扇扇子。
“孟大哥出过关吗真有那么冷”
孟良清上次去北边,已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他身体还没现在这么差。他想了想,递给沈寒香帕子,示意她擦擦汗,才道“冷是冷一些,不过毡帽怕还用不上,袄子也不必带,出了关再买。关外那些外族,卖的皮毛在京城也吃香得很,姑妈就有一顶貂儿帽,是托我娘的名义送的,她很喜欢。”
沈寒香点了点头,心里盘算到时候也带一些珍贵些的皮毛、宝石,带回来送人用。给沈柳容带狼牙。她目光落在面前人脸上,孟良清也正看她,二人目光一触,彼此撇开,沈寒香轻轻咳嗽一声“孟大哥想要什么礼物吗你喜欢什么”
孟良清嘴唇动了动。
“喜欢什么,你就送我什么”
沈寒香愣了愣,孟良清少有这样的语气说话,她笑看他的嘴唇,颜色很淡,他这个人就生得比寻常男人要弱气三分,仿佛一件名贵玉器。
“你先说喜欢什么,只要能带的,就给你带。”
孟良清示意沈寒香靠近些。
沈寒香虽疑惑,却觉得孟良清不至于捉弄她,将耳朵贴了过去。
没片刻,成衣店老板捧了包好的衣裳出来,只见那个试男装的姑娘,脸红得像辣椒似的跳起来,碰翻了茶,又忙扶好,嘴巴张了张,话也没说出来。
老板笑迎上来“姑娘的衣裳。”
沈寒香忙看老板,摸出钱来,忙不迭给他,“钱钱,不用找了,走了。”
小侯爷站起身,老板哭笑不得低头看见沈寒香才给了他的一吊钱,“不够”二字噎在嘴巴里还没发出来。
“多少钱”
“十二两银。”老板好奇地望了眼外面,女客已钻进了车,收了钱喃喃道“那是谁啊,风风火火的,公子的朋友”
“内人脸皮子薄,因说了句她穿男装好看,躲车上去了。”
“”
那晚上孟良清在别院呆到亥时初刻才离开,站在门上,华盖香车挂着的铜铃被夜风送来悦耳响声。
沈寒香口中逗留着君山银针的味儿,散了之后,旖旎又寡淡。她还是爱吃酒多一些,却已经不记得多久没好好吃一钟了。来了京城,每日忙得团团转的,沈柳德管人是没大问题,账本却乱七八糟,怪不得上辈子沈家几家铺子最后都垮了
“今晚上早些歇着,四更天就要起来,姐儿别在这儿站着了。”彩杏往沈寒香肩上披了件墨青比甲。
回院里时,三两还在屋里生闷气,也不来伺候。沈寒香屋里人多得比前辈子这辈子加起来伺候的人还多,她不喜欢伺候的人多,在家时因想着以后苦日子还多,要有熬几年的准备,更不想让人伺候得懒了。那些克制却都在面对孟良清的好意之后丢盔弃甲,细想之下,似乎从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孟良清,她就没有拒绝过他的好意,而孟良清待她确实也太好,那种好并不是在困难时伸出的援手,而是天生带来的体贴之意。
哪怕第一次见时,他就比谁都心细,连她裙子粘了东西这样的小事都留意得到。
“在想孟家少爷么”彩杏问话的声音令沈寒香惊醒过来。
她低了头,没说话。
彩杏叹了口气。
沈寒香立刻抬头问“叹什么气呢”
“姐儿这样子,要给人吃得死死的。奴婢怕没进门就这样,将来过了门,不定怎样千依百顺,端不起架子来。”
彩杏的担忧沈寒香也知道,不过沈寒香想,还没嫁人呢就担忧以后在对方家里日子不好过,岂非杞人忧天得太过,敷衍地安慰了两句,握着彩杏的手,这一句却是认真“不还有你么”
彩杏眼珠动了动,眉睫轻颤,长吁出一口气“姑娘知道奴婢要的是什么。”
沈寒香当然知道彩杏要什么,她从前要徐氏的信任,如今要沈寒香的信任,如果说对彩杏还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过两桩。
一是年生的骨灰,二是能让她有个用武之地,七十二行,行行能出状元。对彩杏而言,没有比自己效力的主子能得偿所愿更重要的事。
晚上沈寒香还没睡着,有人推门进屋,她立刻就醒了。
睁眼一看,三两站在床前,沈寒香像在家里时一样,让出个位子来,小声说“上来。”
三两钻进被窝,把脑袋贴在沈寒香手臂上,半晌不说话。
沈寒香肩膀耸了耸,“不说话我可要睡了。”
三两别扭地扭了扭,贴着沈寒香半身,没一会儿,沈寒香觉得胳膊上有点湿,抬起小丫头的脸,摸到她一下巴的泪水。
“哭什么不过让你在京城等几个月,我谁也没带,也不是光不带你一个。”
三两抽抽噎噎“可你带着陈大哥了。”
“陈大哥是男的,又会武功,你行吗带了出去是我照顾你,还是你照顾我呀,遇到马贼把你抢去做压寨夫人怎么办啊”沈寒香吓唬她。
三两咬着嘴巴,尝到眼泪的滋味儿。
“从跟了姐儿,我就没和你分开过这么久。”
沈寒香摸着三两的手,有点凉,黑暗里,她注视着自己丫鬟的眼睛,轻声安慰“等你将来嫁了人,我们也要分开的啊。”
三两又要哭了。
沈寒香忙道“我很快就回来,我听说他们有一种药水,给小丫头涂眉毛用的,涂了你的眉毛就能长得又浓又黑。你要是喜欢,给你带一些回来好不好”
三两止住哭声,盯着沈寒香“真的”
“真的。”沈寒香手摸着三两圆圆的后脑勺,声音很轻也很缓“我也舍不得你,你这么傻,要是你像彩杏那样,我就不担心你了。”
三两撇嘴不服道“我长大了就像彩杏姐姐那样。”
沈寒香笑了笑,没说话,轻拍了拍三两的背脊,额头碰了碰三两的额发,“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十九
十七一早点货,时近黄昏,沈寒香才同陈川回到别院。陈川站在门上拍了拍袍子,笑得有些憨直傻气“总算要出发了,憋得都快发霉了。”
白瑞坐在廊檐下擦拭一把长刀,见有人进来,忙收了刀回鞘起身。他向内一眼,沈寒香立时会意,却不忙着进去,匆匆找个丫鬟来吩咐“带这二位壮士去花厅喝茶,白大哥、陈大哥,你们聊会儿,我去更衣。”
陈川还要说什么,被白瑞一个勾肩拽着走了。
沈寒香换过衣裳来,孟良清早已经在厅内等着了,他手里一只红梅缠枝春瓶。
沁人香气令沈寒香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好奇地往里觑“这是什么酒好香啊。”
“今日得空进宫,给你带的,玉泉酒。”
“连御酒你都偷来了。”沈寒香搓了搓手,巴巴儿看着孟良清注酒。
“等出去了,怕吃食都不好弄,别忙。”左右不知什么时候被孟良清屏退了,三支蜡烛在灯柱上闪烁微光,他揭开食盒。
“闻着就香,眼下让我吃了,出去时时都得念着,却又吃不着。我看你不是好心,倒是故意馋我嘴来了。”沈寒香笑说,眼珠却已黏在吃食上了。
见都是分量不大的几样菜,麻辣活兔、冷片羊尾、卤煮鹌鹑,一味燕窝炒鸭丝,从前沈府早年吃的也讲究,这些都还识得,听孟良清一一说来,都不错。
沈寒香夹了一筷鸭丝吃,一面摇头晃脑道“就你们才这么干,拿燕窝炒鸭丝,太奢侈了。”
孟良清问“好吃吗”
沈寒香一抿嘴,不答,夹了块看着像个扁扁的蛋似的点心,仔细看过还是不知是什么。刚一咬,孟良清忙道“小心。”
却来不及了,碎渣掉了一嘴,沈寒香只得忙把剩下半个也吃了。
化开来却很甜,像枣儿似的,孟良清又巴巴把她看着,问“好吃吗”
“是什么”沈寒香点了点头“好吃,没吃过。”
孟良清夹了一块起来给她看,只见是两面凹陷,又扁又光。
“这叫虎眼,是一种糖,平日宫里也不常有,今日却巧,正好有,就给你带了。”孟良清将最后两碟小点心取出,都摆在桌上。
“怎么没有茶”沈寒香在外走了一整日,本就饿了,但孟良清嗜茶如命,没茶倒是稀罕。
“今晚吃酒,茶就不吃了。”
娇生惯养出来的小侯爷,平日里什么都有人伺候,却心甘情愿伺候起沈寒香来了,她才喝了一杯,脸上就有些发红。
此时丫鬟端了汤上来,是孟良清来了才吩咐人做的冬笋锅烧鸡子汤,撇了油去,一碗香得沈寒香只觉更肚饿了。
“慢点吃。”孟良清说。
沈寒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硬是把嘴里半个羊肉包子咽下去,问他“你怎么不吃”
孟良清还没来得及说话,见沈寒香看着,便拿了块素丝糕,慢条斯理吃着。
沈寒香这才觉得热闹了,菜式是多,每样量却不多,吃得七分饱,微醺酒意上了头。沈寒香颇觉得有些惬意,绷着的肩膀耷下来,伏在桌上,两根指头拈着春瓶一晃,耳朵贴上面听了听。
“没了。”
“嗯,没了。”孟良清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这辈子,我都没吃过这么好的酒。”沈寒香半眯着眼说。
“以后还有比这更好的。”孟良清望着她通红的脸颊,手指在膝上收紧,他想摸摸她的侧脸,摸一摸那脸得有多烫,才能红成胭脂一样。
沈寒香脑袋晃了晃,点了点头,手抬起来摇了摇。
“不吃,不吃青菜了。”
沈寒香的手挥了两下,就被握住了。烛光不易察觉地摇曳了一下,孟良清悄悄地、不敢用力地,握着她的手,小声哄道“不吃,以后都不吃了。”
“嗯,还要请最好的先生,教你念书。”沈寒香本来眯着的眼睛,乍然睁了开来。
孟良清看见,她两只眼珠还是一只颜色深,一只颜色浅,他从那两个小小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好,请最好的先生。”孟良清正疑惑沈寒香请先生来做什么,总不会是她要念书。
沈寒香就直愣愣看着他,眼仁里闪动着泪光,不过片刻,沈寒香眨了眨眼睛,刚凝聚起的泪雾消失了。她拍了拍孟良清的肩,笃定地点了点头“你是个好人。”
旋即沈寒香彻底趴在桌上睡着了。
孟良清一愣,才发觉手心有汗,他竟然怕沈寒香清醒过来,怕解释为什么握着她的手,他脸皮子这时候才发热。
着了迷似的眼神紧盯着沈寒香红得不得了的脸蛋,孟良清最后还是咬着牙,站起身,立马就朝外走。
朝门口守着的丫鬟吩咐道“沈姑娘有些醉了,弄点醒酒汤给她喝,吃了就安置罢。”
孟良清手掌握了又展开,再握了住,出了别院大门就回去。
次日卯正,沈寒香就被叫起来收拾,早饭同陈川、白瑞、福德在一块儿吃的。她分明记得前一天晚上好像喝醉了,起来问过左右,都说是给她喝了醒酒汤她就睡了。这起来倒是没有宿醉的难受,只觉得兴奋得很。
袁三爷的“孤狼”队派了十五个人随行,另雇了车夫、搬运伙计,带上沈寒香手底下三个人,加沈寒香自己,一队也足有二十四人。
“袁三爷亲自出马,必定马到功成。大哥就在京城静候佳音了。”光沈柳德带了两个伙计送沈寒香等人出城,不仅孟良清没露面,连林文德都没出现。
沈柳德拍了拍沈寒香的脑袋“别看了,这时辰得上朝,不会来了。”
沈寒香听孟良清说了,他启程大概会在七月,已自两个月前听诏上朝,不一定每天都去。恰巧出城这天,赶上孟良清要去朝上,沈寒香也只得就上路。
白天都还好说,毕竟那么多人押送,袁三又是个声如洪钟、威名赫赫的领队。且沈寒香不必骑马,专门弄了一辆两隔的马车给她坐,连带她的人,都坐马车。
袁三说“总不能亏待了金主,甭看了您就,上了路日子就过得快,也不过是几个月就回来了。您要是嫌闷,就让带的这三个人,给您排一出小戏看看。”
登时车外一阵哄笑,沈寒香叫车夫把门关上。
“沈姑娘莫要往心里去,不过笑话小的确实会说两个。”福德点头哈腰道。
“三爷就是嘴巴刀厉害,真要来了什么贼盗,还得指望他。我怎么好跟一个前辈计较这些,难不成为了这点嘴巴亏就克扣他的银子不成”
练武之人耳力都好,石清看了一眼袁三爷,马鞭倒竖,请示道“要不要给他们个警醒”
他二人骑马紧跟马车侧旁,把沈寒香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袁三爷非但没生气,嘴角抽搐笑了起来。
“这丫头有些意思,别理他们,保了这一趟,那忠靖侯府不知如何谢我们,本来就是亏不了的买卖。”
陈川耳朵贴在车厢木板上,手指向外指了指,一手做摇手手势。
白瑞比福德、陈川二人都年长,眉毛皱着摇了摇头“过来坐着,袁三收了钱,就得办事。”
陈川笑挠了挠后脑,经过昨晚上,沈寒香也看了出来,陈川似很服气白瑞,吃饭也讨好着。
“你们两个出来之前到底叽叽咕咕了什么,怎么我看陈大哥怕白大哥得很。”
陈川嘿嘿笑两声,自然不说昨晚上和白瑞过招,被打得满地找牙的糗事,只不过想着路上找机会磨白瑞教他功夫,从前他觉得牛捕头武功已十分精妙,见了白瑞,才知道人外有人。
“姑娘,吃茶。”福德笑捧上茶来。
沈寒香吃了口,就放下,“别紧着伺候我,这还要好几个月才回去,不用太照顾我,你们各自盯着点外面就是。”
自帷帘向外望了眼,“孤狼”队里除了袁三爷是个少了只眼睛的,另又有缺胳膊少腿的,那石清就缺了一只手,改作铁爪。沈寒香算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商队要叫“孤狼”这名字,这些不好亲近的江湖人,都是些孤狼。
晚上不一定有地方睡,有时候是在就近城镇上找客栈睡一觉洗个澡,有时候在野外,男人们在外面扎帐篷打地铺,沈寒香睡车上。
沈寒香旁的都能忍,唯独有一样忍不得,就是最多三天必须得洗一次头。当袁三爷照着地图走了五天还没到城镇时,沈寒香终于忍不住崩溃了,向袁三爷问“到底还有多远才能到有水洗头洗澡的地”
袁三卷起羊皮纸,往袖子里一塞。
“方圆四百里都没有村镇,就算有,这里都是荒漠,极度缺水,只怕水比油都金贵。沈姑娘要把行商所得,都花在梳洗这种事上,也不是不可以。”
望着袁三愉悦的嘴角,沈寒香直想把他的胡子给拔下来。
顾虑着两天前遇过一次草原狼,在袁三的安排下,晚上赶路,白天小半日小半日地就地休息。
沈寒香五天没有洗头发了,整个人都蔫蔫的,趴在车厢里睡也睡不踏实。
下午时她听见很轻地敲门声,眼未睁,应了声“进来。”
隔板被拉开,沈寒香这才抬头看了眼,坐起身来“是陈大哥啊,进来坐。”沈寒香盘腿坐起,陈川却只半身停在那儿,按着门,并未完全进入车厢。
“我找到了一片湖。”
沈寒香眼底一亮。
“离这儿不远,四五里路,你收拾收拾,我带你去,给你望风。快马来回,也就是个把时辰的事。”陈川想了想又说,“给白大哥说一声,要是到时候没回来,就叫他让袁三先等等。”
白瑞是个闷葫芦嘴,听了只是点头,仍坐着睡觉。
陈川便要了一匹马,带着沈寒香离开车队。袁三等人只道他们是去周围散心,冷冷嗤笑“都什么时候了,真当是出来游山玩水的。东北三里外的白狼湖,就是边界了。”
福德连滚带爬站起来,急忙问“有兵吗”
“不是兵。”袁三悠悠然拿块黑布擦拭一支白森森的骨笛,叹了口气“是狼。”
作者有话要说 忙疯了,以后更新估计都在晚上,不会断更,么哒哒
、七十
当陈川勒住马,从坡上向下望去,是一片辽阔无际的大湖,湖面平静如同一块完好无损的蓝宝。
湛蓝不带一丝云的天空倒映在水里,犹如照影的美人儿。
沈寒香长出一口气,将带的包袱丢在湖边,脱了靴就往外oo抖沙子。
“我先洗,洗了你再洗。”沈寒香摸到腰带,犹疑地看了一眼陈川,听见陈川清晰的一声“嗯”。他牵着缰绳,背对沈寒香所在的湖边,眼前的湖太大了,方圆数里都是。
陈川不敢走得太远,也不敢回头,听见沈寒香大声说话的声音“要不是你发现了这儿,我都快臭了。”
沈寒香声音听着很高兴,正是盛夏,依靠这片湖,形成了一片难得的绿洲,奇怪的是,却没有游牧民族在附近安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