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中了”萧南风不无遗憾,语气平淡,“原来你喜欢是那样的小白脸,怪不得与我七年相处都无感情。”
言欢默认。
窄巷里静得古怪,她开口问他,“萧南风,怎么样才算是喜欢一个人,喜欢一个人是不是该有什么原因,譬如说被救过”
萧南风迎着她迷惘的眼神,久久凝视,终是叹了声,背过身道,“喜欢便是见不到一个人会记挂,见到时又难抒心头所想,只想多处一时半刻也好。”
随口问问的言欢一下子被萧南风的回答给震住了,一向无情至厮的杀人狂魔还一往情深地谈及私密情感,极其稀罕,极其不寻常,极其恐怖,她识时务地奉承道,“萧护法果然很有见地”
他回首一笑,媚眼如丝,“这样乖巧。常人听到这里不都该问,你喜欢过什么人你怎么不问。”
言欢摸摸耳朵,斟酌说辞后,道,“知道的越少,活得越长久。”
萧南风哼笑,转回身来,“阴不凡那套你倒是听得入耳。”
她颔首,“自然,教主英明”
“他正派人追杀你。”
“吾心永恒”言欢端正面孔,装得滴水不漏,而灵动的眸子却泄露了她此刻的心绪。
萧南风憋不住笑意,爽朗笑开,“你总埋怨我缠你,可你不知自己多有趣阿。”
“那我宁愿是个呆瓜。”她嘟囔。
“呆瓜,别摸耳朵了,你从前那坠子掉了,还念着呢”萧南风戏谑道,提及陈年往事。
绒球耳坠曾是言欢儿时最爱,造型甚是幼稚,也谈不上别致,她却一眼爱上。一次出任务时竟大意丢了一只,从此以后她再也未曾佩戴饰物。在某些地方言欢颇为固执,喜爱的东西若是不见了,宁愿永远空缺,也不肯以其他代替。
再好、再美、再精致,她也置之不理,这就是言欢。
“我今日来就是给你红鸾节的礼物。”萧南风道,从袖中取出一物,接着不紧不慢地展开手掌,待言欢看清那物,口中轻呀一声,几乎是飞身上前,也顾不得平日里如何忌讳萧南风,竟毫无防备地抓住他的手,这绒毛滚滚的耳饰与从前那对绝无二样,言欢兴奋道,“是球球。你哪里弄来的”
萧南风悠悠笑了,调侃道,“连对耳饰也不放过,还取了名,言欢你实在是太叫人”
言欢一窘,恨不得使劲抽自己嘴巴,一高兴就冲昏了头脑,她辩驳道,“说明我念旧情。”
“那你怎么不念我这个旧情人”萧南风道。
言欢唾弃,“呸,不要脸。”边说着,喜滋滋地看着那对令她魂牵梦绕了好久的耳饰,手又不客气地探了过去
谁料,萧南风小人地一侧身,五指一拢,笑道,“想要”
“喂,你说送我的”言欢自知夺不过他,也不硬拼,只把最后希望放在智取中,“你怎么能说话不算”
“我哪时说话不算了”萧南风身子向前,美目与言欢相接,“我不过想给你带上。你逃什么。”话音未落,言欢已抖如秋日枯叶,缩在墙角,一副垂死状,“萧南风,你是不是今天受了什么刺激”
萧南风逼近,陪她躲在墙角,“原来你喜欢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我明白了明年红鸾节我们俩寻一昏暗的角落同眠好了。”说着,又是一番上下其手,言欢似跳蚤般猛地弹了起来,站直了身,唯恐他再说出何等惊人之语,主动道,“烦劳萧护法为小女子带上这对耳饰了”
萧南风又是遗憾一笑,“罢。”
他手捻耳饰,拂开她鬓边长发,轻道,“言欢,你方才还问我,喜欢一个人是否需要原因,我想也许需要”
清冷的冬日黄昏,颈间的呼吸显得灼热,那股热度从耳朵一直蔓延至面颊,为的不知是萧南风的话,还是过于亲密的贴近,他说,“不过,说不出缘由的那种喜欢,才是最要命的。”
“阿嚏”言欢煞风景地打了个喷嚏,旖旎的气氛尽数散光,那双桃花眼里也是阴气沉沉。
“啊说到哪了”言欢笑道,觑见他不善的讥笑,心内狂叫不妙,直觉该避开火山爆发。
萧南风问,“你看起来很苦恼”
来了,皮不笑肉不笑的审问,言欢战战兢兢应道,“不苦恼,多谢萧护法远道而来,为我送上这个美好华丽的耳饰,小女子心存感激阿”
“没一句真话。”萧南风下意识地抚着手指,“不过没什么,那珍宝阁的掌柜与我说,这耳饰款式也旧了,并不值钱。”
言欢脚尖画圈,不甘地回道,“喜欢就好,管别人怎么说。”
“是啊。就像你喜欢小白脸那样”
话题又绕了回来,周遭空气却似凝结,两人之间的氛围分外冰冻,“我喜欢他怎样你别动不动就提,你以为你是我的谁唔”
痛意袭上,萧南风又狠又准地咬住她的颈处,唇齿辗转间,久久不愿放开,言欢呆愣当场,醒转刹那,只觉又麻又疼又惊,她乱挥的双手已被萧南风紧箍住,只得双腿怒蹬一气,她怒极,双目跟着泛红,“你有病,萧南风,你这疯子”
萧南风微微一怔后,口间力道明显放轻了,极柔极细致地吮吸被他咬出印痕的红肿处,从背后看,两人更似是情人交颈缠绵,萧南风长长的睫毛轻轻翕合,半睁眼的时候,更是妩媚无比,他忽而松开齿关,冲着一抹白影似是挑衅般的一笑,尔后,素衣一角隐没在暗巷转角,他才彻底倏地一放手
言欢得了解放,扬手便要挥上萧南风的面颊,“你这混账东西别以为我忍让就是怕你了,告诉你,我言欢什么都是不怕的”
萧南风轻笑,握住她发颤的手腕,不冷不热道,“这是索取耳饰的回礼。”
“滚”言欢恨声道,每一次,都会闹成这样结局,这一回,更是变本加厉,她生出了与他一拼生死的冲动想法。
他笑道,“咦。你不把耳环还与我”
言欢怒极反笑,“你回礼都夺了,还要连这也讨回,你要不要脸”
“也对。”萧南风笑眯眯地鼓掌道,“掌柜还说,这耳环早已没人要了。没人要的耳环送给没人要的你,绝配,此乃绝配”
言欢的神志已被气得化作一缕青烟,早不知飘往何处,“萧南风,你别逼我与你同归于尽”
萧南风见她面上认真,自知惹急了她,便宜得了,厌恶的人走了,他心情甚是畅快,“别一失足成千古恨。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言欢的胸口起伏不定,似有海啸在身体中冲撞,她向着萧南风的背影,恶狠狠地道,“萧南风,此仇我他日必报。”
紫,淡出视野。
但,他的话仍回荡在狭小的巷中,“随时放马过来,我奉陪。”
急雪舞回风,天色暗透,街上寥寥数人,小二收辍杯盏,几下抹拭桌子,正是打烊时候。
言欢扫眼空无一人的茶肆,并不着急,一径朝着归山之路慢慢踱回,整个人显得颓丧,一手揉在颈间,瞳中往日神采涣散。那唇齿的灼痛感犹留在上面,烫得她耳根跟着也红了,一时间竟不知该羞该怒,满腹委屈无处诉。
雪夜静默,间或犬吠两声,又重回寂然。
有风经过,它突然落至耳畔,如同天际的雪花那般遥远而冷清,他说,“言姑娘,怎么走那么慢”
言欢微惊,尔后恢复自若,她敷衍道,“天有些冷了,走不动。小白神医怎么去而复返”
严观白不应,反问道,“是冷,还是被什么不得不见的人,不得不做的事情耽搁了”
他这番颇带攻击性的话语,激得言欢眉头直皱,天要崩了还是地要塌陷了,神仙竟生了股暗火。
严观白身材颀长,拥有足以让人仰望的高度,他的身后是千万片雪花纷纷落,像是一副巨大的美景,将他衬得更为清雅,也异样的孤傲,只因他的面上没有一丝笑容,凤眸中更是带着冷意。
言欢错愕,小心道,“之前的事,你在生气”
她说的是茶肆外马匹冲撞,以此试探秦云玖底细的那一桩,忆及此,心内仍有些愧意。言欢见他不动,又打哈哈道,“这回是我小人之心了。不过,我本来就是小人嘛,你别气了。你答应过不对我说教的阿,不能反悔。”
严观白目光落在她的颈间,那红蕊仍卓然绽放,煞是刺眼,他别过脸,轻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既不是这事,还能是哪一椿
言欢纳闷至极,两手缩在袖袂之中,她蹦跳着绕至他的跟前,偏头笑嘻嘻道,“小白神医,今日是不是心情有所浮动,腹部还隐隐作痛”
“胡闹。”他依旧不笑,那调侃的话今日听在耳边竟显得轻浮,他又背过身去,绝不与她正面相对,似在闹别扭。
言欢本就心情差劲,遇到这难缠的主,她都端着热脸了,他还分毫不领情,积攒的火气蹭蹭烧了起来,“小白神医,我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对我有什么不满的,是,之前是我错了,可我该道歉的人是云玖,不是么你为天下苍生着想,好,我也向你道歉便是了。”
她俏脸倏寒,弯身冷道,“我不该在观白大侠您面前耍弄心机,请您原谅。”
这一幕,像极了大龙门客栈外所发生的一切,言欢无不讽刺地道,“满意了么我也真想不出原因了,你既烦我,何必跟着我,还折回来与我一同回去你与你的小师妹相携而去不更好”
严观白死死咬住牙关,只怕伤人的话会从自己口中迸出,他抿唇道出违心之语,“是云玖让我等你一起回去的。要不是她”
“要不是她怎样,不然你一高雅人士也不屑等我,是不”言欢怒气腾腾,白嫩颈间浮上艳色,连肿起的咬痕也染上一方殷红,严观白支吾不答,这比他直接承认方要伤人,新仇旧恨袭上胸臆,她竟不经思考地一脚踢了上去
第十六章 护犊情深
严观白不躲,素净的长袍上在下一刻印上脚印。
言欢傻眼,气焰不再张狂,“你,你怎么不避开”
“避开你能消气”他眉间舒展,轻声问道。
这一脚把他踢魔怔了,非但不揪住她一顿惨绝人寰的道德灌肠,还又展露了温煦笑容,言欢怔怔地望住他的侧脸,默默地撇下嘴角。
“不能。你若躲了,我更气说不定会拿鞭子抽你,我就是这么狠毒的一个人,没办法,性格使然。”言欢耸耸肩,一副奈我何的神情。
严观白笑着颔首,“明白了。”
“你看到了,我武功不弱,不必你陪着我。我看着你烦”言欢赌气道。
“好。”严观白好脾气地答应,随即走了。
那抹白袍逆风猎猎作响,雪上空留脚印,身影逐渐在她视线中一点点消失,那一次,自己头也不回地走,这一回换作他。原来看着人离开是那般煎熬的事,喉间那句后悔几欲喊出,却又不能不敢说出。
只怕那背影不再回首,不再驻足,他当时的心情亦是如斯么。
冷风习习,冰凉的雪掉进脖子里去,言欢一瑟缩,她叹,“好冷。”
又是一人独行,又是孤单凄清的夜。无妨,山上有她要的温暖,无妨,严观白生气她也不在意,无妨,她的自尊心比起男人可重要了许多。
可是她这时候才深深发觉,若让喜欢的人失望,竟成了这样恐怖的事。
言欢喟叹一声,热气升腾,白雾凝在双眸前。恍惚间,她的视线中出现了一熟悉的身影,他正站在岩石旁,长发如云,笑容恬淡,绛红痣在银辉下温暖耀眼,严观白说,“还是走得那么慢,莫不是还在生气”
言欢不作声,心窝处却暖暖的,低垂的眸中迸出了惊喜。
严观白走近两步,极轻极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是我说话不作数,我不该对你如此,别再气了,妖女大人。”
言欢笑了,从来不在乎世人如何待她,哪怕他们辱她、敌视她、怒骂她,一概伤不得她,但唯有严观白,他不能鄙弃她,不能怨她,不能不理她。否则,她会因此而一阵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