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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的秘密 第16节

作者:牛角弓 字数:22424 更新:2021-12-21 19:27:16

    雁轻摇摇头,眼睛亮闪闪的,盛满了笑意。

    小六也跟着笑了起来,“出去走走吧,消化消化,别晚上又闹胃疼。”

    雁轻跟他卖乖,“等我收拾完厨房就出去。”

    小六笑着叹气,“就那么几个碗筷,哪里还用你动手。出去溜达溜达吧,厨房的事交给我好了。”

    雁轻转头去看裴戎,裴戎笑着说“走吧,咱们绕着那个湖转一圈。一圈绕下来,估计你肚子里的东西就都消化了。”

    小六在背后嘱咐他们,“带上钥匙。我今晚值班,等下就走了。”

    雁轻答应了一声,带着钥匙钱包和裴警官一起下楼。

    太阳刚刚落山,西边的天空还残留着最后一抹柔和的黛色。湖边三三两两都是出来散步的人,还有人带着宠物一起出来遛弯,看上去比白天还要热闹一些。再往远处走,行人渐渐少了,可以听到湖边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虫鸣,偶尔还会有一条活泼的鱼儿跳出水面,在暮色里甩起一串晶莹的水花。

    雁轻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感慨地说“没想到睡了一天我还从来没一次吃这么多东西。撑死我了。”

    裴戎抿了抿嘴角,“还难受”

    雁轻摇摇头,“好一些了。”

    “坐一会儿吧,”裴戎拉着他在湖边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远处的路灯迤逦亮了起来,夜色静静来临。

    雁轻望着脚下镜子似的湖水,轻声说道“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裴戎沉默地望着雁轻放在膝头的两只手。他很早以前就发现雁轻的手长得很漂亮,修长匀称,手指要比旁人长出一小截,无论这双手做出什么样的动作都令人赏心悦目。而现在,它们却无意识地扭绞在一起,自虐似的相互拉扯着。

    裴戎伸手将它们拢在自己的掌心里。雁轻的体温偏低,即使是在初夏时节,他的手指仍泛着凉意。

    雁轻微微抖了一下,但是并没有抗拒这个亲昵的小动作。

    “没什么要问的,”裴戎叹了口气,“小七,那不是你的错。”

    雁轻怔怔地看着他。

    裴戎不太会劝人,气人倒是很拿手,看他气他爸妈那个劲儿就知道了。但是面对雁轻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一定要说点儿什么。

    “你或许不相信我的话,但是我当了这么多年警察,见过很多你想都想不到的变态又凶残的罪犯,也见过许多善良弱小的人,因为没有力量保护自己而受到伤害。这是社会的责任,执法者的责任,唯独不是你的责任。你之前不想说出来,我能理解。但是在我看来,需要对这一切缄口不言的那个人,不该是你。”

    雁轻沉默地抽回自己的手。他知道裴戎说的没错,但真话往往都不甚动听。那些伤害已经造成,追究是谁的责任又有什么意义

    裴戎搓了搓自己的手,仿佛雁轻指尖上凉滑的触感还残留在那里,“小七,我这人不太会说话,我只是希望你能相信我。哪怕试着相信我一次呢。毕竟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裴戎凝望着他的眼睛,轻声说“可是以后的日子还没开始。小七,你看,没必要为了已经过去的事情,妨碍到未来。”

    “试着相信我,好么”

    这一次,雁轻沉默了很久。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许一个诺言是多么轻易的事,然而对有些人来说,打破一个诺言同样毫不费力。

    然而这个人是裴戎,裴戎会骗他吗

    雁轻望着夜色中渐渐模糊起来的这张面孔,忽然觉得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纠结的地方。

    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雁轻冲着他点了点头。

    裴戎的呼吸微妙的停顿了一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用力抓住雁轻的手臂晃了晃,“你刚才点头了”

    雁轻低声笑了起来。

    夜风微凉,星辰在头顶闪烁,初夏的夜空有种别样的澄澈。

    裴戎傻乎乎地看着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76章 探探口风

    裴妈帮着刘媛把行李提下楼,一边把大包小包塞进后备箱,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她,“这些是小戎爷爷给你爷爷奶奶准备的,都是山里人自己晒的蘑菇,可没有什么农药之类的东西。带回家给他们尝尝;这两个袋子是阿姨给你买的裙子,你在部队也没机会打扮,现在休假,好好美一美。”

    刘媛笑着说“谢谢张阿姨。”

    裴妈叹了口气,稍稍有些内疚,“本来说是带你在滨海好好玩一玩的,没想到家里有事,小戎工作又忙”

    刘媛忙说“张阿姨你再这么说,我都要不好意思了。我还没说给你们添麻烦了呢。”

    裴妈目送刘媛上了车,心里十分的不是滋味。这多好的一个姑娘,要相貌有相貌,要学历有学历,要什么有什么

    唉。

    感情的事情不能强迫,也强迫不了。可是就让她眼睁睁看着儿子去找男人,她又实在不甘心。她就不相信了,别人家的儿子都能安安稳稳地结婚生子,怎么就她的儿子不行呢

    这些天裴老不让他们当着裴戎的面说起这件事,说是要给裴戎一个自己缓冲思考的时间。既然老人发话了,她也只好听着。可是她怎么觉得家里没有人说起这件事,裴戎的小表情反倒滋润起来了呢

    难道裴老实际上是站在裴戎那一边的

    裴妈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顿时有点儿慌神,连忙掏出手机给裴爸打电话,“你说我要不要来个釜底抽薪,先去找小七那个孩子谈谈”

    裴爸在电话里叹了口气,“你去找他干什么人家孩子不是也挺无辜的回头把人家逼急了,跟你来一句管好你家孩子,别让他来烦我。你怎么说不憋气啊”

    裴妈反问他,“那就不管他由着他自己瞎闹”

    “我不是由着他瞎闹。”裴爸说“跟你说实话吧,我觉得这件事难办就难办在咱儿子不是在瞎闹,你看他什么时候这么认真过我也不是赞同他找个男人谈恋爱,但是我觉得儿子已经长大了,做事儿不会心里没谱。”

    裴妈气得不行,“你怎么能这么放纵他”

    裴爸叹了口气,“不放纵怎么办真跟他断绝关系”

    裴妈被噎了一下,发狠地说“他是我儿子,谁也别想跟我提断绝关系凭什么断绝关系做错事的又不是我”

    “这其实也不算做错事,”裴爸听出了她音中的焦虑,安慰地说“实在不放心的话,也别你自己亲自上阵,你跟咱爸谈谈,让他去找小七探探口风。他不是小七的叔爷吗说话比你方便。”

    裴妈想了想,“那也行,回家我跟爸说说。”

    高松和李明辉爬上爬下,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一楼现代瓷的展示架重新整理了一遍,补了一些新货,又把原有的东西调整了一下摆放的顺序。小曲和苗苗在旁边帮忙,苗苗以前接触过的就是现代瓷,跟高松他们还挺有共同语言的。

    雁轻在对着自己的小账本盘点手里还有什么能镇得住场面的宝贝。他爱好比较杂,以前跟这何茂到处跑的时候,收集的东西也是乱七八糟的,种类虽然不少,真正的珍品并不多。他们也没那个财力。目前除了何茂放在银行保险箱里的一对清雍正豆青釉天球瓶之外,还真没有什么撑场面的东西。不过这东西他是不准备卖的,一来这东西何茂宝贝得很,第二个原因,雁轻也不乐意自己店里连个镇店之宝都没有。

    哦,对了,还有鱼头的那套家传的象牙套杯。不过这东西国家不允许买卖,有没有意义都不大。算了,好歹也能当个招牌。

    雁轻开始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太大手大脚了,鱼头带来的财富还有程家赔的钱都被他用来安家置业了,一点儿也没留点儿出来给店里添点儿什么东西。自己明明开的是个古玩店,反而是现代瓷的成交额占了大头。

    这么下去可不行啊。

    雁轻开始划拉自己手里还有多少余钱。他店里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藏品,什么明清的锁具、民国的妆盒,这一类不值钱的东西要不要打个折尽快出手呢

    小曲捏着嗡嗡响的电话跑了过来,“小老板,你的电话。”

    电话是裴老打来的,说自己正在“涵香阁”跟几个老友喝茶,这几人都是小有名气的书画家,对于古玩也颇有研究,让雁轻赶紧过来。

    雁轻自然一口答应,放下电话又觉得有些疑心,裴戎已经跟家里公开表示要追自己,裴老会对这件事一点儿想法也没有

    雁轻给裴戎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裴老要见自己的事。裴戎也觉得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说不定还有他爸妈的意思在里面。

    “大概想探你的口风,”裴戎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个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雁轻不由得有点儿发慌,“那我”

    “不管他说什么暗示的话,你都假装听不懂就行。”裴戎叮嘱他,“我这里都有计划呢,你可别充英雄,回头再给我把计划搞砸了。”

    雁轻被他逗笑,“那我就说管好你家孩子,我对他才没意思呢”

    裴戎笑了起来,又压低声音逗他,“咱不用告诉他们,就跟我一个人说说,有意思还是没意思”

    雁轻耳根发热,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好好上你的班吧,等我回头给你汇报一下见面的情况。”

    “好。”裴戎笑着说“一定记得要镇定,什么口风都别露。千万别破坏我的计划我跟你说,我的计划可是很严密的,你别心一软,结果拆了我的台”

    雁轻无奈,“我知道了。”

    裴戎又叮嘱了许多,这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跟裴老聚在一起喝茶的有两个是他当年大学里的同事,剩下几个都是在书画协会里认识的熟人。雁轻挺喜欢听他们说话,因为每次都挺有收获。他没上过大学,会的都是口耳相传的家族秘技,了解的也多是古文化相关的知识。听这些渊博的老教授谈话,他甚至有种在上课的感觉。

    裴老这一伙人也都挺喜欢雁轻,觉得这孩子态度恭谨,不骄不躁。如今能踏实下来学习这些知识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裴老还跟他的老同事商量要想法子给雁轻办个证件,让他有空去学校里听听课。裴老刚刚有这个念头的时候,是打算让雁轻走特招的路子,系统的把大学念下来。雁轻在鉴定这方面还是很有水平,相关知识也懂得多,走走关系,办下来应该不太难。但是后来见他不但要照顾自己店里的生意,还要张罗工棚那边的一摊事儿,二十四小时呆在学校里不太现实,这才退而求其次,想让他自己抽时间去学校里旁听。

    雁轻听着几个老人商量怎么给他办这个证,又讨论那个教授的课值得一听,心里的感觉真是挺复杂的。

    裴老对他真的挺好,超出了他想象的好。完全不因为自己从小没在他身边长大就有所保留,可以说他在自己身上花的心思,已经远远超过了裴戎。而他现在却要跟他的孙子联起手来哄弄他

    雁轻一时内疚的不能自己。

    从茶楼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雁轻知道裴老一定是有话跟自己说,索性主动给他创造个机会,也免得老人为难。

    “叔爷,”雁轻挽住裴老的胳膊跟他商量,“好久都没见你了,我请你吃饭吧。”

    裴老瞪他,“你们年轻人总爱在外面吃饭。没看报纸上说外面的饭菜都没营养吗调料都有添加剂,还有那个油”

    雁轻笑着说“偶尔一次,改变一下口味,没事的。咱们不去吃什么快餐油炸食品,找个老店,喝点儿汤,好不好”

    裴老犹豫了一下,他其实也在琢磨怎么跟雁轻谈起裴戎的事情。一起吃饭似乎也是不错的主意。重要的是,在饭桌上聊起他们都熟悉的人,听起来也挺自然不是。

    “那边有一家菜馆,”雁轻说“我记得他们家有老鸭汤。老鸭汤可以吧,清热去火,还有营养。”说着不由分说,拉着裴老就过去了。

    他们到的时候稍稍有些早,饭店里客人不多。两人找了个清静的位子,等菜时裴老若无其事地问他,“最近都忙什么我听小戎说你们俩改名了”

    雁轻心说终于来了,点点头说“改了姓。我们兄弟俩跟慕容家本来也没有血缘关系,现在又被除名,还是改了好。”

    裴老对古玩界的事情也有些了解,觉得慕容世家最近几年颇有些招摇,在行业内声誉并不太好,遂点头说“改了也好。叫雁轻”

    雁轻点头,“我们亲身父母住的那个地方叫大雁山。”

    裴老知道他和小六都是慕容家抱养的孩子,心里不由得猜测这兄弟俩一定是暗中自己打听了身世,顿时觉得他们俩都特别可怜。

    “父母那边还有什么人吗”

    雁轻摇摇头,神色黯然,“都没了。”

    裴老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兄弟俩,好歹互相有个依靠。以后成了家,日子慢慢就过的好了。现在不也算是在这个城市里扎下根了吗”

    雁轻轻轻嗯了一声,“户口也都办下来了,还是裴哥给帮的忙。我还没好好谢谢他呢。”

    裴老听他提到裴戎,心里一时间颇为内疚。小六小七这对兄弟多不容易啊,没爹没妈的,从小寄人篱下,不知道受了多少欺辱。现在好容易生活安定一些了,又倒霉催的被自己家的熊孩子给盯上了

    裴老又叹了口气。他觉得这一个月叹气的次数比前半辈子加起来都要多,“小戎前几天是不是跑你那里去闹了”

    雁轻拿不准他的态度,只能流露出一个尴尬的神色,静静的等待后面的话。

    “这孩子有点儿钻牛角尖,”裴老恳切地看着他,“你不要太在意。我们也会劝他的。”

    雁轻心说裴戎那边连计划都列出来了,你们要怎么劝啊。

    裴老的表情也挺发愁,“叔爷跟你说这些,是想拜托你在处理这件事的态度上耐心一些,小戎这孩子吃软不吃硬,你跟他硬碰硬的,我怕他更偏激了。”

    雁轻脑门上冒出几个问号。裴戎到底跟他家里怎么说的不会真的说要跳湖吧

    “慢慢劝,”裴老说“给他点儿时间,尽量让他自己想明白。当然,他要真的跑你面前来耍混,或者破坏你们感情什么的,叔爷也不会放任的。”

    雁轻明白了,心里却不太好受。

    这样拐弯抹角的跟家人斗心眼,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可是他宣称自己不接受女人,这个事实本身就是对家人的一个打击,要不就像这样迂回地争取家人的承认,要不就激烈地对抗。无论他采用哪一种方式来出柜,伤害都是免不了的。

    雁轻困难地说“裴哥是个很好的人。”充满正义感、勇敢善良,明亮的眼睛里总是透着坚定又温暖的光芒。不论什么样的场合,只要有他在,雁轻就不会觉得心慌。

    裴老误以为这是一句安慰自己的话,叹着气点了点头,“这孩子本性不坏,也不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雁轻不知该怎么劝了。主要是裴戎没跟他说起他家里都什么情况,水深水浅的,他怕说多了真把裴戎的计划给搅和了。只能含含糊糊地安慰裴老说“您别担心了,裴哥不是心里没数的人。会好的。”

    裴老很无奈地点点头,“但愿吧。”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雁轻没话找话地问他,“开维的春季拍卖会,您去看么”

    “看情况吧。”裴老也是滨海市有名的书画家,经常会受邀参加类似的活动。不过这一次,家里的事情太糟心,他实在打不起精神,“你去看看也行,毕竟开维的声誉还是不错的。不过万事都没有绝对,拍卖行的鉴定师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下手之前要多看看。”

    雁轻脑海里闪过那一对青花高足杯,心头微微有点儿晃神。

    “咱们这一行的情况你也知道,”裴老说“机器鉴定的结果也是不能全信的。一定多问多看,别急着下手。”

    雁轻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古玩这个行当的水本来就深,尤其开维的老板之一还是慕容家,这里面的情况就更不好说了。

    第77章 肥羊

    裴老回到家的时候,裴爸裴妈都等在客厅里,看见他进来,裴妈心急地问道“爸,那孩子怎么说”

    裴老淡淡答道“还能怎么说咱们自己家的孩子发疯,跟人家孩子可没关系。”

    裴妈神情憔悴,看着十分可怜。

    裴老又说“我跟小七说了,让他也尽量耐心一些,别硬碰硬的,要给小戎一些时间,最好能让他自己想明白。”停顿了一下又说“就算小戎真要找男人,也别祸害小七。这孩子从小没爸没妈的,挺不容易,这好容易要成家了唉。”

    裴爸裴妈听他说起这个,都不吭声了。

    良久之后,裴妈哽咽着骂了一句,“这熊孩子”

    裴爸拍拍她的后背,“算啦,算啦,孩子的事情,以后咱们少操点儿心吧。小七要真拒绝他,我想他也不至于就去知法犯法。再说了,他的日子总不能你去替他过。说不定过两年,他自己就想明白了呢。”

    裴妈趴在裴爸的肩膀上哭了。

    她这半辈子顺风顺水,还从来没有过这么无力的时候。而逼着她不得不表态的,还是她的亲儿子。

    雁轻在这个城市的根基还浅,除了两个在裴老那里见过面的老书画家,拍卖会上出现的面孔他大多都不认识,倒也省了不少寒暄的时间,让他能把精力都集中在开维重点宣传的几件拍卖品上。

    雁轻之所以关注那对元青花缠枝莲暗刻牡丹纹高足杯,主要是和宽想要入手,而他又对它们的来历心存好奇的缘故。其实开维本次拍卖会的重中之重是一尊明代晚期的铜鎏金释迦摩尼坐佛像。几年前香港曾拍出过一尊永乐年间的释迦摩尼佛像,当时的成交价已经过亿。这一尊年代虽然要晚些,做工却更见精细。除此之外,还有一对清中期的雕云龙戏珠纹犀角杯也颇受关注。

    和宽对那尊佛像并不感兴趣,犀角一类的东西雁轻不了解,也不便给出什么意见,因此他们俩的关注点还是放在了那对高足杯上。

    “左边,”和宽拿胳膊肘轻轻碰了碰雁轻,“第三排那个胖子,看到没”

    雁轻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头顶微秃,带着一副细边眼镜,挺和气的样子,正跟旁边的人说话,看着就是普通的商业人士,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和宽压低了声音说“这人是某奢侈品牌的亚洲地区执行官,刚来滨海不久。”

    雁轻觉得莫名其妙。

    和宽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用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怀疑他是开维举着刀要宰的那只傻肥羊。”

    雁轻吃了一惊,“这是怎么看出来的”总不会和家在开维或者古玩经营协会也安插了什么奸细吧

    和宽悄悄说“你留意一下他旁边那个人。”

    坐在肥羊先生身边的是一个非常醒目的青年,面貌清秀,言谈举止温文尔雅,看年纪似乎跟雁轻差不太多。

    雁轻也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他怎么了”

    和宽不动声色的左右看看,然后悄悄说道“他叫喻白,是开维在上海地区的鉴定师。不过好像这边知道他的人不多。”

    雁轻的脸色微微一变,“你是说,肥羊先生被人诓了他并不知道自己聘请的鉴定师是开维的人”

    和宽耸耸肩,“谁知道呢开维的鉴定师陪着客户坐在这里,只是碰巧吗你信吗”

    雁轻自然不信,但是他不敢深想。开维可是有名的拍卖行,破坏自己声誉的事情也会做这怎么看都不太可能。雁轻的思维锁定在了慕容锦的身上,不过很快他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开维不是慕容家自己的产业,慕容锦不应该有那么大的权利。

    或者只是这个名叫喻白的年轻人自己找的兼职也不对,若是找兼职,又有谁会拉着兼职在正职面前亮相的

    雁轻百思不得其解。

    拍卖品一件一件被送上台,又一件一件被送了下去。元青花高足杯终于出现在了宽大的屏幕上。不仅和宽开始蠢蠢欲动,雁轻也有些紧张了起来。

    大屏幕上的图像开始从各个角度展示这对高足杯的每一处细节,雁轻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连眼都不眨地盯着大屏幕。口沿内侧的青料卷草纹、外腹的缠枝灵芝纹、内壁处暗刻的缠枝牡丹纹一幅一幅的画面闪过,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让人疑虑的地方。图片甚至还重点展示了釉薄处及底足部分可见的火石红。

    雁轻觉得自己疑心的过了头,这东西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至少从外观上看不出有什么可以让人疑心的地方。但他心里就是莫名的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和宽忍不住又拿胳膊肘碰了碰他,“怎么样”

    “笔触豪放有力,纹饰飘逸,极具时代特征。”拍卖师的声音热情而富有煽动性,“从其胎、釉、使用青料及纹饰来看,有元代典型的装饰风格,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和收藏价值”

    画面再次变换到了高足杯的底足。

    雁轻的目光微微一跳,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左面那个高足杯的底足内圈有一个小小的茬口,是很小的茬口,又是藏在这个位置,对于宝贝的外观并没有什么影响,因此也没有什么人注意这个小小的缺憾。

    另外的一个高足杯则没有这样一个小茬口,大屏幕上的图片闪了过去,再一次变成了高足杯口沿的卷草纹图案。

    雁轻连忙翻开手里的画册,用放大镜仔细观察那张火柴盒大小的底足照片。

    和宽被他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悄声问道“小七,看出什么没有”

    雁轻轻轻的吁了口气,冲着和宽摇了摇头。

    和宽顿时失望了,“你肯定”

    雁轻拿出手机,写了几个字递给他看我能肯定其中至少有一件是不对的。

    和宽叹了口气,“好吧。”

    雁轻有些好笑,“这么相信我”

    和宽笑着说“不信你信谁”

    雁轻莞尔。

    场上的拍卖价格已经升至六十二万,跟喻白坐在一起的肥羊先生还在继续加价。

    雁轻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底足带小小茬口的那只高足杯他确实见过。几年前,在临江的时候。雁轻记得当时看到的两个高足杯底足都带伤,慕容贺还说他那位老友运气好,这伤要是露在外面的话,东西可就不值钱了。主人当时笑着说“是啊,也不知这是怎么弄出来的,两个底足都有,连位置都差不多。说不定不是伤口,而是出窑时候就有的呢。”

    可是雁轻刚才从大屏幕上看到的高足杯,有一只底足带茬口,另外一只却没有。

    这一对让和宽倾慕不已的宝贝最终还是被肥羊先生给拍走了。和宽本来还有些惋惜,但是看到这个结果,忽然又没那么多感慨了。或许是之前就已经对喻白的出现产生了怀疑的缘故吧。

    雁轻最后替他拍板,入手了一只清中期的黄玉将军罐。将军罐高十六厘米,整挖精琢而成,玉质上乘,打磨细腻,包浆肥润,是难得一见的精品。黄玉为和田玉的一种,在清代因黄玉与“皇”谐音,又极稀少,经济价值一度超过了羊脂白玉。

    这个结果虽然和之前的预计有偏差,但总的来说还是很圆满的。

    雁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他总觉得在拍下将军罐的时候,那个名叫喻白的青年一直有意无意的打量他们所在的方向。雁轻搜寻自己的记忆,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心里不免有些纳闷。

    和宽似乎也注意到了,侧过身问雁轻,“你以前见过他”

    雁轻摇摇头。

    和宽拍到了中意的宝贝,心情正好,便笑着打趣他,“不会是看你比他好看,嫉妒了吧。”

    雁轻不觉失笑。但是当他再一次触到喻白的视线,不知怎么,竟觉得那眼神中隐隐带着审视的意味。

    和宽因为还有后续的手续要办,雁轻就自己先离开了。他刚走到停车场,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追了过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喊道“慕容轻”

    雁轻皱了皱眉,没有理会。这个时候还叫他慕容轻的人,不可能会是自己的熟人或朋友。

    那个人追的近了一些,又喊了起来,“慕容轻你等一等我有话想跟你谈谈”

    雁轻已经走到了车边,从后视镜里看见追出来的人是喻白。他是个相当敏感的人,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能从别人最细微的面部表情里看出这人是否怀有恶意。

    这个喻白给他的感觉就很不好。

    雁轻转过身,淡淡看着他,“你喊错人了。我叫雁轻,不姓慕容。”

    喻白微怔,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个讥诮的表情,“慕容家把你养大成人,你学到了本事,却在他们需要你的时候把他们一脚踢开,还把姓都改了你不觉得这样做有失厚道吗”

    雁轻上上下下打量他,“慕容锦跟你是这么说的”

    喻白不客气地回视着他,“谁说的重要吗事实这东西不会因为谁说就有所改变。”

    雁轻很肯定地说“是慕容锦跟你说的。”

    喻白微微挑起眉头,挑衅地看着他,“是又怎么样,我说的那些你否认得了吗”

    雁轻一字一顿地说“因为除了慕容锦这个禽兽,没有人会把事实扭曲到这般黑白颠倒的地步。”

    喻白惊怒,“你胡说什么”

    “胡说吗慕容锦跟你说他们家把我养大,等他们有事找我帮忙,我却不肯点头”雁轻对这个突然跳出来指责他的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慕容锦会在别人面前美化他自己,雁轻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因为慕容锦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满嘴漂亮话,手底下做的事却是另外一个样儿。

    雁轻冲着他笑了笑,“喻白,如果你真像你表现出来的这么有正义感,我希望你能用自己的,而不是慕容锦的脑子去思考。慕容家到底什么样你了解吗慕容锦当年怎么害我你了解吗我在慕容家到底过的什么日子,你又真的了解吗我为什么要跟慕容家划清界限,这里面的原因,你真的清楚吗”

    第78章 各种可能性

    眼前这个自称雁轻的家伙似乎跟传闻中忘恩负义的慕容轻不太一样。喻白的表情微微有些怔愣,不服气地说“我了解慕容锦,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你不了解。我不相信他会把他卑鄙龌龊的一面明明白白的暴露给任何人。”雁轻看着这个愣头青,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有反感,但也并不觉得有多么生气。在慕容锦把他推给慕容贺之前,他对慕容锦不也是十分信赖的吗

    喻白的胸膛剧烈地起伏,脸色也变了。

    雁轻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看见的是当年那个傻乎乎的自己,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了一丝怜悯,“我只告诉你一句话当初把我推下地狱的人正是慕容锦,如今我好不容易才爬了回来。如果在你看来,不想再被他推回地狱里去,不想被他利用到连渣滓都不剩也叫做忘恩负义的话,那我的确忘恩负义。”

    雁轻伸手拉开车门,要上车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教给我本领的人,是南派何家的人。慕容家的瓷窑,我从来没有被允许进入过。除了教会我知道什么叫做人面兽心禽兽不如,他们没有教过我任何东西。”

    喻白的脸色变了,眼睛里也满是不可置信,“你他妈的到底在说些什么”

    “想知道我说的这一切是不是在污蔑你心目中那个纯白无暇的慕容锦,就自己去寻找答案吧。”雁轻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是不知道你对慕容锦的信任会不会超过了你的智商和判断力呢说实话我对这一点相当怀疑,否则你不会做出今天拍卖会上那种事。”

    喻白的脸色倏地一变,“你你”

    雁轻压低了声音说“喻白,当你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一脸正气地指责我的时候,请容我替你问一问你的良心,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这样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的人,竟然做出这种坑蒙拐骗的勾当嗯”

    喻白惊慌地左右看了看,“你有什么证据”

    “良心对话,不需要证据。”雁轻戏谑地看着他,“或者说,慕容锦忽悠你,说他有多难,然后请你帮忙,仅此一次”

    喻白的脸色刷的变了。

    雁轻心中了然,心说算了,跟他说这些做什么。有些亏,只有自己吃了才知道疼。

    想到这里,雁轻的态度比刚才要温和一些,“我想你一定知道慕容家的工坊里有许多老人,如果他们家的技艺能够解决问题,慕容锦根本不需要一次一次来打我的主意。他需要的并不是慕容家的秘技,而是南派何家的秘技。”雁轻看着他,“这一点我相信是很容易证实的。”

    喻白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雁轻发动车子,慢慢驶出了停车场。

    雁轻把车停在路边,把脸埋在方向盘上。

    喻白的出现,让雁轻突然间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以及很多年前的那个自己。他有时真的会怀疑,那个跟在慕容锦的身后单纯的相信着,单纯的快乐着的傻孩子真的存在过吗如果他真的存在过,为什么一丁点儿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呢

    其实自从新的身份证上他的名字变成了雁轻之后,他就很少再想过以前的事了。裴戎知道了一切,却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表现出厌弃,这样的态度足够让他完全放下“过去”这个沉重的包袱了。

    放下这个包袱的人还有他的哥哥。小六这些年目睹自己的弟弟比别人更艰难地活着,却不敢有丝毫的轻举妄动,不敢让弟弟拿尊严换来的自由变成虚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不仅是用来牵制小七的筹码,更是让小七熬下去的希望。他不能垮掉,甚至不能过的不快活,在看见小七的时候,他只能笑,不能哭。这么些年来,他压抑了多少沉重的心事只有自己才清楚。只有雁轻有朝一日活过来,他的生活才能够真正开始。

    开始属于他们各自的生活,而不仅仅是为了彼此。

    雁轻趴在方向盘上,闭着眼安慰自己,他的生活已经开始了,属于他自己的生活,有家有工作,还有恋人和宠物,具备了幸福生活所必须的一切元素。

    他没有理由沉湎于所谓的过去。

    他没有理由不幸福。

    有人轻轻敲了敲车窗,雁轻抬起头,看见一个交警站在外面,正低着头往里看。雁轻连忙降下车窗,“警官”

    交警看看他的脸色,“出了什么事要帮忙吗”

    雁轻摇摇头,“没事。”

    交警检查了一下他的驾照,不太放心地看着他,“如果不舒服,把车停到安全的地方,然后打电话让家里人或者朋友过来接你。”

    雁轻向他道谢,交警帅气地开着摩托离开了。

    来自陌生人的关心恰到好处地安抚了他心里的烦躁,雁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给裴戎打了个电话,把拍卖会的情况告诉了他,重点说了那一对他怀疑有问题的高足杯和那位被喻白哄上贼船的肥羊先生。

    裴戎说“正巧我这里也查到了一些关于高足杯的线索小七,我不是故意想跟你卖关子,文物造假的案子不归我们管。这些证物和线索我也都是要上报的。”

    雁轻也知道在结案之前他不会跟自己透露太多信息,不过一想到他的这些线索很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帮着警方挖出慕容家犯罪的真相,他就觉得什么都不值得介意了,“我知道。我只是给你点儿线索。”

    他把喻白跟他的谈话也告诉了裴戎,又说“我看他那样子,说不定是被慕容锦给骗了。”

    “你也够心软的,”裴戎笑着打趣他,“就没想过喻白有可能是在跟你演戏他如果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跟慕容锦十分熟悉,又怎么会不了解慕容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认识慕容锦的时候可不是十岁出头的小孩子了。”

    雁轻回忆了一下喻白当时的反应,心里有点儿抗拒裴戎的分析,“骗我又有什么好处他图什么啊”

    “他要图什么我不清楚。”裴戎笑着说“不过小七,你想啊,能帮着慕容锦去忽悠那头傻肥羊的人,真能有那么鲜明的是非观念他一边做着违背道德良知的事情,一边充满正义感的指责你,你不觉得这人的性格太矛盾了”

    雁轻之前也觉得喻白这人给他一种微妙的违和感,被裴戎这么一说,似乎也真是这么回事儿。

    裴戎见他不说话,猜到他心里不舒服,便安慰他说“我是当警察的,遇到不合理的事情首先会想最糟糕的结果。或许是我自己心理阴暗呢。你别不高兴了好不”

    雁轻勉强笑了笑,“你心里才不阴暗呢。别瞎说。”

    裴戎笑着说“不过,宝贝七,你一定要提高警惕,别轻易就被人感动了什么的。做人不能那么心软。”

    雁轻被他像哄孩子似的又哄又劝,心里有点儿哭笑不得,忙说“我知道了。我只是觉得他跟我一样都被慕容锦欺骗了,所以心里稍稍有些同情他。”

    裴戎说“要是用我阴暗的思维去分析这人的话,先说几句指责你的话引起你的注意,再通过问答的形势建立起一种沟通的模式你别忙着否定我的话。你跟喻白一问一答的那个过程,确实是一种沟通,这你没法否认吧”

    雁轻不吭声了。

    裴戎又说“好吧,如果喻白确实别有所图,我觉得他接下来会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大概三四天这样子,然后一脸憔悴的出现在你面前。告诉你他终于看清楚了慕容锦的真面目。为了让这个说法更加可信,说不定他还会编造一个慕容锦要害他,但是被他识破了的剧情。”

    雁轻觉得难以置信,背后也冷飕飕的。

    “这样一来,就算你还不能完全信任他,但是至少会同情他。”裴戎冷静而残忍地剖析着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就像你刚才问的,他图什么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但是我觉得,如果慕容锦真的想打你的注意,在你身边安插一个亲信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至少可以近距离地观察你,了解你,找一找你在生活里的漏洞或者弱点。”

    雁轻觉得背后冷汗都冒出来了,“你形容的也太太险恶了。”

    裴戎笑了起来,“你也不看我是干什么的,我成天到晚接触的都是出没在这个城市里的穷凶极恶的罪犯。你难道还指望我编出煽情又狗血的言情故事吗”

    雁轻心有余悸地说“这也太吓唬人了。我都冒汗了。”

    “不管怎么说,提高警惕总是没错。”裴戎笑着哄他,“我还不是怕你太心软好骗,结果被人占了便宜也不知道么”

    他的语气好像雁轻还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孩子似的,这让他十分不满,“我不至于傻到那个地步吧”

    “不是傻不傻的问题,”裴戎纠正他的说法,“一个博士生玩心眼未必玩的过一个小学毕业的流氓。心思单纯的人遇到心机诡诈的罪犯难免会吃亏。因为善良的人不会把别人想的太坏,但是那些罪犯,却可以无下限地坏下去,让人防不胜防。”

    雁轻沉默了一会儿,淡淡说道“你放心吧。对于别有用心的人我才不会善良。我骨子里本来就不是一个老好人,我不想惹人,不代表我乐意让别人惹我。”

    “这就对了。”裴戎高兴的冲着电话亲了一口,“时刻提高警惕,这人真有坏心眼你也别怕,不是还有我吗哥哥给你收拾这些不长眼的杂碎。”

    雁轻心头微暖,嘴上却轻哼一声,“你可真会吓唬人。这说的跟狗血连续剧里编出来的情节似的。”

    裴戎笑着说“我担心了半天,你看你一点儿不领情。警惕心这种东西还是很重要的。没有发生是最好,真要发生什么事,也不至于一点儿心理准备没有。对吧”

    雁轻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还是挺有道理的。

    “不管怎么说,有事要记得打电话告诉我。”

    雁轻笑着说“我知道啦,啰嗦裴。”

    第79章 霸气侧漏

    裴戎一进门就看见裴老悠闲自在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餐桌上已经摆了两个凉菜,他爸妈正在厨房里吵架,其中还夹杂着方姨无奈的劝解。

    裴戎探头看了两眼,挤到裴老身边坐下,假模假式地给裴老捏了捏肩膀,“咋回事儿他们俩都要吵翻天了,您还这么沉得住气”

    裴老斜眼瞟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裴戎假装没看懂他的脸色,笑嘻嘻地说“哎呀,也不知这俩人吵什么。要吵架也找个好地方啊,都挤在厨房干扰方姨,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吃上晚饭”说着耸了耸鼻子,“好像有炖排骨,也不知熟了没有”

    裴老忍无可忍,拿手里的报纸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你还有脸提炖排骨还不都是因为你这个熊孩子”

    裴戎利落地躲开,伸手摸了摸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我都这样了,你们还好意思欺负我这也太没义气了。”

    裴老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裴戎自从拿定主要要把暗恋失败这出戏码演到底,就开始不修边幅了,胡子也不刮,衣服也皱皱巴巴的,总是一副很憔悴的样子。裴老虽然拿不准小七那边的态度,但也看得出裴戎是在跟他爸妈较劲儿。除了暗中叹气,倒也没有跳出来揭穿他。毕竟裴戎的性格他了解,这件事再僵持下去,也只能是他跟父母的关系全面恶化。他爸妈的假期就快结束了,接下来他们恐怕又要有好几年的时间见不着面,如果这回闹掰了,再拖上几年没联系彼此之间稀薄的亲情还能剩下多少呢

    裴老已经是七十多的人了,他绝对不想看见自己的儿子和孙子闹到那种地步的。至于孙媳妇儿有可能是个男人的事实古人不也说两害相权取其轻么

    裴爸甩手出来了,看见裴戎正凑在裴老身边说话,脸上带着笑,一副赖皮赖脸的样子,心里真是百味陈杂。他不仅是个失败的父亲,更是一个失败的儿子。他老爹头发都白了,他陪在老人身边的时间又有多少洗脚水也没端过几次。老人有个头疼脑热的,还不是裴戎这孩子操心

    裴爸站在厨房门口出了会儿神,忽然觉得要是他们夫妇没回来,裴老一个人面对这些事的时候,会不会比他们更宽容一些裴老更多的站在一种疼爱孩子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而他们夫妇却站在一种批判的角度去看待裴戎的私人问题。所以裴戎跟裴老撒娇,却会跟他们俩冷嘲热讽地玩心计。

    裴戎本质上讲是不信任他们俩的。这个认知让裴爸忽然觉得失落,然而事实确实如此他的儿子不相信身为父母的他们会理解自己,所以从一开始就不愿意开诚布公。

    “这件事到此为止,”裴爸忽然大声说道“以后在家里不再讨论小戎的私事。他都这么大人了,找朋友的事情天天拿出来说有什么意思不管找谁,以后爱说咱们就听着,不爱说咱们也别瞎打听”

    沙发上的两个人没想到他会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都吓了一跳。两个人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厨房里砰的一声,瓷器落地。裴妈的声音气得都跑调了,“你再说一遍”

    裴爸厉声喝道“我说我儿子爱找谁就找谁他有这个自由”

    一屋子人鸦雀无声,都被裴爸突然爆发的霸气给镇住了。

    裴戎的爪子还搭在裴老的肩膀上,傻呆呆地看着自己威武的老爹。裴老也有点儿傻眼,他这个儿子性格刚毅,但是处事却素来温和,他还从来没见他这么大声跟谁吼过。至于裴妈这里面最惊讶的大概就属她了。她印象里那个温和宽厚的丈夫的形象瞬间被颠覆。儿子变得不对劲了,老公也变得不对劲了。

    这世界是怎么了

    裴爸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裴妈,“如果孩子现在做的不对,在他观念还没成型,还能改正的时候咱们俩在哪儿现在已经错过了让他改正的时机,再跳脚有什么用真的跳湖上吊死给他看吗张大校,我就问你一句话,你真的想把军事对战敌进我退那一套用在你亲儿子身上吗”

    裴妈捂着嘴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裴戎傻乎乎地看看她,“我妈她”

    裴爸瞪了他一眼,语气却比刚才冷静,“让她自己冷静冷静。洗手去吃饭了”

    裴戎乖乖起身去洗手,回来的时候听见他爸跟他爷爷说“她对小戎这个事儿反应这么激烈,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责她觉得自己失职。她没有尽到身为母亲教养的职责,所以孩子出现这样那样的毛病。说白了,她只是不能容忍自己犯错。”

    裴戎停住了脚步。

    裴老叹了口气说“这养孩子又不是种黄豆,撒一把种子下去就只会长出黄豆秧子来。俗话说一样米养百样人。你跟她好好谈谈,别跟自己较劲了。”

    裴爸低声答应。

    裴老又说“再说我也不觉得小戎不好。这个孩子真要一条一条掰开了说,没有哪一条是不如人的。还是知足吧。”

    裴爸叹了口气。

    裴戎甩了甩手,心说这件事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了。

    裴妈直到新闻联播都快演完了才从房间出来,眼睛还红肿着,但是神情却已经恢复了平静。

    裴戎被今天爸妈之间闹的这一出给吓到了,看见他妈出来,狗腿地站起来问她,“饿了吧我给你热饭去。方姨炖的排骨我爸给你留了一大碗呢,可香了。”见裴妈点头,他连忙起身往厨房跑。指不定这俩军官还会不会接着吵,他可不想夹在里面当炮灰。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直到他把饭菜都端出来,客厅里还是一片平静。

    裴戎挑眉,他妈这反应倒真是有些诡异了。他原以为她还要说点儿什么的。他这个老妈可不是那种家里男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贤惠小媳妇儿。

    裴妈低头吃饭,吃着吃着,眼圈又红了。

    “妈,”裴戎忍不住了,“吃饭哭可不好,影响消化。”

    裴妈抽噎了一下,“小戎,妈只是如果妈看着你走歪路却放任不管的话,会觉得自己没有尽到身为母亲的责任。”

    不远处的沙发上,裴爸瞟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裴戎心说来了,终于来了。

    他在椅子上坐正,一本正经地点头,“你说的我懂。但是你也不能随便就扩大所谓走歪路的范围对吧所有你看不顺眼的都是歪的只有你认定的才是正的你不会以为你老人家就是真理吧,妈”

    裴妈困扰的正是这个问题。

    “每个人准则都不一样。你不能拿你的准则要求每一个人。我也有我的准则。比如说我执行任务,这种时候我必须相信自己,不能轻易就被别人的想法干扰了自己的判断。”裴戎给他妈夹了一块排骨,“多吃点儿肉,我觉得肯定比你们食堂大师傅做的好吃。”

    裴妈沉默了一会儿,表情有些颓然,“所以我也想明白了。咱们俩人准则不一致,最后也只能是谁的事儿谁拍板。”

    裴戎愣了一下,不敢相信似的看着她,“妈”

    裴妈没理他,低着头吃自己的饭。裴戎坐在她对面,一会儿觉得欣喜,一会儿又怀疑自己刚才是幻听了,多少有点儿心神不定。裴妈看着裴戎毛毛躁躁的样子,忽然觉得他们俩回来半个月了,只有今天,裴戎的表现才真的有点儿孩子的样儿。

    “行了,行了,别围着我转了,”裴妈被他转的头都晕了,“该滚哪儿滚哪儿去,别妨碍老娘吃饭。”她本来就是行伍出身,性子干脆,一旦拿定主意就不会再反复纠结,但之前到底是有些不爽的,因此见儿子腆着脸围前围后的,顿时心烦。

    裴戎老老实实蹭回到他爸身边,憋了一会儿没憋住,压低了声音问他爸,“我妈刚才那话的意思是说以后不干涉我啦”

    裴爸扫了他一眼,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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