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嘻嘻地扭过脸来,认真的目光中已无玩笑,“小欢欢,如果有下一世,你想成为什么”
她本想摇头,不愿相信还有下世一说,可偶尔瞥见正自由振翅翱翔的飞鸟,言欢抬手一指,“如果有下世,我想成为它们。”
杏眸含笑,云玖抚开被风打乱的长发,她侧首看去
山风阵阵刮上来,言欢一身红裳衣襟翻飞,好似羽翼。
云玖无比惆怅道,“如果真有下一世,我跟你作伴。” 言欢一掌拍在她的背上,慢慢地道,“胡说什么,这一世还没活够呢,这就想着下辈子的事你那么伤春悲秋,真可怕,让我看看,你可是覆了人皮的假云玖”
说笑着,言欢就在她脸上动起了手,她口中咯咯笑,偏首在侧时,一双美目却越发幽深。虽不艳若桃李,却也冷若冰霜。
秦云玖怔住,往后倒退了数步,生硬地避开了言欢的手,她干笑两声,“别闹了,我这美艳无双的妆容可不想被你弄坏了。我们赶快走吧”
言欢嗯了一声,也不纠缠,脚下不停,“这不正走着呢,哟,苏姑娘,你还呆杵在那作甚要不要我来背你”
她作势往回走了步,晾在一旁的苏水墨登时吓得眸子大睁,“不,不必了。”
约是受到惊吓,苏水墨一马当先,孱弱的小身板始终走在头一个,连回眸也不曾,那惶恐的神色像是身后跟了洪水猛兽。
言欢不以为然,心中的谜团却是越滚越大。身边的人,哪一个不古怪她暗暗地攥紧了掌心,其中似还残留了那面容的触感,虽柔软至真,可再真切的假,也是假,永远做不得真。
偏远的小镇聚集了来自邻里村落的摊贩,许是红鸾节将至,行人来往更为热闹,偶有气派马车缓缓驰过,鼎沸人声、马蹄响鼻共响一处。各色佳人翩然走动,虽不及京城那些官家仕女高雅,却也守礼,举手投足间女儿家娇态毕现,颇惹人怜惜。
一路痛苦的苏水墨终是寻着了些许乐趣,眉目总算舒展开来,正弯身在头饰摊前一一挑选,她素手纤纤,被抚过的珠簪也跟着美了几分,“云玖姐姐,美么”
秦云玖不应,双目死死盯着一大团红色,忍了半晌,她仍是伸出手去,直觉其布料比起其他衣裳要柔软得多,只听卖物的大娘自夸道,“姑娘,这可是我亲手缝的肚兜,这手工可比得上绣云坊,你要买一件不姑娘生得标致,我给你便宜些。”
云玖道,“我是送朋友的。”
“谁呀”
攒动人海中秦云玖竟一眼找到言欢,她精准地一指,大声道,“我就想把肚兜送给她。”见言欢不动,又吆喝着,“小欢欢,你来看看这肚兜红艳如火妖媚无双与你衬得很”
言欢原本装聋作哑,奈何云玖音色嘹亮,一声高过一声,立即就有目光嗖嗖嗖地飞了过来,不乏有掩嘴偷偷笑的,言欢脸皮再厚,也被激得面孔一红,忙去扯住秦云玖的手,“小声点。”
苏水墨莲步微顿,极快地闪身入了香扇铺,口中隐隐叨念,“我不认得她们,我不认得她们别喊我,别喊我。”
云玖似不知肚兜是如何私密之物,还说得义正言辞,连大娘也跟着窘红了脸,“我觉得这红色不错,适合你。反正小欢欢你爱穿红的,要是我的胸能小一点就不便宜你了。”
此言一出,非但行人侧目,连摊贩也纷纷叹息,民风朴实的小镇上哪里出过这等极品,一瞬的时间停顿后,那一张张脸上分明写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连带着言欢也被迫接受各方投来的注目礼。
云玖红唇一嘟,可爱得很,可言欢只觉手中长鞭已忍到极致,“闭嘴,我们回去再说。”
“不嘛”秦云玖又娇又俏地呢喃道。
“随你的便。”言欢抬脚就跑,以袖掩面,“我到前边茶肆等你,你选好了来。顺道带着苏水墨。”
“好叻,那我把这个肚兜买了。”云玖得意地笑,补了一句“回去要穿”
言欢早已淹没在人潮里,她第一回那么喜爱被人挤来挤去的快意,比起天雷渡劫,这滋味,好受得多。
茶肆人不少,言欢独坐最靠外边的那桌,仅要了一壶茶,双手捧住杯盏暖手,北风掠过,还是微凉。她默不作声地看着,小镇一切看上去这般安逸,每个人的步伐都是轻盈而愉悦。人来人往,两两相依,几人摆弄手上的新置之物,说说笑笑好不快活。
时值岁末,生长经年的老树虽已无绿叶烘衬,但也根深干壮,来年定又是一番勃勃生机,枝桠上雀儿啾吱,混不理周遭浮华,流水小桥人家,犹如一幅浓淡合宜的山水画。
若是言家人能住在这样的地方,该有多好。
小豆子爱念书,外头书多,阅读起来也方便得多;言雄嗜弓箭如痴,武馆是再适合不过;言静素爱种花植草,要是来了这里,也不必再对着终年发不出芽的泥土长吁短叹;最重要的是,村上的人皆可有活做,有钱挣,有地方可以落脚。
可惜,如今还不能。
言欢眼微眯,目光停留在笑容灿烂的秦云玖身上,她一早就察觉此人古怪,遮掩之下必有秘密,只是,这深藏的谜底到底为何
言欢拈起小碟中的蚕豆,茶肆贴心赠的,她不爱吃,此刻或许能够派上用场。
她招来小二,“帮我去买匹马。系在茶肆前就可。记得,马首对着外头,绳系得松些。”
“可”小二不解其意。
“这剩下的银两就给小二哥吧。”
“那好等着。”小二走了,回来时候按着言欢说的办,也不再追问其他。
过了晌午,风吹在颊上起了冷意,这集市一向晨间最为热闹,这时候,人也散了不少。
言欢盈盈立起,朝秦云玖喊道,“云玖,你过来,我有东西让你帮我买。”
云玖应了声,屁颠屁颠地小跑而来。
殊不知,言欢指尖一动,数枚蚕豆就似离弦之箭,直直弹向茶肆前的马身上,这一切都在暗中发生,众人皆措手不及,自然也包括正一心奔来的秦云玖。
那蚕豆虽小,可力道之大,手法之准,已令得马匹吃痛,它嘶叫一声,极快地挣开束缚的绳索,两蹄高抬,鼻中喷出愤怒的气焰,正要发泄般地压向众人。
左右群众避之不及,秦云玖面上惊恐不已,双手却镇定地探进袖中,正欲在最后一刻擒住这“疯马”
千钧一发之时,一抹颀长白影飘然而至,眨眼间,他手中数针齐发,灼灼寒光,发出刺眼的光芒,直逼得言欢眯紧了眼。
紧跟着,她的拳头也狠狠攥住,猛地收住了欲跨出的步伐,心中无比错愕。只差一点,秦云玖即将被马踩踏,若是习武之人必定会自然而然作出反应,而她却一脸失措地惊叫蹲地。
云玖她当真不会武
那马轰然倒地,而严观白的指隙中散出一片细碎的残骸蚕豆。
言欢撞上他的目光,那双妖异且爱笑的凤眸中竟是异常冰冷。
她撇开视线,再看呆愣一旁的秦云玖,这一回,仅仅是自己多心了
“小欢欢。怎么了你脸色真难看。”秦云玖惊魂甫定,反而跑来安慰她,“你担心我是吧没事,我没被马踩到,多亏了观白兄。”她蹭蹭言欢的肩膀,小声怂恿,“观白兄真是极品,医术高,武功更高。喂,你真不要”
言欢望进杏子眸里,心头震撼得难以言喻,她从一开始便打算试探秦云玖,从一下山便算计她,也想过若她真的心存不轨该如何处置,更想过紧要关头去制下那马,可是
她终是差点伤了云玖。
秦云玖似是全然不知其中风起云涌,对着言欢又是一个熊抱,“小欢欢,你怎么了”
言欢这次没有拒绝云玖的拥抱,她轻道,“对不起。”
云玖一怔,仍是回抱住她,笨拙地抚着言欢的长发,“小欢欢,怎么了我之前看到你要过来救我了啊,就算你来不及救我,我也可以用胸部把那马弹飞哈哈哈”
言欢一噎,啼笑皆非地退出云玖的怀抱,“我相信你有这能力。”
秦云玖佯装娇羞地捂胸,眼神悄然一避。
此年年末,梅花开得最盛,指间肩头满是寒风的清冽,周遭却仿若环绕着温暖幸福的气息。可漫天雪花,也跟着如期而至,飘飘扬扬,仿若既要飞向沧海。
苏水墨不一会也回了过来,见了严观白,讶异地呀了一声,便笑盈盈地落座在他的身边,“师兄,你怎么来了。”
“正巧附近行医,听得这边躁动,便来看看。没想到是你们。”严观白放下茶盏,这一次的眼神不再冷然,而是若平日那样眼眸含笑,令人直觉春风拂面。
那之前又是她的错觉
言欢抿了口茶,余光忽而瞥见一枚紫色的羽毛坠在一少年侠士的剑上,那人浑然不觉,仍在畅快饮酒。
她蹭地立起,匆匆离座也不解释,只道,“你们等我片刻,我一会便回来。如果一炷香之后我还没回,你们便先上山”
一出茶肆,喧闹人群在耳边无了声息,偌大的地方言欢只看到那个人。
他倚在老树旁,雪花千绪,凋落在紫袍之上,那人像是站在了一个高不胜寒的地方接受着所有人的膜拜。桃花眼欲勾尽世间万物,可言行却如妖佞邪魔,言欢一步步走近,他唇角的笑靥越泛越大,眼中却是全无笑意,忽地拉住她的手臂,随即狠狠拽进怀里,“那妖人与我相比,如何”
言欢狠剜他一眼,“萧南风,你的嘴可以再毒一点么”
第十五章 与子成仇
言欢的双腕被萧南风扣在大掌中,整个人动弹不得,即便她再恼,再挣也脱不开他的钳制,不禁怒声道,“你今天又想做什么”
萧南风抱定言欢,并不在意周遭目光,他微微一笑,“怎么说今天,我每日都在你身边,我才在那剑上吊了紫羽,你一眼便瞧着了,这不是心有灵犀是什么”他强硬地一手狠抱她,一手掰过她的脸,邪气道,“若不想看客太多,我们不如去一旁叙旧。” 言欢不及想,已被他大力揽托到了暗巷中,她出言讥讽,“怎么,萧护法也有了羞耻心,居然懂得躲到一旁”他帮她数次,她并非心中无情,可不知何种缘故,两人一见面就是这般剑拔弩张,气氛绝然诡异,结局绝然两败俱伤。
“没有办法,想与你做见不得人的事,必得到这样不见日月的地方。不是很适合我们么”萧南风听了也不恼,笑得愈发深意,仿若他们真有何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不想跟你说这些无聊的废话。有事快说,有钱拿来,有药就给我。”言欢终于从他双臂中逃了出来,手摊开朝上,别过脸去冷哼了声。
桃花眼中泛上柔色,“听别人的废话多了,才能显得我的话弥足珍贵。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只喜欢同我说话,唉,可最近教中事务缠身,我没法日日陪你。你别太伤心。”
言欢作势恶心地抖了抖,有时她真的无法理解这男人脑子里装的是何物,怎能与常人有这样大的差别,使毒玩人也就罢了,还偏偏缠着她七年之久还不肯放,若任何事物都有期限的话,她对天祈祷怪物可以明日就对自己丧失兴趣。可偏偏神仙忙翻天,任凭她受尽蹂躏,任凭她自生自灭。
“是有东西给你,红鸾节今次看来我们是不能一道过了,你现下是不是心头觉得遗憾非常”
言欢跳脚,像足了被踩到尾巴的凶兽,小脸上尽是愤意,“我呸萧南风你是不是有病你少自恋了,我干嘛遗憾,我的朋友多着呢,你的好心劝告留给你自己吧。”
“哦朋友”他冷冷抽动嘴角,嘲弄不已,“你说那个小白脸严观白”
言欢自傲地点头,“对。” “你对他有意,我知道。”萧南风俯身,眸微眯,美得不可方物的面孔逼近,“可他对你无心,你可知道”
言欢一怔,明亮的瞳孔渐渐紧缩,她心里明白得很,可从来不愿正视,她只想着哪一日这样的迷恋会随着日日相处而淡漠下来,却未料那苗子即使不浇水,不施肥也能茁然成长。她还知道,这扇门若打开了,就再难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