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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的秘密 第5节

作者:牛角弓 字数:25585 更新:2021-12-21 19:27:07

    慕容锦、慕容贺、鬼宅似的慕容老宅、雕花木窗外那一丛油绿的老竹、石头叔、跛脚的石头婶、趴在房檐上甩着尾巴的黑猫看见慕容锦,他才恍然间意识到自己似乎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忆过这些事情了。

    杜海见这人不太像上门的顾客,跟慕容轻虽然认识,但是看慕容轻的神情反而比一般的顾客还要冷淡,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招呼他。正好自己手机响了,杜海就借着打电话的由头躲到一边去了。

    杜海一走开,店里就剩下慕容轻和慕容锦两个人,气氛越发的古怪起来。冬天天黑得早,又是阴天,外面的路灯早早亮了,昏黄的一团照着街上寥寥几个匆匆而过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清寂。

    慕容轻缓缓吁了口气,“慕容先生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慕容锦从进了门就一直盯着他看,眼神中颇多感慨,“小七,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慕容轻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大厅墙壁上的挂钟,“抱歉,我还没到下班时间,如果慕容先生没有什么公事的话,我不方便跟你说太多。”

    慕容锦下意识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然而他的注意力更多的则是停留在了慕容轻的手指上。他记得在他们都很小的时候,他经常拉着他的手跑着玩,那时候小七长得瘦瘦小小的,一伙孩子漫山遍野疯着跑,他总是落在最后面的那一个。他要是不拉着他,没多一会儿小七就会跟不上了。

    其实那时候老宅里的孩子都不怎么乐意跟小七兄弟俩在一起玩。老宅就那么大点儿地方,谁家什么情况旁人没有不知道的。小六小七是抱来的孩子,这还不是最倒霉的,最倒霉的是他们俩抱回来没多久,四叔老婆就怀上了,转年就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样一来,这兄弟俩就不值钱了。

    慕容锦不知道别人家父母都是怎么嘱咐孩子的,反正每次从外面野回来,他妈都会捏着他的耳朵呵斥他说“总跟那俩野孩子混在一起做什么又不是你的正经兄弟。有那时间你跟二伯三伯家的兄弟多多相处”

    那个时候大人们大概都是这么说的吧,所以小孩子才会那么态度一致地排斥这一对挂名的表兄弟。其实现在想想,小六小七在慕容家的地位是比那些单纯抱养的孤儿还要尴尬的。那些孩子有人单独教养,他们也很抱团,跟家里的少爷小姐们之间划分了极分明的一条界线。唯有小六小七,不属于任何一方阵营。

    再然后

    慕容锦叹了口气,“小七,我这次来是想请你们一起回老宅过年的。”

    慕容家有这个传统,天南海北的族人到了春节的时候都要回老宅,传统的世家大族总是固执地保持着自己根深蒂固的传统,轻易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改变。除了身份上的认同,更重要的是要借着这样的机会对各家各户在家族生意中占有的地位做一次重新洗牌,很多人事方面的调动通常也都是在这个时候公布。对于慕容家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活动比年终时回老宅过年更重要了。

    慕容锦眼含希望地看着他,他想起了小时候一伙孩子挤在正房的院子里放爆竹的情形,想起小时候的慕容轻靠在他身边仰着脑袋看烟花的样子,想起那一簇一簇亮丽的花火在他眼瞳里盛放的情景,觉得心尖都开微微始颤抖了。

    慕容轻的脸却倏地变白,他用一种看鬼似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慕容锦,你忘了慕容贺说过的话了吗我和小六此生此世,都与慕容家再无瓜葛。”

    慕容锦眨了眨眼,觉得一丝冷意顺着脚底飞快地窜了上来。慕容贺临终时候说的话他当然记得,但是他一直以为慕容贺会这样说是出于某种卑劣的独占欲,想要把小七送到慕容家的人都见不到的地方去,而这样的安排并不完全是出自慕容轻的本意。在他看来,慕容轻兄弟俩孤苦伶仃在外打拼,会放着慕容家这样的靠山不要尤其慕容轻现在还帮着别人打理古玩店,如果有慕容家支持,他自己又不是没本事,自己试着开店也未尝不可以。

    “小七,”慕容锦下意识地朝前走了两步,“以前我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现在我有能力补偿你。你也是做这一行生意的,你要知道慕容家”

    “慕容家怎么了”慕容轻木然地看着他,“没有慕容家这座靠山我就一定会饿死吗”

    慕容锦没想到小七是真心想要跟慕容家断绝关系,倒有些惊住了。他知道慕容轻恨他,但是他以为慕容轻不会拒绝跟他回老宅过年这样的提议,毕竟这样的邀请意味着慕容家对他身份的认可做古玩这一行,谁会不给慕容家几分面子慕容轻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慕容轻眼里微微流露出几分快意来,“慕容贺已经把我和小六的名字从族谱里划掉了。你难道不知道吗所以”他加重了语气,“慕容先生,我们兄弟俩这辈子都跟你们家没什么关系了。”

    慕容轻的态度与预料中的完全不同,慕容锦觉得稍稍有些棘手,眉毛也紧紧皱了起来,“小七,你也是个成年人了,我希望你能理智地看待这个问题。我知道你还记恨我,但是继续记恨我不能给你带来任何益处。相反,慕容家”

    “谢谢了,不用。”慕容轻没什么诚意地说了一句道谢的话,然后开始拿起抹布搞卫生。外面的天气阴的厉害,不知夜里会不会下雪。这样的天气,应该早早回家,最好再弄点儿火锅吃一吃。

    慕容锦叹了口气,“小七,我们以前也算是朋友”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听到从他嘴里冒出的“朋友”两个字,慕容轻整个人都炸了,拼命压抑的那些东西在这一霎喷涌而出,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手里的抹布就朝着慕容锦的那张脸扔了过去。

    慕容锦冷不防被个东西迎面砸了过来,连忙往旁边一躲,那东西带着一股潮气擦着他的耳朵飞了出去。

    慕容轻气的整个人都在发抖,他左右看看,端起地上的半盆水就朝着慕容锦奔了过来,“王八蛋,还敢跟老子提朋友”

    大冬天的,真要被冷水浇到身上,那就不只是难看那么简单了。慕容锦连忙向后退,嘴里叫着小七的名字,“你冷静点儿”

    连盆带水咣当一声砸在了大街上,把过路的一个中年人吓了一跳,停下来疑惑地看了两眼,又笼着手自顾自地走了。

    慕容锦躲得虽然快,大衣边角还是沾到水了,他有些狼狈地看着脚边咣当当转着圈的不锈钢水盆,心里觉得既难堪又恼怒。他是诚心诚意想要对慕容轻有所补偿的,没想到他会这么不领情。

    慕容轻站在店门口气的浑身都在抖,“被你在背后捅了一刀,是老子太蠢。可老子再蠢也不会给你机会再捅老子几刀的。慕容锦,你要是觉得当初毁老子毁的不够彻底,你尽可以放马过来,看我现在还怕不怕你。我一个小老百姓不能拿你怎么样。大不了就是一条命。你想要就拿去”

    慕容锦神情微微有些狼狈,“小七,我真的是好意”

    “去你妈的好意当了婊子就别立牌坊了”慕容轻气的口不择言,“你们家那点儿龌龊事我知道的可不少,把我惹急了我都给你们在媒体上抖落出来让大家都看看剥掉世家大族的画皮,里面都是什么样的男盗女娼”

    慕容锦从没见过慕容轻这般状若疯癫的样子,目光沉沉地看着慕容轻。片刻之后,低下头叹了口气,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慕容轻看着门外那个孤零零的不锈钢盆,手脚冰凉,胸口怦怦直跳。自从离开平安集,他就一心想着要躲开这些人,没想到还是躲不开。他就想不明白了,既然慕容锦当初做了那么恶心的事情,难道害他一次还不够还想算计他第二次

    这人怎么就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还提什么好意,什么补偿他妈的,他的好意无非就是现在有钱有势了,想拿点儿虚头巴脑的好处出来买自己的良心安稳。

    别人的苦难在他眼里就那么不值钱吗

    慕容轻不知道慕容锦会不会抱着他所谓的好意继续来骚扰他,他回到家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转天一早就开车出了城。

    经过一个晚上的沉淀,他这会儿心情也平静下来了,觉得脑子也可以正常思考问题了。回头再看看慕容锦的这番举动,不免有了些新的想法。

    据说慕容家的店也开在古玩街上,他有理由相信慕容锦早就知道了他在“六七家”的事实。当然,对外的说法是庄三少从是“六七家”的老板,所以传到慕容锦耳朵里的消息很有可能是慕容轻在帮着庄家工作。那么,他可不可以理解为慕容锦这段时间其实是在一旁暗暗观慕容轻的工作能力

    慕容轻觉得这个猜想还是很接近真相的。慕容世家的本领到底怎么样他不好说。但是他师父何茂曾经很不屑地说过“固步自封”四个字。慕容轻是慕容家的养子,但是学的东西又与慕容家不同,慕容锦或许觉得慕容轻的能力对于慕容家的生意正好是一个补充

    或者,慕容家在仿造古瓷这方面需要更多的人手

    所以慕容锦这个贱人才会低声下气地跑来说好话如果慕容轻态度软了的话,他是不是下一步就会邀请他一起去发扬他们家的伪造事业

    我呸

    慕容轻在方向盘上捶了一拳,心里恨恨骂道“去你妈的。”

    没想到都离开慕容家了,还会被逼着到处躲。慕容轻心里有种悲凉的感觉,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摆脱慕容家这个噩梦呢

    慕容锦应该不会去“六七家”闹事,庄三少可不是那么好惹的,人家背后有庄家这面大旗呢。他也不会跑去骚扰小六,小六只是个兽医,帮不了他任何的忙。所以算来算去,只有自己暂时躲开是最可行的一条路。

    问题是,他该上哪儿去躲一躲呢

    慕容轻翻着手机联系人挨个看,最后停在了青树的名字上。

    第24章 根之所系

    这是慕容轻第二次听到自己的身世。

    他还记得第一次从青树口中听到“山神一族”这个称呼的时候,心里满满的都是难以置信的感觉。深山老林里世代相传的神秘种族、突如其来的天灾人祸、被送往各处的懵懂孩童种种匪夷所思的、完全不像是会发生在真实生活里的情节。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个自称青树的男人,和他一样,能够听得懂动物们的语言。

    青树说“咱们这一族的男人都有这样的能力。”

    第二次听到这个故事,慕容轻仍有中头晕目眩的感觉就好像看加勒比海盗那部影片的时候,听到鬼船长对那位美貌的女主说“小姐,你就在鬼故事里。”他觉得自己也置身于一个似真似幻的故事之中,连感官都失去了判断的依据。

    其实慕容轻自己也说不好为什么要来找青树,就好像不亲眼看一看他提起过的那个山村,内心呢深处的某个角落就始终对青树所说的真相抱有怀疑。

    走在前面的青树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气喘吁吁的慕容轻,略有些担忧地问他,“要不要歇一会儿”

    慕容轻摇摇头。他其实也是山里长大的孩子,爬个山爬个坡的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他千里迢迢地赶感到青石镇,还没好好睡个懒觉休息休息就拉着青树上了山,连着走了两天的山路,难免有些精力不济。

    青树从他背上接过背包挎在自己身上,拉着他在路边的树桩上坐了下来,“从这里再往上走,到天擦黑的时候就能看到那个村子了。”

    “真远。”慕容轻吁了口气,“真是大山深处了。”

    青树莞尔,“他们大概也轻易不出山,外面的人也轻易找不到他们。”

    慕容轻有些茫然地反问他,“人种不会退化么”

    青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了,想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慕容轻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一脸纠结地看着他,“会退化的吧出事的时候咱们这一族还有多少人”

    青树想不起来了。时隔太久,有关这个村子的很多事情都像隔着一层雾似的,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了。然而出事的那一夜却留给他一种格外深刻的印象,山崖上滚落的巨石、村子里仓皇奔走的村民、深夜里熊熊燃烧的烈火,以及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恐惧。

    青树摇摇头,神色有些黯淡,“我记得你们俩和冬至都放在冬至家的炕上,他妈妈一直看着村子里的几个小孩子。你们俩哭的特别厉害”

    慕容轻苦笑了一下,将要面对那样糟心的命运,谁能不哭呢。

    青树又问他,“咱们村的那种石头,水草石,你见过了吗”

    “见过了。”慕容轻眯着眼睛眺望远处积雪覆盖的山峰,青树说他的家就在那边的山里。可是从他现在的角度看过去,却觉得好远,远的好像一辈子都走不到似的。

    慕容轻叹了口气,“冬至给了我一些,都是他那个基金会从偏远的地方找回来的。我拿着没什么用,给小六了。他正偷着研究呢。”听小六说,正因为他手里有这种神秘的石头,所以经他的手治愈的小动物也特别多,和清也因此对他刮目相看,说等过了年之后要送他去大学里培训,还以医院的名义给他报了名,打算让他考个行医执照回来。不过,因为对这东西的作用机理一无所知的缘故,小六暂时还不敢拿出来给别人看,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青树从背包里翻出一瓶水递给慕容轻,见他摇头,神色略有些担忧,“你气色不好。”

    慕容轻抓了抓头发,“烦。”

    青树也没问他烦什么,摸出两块巧克力塞进他手里,“日子都是一天一天过下去的。你烦它也不会变出第二十五个小时来。有什么烦的”

    “这话听起来可能挺酸,但是”慕容轻沉默了一会儿,喃喃说道“我想不明白人为什么活着。一天、一月、一年,活着就是为了变老,然后死掉吗”

    青树似笑非笑地反问他,“你觉得呢”

    “我以前觉得我活着是为了我哥,为了我们俩都能活下来,过点儿安稳日子,不会被人欺负。”慕容轻侧过头看着他,眼神微微有些涣散,“但是现在看,又仿佛不是。小六有自己的生活,以后他也会成家,有自己的小家庭,老婆孩子什么的。我不是他生活的全部,他对我可能也是一样。”

    “我不怎么会说话。”青树看着他,目光沉静,“但我觉得,一个人之所以会感到迷茫,是因为他没有看到他的根之所系。”

    慕容轻挑眉,脸上带着似懂非懂的神色。

    青树指了指远处的雪峰,“或许,你在那里能够找到答案吧。”

    他们俩是前一天一大早上山的,当天晚上就宿在半山腰的一处破庙里。西北的山里虽然温度低,但是并没有那么多的潮意,火堆生起来之后倒也不觉得夜晚有多难捱。两个人都是山里长大的,野外生存的常识几乎是烙印在骨子里的本能。

    山里不久前刚下过一场雪,山路不好走,青树经常要停下来辨别方向。不过两个人的脚程都不慢,天擦黑的时候,两个人还是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

    青树不记得这个村子到底叫什么名字了。或者因为他们长期不与外人接触,有没有名字对于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吧。山里的动物们叫他们山神族,或者,他们也是这样称呼自己的。

    慕容轻傻了似的看着这一片掩埋在积雪和土石之下的废墟,难以想象这里原来竟然是一个山村。没有成型的房子、没有田地和菜园、也看不出哪里有豢养牲口的痕迹,曾经有过的生活痕迹已经被岁月无情地抹去。

    慕容轻慢慢地在废墟之间走过,一遍一遍地寻找着能让他的灵魂产生共鸣的东西。可是没有,他什么也没有找到,心里那个无形的缺口仿佛越变越大,笼罩在心头的茫然的情绪也莫名地变得沉重起来,最终引出了仿佛潜伏在灵魂深处的深沉的哀恸。

    青树不声不响地在村头的山坡上找到了一处塌陷了一半的窑洞,生起火堆,把他们从山下带来的干粮放在烤架上加热。睡袋也得烘热了才能睡,不能离火堆太近,但也不能远。山里一入夜温度特别低,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等青树搭在烤架上的小锅里水花滚开,方便面的香味开始飘散出来的时候,慕容轻终于结束了在村子里漫无目的的游荡,失魂落魄地低着头蹭过来了。青树也不多问,递给他一杯热水,然后从背包里拿出餐具把锅里的面条分开。两个人沉默地吃过了晚餐,收拾收拾,又没事情做了。

    青树盘腿坐在睡袋上看着慕容轻,慕容轻已经钻进了自己的睡袋,捂的严严实实的,盯着劈啪作响的火堆出神。青树看着他长长的眼睫毛忽扇忽扇的,没忍住,伸手过去在他脑袋上轻轻拨拉了一把,“想什么呢”

    慕容轻瞥了他一眼,难得的没想要躲开,“什么都没想。”

    青树心里泛起一丝柔软的感觉。这么些年下来,他一共也只找到了三个族人,凌冬至从小在城市里长大,不说养尊处优,至少生活条件是十分优渥的。他的性格里自然而然地带着衣食无忧的恬淡温和。小七却与他截然相反,他的手掌长满了茧子,眼睛里染着霜,看任何人的时候都带着不动声色的提防。

    他就像一头捱惯了欺凌的小兽,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荆棘丛中。每一道刮伤都被他谨慎地掩藏了起来,生怕血腥的味道会引来更加凶猛的天敌。

    青树不敢探究他到底经历过怎样的过往。他的直觉和那双见惯了世情的眼睛告诉他,那绝对不会是一个充满了阳光与欢乐的单纯故事。与之相比,那个一模一样的哥哥留给青树的印象反而要模糊得多。

    青树压下了心头的一声叹息。

    “在想什么”

    慕容轻摇摇头,他的目光投向窑洞之外,像是仍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执意要来这个地方。

    “想什么”青树又问。

    “我在想,”慕容轻唇边浮起一丝似有似无的笑纹,“可能好多好多年前的夜晚,我的爸爸”爸爸这个称呼让他觉得生涩,慕容轻停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我的爸爸和妈妈就坐在这里,跟我看着一样的星空。”

    青树顺着他的视线看了出去,山里的夜晚有种城市里所没有的澄澈。星光闪亮,穿透了千年万年的光阴,流转在慕容轻琥珀色的眼瞳里。这样的夜晚,这样寂静而又安详的时刻,陌生的思念悄然滋生,潮水一般无声无息地漫上心头。慕容轻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勾勒素未谋面的父母的样子,想象着来自他们的亲吻与拥抱以及源自骨血的爱。

    这里是距离他们最近的地方,也是与真实的自己最为接近的地方不是被叫做慕容轻的自己,而是那个襁褓之中懵懂无知、纯白无暇的真正的自己。

    慕容轻转了个身,闭上眼把脸埋进了睡袋里。

    在没有人看到的角落,一滴晶莹的水珠滑过脸颊,无声无息地融进了黑暗里。

    第25章 历程

    从山上下来之后,青树觉得慕容轻身上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他无法形容这种变化,因为慕容轻还是那样一张没有表情的脸,话不多,也不爱笑。但是当他的视线看过来的时候,青树却觉得他的目光里没有那种冷飕飕的感觉了,就好像乍暖还寒,虽然池塘的水面上依然漂浮着碎冰,但却能让人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冬天已经过去了。

    两人先回宾馆休整了一下,青树就带着慕容轻去了镇上一家比较有名气的馆子打牙祭。这几天他们俩在深山老林里风餐露宿,吃的最好的东西就是罐头和火腿肠。青树身体皮实,又受过野外生存方面的训练,还没觉得怎么样,慕容轻那张小脸已经明显的露出尖下巴了。

    慕容轻确实饿坏了,不等菜上齐就埋头大吃,吃到九分饱的时候才注意到青树还点了两瓶果酒。也不知道是什么果子酿的,颜色比普通的红酒还要深一些,闻起来清香扑鼻。

    “这是什么酒”慕容轻惊讶了。按说青石镇距离平安集并不远,也就隔了两道山梁,这里有什么东西平安集那边会没有呢

    青树笑着说“山上的野果子,这边的人叫挂角。据说补气养血,上岁数的人喝最好。”

    慕容轻忙说“那我可得多带些回去。”

    青树好奇了,“你那边还有上岁数的长辈”他记得这兄弟俩跟慕容家脱离关系了,刚到滨海没多久,身边能有什么上岁数的长辈

    慕容轻想也没想地掰着指头数给他听,“裴老、我师父、帮过大忙的庄爷爷还有冬至家的叔叔和阿姨”说着说着,慕容轻的声音越来越低,心里却慢慢的滋生出一种陌生而又复杂的感觉来。

    这些人虽然跟自己和小六没有什么直接的血缘关系,但是他们都以各自的方式进入了他们俩的生活。除了这些长辈,还有那些平辈的朋友替小六解决工作问题的和清、大晚上给他送饭的裴戎、店里两个勤劳踏实的助理,更不用提从一见面就把他们当做家人来看待的凌冬至和庄洲了。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人在靠近他的时候都抱有险恶的目的,也有人单纯的只是关心他。而对于这种接近,他其实并不像他自己以为的那么排斥。

    慕容轻手里端着酒杯,不知不觉沉默了很久。

    青树也不说话,静静坐在一边看着他的脸色变幻不定。他是当警察的,观察力远比普通人要敏锐得多。当初见到这兄弟俩的时候,就觉得小六还好说,普通的乡下孩子,淳朴、温和,生性善良。但是小七的情况就有些复杂了。

    首先这孩子对人特别提防,那种提防无关他待客的风度,而是隐晦地掩藏在表面的客套之下。那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孩子一定经历过很多糟糕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很有可能磨光了他对于人性所有善意的希望。

    那种疏离与戒备,在青树看来已经带有了某种病态的表征。

    青树后来咨询过局里的心理辅导员,辅导员给出的建议是如果这孩子真的有过很糟糕的经历,那么这些经历必然在他心里凝成一个结。作为不被信任的外人,他最好不要试图去触碰这个心结。他越是表露出探寻的意图,对方的防御反应就越是激烈,这会直接导致他的心结越系越紧。等到他再也承受不了这种外界施加的压力时,整个精神系统就会全面崩溃。

    青树当时都听傻了,结结巴巴地问他,“有这么严重吗”

    心理辅导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人的心理问题远比他表现出来的症状更加复杂。要想让他好起来,就必须让他放松自己如果他一直身处安全稳定的环境,他的心防就会慢慢放松。松了,结扣才有可能解开。越系越紧只会让这个心结最终变成一个死扣。你自己想想吧。”

    青树也学过心理学的课程,但他主修的是犯罪心理学。所以辅导员的这些话他听得似懂非懂。但是有一句话他还是记住了最好不要试图去触碰这个心结。所以再次见到慕容轻的时候,青树一直提醒自己要保持一种若无其事的态度,就好像他一直在想自己的心事,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在慕容轻的身上。青树说不好自己这种伪装是否成功,但是他能感觉到慕容轻在看着他的时候,眼神已没有初次见面时那种冷森森的抗拒了。

    青树猜不透慕容轻为什么会突然想去看看自己的出生地,但是他猜测这种寻找本源的举动一定源自某种心理上的渴求对于自己的重新认识与重新定位,以及对于自己世界观的某种痛苦的修正。

    这其实也是凌冬至曾经走过的历程。一个人,只有找到了自己的根,才会有做人的底气。因为生命所需的所有营养,都要通过根系来吸收,来传输,直至送达每一片枝叶。

    他和凌冬至是这样,慕容轻也同样如此。

    他们出生在这里,即使族人们都已经死去,他们也要活下去,把这个种族曾经的辉煌与他们遭受过的苦难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生命的意义也正在于此。

    青树帮着慕容轻把大包小包搬上车,不太放心地嘱咐他开车要小心,“快过年了,大家都急着赶路,高速上估计车不少。”

    慕容轻点点头。

    青树又说“按之前的计划,青豆应该今天就回来的,结果他们那边下雪,高速封了。最快也得后天从能到。我还想让你们也见见面的。”

    “会有机会的。”慕容轻说“冬至说你也要去滨海”

    青树笑着说“对,我的调令已经下来了。过了年就过去。”

    慕容轻松了口气,“太好了。”青树调去滨海工作的话,他身边的亲人又多了一个。而且青树还是特警,听起来好厉害的。

    不知道他跟裴戎比起来哪一个更厉害一些

    “那就提前给你拜年了,”青树拍拍他的肩膀,“新年大吉,恭喜发财”

    慕容轻忙说“也祝你发财”

    青树哈哈大笑。

    慕容轻回到滨海的时候是腊月二十三,正好是北方过小年的那天傍晚。他的车里除了青石镇的果酒、村子里收来的山蘑、木耳、村里人自己杀猪做的腊肉、香肠之外,还有凌冬至特意嘱咐要带回来的临潼大石榴,据说凌妈妈特别喜欢这个。

    慕容轻进门的时候,小六正在家里做饭。他们医院腊月二十就开始放假了,他这两天在家里除了搞卫生,还置办了不少年货,就连山里过年时常备的麻花油果也炸了不少。其实他们哥俩也吃不了多少,这些还要分出一部分拿去送人的。裴家、庄家、凌家,虽然城里人现在都不怎么提倡吃油炸的东西,但是大过年的,没有这些东西会比较没有过年的气氛。

    小六帮着他把东西搬回家,再一份一份分出来。慕容轻单独给张玉包出来一个大份儿,这可是他的准嫂子,小六在人情世故方面不像他这么圆熟,他得时不时帮帮忙。要是因为小六的木讷把个好姑娘给放走了,小七都会替他感到肉疼的。

    转天一早慕容轻就拉着一箱一箱的东西去给朋友们送年货。第一站先把小六送到张玉家楼下,看着他提着大包小包上楼了,才开车去了凌冬至家,把送给凌爸凌妈、庄老爷子、和家兄弟还有凌冬至夫夫俩的东西一股脑都卸在了御景苑。然后绕路去了工棚和古玩街,把一早就给工作人员准备好的红包和年礼发下去,走完这个程序,“六七家”也就该关门歇假了,再开门要等到过了十五以后。

    最后一站是裴家。裴老是他的叔爷,一向待他亲厚,再加上慕容轻出门一趟心境有所改变,再次见到裴老的时候就觉得格外亲切。裴老看见他也挺高兴,问了他出门的事儿,又埋怨他买那么多东西,乱花钱。

    这边两个人正聊着天,方姨从厨房探头出来说“我给小裴送午饭去,裴老你吃完饭把碗筷收到厨房就好,晚上我过来了洗。”

    慕容轻没听明白她的话,“送饭”警局现在都不管饭了要家属送饭上门

    裴老叹着气点了点头,“就是给那个臭小子送饭。”

    慕容轻愈发疑惑,“裴警官单位没有食堂”

    裴老长长地叹了口气。

    慕容轻刚进门的时候就看出裴老脸色不好,还以为老人是因为快过年了忙的,没有休息好。这会儿离近了细看,才发现他的眼睛下面淤着淡淡的青色,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不仅仅是没有休息好,这明显就是有心事的样子。

    “出什么事儿了吗”慕容轻被他这幅样子吓到了,不自觉的就紧张了起来。

    裴老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还不是那个臭小子又住院了。这都年根底下了,他这是诚心不让我过好这个年”

    “裴警官病了”慕容轻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还不太像是生病了。

    裴老叹了口气,“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伤了。”

    第二卷 福寿盌

    第26章 病号

    慕容轻吃了一惊,“伤得重吗”

    “怎么说呢,”裴老擦擦眼睛,低着头把眼镜戴上,长吁短叹地说“大夫说没伤到内脏,也没伤到筋骨,都是外伤。”

    慕容轻觉得如果真有这么轻描淡写的话,裴老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裴老这段时间估计也憋坏了,孙子是因为工作受了伤,他不好在人家警局领导面前抱怨什么,显得他一个知识分子特别没有觉悟似的。但是看着裴家唯一的这么一根小独苗苗包裹的像个木乃伊似的躺在医院里动都不能动,又很难让人相信他受的只是轻伤。最要命的是,没人告诉他裴戎到底因为什么受的伤。

    “他们领导安排了几个人轮流陪护,”裴老说“这两天我也感冒了,他们说不能交叉感染什么的,也不让我在那儿呆着。我就每天给他准备点儿有营养的汤汤水水,麻烦小方按点儿给送过去。”

    慕容轻听说不用裴老再折腾着陪护,心里先松了一口气。裴老都七十多的人了,这大冬天的天天往外跑身体可吃不消。慕容轻安慰他几句,见方姨收拾好保温饭盒,便对裴老说“我也好久没看见裴警官了,我过去看看他,顺便把午饭给他捎过去。”

    方姨忙说“这怎么好意思呢,我也是顺路。”

    慕容轻拦住她说“再顺路您也得搭公交车,大冬天的,手里还提着东西,太麻烦。我这有车,现在店里也都放年假了,不耽误什么事儿。以后你和裴老负责做,我负责送饭。”

    方姨还有些不好意思,裴老想了想说“小方给他们多带点儿饭,小七跟他们几个一起吃一口算了,这也正好到中午了,再来回跑也麻烦。”

    慕容轻有点儿想笑,觉得“顺路带上自己的饭”大概是裴老他们家的习惯。上次裴戎给他送饭也是这样的。

    方姨连忙回去重新装饭,慕容轻又从带过来的年货里挑出几个大石榴一起给裴戎带过去。不管怎么说,养伤的人也要多多吸收维生素才能尽快恢复健康。裴老已经好几天没去医院了,拉着慕容轻很是不放心地嘱咐了好些话,直到方姨提醒他饭菜要凉了才依依不舍地放他离开。

    从裴老家到医院隔着半个城区的距离,大中午的,路上有点儿堵车,慕容轻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他没怎么来过医院,对医院的布局也不了解,问了好几个人才搞明白“住院部”跟一进大门的门诊大楼是分开的,还得绕到后面院子里去。

    慕容轻很不喜欢医院里弥漫着的消毒水味儿。慕容贺病重的时候房间里就是这种沉闷呛人的味道,慕容轻不愿意再度回忆起那种压抑煎熬的感觉。还好这里的走廊很宽,玻璃窗也很大,明亮的光线冲淡了医院固有的惨淡森冷的感觉。

    裴戎的病房在六楼,双人病房,条件还不错。靠门一侧的病床空着,靠窗的那张病床上支着床桌,上面放着一个笔记本电脑,裴戎裹的像个木乃伊似的靠在床头,皱着眉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孟轲坐在窗台上摆弄手机,像是在发短信,两个人的表情都挺严肃。

    慕容轻两只手都拎着东西,也没法敲门,正想咳嗽一声示意一下,就见病房里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了过来,警觉的目光里带着针尖似的锋芒,竟然出奇的相似。

    慕容轻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病房里的两个人齐齐愣了一下,裴戎脸上紧绷的线条松弛了下来,变成了一个略略有些惊喜的笑容,“小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到家的。”慕容轻轻抿了一下嘴角,他好久没见过裴戎了,心里也是挺高兴的,“我去看裴老才知道你住院了,到底是那里受伤大夫是怎么说的”离得近了一些,慕容轻注意到裴戎脸和脖子露在绷带外面的皮肤上都布满了红红紫紫的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刮伤了似的。左边的眼角还青肿了一块,眼睛都被挤得变小了。

    孟轲也回过神来,连忙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慕容老师,你怎么来了”说着快步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两个大袋子。

    “我是去看望裴老,”慕容轻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刚巧方姨要过来送饭,我就给你们顺路带过来了。”

    “还有水果,”孟轲拎着袋子叫了起来,“好大个的石榴啊。”

    “从临潼带回来的。是当地的特产呢。”慕容轻带着一丝笑微微的表情说“等下你们尝尝看好不好,好的话下次我再多买点儿。裴警官的伤怎么样”

    “皮外伤,没事。”裴戎把笔记本扣上放到枕头旁边,拍了拍床边的椅子,“过来坐。你刚从我家过来我爷爷怎么样”

    慕容轻想起裴老那副憔悴的样子,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挺好的,感冒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是担心你。”

    裴戎挺苦恼地叹了口气,“我不敢让他过来,看见我这个样子,他更得担心了。”

    慕容轻指了指他眼角,“被打的”

    裴戎笑着摇头,“别瞎猜了,就是点儿外伤,这都快好了。”

    他既然不说,慕容轻也就没再追问,见孟轲正一样一样地往床桌上放饭盒,便起身拿了脸盆去水房接了半盆水,端到病床边给裴戎洗洗手。慕容贺临终前的几年身体一直都不好,慕容轻天天陪在主屋,照顾病人这一套程序熟的不能再熟了。只是他做起来虽然无比自然,裴戎却被他吓了一跳,他印象中的那个慕容小七是个连家务活儿都不会做、宁可饿着肚子也不肯自己动手去做饭的懒家伙,他居然会照顾人

    慕容轻有些疑惑地抬眼看他。洗个手而已,他愣什么神呢

    裴戎连忙有些把手伸进水盆里。盆里的水居然是温热的。裴戎不知怎么,心里咯噔一下,莫名的就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他这边双手刚刚离开水盆,慕容轻已经把毛巾递到了他手边,距离和位置都恰到好处,就好像同样的事情他已经做过了千百遍一样。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越发加深了裴戎先前那种不甚自在的感觉,他不由地联想起了慕容轻说过的“跟慕容家感情不好”的话来,难道他在慕容家的时候,一直以来干的都是伺候人的活儿

    这天杀的慕容家太td欺负人了

    裴戎想起手里那个报上去之后迟迟没有动静的案子,眼底一片阴戾。

    慕容轻没有注意到裴戎在想心事,他和孟轲洗了手一起围着床桌坐了下来,。饭菜都已经摆了出来,除了几道小菜,还有一份海带排骨汤是专门给裴戎炖的,里面好像还放了药材,闻起来一股子怪兮兮的药味儿。慕容轻和孟轲都不乐意喝,裴戎沉着脸一个人都给吃掉了。

    吃完饭孟轲主动收拾了餐具,慕容轻问裴戎,“晚上想吃什么”

    裴戎沉默了一霎,神色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小七,怎么好意思天天麻烦你”

    慕容轻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用不好意思,我是看裴老。他也是我的长辈。”把他和裴老、方阿姨放在一起,谁更适合跑腿呢何况他还有个车。

    裴戎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如果他不是裴老的家人,以慕容轻那样冷淡的性格会跑医院给他送饭吗

    别逗了。

    “那我就不说什么了,”裴戎看着他,眸色略显深沉,“开车小心点儿。”

    慕容轻点点头,拎着袋子走了。

    孟轲把他送到房门口,转身回来的时候感慨地说“慕容老师长得好,性格好,心眼儿还这么好。你说这世界上怎么真有这么好的人呢”

    裴戎轻轻叹了口气。

    是啊,这世上怎么真的有这么好的人呢

    孟轲摇头晃脑地感慨了一会儿,又拿起一个大石榴开始剥。红黄相间的外皮还带着柔软的水汽,一剥开便露出了晶莹剔透的小果粒。孟轲掰开石榴,把其中一半递到裴戎面前。两个人闷头吃了一会儿,孟轲问他,“裴哥,你真的决定走了”

    裴戎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

    孟轲叹了口气,“我找局长问我的考核成绩,他不说。也不知过了没有。”

    裴戎笑了笑没出声。慕容轻带来的石榴确实好吃,果粒饱满,汁水香甜,他这个从来没耐心吃这些东西的人都觉得实在美味。或者正是因为经了那个人的手,所以从会有如此不同的感觉

    孟轲嘟嘟囔囔地抱怨,“其实你留在组里不也挺好的好歹还是个副队呢。这要被抽调去了特警队,就是个跑腿的小毛毛咱们不也是特殊案件调查组么。都带个特字呢,一个级别的”

    裴戎被他近乎赌气的话给逗笑了,“咱那个特字能一样么刚开始说咱们是特殊案件调查组,现在呢别的组不屑接的、不敢接的、怕得罪人的、嫌没有油水的全都推给咱们做,还特殊案件呢,我操,早他妈成了垃圾案件组了”

    孟轲不吭声了。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呢,只不过不太舍得裴戎就这么一走了之。他刚从警校毕业就一直跟着裴戎做事,裴戎身手好,还在工作中教会他不少刑侦方面的东西。说起来就像他的半个老师一样。

    裴戎怎么会不知道他的那点儿小心思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我跟你说说我的猜测。局长不透露你的分数,十有八九是你的考核分数过线了,但是他不舍得放你走。”

    孟轲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裴戎笑着说“咱们局这两年不是接了两个网络大案么,电子这块估计要狠抓起来。你这一个现成的研究生,他舍得放手才怪。”

    孟轲两道秀气的眉毛紧紧皱了起来,“不行,我得找我舅舅去”

    “你可想好了,”裴戎吓唬他,“特警那边跟咱们现在的小组可不一样,训练任务肯定重。你扛得住不”

    孟轲是电子专业的研究生,在组里一向算半个外勤半个内勤。现在高科技犯罪的案子越来越呈现出多元化的特点,小孟警官的重要性也水涨船高。裴戎觉得特警那边一定是在跟局里扯皮,就看到时候哪一边后台更硬了。要从私心说,他是希望孟轲能一起过去的,到一个新的工作环境,身边有个配合得比较熟悉的同事,感觉总是要好一些。

    孟轲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看他,“你啥时去特警那边报到”

    “正月底。”裴戎想了想,“出院以后我得先回咱们组,还有一些后续的事情要跟李队碰头,交接做完也就差不多月底了。如果能行的话,让我休个假就更好了。”

    孟轲冲他挥挥拳头,“我跟你一起去”

    裴戎笑着说“我求之不得。”

    第27章 冷笑话

    慕容轻把空饭盒送回裴老家,下午没事儿又陪着他下了会儿棋。他本来想把空饭盒带回自己家,等小六回来做点儿饭直接送去医院就好了,还方便。后来想了想,还是送回裴老这里来了。裴老担心孙子,又去不了医院,肯定心里不好受,让他琢磨琢磨给孙子做点儿什么有营养的饭菜也算有个事儿做。要不然一闲下来,只怕他更要胡思乱想了。

    “晚上吃东西要清淡一些,”裴老一边翻菜谱一边问慕容轻,“你说熬什么粥好呢”

    慕容轻想起裴戎满头满脸的绷带,“补血的吧。”

    裴老连连点头,“外伤么,可不是要补血么。这里有个做粥的方子红枣、党参”

    慕容轻顿时觉得嘴里一麻,暗想这粥一定不好喝。这种药膳还是要专业大厨做才行。慕容轻脑子一转,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和宽,忙说“我认识个开私房菜馆的朋友,回头我问问他那里有没有甲鱼。这个据说也补血补气。”

    裴老大喜,“赶紧问问,要是有就太好了。这个东西街上虽然也有卖的,但是这得懂行的人弄才行呢。咱们自己炖不好。”

    方阿姨也是个土著,手艺虽然好,只会做些家常菜。

    “等我问问,”慕容轻说“要是有,就让他们厨师给做,送饭的时候我过去取一下。”

    慕容轻把电话打过去,和宽满口答应,说大厨正要出去挑选明天的食材呢。今天晚上是赶不上了,明天中午没问题。让他到时过来取。

    裴老连连夸他,“多亏了你啊,小七。”

    “你不是我叔爷么。”慕容轻笑着说“让你少操点儿心是应该的。”

    转天一早去送早饭的时候,慕容轻就告诉裴戎中午有甲鱼汤,裴戎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也没当真。方姨在他们家工作了好些年了,他也知道方姨的水平,炖个牛肉汤排骨汤还挺不错,像甲鱼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她就不会弄了。自家爷爷因为身体方面的原因饮食一向偏素,肉都少碰,不会想到要买什么甲鱼。

    结果到了中午,慕容轻真给他端来一罐甲鱼汤,裴戎吓了一跳,“这哪儿弄来的”

    慕容轻觉得这问题问的真白痴。这是城市不是农村,吃个甲鱼还能上哪儿去弄便随口哄弄一句,“从河沟里摸来的。”

    裴戎,“”

    孟轲站在旁边低头闷笑。

    裴戎抓抓头发,这是在讲冷笑话吗

    甲鱼这个东西,他在酒席上也见到过,但他一向觉得自己身体特别好,不需要吃这种补养品。这会儿慕容轻给他弄了一罐子,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慕容轻为了这锅甲鱼汤,在菜馆里特意多要了一个保温桶,给裴老也留出了一份儿,不是都说这东西有营养么。他费了这么多心思,结果裴戎居然流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慕容轻顿时怒了,“你敢嫌弃一个试试”

    裴戎微怔,随即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愉悦来。从认识到现在,算起来也有几个月了,慕容轻始终都是表情淡淡的,没见他笑过,也没见他跟谁发过脾气。裴戎没想过他还有情绪这么外露的时候。

    慕容轻气的不轻。他师父和小六都还没有得到过这种对待呢,头一次给个病号琢磨吃的东西,还敢挑东捡西的

    裴戎没忍住,笑了起来。

    慕容轻简直要恼羞成怒了,“你笑什么”

    裴戎心头一热,右手先于大脑一步,伸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腕。直到察觉手掌下的身体倏地一僵,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有些孟浪了。裴戎紧了紧他的手腕,然后若无其事地放开,“这东西一般家里都弄不好,我只是有点儿意外。我都不知道方姨还会做这个。”

    慕容轻垂下眼睑,把眼中不自在的神色掩饰了起来,“不是方姨,是我找人在外面菜馆里做的。”

    “还挺香。”裴戎耸了耸鼻子,笑着说“真是麻烦你了,小七。”

    裴戎道谢的神色挺认真,慕容轻心里也就没那么气了,“不麻烦,那什么,洗手吃饭吧。方姨还做了你爱吃的豆腐和娃娃菜。”

    照例孟轲摆桌,慕容轻端了水盆去帮裴戎打水洗手。被照顾了两回,裴戎也没那么不自在了,但心底里还是暗暗诅咒慕容家被小七伺候过的人手上都长大疮。他这两天一直在想要不要找爷爷打听打听慕容轻之前的情况,后来想想又算了。他怕爷爷沉不住气,在慕容轻面前问出什么不该问的问题来,再惹的慕容轻心里难受。

    等以后有机会吧。裴戎心想,有机会自己打听一下。至于为什么要打听,或者打听以后要怎么样,他还没顾上去想。

    三个人正埋头吃饭,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紧接着病房门被人推开,一个男人粗声大气地骂道“签了你这么个败家玩意儿,老子给你收拾多少烂摊子”声音在看到病房里还有三个人的时候戛然而止。

    慕容轻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一只手还撑在门把手上,神色微微有些尴尬地看着病房里的几个人。他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青年个子很高,戴着一顶低檐帽,脸上还架着一副大墨镜。

    慕容轻的目光在两个人的身上扫了一圈就收了回来,那个中年人却骤然间激动了起来,三步两步走了过来,两眼放光地盯着慕容轻说“哎,哎,你好,你好,请问你今年多大啦有没有兴趣当明星啊”

    慕容轻皱着眉头向旁边躲了一下。这男人靠的太近,目光也太直白了,好像恨不得把慕容轻的脸捧过来,放到眼皮底下好好看一看似的。

    中年男人看到这个表示抗拒的动作,一点儿也没有要避开的意思,反而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笑容满面地递了过来,“我是星艺公司的经纪人,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好好给你介绍一下这方面的情况。”

    孟轲头一回在生活里遇见这种星探挖人的狗血桥段,看得目瞪口呆。裴戎却有些不太高兴,他觉得这男人离慕容轻实在是太近了。

    慕容轻又向旁边躲了一下,身体一晃,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被裴戎伸手扶住了。慕容轻因为差点儿就当众出丑,心里越发不悦,冷冰冰地说了句,“不好意思,没兴趣。”就低头吃饭,不再看那个自称经纪人的家伙。

    中年男人不死心地还要开口,旁边的孟轲已经回过神来,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当着他的面啪的打开,“哎,哎,说你呢。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再在这儿废话我可告你妨碍公务了。”

    中年男人看见警官证也吓了一跳,一脸遗憾地看看慕容轻,嘟嘟囔囔地退了回去,“长这么好当什么警察,真是的”话没说完就跟裴戎的视线碰了个正着,裴戎一双眼睛冷森森的,杀伤力可比慕容轻强多了,中年男人愣了一下,立刻就把后面半句话给咽回去了。

    裴戎这才注意到门口那个青年已经自己走了进来,懒懒散散地坐在了另一张病床上。帽子眼镜也摘下来扔在一边,露出了一张漂亮的脸蛋来。高鼻梁大眼睛白皮肤,要是搁在别的地方,也是一个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小帅哥。裴戎看了他两眼,觉得这孩子这会儿坐在这儿简直就是个悲剧,整个成了慕容轻的陪衬了。

    双人病房本来也没有多大的地方,一下子挤进来五个人,空间顿时就有些局促起来了。慕容轻浑身不适,三口两口吃完了自己那份儿,想催催裴戎和孟轲,又觉得不太好开口。他自己不乐意在人多的地方呆着,不代表别人也会觉得难受。

    裴戎却是对他这个毛病有所察觉。当日他带着慕容轻去古玩街吃早点的时候,就看出来他对人多的场合好些特别不适应,也不愿意周围的人离他太近。那个中年胖子就站在那张床边,跟慕容轻也就离几步远的距离,难怪他受不了。

    裴戎冲着孟轲使了个眼色。

    孟轲微怔。不过他们之间无数次在实战配合中所产生的默契令他见了裴戎的示意便毫不迟疑地化作行动,当下放下饭碗,极快地起身绕到了慕容轻这一边,脸上也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歉意的表情,“慕容老师,不好意思,咱俩换个座成不我还没吃饱呢,你这边的床头柜里有他们送来的罐头。”

    慕容轻听他这样说,连忙站起来绕过床尾,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同时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

    裴戎目光闪了闪,压下了唇边挑起的一丝笑。

    孟轲其实已经吃饱了,但是为了圆谎,只好勉为其难地打开床头柜的门在里面拨拉拨拉,挑出一个小盒装的牛肉罐头,撕开包装,搅和到碗里。他不太明白裴戎为什么让他换座,估摸着是防着这个中年死胖子的意思。

    慕容轻这会儿也琢磨出点儿意思来了,转头去看裴戎,裴戎却若无其事地低头喝他的甲鱼汤。

    慕容轻低下头笑了。

    这是裴戎第一次看到他笑。那张玉雕似的脸上每一道线条都变得柔软起来,水滟滟的眼瞳里一点一点染上笑纹,像有这世上最甘甜的蜜融在了那两汪春水之中,让人看了心里都跟着暖了起来。

    裴戎看着他,不知不觉也笑了起来。

    孟轲看看裴戎再看看慕容轻,一脸的莫名其妙。好像有什么事情在他面前发生了,他却没有注意到

    第28章 过年的问题

    中年男人一边数落这个不怎么听话,只会惹祸,还一不留神把自己胳膊给弄骨裂了的小明星,一边左一眼右一眼地偷看慕容轻。在他看来,长了这样一张脸不去当明星,当什么警察呢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他也没敢要求挨个看看人家的证件,还以为慕容轻跟那个娃娃脸是一伙的,同样都是警察。中年男人越看心里就越是惋惜看他小脸挺嫩生,说不定好好劝劝能改变主意呢。年轻人有几个不喜欢被人追捧的呢要是那个缠着绷带的家伙和那个不友好的娃娃脸都不在场就好了

    被他数落的小明星一边心不在焉地听他唠叨,一边用好奇的目光来回打量同一间病房的那三个警察。跟他的经纪人不同,他的视线主要落在了裴戎的身上。在他看来,娃娃脸长得太嫩,还挺凶,不讨人喜欢。慕容轻又漂亮得过了分,这就更讨人厌了。只有那个全身都裹着绷带的男人比较符合一般民众对于警察这一职业的幻想身材高大、五官硬朗帅气、看人的时候眼神很酷。

    小明星心里也觉得挺遗憾,要是那个说话挺拽的娃娃脸和那个长得比他还好看的讨厌家伙都不在场就好了

    慕容轻起初并没把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人当回事儿,他自己长什么样儿自己清楚,以前出门也不是没遇见过自称星探的人。至于明星,满大街的广告牌上都画着呢,这年头谁不认识几个明星啊。眼前这个小年轻肯定还没啥名气,要不慕容轻肯定会觉得眼熟的。小六平时挺喜欢看电视,在家里没事做的时候他也会跟着看两眼,经常出境的人他还是有印象的。

    这两个人跟他本来是八竿子也扯不上瓜葛的,慕容轻自然也没往心里去。出了医院之后也就忘得差不多了。但他没想到晚上过来送饭的时候,这俩人居然还赖在病房里没走。尤其那个长相还不错的小年轻,居然吊着一只胳膊坐在裴戎床边的椅子上,两眼冒光地盯着裴戎,一边跟他聊着天,一边手里还捏着一把水果刀削苹果。

    慕容轻左右看了看,中年胖子拿着手机坐在靠门一侧的病床上,一双贼眼咕噜噜瞄着自己。裴戎靠在病床上,眼睛盯着床桌上的笔记本,嘴里偶尔嗯嗯啊啊答应两声,也不知他们这天是怎么聊下去的。至于孟轲

    “孟轲呢”

    裴戎猛然抬头,看见慕容轻提着袋子站在病房门口的时候,双眼顿时一亮,“小七,你怎么才来啊。”

    慕容轻瞟了一眼床边那个小明星,小明星也正看着他,嘴角微微向下弯着,一脸不怎么高兴的表情。这是在嫌自己坏了他的好事儿慕容轻看看他再看看裴戎,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有点儿不太痛快。

    “孟轲呢”

    “他啊,”裴戎像是刚注意到孟轲没在病房里,抬头看了一圈,神色挺茫然地看着他,“大概是上厕所去了”

    慕容轻皱着眉头从中年胖子的膝盖和小明星的后背之间穿了过去,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转过身又挤了出来,“我去帮你打点儿水过来洗手。”

    “小七”裴戎在背后喊他。

    慕容轻假装自己没听见。病房就那么大点儿地方,摆着两张病床就不剩什么了,现在又挤了那么多人。大冬天的又不能一直开着窗,连喘气都觉得受影响。慕容轻决定等下不跟他们一起吃饭了,自己出去随便找一口吃的,餐具过会儿再回来拿。

    等他打好水回到病房的时候,那两位演艺圈的人已经不在了,孟轲回来了,正挽着袖子往小床桌上摆碗筷。

    计划不如变化快啊。

    “慕容老师,你先坐会儿,”孟轲招呼他,“这两个菜我拿去护士站那边让她们帮忙给热一下。”说着端起两个盒子就跑了。

    他一走,病房里的气氛忽然就有些古怪起来。

    慕容轻耷拉着脸,把水盆端到病床前面,“呐,洗手。”

    裴戎直觉他有些不大高兴,但是到底为什么觉得不高兴,他又说不出来了,便没话找话地说“下次我自己去洗手间洗手就行了,每次都让你来回跑,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慕容轻瞟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水果刀和放在杯子盖上的削好的苹果,心说麻烦人家的时候也没见你不好意思。

    裴戎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床头柜,“这个”

    这个要怎么解释

    关键是压根就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啊。

    “哦,”裴戎总算想起该说什么了,“他说他是个演员,叫安书童。”

    慕容轻没听过这个名字,这男人叫什么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他的关注点也不在这里。看着裴戎一脸“还有什么问题只管问我”的表情,慕容轻不知怎么,脑子一抽,就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胳膊都吊着绷带了还给你削苹果以前认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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