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莫名其妙,转眼想是知道李玉倩的用心。李玉倩才八岁,这用心再明白不过。
可她不乐意出去玩是一回事,被人耳提面命着不让出去是另一回事。
沈寒香是个闷葫芦嘴,只对着自家的亲妈,大哥多些话,连沈平庆跟前,也只嘴甜,从不抱怨什么的。
李玉倩见她不说话,心情大好地回来,缠着马氏一通撒娇。
马氏为人温柔,见情状,只欢喜还不够,便给李玉倩画绣样子又挑料子的,干脆把自己这儿收的好料子拿出来,叫李玉倩拿去绣。
沈寒香忍不住说了嘴,“她是一时兴起,平白糟蹋料子。”
那时李玉倩已经出去了,马氏道她是醋劲,遂下厨房给她添菜。
这吃饭,马氏没回来,沈寒香遂对沈柳德说了。
“你这小小年纪就要拈酸吃醋,等大了怎么了得。少不得未来你夫郎也是要娶个三四房的,你这心气儿,心里又爱藏事,还不活活把自己气死。”沈柳德戳着沈寒香脑门教训道。
“”沈寒香摸了摸自己脑门上的红印,遂道,“我大了才不嫁人。”
这话没过脑子,便从沈寒香嘴里蹦了出来,她自己也唬得一愣。
沈柳德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直说记下来了,要等沈寒香成亲那一日拿出来笑话她。
马氏进来,便道,“你们兄妹两个说什么这么高兴”
两个婆子端着马氏做的罗蓑肉,并一味蒸鸡蛋,酱菜两小碟子,马氏亲手捧来放在桌上。沈柳德尝过,顾不得同沈寒香说话,只埋头扒饭。直吃得身都直不起了才打住这话不提,走时马氏叫枫苋ヌ岬疲送沈柳德回徐氏那边。
枫芑乩词绷匙臃10斓亟门来看沈寒香睡下未,沈寒香虽闭着眼,却根本没睡着。
枫芤唤门,她便醒了,瞥一眼,又闭眼,道,“哥哥又臊芙憬懔耍下回我说他。”
枫鼙徽庖怀錾惊了一跳,把披风摘下来拍两拍,过来摸沈寒香床上炕热不热。
沈寒香侧身,看了眼枫埽“有些睡不着,姐姐陪我睡一晚罢。”
沈寒香看着眼前这人,心头倒有点难过的。只盼望她对沈柳德那点子心,别叫徐氏发现就好。
枫苌得秀气,蒲草一般,头发有些发黄,像颗豆芽似的,身上却暖。沈寒香约略记得,她是因偷了大娘屋里东西被赶出府去的。原本在马氏屋里,打发人走时,马氏已没了,想也没打发多少银子。
“姐儿有心事么还不睡”枫鼙昭圩八,却被沈寒香看得睡不着。
“没,想大哥同我说的话呢。”
枫芎闷娴卣糯笱郏“大少爷说得什么了”一时又觉不妥,低下脸去说,“奴婢多嘴了。”
沈寒香似没听见,说,“晚上吃饭,和大哥说李姐姐在绣荷包,大哥便说,他收的荷包多的是,还问我要不要。”
枫鼙骋唤。
沈寒香眼珠朝窗上瞅,叹了口气,“大哥都十三了,爹娶大娘的时候才十六。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长得大。”
沈寒香话锋一转,枫芗甾窍吕矗摸了把她的头发。
“姐儿这说的什么话,该长大时便长大了。小才好,日子不知怎么混的就过去了。”
沈寒香未说话,枫芤晕她睡着了,眼也饧起来。
沈寒香忽道,“芙憬愀大哥绣过荷包了未曾”
枫芟诺醚垡惶,“这话说不得。”
“就你我两个,怎说不得”沈寒香奇怪道,“大哥现今同我一处玩,姐姐要是有心,下回子叫出去玩,我便叫姐姐一起。”
枫艽棺叛郏想了老半天,才含羞地低着头,细眉皱了皱,“姐儿要是想奴婢陪,哪有不肯的。”这话便算默认了,又过会,枫懿潘狄哺沈柳德绣过一个,莲花样子的。
“绣莲花样子的人也多,说不得我哥收了好些,芙憬阕龅檬裁醇呛挪辉”沈寒香问。
“只绣着个女字,内层里很小一个。”枫苡逃淘ピサ厮盗耍千叮咛万嘱咐沈寒香睡过今晚上便忘记,沈寒香也不闹她了,脑中匆匆把合院子里丫鬟的名都过了一遍。偏巧的是,沈家上下伺候的丫鬟里,名字里带个女字的,就只得枫苷庖桓觥
一连数日,李玉倩都闷在房里绣荷包,总歪歪扭扭不成样子,确实糟蹋不少料子。沈家也不是什么大富人家,只算过得去便罢了。
马氏屋里留存的那点锦,让李玉倩用得差不多。二月底,沈平庆要出南边办差,盯着个桥梁工程,除头前答应给沈寒香带的珠子,又让各房记个数,马氏就要了点锦缎兼好点的料子。
管家娘子把各房需要之物登记在册,于徐氏这儿过目,最后徐氏着彩杏添她屋里要的东西。
管家娘子盈芳来时,沈寒香正端正坐在徐氏这儿写字,手腕上吊个绣着绣球花的小袋子,是练字挂的沙袋。
沈寒香写得认真,抬头时彩杏已将单子递还给盈芳,她只匆匆一瞥,添的三行字里,有两个不认识,遂默默上了心。
“彩杏姐姐字写得好。”
彩杏忙道“姐儿别姐姐妹妹的叫才好。”
沈寒香一笑,“又没旁的人在,谁也不能说缺了礼数。”
盈芳也陪着笑,没待多久,告事忙,便出去了。
徐氏吃过午饭要睡一会的,沈寒香常在这个时辰过来练字。一来不喜欢徐氏盯着她,二来偶尔碰到沈柳德不用上学堂去的时候,便一块说笑会儿。沈柳德这儿吃的零嘴多,且多是府里吃不到的些小玩意儿。
府里的厨子做的东西比外面干净精致,却又没有大街上买来的那股子新鲜劲。
沈寒香身子里装的是个二十八岁的妇人,却抗拒不了身体的本能。比如说她这鼻子,闻着香溢楼买来的酱肘子,就整个人都坐不住了。
隐约听得沈柳德说话的声音,把笔一搁。
“姐儿的字还没写完。”彩杏含笑按着她的肩,令沈寒香坐下去,又把笔递给她。
不等她说话,彩杏就转出门去,给沈柳德说,叫他过半个时辰才来。
沈寒香没法子,便推窗,看见枫苷驹谕饷妫口中吹个哨。
枫芴见了,过来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姐儿怎么会这个”
沈寒香捂嘴,央道,“好姐姐,以后不吹了。”
枫苡行┬牟辉谘桑向她说,“赶紧把太太布置的功课写了,才好叫大少爷过来。”
“不忙,姐姐去大哥那儿就是,我自己知道写完过来。”
枫艹斐起来。
沈寒香知她想过去,又说,“上回我带过来如意九连环,给大哥解的,你去看看,问他拆出来没,没拆出来赶紧的,否则我可要笑他的。”
枫苷獠畔热ド蛄德处。
沈寒香坐下来写字,一抬眼,彩杏站在门帘边,倒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她心吓得砰砰直跳。
彩杏笑端茶过来,两个小丫鬟听她吩咐,拿了四味果子过来。
沈寒香定定神,专心写完手里头的几页,心里早转到旁的地方去了。她想怎么让枫鼙鸨桓铣鋈サ暮茫千万别是从她这儿令大娘知道枫苣堑阈乃嫉牟藕谩
于是搁下笔,刚揉两下腕子,彩杏便将她手拿过去,轻轻揉着。
沈寒香小心看她一眼。
彩杏抻她手指,笑道,“姐儿怎么见了奴婢,倒像见着猫儿似的,不知道的以为奴婢脾气大得要嫁不出的。”
旁边两个丫鬟陪着笑。
彩杏也十六七了,却还没嫁人。沈寒香手指被她揉得舒服,心说怪不得在徐氏跟前得宠。
“枫芙憬慊乖谕馔访矗克带着我的荷包呢,叫她拿过来罢。”
彩杏叫人出去看。
沈寒香这才放下心,显然方才彩杏当没看到她和枫茉诖吧纤祷安攀恰
丫鬟回来说外头没人,彩杏笑给沈寒香捧茶喂果子,问她荷包里有什么要紧的。沈寒香又神神秘秘说不要紧的,彩杏便道,“姐儿现也有秘密了神神怪怪的,下回定要看一看三姑娘的荷包。”
沈寒香不说话,只喝茶,紧着把剩下的字写完,出去找沈柳德。
恰逢走到沈柳德门外,听见里头一声哭,登时吓得沈寒香魂飞魄散。四下扫一眼,倒是无人,遂在门口守着先不进去,怕自己进去,又有人来,听见就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顺利更新啦
卖个萌:3对,就是这么趴着卖的
话说昨晚上想在文案里补一句花径不曾缘客扫,侯门今始为君开。结果前两个字被口掉了,只得做罢
喜欢的话略动一动手指,就能获得五十万字的大长文哟
欢迎吐槽调戏收藏,崽子没有存稿,就靠着大家的手指头保持热情了有什么看得开心的不开心的千万让我知道,总归迎客来。
、卜鸿
过得一会儿,门上响动,枫芘芰顺隼础c唤猩蚝香,捂着脸就跑出院子了。
“不用管她,吃咱们的。”沈柳德把沈寒香拽进屋子,里头没半个下人伺候,酱肘子闻着也似没先时香了。
沈寒香恹恹拆油纸包,眉头一拧,“这么着不好吃。”
沈柳德遂出去,回来时候带着几个婆子丫鬟,拿出去厨房分成小块,又拿来两双筷子,分在碟子里摆上。
“这酒哪儿来的”见是个精致的银瓶子,上头梅花栩栩如生,沈寒香揭开盖子瞅一眼,道,“要有梅花香气更妙了。”
“梅花香自苦寒来,好什么”沈柳德嗤道。
“你读着书的,自不能同你比。”沈寒香笑夹着小块肘子吃,叫下人出去守着。沈柳德这边院里,比马氏院子里伺候的人还多。沈家的大少爷,如今又是独苗。沈寒香排行老三,上头有个二姐姐,素来养在祖母家中,奉在膝下伺候,多年未曾见过了。
上辈子也就成婚那时见过一次,之后,大抵治丧要来的。不过沈寒香也没眼睛瞧的了。
沈柳德才吃两块,便放下筷子,只顾得吃酒,吃得脸上发红。
“也让我吃点。”沈寒香端过杯来,只喝得半杯,就被沈柳德抢过去。
“少吃点,待会上我娘那儿回话,见你吃了酒,要骂我。”
“你吃了便不挨骂没这个理儿。”沈寒香撇嘴道。
于是二人一人喝了点,于这冬日,都觉很受用。
沈寒香看沈柳德有点醉了,方问将才的事。
“枫芙阍趺醋拍懔耍堪讶似鄹撼赡茄,待会儿回去还不好给我娘回话,哭成那样,也不知道跑出去有人看见乱搬口舌的没。”沈寒香半眯着眼睛。
沈柳德手一挥,恼道,“怪不到我头上来。”
沈柳德捉起杯子来,又灌下去两口,银瓶里空了,他晃了两下酒瓶,遂放下。这才道来。
枫茉送了他一个荷包,听沈寒香说过后,心下不安,想说问问沈柳德的荷包还在不,寻个由头索回去,便说是那个茏置恍逋辏就送他了,拿回去补两针。沈柳德既不在意这等玩意儿,届时不再给他就是了。
结果沈柳德翻遍屋子,也没找着。
“她以为我送别人了。算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的,荷包这东西,向来也不是我亲自收。屋里这么多丫鬟下人的来来去去,压箱底了也不是没有。”沈柳德两腮发红,目带春风,磕巴着嘴,“哥年岁还小,枫芙愦我好,我心里有数。只等学堂里呆三年回来,到时候要在家发奋了,便问马姨娘要过来。”
后面的话不消说,沈寒香也明白了。
“那你细想想,荷包收来放哪儿了或是给人了”
沈柳德窘得眉头直打结,张了张嘴,似不知从何说起,“那都是说笑的话儿,给亲妹子无妨,旁的人怎敢给。我娘规矩严,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哪个多眼多嘴的向我娘一告,少不得要把枫芨铣鋈ァ褪锹硪棠锪成弦膊缓每础
徐氏的厉害沈抚府无人不知,沈平庆常年不在家,家中大小诸事,先自管家娘子盈芳处过目,再拣重要的说与徐氏拿主意。徐氏说一,府上姨太太们没有敢说二的。但凭有理,徐氏也能说得人哑口无言,要是无理,更要骂得狗血淋头。
久之,府里上下无人敢去触徐氏的霉头。
“我不管你的,总归把芙憬隳值每蘖耍你要找个空过来好生劝劝。”说着话,沈寒香爬下地去,穿鞋要走。
沈柳德在身后叫了两声。
“幺妹帮忙哄着就是。”
“合着将来芙憬闶且送到我屋里来的”沈寒香拿话噎他。
沈柳德无奈摇头,“这要收拾东西,两日后去学堂里,一年到头才回来一次。总要盯着下人收东西,回爹娘的话,事还多着”
沈寒香不说话,不耐地朝外头盯。
沈柳德只得硬着头皮问,“那什么时候来罢”
“你是大后天走,大后天早点,天没亮就来。要有人撞见了,就说来还我的九连环。”沈寒香道。
沈柳德想了想,又听沈寒香说,“不是那如意九连环也弄不在了罢你的哪个好姐姐又拿去了”
“”沈柳德急得话都不会说了。
“闹你玩的,我走了,记得来,千万别忙忘了。不然芙憬懔粑曳坷铮再也别想的。”说着沈寒香就出门去。沈柳德头疼地在床上靠了会儿,听人说徐氏叫问学堂的事,只得起来梳洗过,反复漱了三道口,身上酒气才闻不见,朝徐氏那边去了。
大后日卯时初刻,沈寒香听见门上有人敲,就知道是沈柳德来了。叫枫苋タ门。
枫苊幌氲绞巧蛄德来,赶紧让进屋,坐在旁边角落里,描画一个荷包样子。
沈柳德朝沈寒香做个鬼脸,便走到枫苌砗蟆i蚝香缩进被窝里装睡,竖着耳朵听罢了。
枫芘着件薄袄子,下还穿着一层薄裤,本待听沈柳德来找沈寒香有何话说,不料肩上给沈柳德一拍。
“少爷又来寻奴婢开心了”她啐道,看一眼沈寒香露出来的个后脑勺,这才明白过来,沈柳德就是来找她的,沈寒香也知道,不然他两个哪有不说话的道理。
“我正经来向姐姐辞行的。”沈柳德一作揖,头发挽得慌忙,掉下一绺来,遮了他的眼。
枫芴玖丝谄,把他叫到妆镜前坐下,重解了梳头。
将短银簪扣上,沈柳德笑问,“不与我置气了”
枫苋嗔怂一把,尖脸垂着,颊上两团羞答答的红。
“怎这么早起来绣荷包描的什么样子,拿来我看。”
上一回修的并蒂莲,这一回绣的连理枝,才刚描样子。沈柳德坐直身,沉声道,“姐姐的意思,我也明白了。”
枫荇龅寐面通红,啐道,“真糊涂假明白。”
沈柳德把刚描大半花样子的荷包收了起来,枫苊Φ徒辛缴,“这还没绣的”
“就是这份心难得,荷包什么的,我未尝没有。”
“知道少爷风流债多。”枫芾涞溃平顺眉眼一肃,沈柳德赶紧转过身来,急道,“姐姐这说什么话来着,幺妹没同你说的么”
枫芷婀挚匆谎劾锿罚沈寒香似是睡着了,压低声问,“说什么”
沈柳德才把学堂三年后叫她过去他房里的意思说了,就算得个通房先,但既是他第一回主动开口问徐氏要人,自同以后的都有所不同。
枫苄睦镌敢猓嘴上却说,“再说罢,也要问过太太意思才做得主。”
二人凑在一处话声越来越小,沈寒香也真睡着了,等醒来时,天光已经亮了。
枫芄来伺候洗漱吃早,沈寒香把另三个仆妇支到外面去,见枫芷色不错,便知沈柳德多半好言好语哄过了。心里也觉得高兴。
早饭没吃完时,李玉倩便过来一块吃,沈寒香也同她打了招呼。
李玉倩道,“不是不爱同我说话的么”
屋里就枫芎退樵屏礁觯都是贴身伺候的,李玉倩也便懒得装在旁人面前的样子。饭快吃完时,叫沈寒香陪她午饭后去忠靖侯宅。
“我不去。”沈寒香先吃完,净手吃茶,捧着茶盅想也不想便拒了。
李玉倩也未说话,等饭吃得差不多了,才朝沈寒香说,“不去也不行,我回过马姨娘了,大哥吃过午饭就来,给太太禀一声,就出去。”
她话说过,便不逗留,朝外走时又转过身来说,“到了那儿,你在外头马车里等我就是。”
“”
枫芗沈寒香脸色不好,过来给她添茶水,劝道,“李家大姑娘在咱们这儿住不长,姐儿别生气。”
“这话怎么说”沈寒香问。
“昨天下午去姨奶奶屋里拿针线,李家来人了,说要接大姑娘回去。”
沈寒香忙问,“为着什么事”
“好像给大姑娘定了门亲,说的是请来几个婆子教规矩,要打小调教的才好。”枫艽棺叛邸
若是下嫁,自然也没有这一说。李玉倩才八岁,什么门第倒要这么小教着。再问枫苋床恢道了。
李玉倩显还不知道这茬,给忠靖侯家的小公子绣好了荷包,一路上反复拿出来看。沈寒香本不想看她的,她又叫着让她看。
没等沈寒香说话,李玉倩又倨傲道,“料想女红你不会,姨妈说我天生的织女巧手妙心,没几个姑娘家赶得上。”
一句话说得沈寒香又懒得搭理她。
李b头前骑马,到忠靖侯这边,只没走正门。李b是常来的,引着马车向巷里角门去,门上人早已认得他。李b要陪李玉倩进去,沈寒香便道,“我又没什么事,不进去叨扰,就在这儿等罢。”
李玉倩扯着李b的袖子慌忙忙朝里蹿。
“管她作甚,又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咱们赶紧进去赶紧出来就是。多挂心点你亲妹子成么”
李b只笑不说话,朝沈寒香谦言两句就进去。
碎云留在车上,沈寒香的手炉冷了,外面下雪,想下去透口气。
碎云忙道,“三姑娘别乱跑,仔细吹了风要不好。”
“不妨,拿我的披风来。”沈寒香裹着身大红披风,下去也不上门前说话。忠靖侯宅子的后巷,直通花市。远在角门上都闻得到香,这时节梅花开得最好,香气沁人心脾。
沈寒香深吸一口气,正说过去看看。
碎云跟出来,急得扯她膀子,“三姑娘快上去了罢,不然姐儿回来找不着人,要骂人的。”
“横竖是骂我,你操什么心”沈寒香全副心神已在花市上,她眼睛不好,鼻子好得很。不管碎云劝,便朝花市去了。碎云怕讨骂,踌躇半晌仍自呆在车上。
三百步开外,便是梦溪花市,铺子里各式花卉摆着,除开梅花,大部分沈寒香都叫不出名字。自沈平庆摔了腿,她便没怎么出过门,嫁到李b家里,虽说是长房媳妇,偏上头的婆婆一直管着,轮不到她做主。成天里的见识,就在天井里的四方小院。
此时满目锦绣拥簇,她看得新鲜,想买几盆回去,问过价掏不出银子来,正觉十分尴尬。
“多少钱”
一爽朗少年声音自旁传来,沈寒香扭头一看,想了会儿想不起是谁来。
“统共八十七文,小哥帮付么”花贩点头哈腰笑问。
那少年摸来摸去,找出一两来给过,叫沈寒香道,“沈家妹子,不记得我了”
沈寒香着实想不起,拧着眉,要说什么。
陈川已先自报门户,又抢将花盆捧起,五盆花竟两手合抱就抱了起来,枝桠参差贴着他的脸,一时陈川连路都看不见了,忙叫了声,“帮我看着点,我这看不见了。”
沈寒香帮他拿着找零,听这话登时哭笑不得,转回来牵着他的衣裳,带他朝巷子里走。
“前些日子听说你病着了,好了么”陈川把花安在车上,才过来同沈寒香说话。沈寒香找了净手的帕子给他,他就自擦起来。
沈寒香皱皱眉毛。
陈川又道,“听知县家少爷说的,有时他要来衙门里找他爹。”
沈寒香脸色缓了缓,碎云捧了茶来,陈川不客气吃了,见沈寒香一副爱答不理,遂也知情识趣,告了声辞,等人都走了,沈寒香才反应过来找的零钱忘给他。
陈川却已经跑远了。只得等下回见着再给。
角门上传来说话的声音,淙淙如玉,字正腔圆的。沈寒香手里捏着陈川的钱,回身来,自窗缝里看了眼。
却不料是个认得的。
卜鸿一身白褂,站在角门外头,手不自觉仍捏着兰花指。身后跟着个小侍从,正在角门上与侯府的下人说话。
说什么听得不太清,只不一会儿,门房上两个神情难看至极,一个二个动起手脚来,又不是要打架。
碎云来看一眼,忙把沈寒香拉离窗户,“那是戏园子的人,三姑娘紧着看什么”
沈寒香怪道,“你见过戏园子的”
碎云半晌未说话,沈寒香又去爬窗子,她这才扯着她结结巴巴道,“戏子能有什么好看,下九流的人物,平白脏了姑娘的眼。”
“你们家少爷不就爱去戏园子的么”沈寒香道。
碎云被堵得说不出话,目中又有些心虚。她是这回李玉倩要回来,李夫人才派去伺候李玉倩的,自然李b那点事在府里也见怪不怪了。
沈寒香把马车帘子一捞,索性趴在车窗上了。
侯府上一个眼睛利索的见了,大声喝问,“这不是跟知县家少爷来的么在这儿看什么有甚好看仔细爷爷挖了你的眼珠子,再来看个够”
那看门的是忠靖侯府门上一个门房的侄子,唤作王大的,觑沈寒香两眼,见她年纪小,又看不清衣饰,只道是个丫鬟。
旁边一个看门的来拉住他,朝卜鸿问,“不是弟兄们为难你,一来上头没这个话,你在芳满院红是芳满院的事,到这里架子便再拿不得,我们弟兄也不吃这套。二来今儿侯爷在家,你来门上也不妥当,若叫侯爷延请的老爷主子们见到你来这儿,连累小侯爷也得喝一壶。主子们谈笑间的事,少不得我两个要挨一顿打。”
卜鸿忙点头说晓得,叫旁边小侍拿银子出来,忙慌慌塞给他二人一个钱袋。他朝沈寒香看一眼,却没认出来,只作个揖,那面上意思沈寒香懂,是叫她装作没瞧见。
沈寒香便放下帘子。
一二句话间,外面就没声了。沈寒香又一看,卜鸿已进去了。此时已过去大半个时辰,李家两兄妹还没出来,沈寒香只得无聊发神,此话不提。
只说卜鸿来找孟良清,实是少见的事,他幼年卖身戏班,最懂这些少爷公子,院子里一个着急求欢的样,出了芳满院,便是对面走来也当不认识。
孟良清又是难得的一个,从不问他求什么,顶多画个脸谱,过把干瘾。偶尔朝他说几句外头的事,卜鸿亦很感激,把他当成个真心相交的。
这日来求,实在有人命关天的大事,便是要他交全副家当来换家中长兄性命,他也肯给。
却还没见着孟良清,就先见着李b在院子里看花。卜鸿因有急事,只当没看见,却被李b叫了住――
“怎么我来,你也来,倒是有缘才得见一面。”
卜鸿面有急色,李b便问,“什么事着急忙慌,给我说一说,一准我有法子。”
卜鸿朝堂内张望,孟良清那屋外守着一群仆妇小厮,显是屋内正在待客。
李b想,左不过不是人情就是银子的事,也不想让卜鸿上去搅扰自家妹子同孟良清叙话,便道,“那边有个空亭子,咱们过去好说话。也不怕人听见。”
卜鸿略一低头,只得跟着李b过去,李b却等不及走上去,底下就与他勾着手指。到得亭中,卜鸿已满面窘迫,直欲去死。
“哎,到底什么事,急得你这样”李b问。
卜鸿实在难以启齿,但一想,若李b有法子,也不必再去求孟良清。他私心里不大愿意求孟良清,以免淡了二人交情,便先朝李b说了。
原是急求着三千五百两银子是上下打点,把他个犯了事的亲哥放出来。
李b也不着急吃占他便宜了,犯难道,“在梦溪地面上么”
卜鸿摇头,“要在这上头,我便直接来找李公子了。”
李b想了想,道,“小侯爷现在见客,你进去不妥当,人多眼杂的,叫旁人见了你也不太好。不如找个空屋先坐会儿,若到吃晚饭还没出来,你便先回去。我同他日日相见的,替你说一声就是。”
卜鸿一想,比起自己,李b的面子更吃得开,遂答应下来。李b自知道李玉倩这一缠孟良清,不到天黑自然不会出来的。那时又过去两个时辰,他的事自也上了手。
卜鸿走时还千恩万谢,李b自答应替他周旋,称不便送他。卜鸿自出去,算白耽搁了半日。
李b在这上头打的主意也很简单,只想着朝孟良清这边多要些银子,再使个人,假意去给卜鸿周转,那上头使得多少钱算多少,剩下的自吃了就是。
外头沈寒香等到天快擦黑,李玉倩才被李b送上车,但手里仍捏着那荷包,眼眶又红,像哭过的。
沈寒香便不与她说话,催着外头快些回去府上,她已饿得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很长,有很多要铺开的东西,收着等长胖也好啊
看这姑娘瘦得,只记得饿了:3
随意调戏几把也成的呀
、祖母
因回去得晚,李b先带着李玉倩二人去禀过徐氏,便没去马氏处。
徐氏叫两个婆子送李玉倩、沈寒香回马氏处,叫住李b问了番学堂里的话。李b听沈柳德已先搬去学堂了,并无讶异,必是早知道的。彩杏来叫吃茶,他便随吃了两口,回徐氏的话说,“明儿一早,我也要去的。”又问“夫人有什么话,叫侄儿带过去给德哥儿的么”
徐氏叫人拿点心,朝李b道,“知道你爱吃这个,特意留的。柳德最是个上房揭瓦的小混蛋,你在那头,帮提点着才好。”
李b自然答应,走时又帮沈柳德带几支笔。彩杏送李b出门,袖中偷摸出二两银来。
李b惊得一跳,忙推辞“这做什么,我又不缺花用。”底下却已被彩杏抓着手,捏拢来手掌。
彩杏笑道“知道少爷不差这二两吃个果儿什么的,怕大少爷想吃点糖甚么的一时找补不开。”
李b笑而不言,再无多话,叫小厮拿着给沈柳德的笔出了门。
当晚灯下,瞧是四支好笔,遂拣出喜爱的两支留下,另两支叫人拿个精巧的匣子收起,预备第二日带去学堂给沈柳德。
李玉倩那天晚上回去,饭也没吃,到半夜,屋内起了个火盆。拿剪子铰烂那荷包,丢在盆儿里就烧。
沈寒香被马氏逼着去叫李玉倩吃饭,枫芴岣鍪澈校来李玉倩屋里支小桌。
“表姐烧什么”
碎云忙把火盆朝矮几底下藏,偏那矮几上铺了布的,流苏垂进火盆里,眨眼间火烧到桌面上来了。
外间仆妇也惊动了,马氏刚坐下,要做点绣活,听外面喧闹,忙叫丫鬟搀着出来看。
此时李玉倩那屋窗户推开,浓浓滚烟,火光已看不见了。
马氏虚惊一场,叫来两个小的,并贴身伺候的丫鬟,李家带来的碎云也挨了骂,那丫头脸皮子薄,眼眶通红,不住抹泪。
李玉倩绷着个脸,趁马氏没说话,骂道“哭就知道哭左右我带来的丫鬟,姨妈看不过,就是看不过我的。”她也不看马氏,气得就朝外头跑,见自己满屋都是仆妇正收拾烧掉的桌椅,从罗汉床上撤单子下来。
那地上跪着的碎云,听见李玉倩叫,也朝院子里去。
马氏撑着腰起来,出门来李玉倩已叫着要回家去。
一院子的丫鬟婆子登时没了主意,马氏说话温柔细声,叫不住李玉倩。
本两个婆子拉着她,李玉倩一声大叫“下贱东西,谁碰我碰掉我一块皮仔细叫我爹来”她满面气得发红,只觉得都来看她笑话,又恶狠狠一眼瞪沈寒香,“谁叫你鬼鬼祟祟来我屋的在你们这儿住着我是再没半点遮掩的姨妈这里待客之道才新鲜”
嚷嚷间人已跑到门口,李玉倩说话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