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生微微一笑道“是我今天刚捡到的,我的东西愿意给谁就给谁,在下奴院子里还没人敢抢。”
廿一这才放心将毯子裹好,眼中涌动着欣喜,感激道“谢谢你,杏生姐。”
“不许叫我姐。”杏生骄傲而严肃地说道,“我娘说我爹不是奴隶,是宁家很有本事的仆人,就算他不肯认我,我骨子里还是流着一半他的血。我和你们这些低贱奴隶是不一样的。”
廿一急忙道歉“对不起,下奴不是故意冒犯。”
“我看你很乖巧懂事,怎么会弄得一身伤不招你主人喜欢呢”杏生见廿一精神还好,就趁机打探道,“是不是你做了错事才会挨罚”
廿一隐约感觉到杏生对他的照顾目的不纯,也许是宁家派来故意接近他套问一些隐情的吧他暗中感叹,却并没有多少排斥,毕竟她给他拿了毯子。算是交换报偿,他也该回答她的问题。
“据说下奴的父亲是害死先王妃的恶徒,所以下奴从小就为奴抵债。”
杏生没读过书,只懂得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只想不择手段攀上高枝脱了奴籍,她不懂廿一的心思,又同情他的遭遇,所以打抱不平道“那是你爹做的错事,你又有什么错他们折磨你你不难受么为何不找个法子让自己过的好一些”
“王爷说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廿一毫不犹豫地回答。
杏生不屑道“笑话,那都是骗人的。你爹若是想着你,怎么会眼睁睁看你受罪可见他心里根本没你这个儿子,你何必为他忍受这些痛苦我若是你就去求王爷开恩,给你一条活路。”
杏生的话与圣贤书上教的完全不同,廿一十分迷惑,可仔细想了又觉得她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他其实也是恨着那个人的,他之所以认命留在王府常年忍受虐待,更多的是因为他自觉对不起先王妃,他的母亲。他是有罪的,他的出生带来了母亲的死亡,他尝遍酷刑流尽鲜血也换不回她的命,他欠她太多。
然而这样的秘密,他不可能随便对人说。二小姐是特例,他不知为什么就告诉了她。可能二小姐与先王妃容貌相似,他潜意识里将她当成了母亲一样崇敬。可能还有其他说不出的理由,让他一时迷了心窍。
杏生见廿一久久无言,眼睛无力睁开,身体颤抖,想着他或许是伤痛难熬又昏了过去,她不忍打扰。再者天寒地冻,院子里待久了真的很冷,她终于还是离开廿一身旁,不再留恋进了女奴住的屋子。
廿一虽然是闭着眼睛,不过能听见她离开,也能感觉到附近有两名高手潜伏,时刻注意着他这边的情况。那两名高手是在奴隶下工的时候才出现的,难道宁家这么小心财物,还特意派遣影卫在夜间蹲守下奴院子么
不一会儿潜伏着的高手也只剩下一人。廿一这时已经能很肯定地分辨出他们不是王府的人。王府随着二小姐来宁家的那几个影卫,虽然也会盯着他,不过自从那日李先生现身之后就再没有靠近过。可能是李先生已经调整了布防安排。
想到李先生,廿一的思路越发清晰。他必须尽快联络李先生,才好求了他去与二小姐主动会面。可是他身为低贱奴隶又被王府的人监视,岂能随意走动而李先生化装成更夫掩饰身份,自是不愿旁人为他添麻烦。该当如何是好,才能办成二小姐所托之事
细细思量片刻,廿一终于有了主意。如果今晚李先生巡更没有靠近下奴院子,那么他明日凌晨不等天亮就主动去车马院畜棚那边上工帮忙。记得李先生在宁家的住处应该就在畜棚附近,说不定那时才刚结束巡更,他就有机会遇到李先生。
66露出了端倪
二月初六,阴霾整日,入夜掌灯寒风刺骨,吹的枯枝摇曳,窗纸噗噗作响。
宁重楼独自一人在灯下读书,却不知为何心神不宁。他放下手中书卷,唤出贴身影卫,问询道“自从初二晚上我和你一起去过下奴院子之后,最近这几日廿一还做了什么事只说左总管没提到的或者有出入的就行。”
影卫屈膝跪在宁重楼身前,毕恭毕敬答道“回禀主人,那个叫廿一的奴隶这五天的行踪与左总管说的没有太大出入,无非是陪伴秦家二小姐左右,房里房外当个家什物件。不过每天早上三更天还未亮廿一就会去车马院那边劳作,可能是王府的规矩,让他负责洗刷马匹清理马粪。晚上掌灯之后秦家二小姐通常会将廿一打发走,头两日他都是在下奴院子休息,从初四开始王府的管事秦三才就安排廿一去做杂务。今晚廿一是在磨坊那里推磨,估计别的奴隶下工的时候他就可以回去休息。”
宁重楼面色一沉,不满道“你只知道这些么左总管看的是大事,我吩咐你们注意细节,比如廿一都与什么人接触过,他何时吃饭吃的是什么,这种事情不认真盯着是很容易被忽略的。”
“主人,属下确实按照您的吩咐特意加派人手收集这些细节消息。不过”影卫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所有与廿一接触过的宁家的人左总管都提到了。大少爷的小厮小九已经被打发到乡下,另一位是女奴杏生,她应该是左总管派去探听廿一情况的人吧还有一个比较特别”
宁重楼眉头一皱“你是指那个更夫”
“对。初一晚上廿一是被拴在畜棚过夜,那个更夫巡更回来路过,曾经靠近了片刻。当时我们的人没将那边当作重点,不曾靠近仔细看。不过那更夫应该是打了廿一一巴掌拂袖离去。初三早上,廿一去车马院子做事,与那更夫打了个照面擦身而过,只那更夫望着廿一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两人并未交谈。”影卫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属下后来查过那更夫底细,那更夫户籍来历都很清楚不曾作奸犯科。这人年轻时是咱们乡下庄上的帮佣,现在年纪大了经可靠的人举荐才能来城里当差。不过据传他因是好男色的,父母双亡家里又穷,发了月钱就去小倌楼里花销了,至今还孤身一人没有娶妻成家。”
“那更夫来多久了可与别的奴仆有什么交往瓜葛”
影卫的语气里流露出几分同情之意“那更夫是去年十月进宅子做事的,一直循规蹈矩,每日巡更从未出过差错,不好酒贪杯不赌博滋事,和和气气老老实实。有人见他单身曾为他说媒,他委婉拒绝,想来还算是有良心不敢耽误女子终身。他容貌普通,又上了岁数,无钱无势,也不敢招惹宅子里的俊秀小伙。何况他是晚上上工,白天睡觉,来了几个月认识的人不多。他只在每月发月钱的那天休假一晚,去城里最便宜的小倌楼里睡个过气的人,一早便回府里从不去别处,城里也没亲朋。总的来说,没有可疑的地方。”
宁重楼的眉头皱的更紧,质疑道“那他初一晚上为何会打了对他而言陌生的廿一”
影卫分析道“属下查过,初一晚上宅内大厨房管事家中添丁,那更夫巡更正撞上母子平安的大好事,得了两杯酒的打赏。那更夫不善饮酒,当晚就有些醉走路打晃。许是巡更收工的时候看到畜棚里有人,想靠近了询问。然后多半是酒后失了心智,想要占廿一的便宜。廿一不肯才会起了争执。不过那更夫胆小,终于还是回房睡觉,没将事情闹大。”
宁重楼点出疑虑所在“廿一刚来的几日脸上红肿面目难辨,一身伤穿的破烂肮脏恶心,那更夫眼睛不瞎怎会起了色心”
影卫也有些困惑道“属下并不知好男色之人的心思。可是人醉酒时稀里糊涂,那更夫也许一时迷了心窍,觉得廿一年少又是奴隶好欺负。不过最近廿一脸上红肿消退,已能看出俊秀模样,他又是温顺乖巧的性情,不仅是女奴,就连宅子里见过他的丫鬟婆子们都想着再多看他几次。”
宁重楼的目光飘向不知名的远方,幽幽道“我听有人议论,说廿一长的与我有些相像,你觉得像了几分”
影卫犹豫道“主人,左总管已经下令不许宅子里的人议论廿一容貌的事可是”
“你但说无妨。”
“属下请主人恕罪,据属下观察廿一的容貌的确与主人有七八分相似,尤其身材骨架是普通人少有的,可惜他年岁尚小比主人清瘦许多,手脚伤痕又太多无法仔细分辨其他特征。”
宁重楼知道可以通过观察容貌身材骨骼肌肤来考证骨肉至亲的方法,比滴血认亲更准确可靠,若说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人容貌身材体征都相似几乎是不可能的。多日来的疑虑再次被放大,宁重楼的心里一紧。
过往被深深埋藏的那段记忆由梦境呈现,翻涌在脑海中。
梦中那个绝色女子被他揽在怀里,两人坦诚相拥做着最亲密愉悦的事,他抚摸着她如丝绸一般细腻白皙没有一丝瑕疵的肌肤,开心地说着情话。
“重楼,你真坏,不许摸那里。”女子在他耳畔温柔细语,欲拒还迎。
他豪爽大笑,手却不停,在她双腿之间抚弄“这里好滑,藏着什么秘密”
女子身体微微颤抖,却与他贴的更紧,娇喘道“那里,那里有颗朱砂痣,据说只要是我们家人的血脉都会有。将来我们的孩子也会有。”
“真的么”他好奇地将她双腿分开,头也凑过去仔细看,果然发现她左腿内侧靠近大腿根部有一颗圆圆的朱砂痣,宛如璀璨珠宝镶嵌在雪样瓷器之中。
她的身体忽然僵硬,扭捏着并拢了双腿,不安道“应该会有的,放儿身上就有,也是这个位置。重楼,我我这样做是不是很不对我已经和别人生了放儿,我不该离开他们父子,我很坏很自私,我嫁了别人心里还一直想着你,我配不上你也对不起他们。”
他将她牢牢禁锢在胸前,柔声安慰道“雪儿,不要自责,如果有错都是因为我。我若是能早一点离开师门,你也不会被家里人逼迫嫁给别人。我既然已经找到了你,我不能再失去你。忘了他们吧,你已经把儿子留给了他,你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为我也生个孩子可好我们就此隐遁山林,一家人过逍遥日子。我会用武功保护你和我们的孩子,他永远不会找到咱们的。”
感觉到怀中女子还在不安地颤抖,他继续说道“雪儿,你还记得我对你提过,我是宁家子嗣,现在风头紧我不便为宁家添麻烦。等风头过去,我再带你回北方宁家的势力范围。我虽然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不过也有办法能保咱们一家人衣食无忧。我要让咱们的儿女像王子公主那样幸福生活,绝不比你的放儿差。我要把我的武功都传给他们让他们可以逍遥自在不被人欺负,行侠仗义甚至开宗立派流芳百世。”
往昔一幕幕重现,宁重楼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他不懂他既然给了那女子许诺,为何他们会分开雪儿,慕容雪,世人眼中与平南王伉俪情深的女子,为何好像是与他两情相悦甚至为了他抛夫弃子十多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与她曾有过怎样的一段爱恨缠绵
如果他没有记错,如果真是她的孩子,那个孩子的左腿内侧会否也有一颗朱砂痣秦家二小姐现在还不便查看,但是廿一,他该不该去亲眼看一看求证一下
廿一,会不会是他与她的儿子
“今晚你再与我去一趟下奴院子,不要让闲杂人等看到。”宁重楼并不说明理由,只是正色吩咐。
影卫领命就要离开去提前准备一下,将下奴院子那边的布防调整到适合家主的要求。
宁重楼忽然叫住影卫又问道“廿一的饮食情况你还没有汇报,这种小事左总管一向不提的,但我想知道。如果廿一是王府的暗线,或者根本另有身份,也许是久经训练的死士,一些生活细节比如饮食都有可能与普通奴隶不同。”
其实那影卫也觉得这是小事,但家主问起,他不得不答道“王府的护卫奴仆是与宅内奴仆一并在大厨房开伙吃饭。不过他们也带来了一些南方特产食材,偶尔会加餐添菜。至于奴隶,就只有廿一一个,属下从未见廿一与宅内的奴隶去大厨房领饭食。据说王府的奴隶是与骡马牲口一样吃豆饼糠饼,应该是每日早上在车马院子里干完活才给发,所以廿一每天都很早就过去做事。”
“就这些么”
“嗯,主人如果关心详情,属下会加派人手再去打探。”
“算了,一会儿我问他本人吧。”宁重楼叹了一口气,眼中流转着莫名忧伤,摆手打发那影卫离去。
接着宁重楼从柜子里取出夜行衣,也不叫旁人来服侍,自行换好。然后他先熄了灯烛,站在房内默默调息运气,等得心神稍定,才悄悄离开书房,身轻如燕飞身跃上屋脊,去往下奴院子。
67第一次毒发
秦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