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为异性兄弟,后被封为府南王爷,可这一衔却让我一家坐蓐针毡,唯恐哪天也遭到不测,父为护着我们几个孩子,自废双腿,下半生只能与轮椅作伴。而我的哥哥弟弟仍因风头略出而被皇上带入宫中,再无消息。”
言欢听出些端倪来,“皇上怕功高盖主,怕你们也像反绪宗一样反他”
“皇上二年设一回狩猎大宴,七岁那年我眼见四哥踌躇满志地猎回斑斓大豹,而父在当时就面色变得极难看。果不其然,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四哥,父三番两次婉转向圣上要人,他都以喜爱四哥回绝。多少年了,别说没再见过四哥,连消息也没有半个。”秦云玖似是描述云雨或是旁人之事,他冷静,冷静得叫人无所适从,叫人无法捉摸静流之下涌动的狂潮,“在此之后,狩猎大宴父总以我年幼体弱而避开。言欢,我与你一点相同,也是自小便服了许许多多的毒药,毒根深重,日复一日几无毒药可害性命。而我也是在那时认识的严观白。”
秦云玖端看是个清秀公子,身子比起寻常男子却要瘦了些许,单看背后,误以为是个女子也不是奇事。只不过,不加遮掩的他目光如炬,似有山岳难拔之势,“当今圣上已不再信臣子,内患未平又四下征伐,全然不顾忠臣劝谏,恐怕大云天下”
言欢一直只听不言,待他停住,才配合道,“那打算如何”
“皇恩浩荡,上夷族听得大云圣号,魂消魄散,抱头鼠窜,我年纪尚轻,避世已久,诸事尽不入耳,之后定竭尽全力赴沙场杀敌,且待蛮夷一战后,看他日中原,是谁家天下”
言欢静静听完,忽地笑了。秦云玖一席话似是阿谀奉承,其中却大有文章,怕是忧心隔墙有耳才藏头露尾,他说的正是皇上昏庸,我必诛之,且待蛮夷一战后,看他日中原是谁家天下。
秦云玖生了谋反之心,毋庸置疑。
“我同你说了那么多,你还会走吗”
她笑眯眯道,“会。”
眯起杏眸,“你以为还能走掉”
言欢还是笑,“嗯,我身上没有你要的密书,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费心力。”或许本不愿这样活,却因生活所迫,情势所逼不得不作出惊天动地的举动来,为救自己,也为救重要的人,他们都是别无选择,“我曾经当你是朋友。”
沉默良久,秦云玖道,“现在呢”
转身后,终是没有答案。
转身后,隔了一个天涯。
次日清晨,忽然听得外边吵吵嚷嚷哭声狼藉,似是势要将埃土掀上。言欢早就起了,趴在桌上百无聊赖,静待严观白前来带她离开。可这一变故,令她不由生了好奇之心,她方推开门就被门外铁甲兵士拦住,“言姑娘,得罪了,请进屋。”
这一看不打紧,铮铮汉子竟也是悲戚不已,面上泪痕尚未干透。来往仆从慌慌张张,一府上下皆是一身白衣。
她不由多嘴问了句,“发生何事了”
其中一人咬牙哭道
“小王爷他昨夜毒发身亡了”
第二十六章 梁上一吻
她还记得昨日的秦云玖,即便瘦弱依旧笔直立着,即便冬衣也束敛不住他膨胀的野心,他的眼中闪现着力拔江山的气概,可怎么一夜之间就化成飘渺幽魂了
那小子为人多诈,她笃定他不会就此驾鹤西归,只是,秦云玖此番又打得何等如意算盘,借诈死让皇帝松下戒心,亦或是起兵谋反的前序言欢愈想愈发好奇,索性前去一探虚实。
遂从怀中掏出穿云爪,那小而灵巧的银钩不动声色地嵌入石隙中,言欢一扯,整个人借力吊上屋檐之上,幸而府南王府内人人哭丧,没功夫来注意她这梁上君子。府南王府不大,恐怕是秦家人为了避免皇帝生疑而刻意整得简陋,言欢顺着乱哄哄的声潮,不一会便寻到了秦云玖所住的院子。
那厢哭声更为惨烈,她不敢贸然下地,只得将整个人的重量付诸于细细的绳子,待人不察疾敏地翻窗上梁。今个一见屋内乱景,不禁也为之心惊,只见秦云玖躺在宽敞大床之上,额间浮上一股子黑气,那床幔白纱上被喷得点点乌血。
一妇人正捏紧云玖的手,哭得眼睛都快滴出血来,她声声凄切,“儿啊我只剩下你了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一推着轮椅的中年男人两腮佝偻,泪未掉,可一双眼珠也是血红血红。他与云玖面容有几分相似,又是两腿尽废,凭着各种征象,言欢猜测他便是云玖的父亲,府南王爷秦晖。
一干小厮奴仆也是刷刷地掉眼泪,让人看着好生心酸,一管事打扮的劝慰道,“王妃,你莫要太难过了。”
那妇人也不理,一时哭吼,一时气促,似是随时晕厥过去。
言欢攀住房梁,心下困惑不已,若是秦云玖布的局,怎地让亲人伤心成这般田地,王爷的神情并不像是作假,王妃更是悲伤得几近晕厥,瞅着这意思,似是要与儿子一同去了。
“”
忽觉耳旁有人吹气,她本就心神全然凝聚,这一惊得言欢差一些跌足摔下。可背后声息全无,难不成身后有鬼她冷汗骤下,穿云爪被人一提,往上头一带,言欢吊在半空中,周身气血逆涌,如无根柳絮四下乱飘,饶是她功夫再好,也被左摇右晃得头晕目眩。
她定睛一看,咒骂声尽数咽了回去,只见细绳另一端白衫席席,连做贼也潇洒得很,来人正是严观白。
他淡笑勾唇,穿云爪又轻轻动了几下,言欢一阵七荤八素,连忙摆手讨饶。严观白了然,手一勾,言欢直直地栽进他怀里,她急促仰首,分明在他眼中见到促狭笑意一闪而过,她只知他心思深沉,今日才知他无聊至此,危急时刻还变着法子捉弄她。
世人皆道他如同谪仙,真真是瞎了眼
言欢狠剜他一眼,低声骂道,“无聊。”
严观白展颜一笑,轻言解释,“言姑娘不在房中,我只好四下寻你,谁知你会在这里。”
这么一说,想来还成了她的不是了,言欢念及身在何处,哪怕有再多恼意也只得掖了下去,她咬牙轻道,“秦云玖突然就死了,我能不来瞧瞧他唱的哪一出吗”
他搂着她的腰,笑道,“他都死了你还一派看好戏的姿态,小王爷真是交友不慎了。”
“真死了”
严观白勾唇,“没有。他还活着。”
言欢想了一通,凑到严观白的耳边,轻轻吹气道,“下面那个是云玖本人么”
他学着她偷摸的模样,也迎了上去,悄声道,“自然不是。”
言欢奇道,“那秦云玖去了哪里”
“别管这些。”严观白淡笑,“我们趁乱俩开,这庙堂上之事,江湖人不理才是。”
她哼笑,反诘他,“你不就已经插手了么否则那不知道姓什名谁的人怎么会长着一张秦云玖的面孔恐怕真正的小王爷又被你调了张脸吧”
严观白目光沉静,“我不想你卷进这些事情里。”
听上去颇为深情,其实还不是不拿她当心里的人,若真信一个人,又怎会凡事藏在心底不与她说。言欢肚里恨恨,讽意浮上唇畔,“秦云玖真是个妙人,为了成事连父母家人也蒙骗得团团转。床上那人死得其所,可以循王爷的礼制下葬。”
“我说不想你卷入纯属肺腑之言,昨日说为你而扮小厮也无虚言。”严观白垂头看着她,凤眼流风回转,“我此番助秦云玖一臂之力于公于私都有原因。于公,当今主宰残暴不仁常年征战,民不聊生。秦云玖既有窥测圣位之心,又有夺权之能,他日若能登上龙椅,天下苍生方能躲过一场祸乱。于私”
言欢被他瞧得有些心乱,呐然道,“于私又是什么”
他轻叹一声,紧了紧怀抱,“自然是为了带你走。”
她低应,“我不信你的。”
“无事。”严观白微微一笑,并无不悦。他回回瞒她,回回骗她,几无一次真诚相待,换位处之,任谁也是不好受的,何况又是脾性那样直率的言欢。
乌发如云,一双水色铺展的眼,言欢说,“下次再要骗我,我就拉你一同去无间。”说着,微踮脚,轻轻贴上严观白的唇,轻轻地吻了一下。
严观白一滞,连惯常的淡笑也僵在嘴角,那灿若星子的眸中只剩下那抹红影,底下喧闹哭号尽数抛在九霄云外,芥蒂情殇皆在一瞬停住脚步。爱应该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也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事情。
当言欢被云玖带回王府时,他即便不去追不去拦,可心却诚实地叫他难受叫他痛苦。分离的日子里,他时不时便会忆起他们之间相处的片段,原来并不是喜欢回想,而是喜欢,回想跟她在一起的日子。再见她时,仍是抵不住心头涌出的热潮,信不信她成了最为蹊跷的难题,难为自己聪明一世,却偏偏看不破一个情字。
严观白极低地笑了,这笑,却是出自诚然。
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严观白温热的唇瓣覆上,舌尖攻城略地,丝毫不留间隙。奈何言欢有再多不解,再多屁话也被纠缠的热吻逼退了下去,只能唔唔地抵受自己掀起来的烈焰。
正是情浓,忽听得碰一声巨响,哭号戛然而止,唯剩下几记低微的抽泣声。言欢微睁眸,红袍男子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想必方才是他踹的门。严观白退开,揉揉她的发丝,同言欢看向一处。
所有人见了那男子竟立马止了眼泪,之前还哭得岔了气的王妃搡开众奴仆,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一把抱住那人,惊得言欢的眼珠快要跟着噼啪掉下。这民风何时开放到了至斯地步,王妃竟失心疯地扑倒了男人
言欢又细看那扰人鸳梦的男子,只见他身着焰色蟒纹披风,腰佩宝剑,头束玄玉冠,一身华贵打扮,杏眸如画,幽远得似是藏了一副烟雨画。
只是他双目定定地望住床上死者,脸色刹那煞白,他顾不得泪如雨下的王妃,几步冲上前,搂住“秦云玖”就两道清泪滚滚落下,哭到情深处还口吐鲜血,众人虽未清楚状况,却也忙得不可开交。
太医跑来奴才又哭,王妃扑人王爷不语。
言欢悄声问,“这人是谁”
王妃大声叫道,“云肆我的云肆”
严观白但笑不语。
言欢眯眼,瞧出了端倪来,“这不是云肆,是云玖吧”
“正是。”
她事不关己地笑道,“小王爷真真与戏子无异了。”
“正是。”
严观白悠悠淡笑,无心再驻足在此,奈何秦云玖是密谋造反真小人也好,忍辱负重大丈夫也罢,纵使他翻云覆雨又与己何干,只望过后这小王爷亦或皇上并不干预他与萧南风一计筹谋,也只盼
他看着正全神谛听的小女子,提醒道,“这儿不宜久留,我们走了。”
言欢摆摆手,“再听一会。”
“若被人发现”
她撒娇地摇着他的手,“再看一会,就一会。”
“秦云肆”抹去口边血污,眼泪仍在哗哗地掉,哭得言欢暗叫无趣。王妃一手抱着“云肆”,一手捉紧“云玖”,一时间涕泪纵横一时间颤笑,恍若整个人都痴了。
“秦云肆”眼带恨色,“玖弟是毒发而死下毒者是谁”
众人面有难色,唯有王妃厉声叫道,“是是皇帝所赐的女人那杀千刀的女人”丈夫残了双腿,膝下五个儿子几乎全亡,不疯癫已是幸事,尓今唯一独苗也被害而死,王妃自然痛心疾首,哪怕天皇老子立在面前她也不管不顾,女人总是这般,感情用事,却也情深似海。时至今日,谁又能说她一个错字“这些年,云玖好几次差些被皇帝送来的美人害了性命这回”
此言一出,已将所有纳垢藏污挑了干净,谁心下还不清明
“云肆”一听,狠笑道,“枉府南军为圣上平定内乱,征战蛮夷数载,枉我秦家忠诚之心可昭日月,可那畜生竟敢毒害秦家子孙”
那畜生骂的何许人再分明不过,既已戳破,在场众人皆是战兢克己,可十来年了,说是一点无恨又怎可能。兵士将领抱负难酬,为活命每行一步都是小心谨慎,开国功臣却落得至斯地步,又如何甘心又如何不生逆反之心
若是反了,只能指天骂一句圣上不公,逼吾等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