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在失去意识之前曾经试图挣扎运功调息,可惜胃痛抽干了他仅余的力量。也罢,晕过去了,更多的痛就不会觉得。
然而梦里,依然是下着冻雨,他奄奄一息躺在冰冷的刑房内,一身的伤。还好身上裹着一条新毯子,散发着芬芳的气息。
这是王妃慕容氏打赏他的东西。
对,没错,在他的梦里,先王妃并没有死去,她一直活着,在王府内养尊处优无忧无虑幸福安康。
那是他的母亲,即使所有的人都不承认,她仍然是他的母亲,她生下了他。
母亲每年都会赏赐他一条崭新的厚实的毯子御寒,还特意叮嘱了大厨房允许他每日可以吃两块糠饼。他虽为低贱奴隶,却能够服侍在她院子里留在她身旁,远远地看着她的笑容,看着大公子高兴地依偎着母亲撒娇的欢喜样子。
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幻想着母亲是在对他微笑,可以偷偷嫉妒着大公子的幸福。然后每晚夜深人静之后,他能将整个身体裹在毯子中,埋头悄悄流泪,就当那是母亲温暖的怀抱。
母亲虽然恨他,却不会每天都打他,有时见他伤病,还能减轻刑责,甚至偶尔也会柔声对他说话。
就像现在,他刚挨了打身上血肉模糊,母亲竟然出现在刑房门口,端了满满一大碗香喷喷热乎乎的吃食来看他。
嘴唇感觉到温润,他幻想着是母亲正在喂他热粥。
身上感受到一双手在抚摸,小心地避开了他那些翻卷的伤口,顺着他的脖子脸颊轻柔地碰触着。可是突然又有尖锐的刺痛在肌肤上灼烧开来,往昔各种酷刑的印象渐渐冲开了甜蜜,纷纷翻涌而出。
是母亲么
还是酷刑中的幻觉
周遭的声音渐渐清晰。
一个公鸭嗓子的陌生男子吹嘘道“你们看,我这独门十六针,外加秘传按摩手,一炷香的功夫,只要是有一口气在的人,我一定能让他醒过来。”
有人嘲笑道“我说郎中,香都烧完两根了,怎么这贱奴还不见动静莫非是被你治死了”
那郎中辩白道“这个贱奴全身都是伤,胃疾严重,又受了风寒,就剩半口气了,若不是遇到我早死了,救他当然要多费些功夫。”
另有人讥讽道“我看你是根本没招,故意拖延。你哪里是按摩,分明像极了窑子里的十八摸。这么肮脏被人玩剩下的贱奴你都要占便宜,也不怕染了晦气。”
廿一的感觉也越来越清晰,疼痛之中,在身上游走的那只手,让他心中不安禁不住颤抖战栗。他将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缝,能看到那只手的主人贪婪又充满了病态痴迷的眼神。这眼神似曾相识,偶尔也会在李先生眼中出现,但是那郎中毫不掩饰而且还对他上下其手,摸了又摸。便是众目睽睽一堆人奚落着,那郎中仍然是肆无忌惮。
原来梦里是这只手在摸他的身体啊,廿一一阵阵发寒,恶心窒息,一口血涌上口鼻,下意识想要挣扎,却虚弱地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那郎中似乎是发觉廿一已经醒过来,抹了抹嘴边的口水,得意地显摆道“你们看,这贱奴醒了,该给我钱了吧其实你们若是觉得为一个贱奴看病付钱不值得,我也好商量。只要你们再给我一炷香,让我将这贱奴拖去草丛里玩一玩,我不仅不收诊费,还免费再送一帖包治百病的神药。”
廿一听了这句,心更凉,仿佛是一把铁锉捅了进来反复搅动,钝痛不已。
旁人都说他是肮脏低贱之物,根本不屑于碰他,少有人会如那郎中一样执着不嫌弃,居然还愿意玩他抵账,原来他这破烂身体还能值几个钱。
胃痛如绞,气息混乱,他一边尝试着想要集中精神凝聚真气自保,一边又自嘲地想早该放弃抵抗,由着那些人作践。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为何不让旁人尽兴,玩的爽快是不是他受的苦越多,与生俱来身上背负的罪孽就能减轻一些呢
廿一闭上眼,先王妃的影子浮现在脑海中。以前他无法想象先王妃的样子,可是他们都说二小姐与先王妃有七八分相似,于是他就知道了母亲的容颜,而且一定比二小姐更美更温婉。
可现在她正用悲伤怜悯的眼神望着他。
他吃苦受罪,她该解恨才对。
为什么她这样看着他难道她不想见他被那郎中继续玷污么还是在恼恨这样肮脏低贱的他根本不配活着,是她的耻辱
他身上到底是流着她的血,他怎能让那一半高贵的血被人这样糟蹋
不过他又能做什么他只是一个低贱奴隶,就算手脚能动可以躲闪,他又能逃到哪里施展武功杀了那些欺负他的人么那不是又添了罪孽
那郎中只要一炷香而已,就当是一场噩梦,应该比酷刑好挨。
秦三才刚才一直是在边上冷眼旁观,见那郎中手脚不规矩在廿一身上揩油已经心有不满,那郎中还堂而皇之提出来要找无人处玩弄廿一,他更是怒气上了头。廿一的滋味他还没尝过,怎么能让那猥琐的郎中占了先那郎中一个走街串巷的贱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还有边上围着的这帮流口水的奴才们,平时一个个都挺正经的,此刻色相毕露,估计他们也惦记着廿一的姿色,想要趁机多占便宜,真是可恶。
凡是有先来后到,李先生和二小姐,一个是王爷贵客一个是得宠的小姐,秦三才不敢招惹,对手下的奴才们他就不能一忍再忍了。
秦三才端起架子,让跟班的掏出一串沉甸甸的铜钱,对那郎中厉声说道“赏钱给你,我们还要赶路,没工夫跟你搅合。拿了钱快滚”
那郎中还算识趣,看出这帮人非富即贵不好招惹,反正他刚才借按摩的机会也已经揩了那俊美奴隶不少油,眼见更多便宜占不成,也不敢计较赏钱多少,赶紧领了钱灰溜溜跑路。
廿一没想到秦三才这辈子也有做好事的时候,虽然他知道秦三才目的不纯私心私欲使然,不过还是将他拉离了那猥琐郎中的魔掌。他应该感激秦三才的恩德。
秦三才倒也不客气,走到廿一身边,抬腿用鞋底踢了踢廿一的脸,奚落道“贱奴,醒了就别再偷懒,快爬起来。”
危险暂时解除,廿一松了一口气,头又开始眩晕。那郎中仅仅是行针将他救醒,治标不治本,他胃痛依然很严重,旧伤和今天早上又挨鞭打的新伤消耗着他的体力精神。他动不了,也不想动,后悔不该吃了二小姐赏的酱牛肉。
其实他也清楚,酱牛肉引发胃疾只是一方面,他身上的伤从没有痊愈过,积累到一定程度早晚会爆发,铁打的人也承受不住。或许还因为他的血脏了先王妃的陵寝,他此刻内力涣散无法调息,便是先王妃恼怒降下天罚,他大限将至在劫难逃的征兆。
秦瑶一直是坐在车内假装矜持,不过后来听见外边仆从们奚落调侃,那郎中又提了如此与众不同的付钱方式,她才忍不住推开车窗向外观望。这次她也很佩服秦三才的魄力,若不是知道秦三才的小人底细龌龊心思,单只看刚才秦三才打发那郎中的态势还真可以称的上有几分正气凛然的味道。
看见廿一依然无力自己爬起来,仆从们等不耐烦上脚踢踹,秦瑶又于心不忍。她现在意识到有可能是昨晚上她给廿一吃的酱牛肉惹了祸端,若廿一从小很少吃肉,长年累月饥寒交迫或许是得了古怪的胃疾。是她害了他。
“来人,你们别耽搁了,快点将那贱奴裹起来,抬回本小姐车内。”秦瑶大声吩咐了一句。
廿一这才知道,原来一早上他病得人事不省,居然是躺在二小姐的豪车之内混了一路。现在他好运仍在,二小姐还许他继续赖着。他禁不住又开始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车子缓缓启动,廿一身上裹了毯子,豪车内地板上铺的是厚厚毛皮垫子,还点了暖炉,比车外温暖舒适许多,是难得少有的美梦啊。
47车上学技艺
秦瑶趁着廿一尚清醒,忍不住问道“廿一,你这胃痛的毛病以前发作过么是不是有性命之忧父王吩咐过,不能让你这么早就死了,那太便宜你了。”
廿一渐渐理顺了气息,淡淡答道“下奴早已习惯伤病,生死有命,下奴又是罪孽深重,或许路上就遭了天谴下了地狱,还望主人恕罪。”
“你不能死。”秦瑶霸道地说了一句,没有更多解释。她心头涌动着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担忧情绪。她知道那不是因为王爷的阴谋计划,也不是为了她的任务能顺利进行,她只是单纯地希望廿一能活着。
“万一下奴注定命短死的早”廿一顿了一下,嘴唇蠕动,犹豫半晌终于鼓足了勇气,恳求道,“等到那时,下奴斗胆求主人,可否命人将下奴的骨灰带回愈城撒到先王妃的陵寝附近”
“不可以,我才不会答应。”秦瑶颤声,坚决地否定,不留任何余地。她不许他死,要死至少等她完成了任务才可以,而且最好是等她对他没了兴趣。她现在还没有玩够呢,他不可以死
廿一的眼神一黯,惨淡笑着脸上绝望之色更重,闭口不再言语。真的可以死么死了哪怕是下地狱,也算是一种解脱了,至于被弃尸荒野是几乎所有奴隶的宿命,他凭什么要求二小姐为他做那些事情被拒绝是在意料之内的,他不伤心,只是稍稍失望而已。
秦瑶看出廿一的绝望,她突然很想安慰他,不想让他了无生趣。她又不可能当着车内两个丫鬟对一个奴隶温言细语动之以情,于是只能故意刻薄地说道“将尸体烧成灰要用多少木柴你当那些木柴是大风吹来的不用钱啊以前供你饭食消耗的银钱不算,就说刚才请郎中给你看病也还花了不少铜板,加在一起再买一个奴隶都够了。想让本小姐答应你的恳求不难,你老老实实干活,死之前先将收尸烧灰看病的费用都攒齐了,对,还有回城帮你捎带骨灰这些人工费用,本小姐可不想做赔本的买卖。”
廿一奇怪为什么自己听了二小姐这番话,心间反而一宽,少了压抑,多了几分念想。他将信将疑张口问道“下奴做活本就没有工钱,怎样才算是攒齐了费用呢”
秦瑶看出自己的招数奏效,暗中得意,假作认真地说道“你以后乖乖听话,本小姐一高兴自然就会赏你银钱。”
说是这样说,能让秦瑶打赏的机会还真的不多。
廿一却也似乎是并不心急。
廿一在二小姐的马车里躺了两天,吃了几顿二小姐特意打赏的热粥,胃痛轻减了不少,手脚终于有了力气。他不敢继续逗留在车厢内,除了身份问题,还有二小姐时不时古怪的动作言语,都会让他莫名心慌。
车厢内弥散着少女特有的香气,温暖舒适的环境,这些都是廿一陌生的,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闻不去看不去感受,他真的不是一件没有灵魂的家什物件。
她们欢快的笑声,她们在他头脸上温柔的抚弄,她们不仅没有打骂他,甚至小心翼翼不曾弄疼他。
他从没有这样舒服地躺着什么也不用做,还有饭吃的时光。他怕享受太久了,会忘不掉,将来回到他该有的低贱生活时更加难过。
所以他一旦能动了,就千方百计要逃开,不能继续沉迷。
哪怕车厢外寒风刺骨,哪怕惹二小姐不快,哪怕会再受刑责。那些都是他习惯的,他可以忍受的,他不怕的。他不能再放纵自己,留在美妙如梦幻的地方。
秦瑶这两天的旅程可谓是丰富多彩,白日里闷在车内一点都不觉得无聊,有廿一这个大号乖巧的玩具在眼前,激发了她掩藏已久的童趣。
虽然她从小是男孩子打扮,与男孩子一起玩耍,街边打架斗殴坑蒙拐骗偷样样精通,可她女孩子天性轻易是丢弃不了,深深藏在了心中。每每看到别的小女孩缝衣服绣花玩娃娃,买胭脂涂粉化妆,攀比漂亮的头饰衣物,她都忍不住偷偷观瞧暗自羡慕一番。
回到王府这些时日,秦瑶梳妆打扮都有小秋和暖红侍候,她是不敢自己动手丢丑露怯。不过她对此很感兴趣,总想着找机会锻炼一下自己的能力。
于是被毯子包裹,伤病昏睡清醒了也无力动作的廿一,就成了秦瑶最好的练习道具。
秦瑶不知道自己糟蹋了多少上等的胭脂水粉,反正她不疼不痒的是在廿一脸上涂抹,画花了弄乱了就洗去重来。廿一容貌生的俊秀,精心妆扮了雌雄莫辩美丽非常,秦瑶虽然自己没本事画好看,不过很会发动身边两个丫鬟的积极性。
很快,小秋和暖红也认识到了廿一这个大娃娃的好处,从羞怯紧张到放开了使出各种手段,陪着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