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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的秘密 第2节

作者:牛角弓 字数:24620 更新:2021-12-21 19:27:05

    慕容轻在前辈面前自然要谦虚一些,忙说被何茂收徒是自己的运气。

    裴胜武又问他,“我听说慕容家跟滨海这边的曹家是沾亲的”

    慕容轻点点头,“当年老爷子的独子娶的就是曹家的千金。”这位千金就是慕容锦的亲娘,慕容轻在慕容老宅见过她几次,她很有可能知道自己儿子对他做过的好事儿,每次看见他的时候,轻视的神色里都带着戒备。

    曹家人丁不旺,因此这位大小姐出嫁之前就很受父母看重。守寡之后又没有再嫁,一年之中总有几个月带着孩子回娘家住,因此母子俩在曹家还是很有些地位的。慕容锦接了慕容家主的位子之后,两家的联系更是紧密。据慕容轻打听来的消息看,慕容锦离开平安集之后就带着慕容家的精英们去了广州。就算曹家的根基在滨海,只怕他几年之内也没空回来。要不是这样,慕容轻也不会那么痛快就答应来滨海。他恨慕容锦已经恨到了骨子里,能避开的话,自然不愿意跟这么一个“熟人”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

    裴胜武又问“听说这位曹小姐一直住在娘家”

    慕容轻抿了抿嘴角,他不怎么愿意话题总是绕在慕容锦母子身上,但裴胜武是长辈,他也不能装没听见,“慕容少爷的父亲去世的早,大概是这个原因吧。”

    裴胜武听他这样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位曹小姐似乎是很能干的。儿子应该也教养的不错吧”

    “那是自然。”慕容轻回答的十分勉强,心说可不是不错么,十来岁的时候就知道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换取自己的前程。似乎就是那一次,慕容贺高兴之余,主动提出让慕容锦跟着他身边的老人去查江浙两地的账目。

    算了,想那些做什么。

    慕容轻从裴家告辞出来的时候,心里沉甸甸的。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谨慎的人,如今看来心眼还是有点儿不够用。他之前光想着有曹家这一尊大佛坐镇,慕容家没谁会把手伸到滨海来,而慕容锦本人又在南边接管慕容家的生意,自己安安稳稳过自己的小日子,不会招了谁的眼。

    所谓的灯下黑就是这个道理。然而换个角度来说,慕容锦的老娘可是长期住在滨海的,自己要是开起店来,少不了出头露面,这样一来难保她不会知道。万一再通过她让慕容锦知道了自己的下落,谁知道还会惹出什么事儿来呢

    慕容轻觉得自己有些动摇了。他在慕容家这堆烂泥里已经挣扎的筋疲力尽了,巴不得后半辈子都不会再看见慕容家的人,就连听到这个姓氏,他都会有种想要立刻跑开的冲动。

    或许来滨海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慕容轻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心里一时间颇为挣扎。他觉得自己应该立刻回家收拾包裹,拉上慕容陆飞快地离开这里,然而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又有一种深刻的疲倦感从心里浮了上来,他实在是厌烦了没有目的的奔波。就算离开这里他又能去哪儿呢他和慕容陆没有什么亲人,挂名的爹妈那是不用提了,他们兄弟俩还在平安集的时候就跟他们没了联系。除此之外,就只有青树和凌冬至这两个莫名其妙的族人了。

    从血缘上讲,他们俩应该是与他们兄弟最接近的人了。凌冬至就是滨海本地人,而青树也正在张罗来滨海定居。最重要的,慕容陆已经开始在滨海市的一家宠物医院上班了,他能从慕容陆的神情中看出他对这份工作的喜爱。

    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地好起来。

    只有他满心焦虑。

    慕容轻忽然就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躲什么躲呢,难道被慕容家坑了上半辈子不够,还要东躲西藏地过下半辈子吗

    谁t规定他们就该对他的人生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慕容轻轻轻啐了一口,老子谁也不怕

    老子还就在这儿扎根了

    慕容轻意气风发了不到一分钟就被一个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老大爷拦住了,老大爷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的红袖标,一脸不赞成地看着他,“你看你年纪轻轻,怎么也跟那些不学好的混混流氓似的随地乱吐呢罚款十元”

    慕容轻,“”

    他能说他其实只是借着这样一个动作发泄一下郁闷的心情,并没有真的污染环境么

    这老爷子能信么

    “其实是这样的,”慕容轻咽了口唾沫,试图替自己辩解一下,“我刚从山里出来,还不懂城里人的规矩”

    老爷子顿时怒了,“刚从山里出来就能到处瞎吐山里来的怎么啦,我也是山里出来的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就会给我们山里人丢脸罚款二十元”

    慕容轻,“”

    第7章 小六

    慕容轻一肚子郁闷地回到家,还没上楼就看见二楼的灯亮着,应该是他哥回来了。他刚上了两天班,正在兴头上,这两天都是住在医院值夜班的。慕容轻有些酸溜溜地想,说不定在他哥心里,他还没有那些猫猫狗狗重要呢。

    慕容轻不太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它们走起路来没有声音,借着阴影的掩护神出鬼没,那些刻意想要隐瞒起来的事情好像都瞒不过它们的眼睛。就像小时候在山崖上遇到的那只老黑猫,看着它那双黄荧荧的眼睛,他觉得好像他所有的秘密都被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那是他所剩不多的自尊心所无法忍受的难堪。

    慕容轻站在楼下出了会儿神,他看见阳台的落地玻璃窗上映出几个毛茸茸的小身影,估计家里又进猫了,忍不住叹了口气。对于现在的居住条件若说还有什么不满意,那就是凌冬至留下来的这个破习惯了,阳台总要留一条缝隙,时不时就有野猫在家里出没。

    慕容兄弟一到滨海就被凌冬至接到了这里,这个小区住的差不多都是附近中学的老师,都是很有素质的邻居,小区环境和房屋结构什么的都让人觉得满意只除了这些不告而来的猫

    慕容轻真的很烦这种一回身就能看到一双窥伺的眼睛的感觉。

    开门进屋,慕容轻还没看见慕容陆先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慕容轻一边换拖鞋一边好奇地问“做什么呢大半夜的。”

    慕容陆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回来的路上看见鱼档还没收摊,就买了两条鱼回来炖汤。”

    “大晚上炖汤”慕容轻觉得莫名其妙,他怎么从来不知道他哥还有这样的生活习惯

    “这些天忙的没回家,你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慕容陆系着一条格子围裙,正在水龙头下面冲洗一束香菜,转头看见慕容轻进来要翻冰箱,忙说“可乐都冰凉的,等会儿喝汤。这就要出锅了。”

    慕容轻把刚搭到冰箱门上的爪子收回来,瞟一眼炉灶上的砂锅,不怎么高兴地嘀咕,“鱼肉都没炖烂呢。”

    “没炖烂就对了。”慕容陆说“阳台上还有好几只猫呢。等会儿我剔点儿鱼肉,加上汤拌点儿剩米饭给它们吃。”

    “我还以为是给我做宵夜呢,”慕容轻开始泛酸了,“搞半天是沾了猫的光啊。”

    慕容陆笑着瞥了他一眼,“咱们住进来的时候就答应冬至了,这些小东西要是过来了要好好照顾,哪能说话不算数呢。人家冬至又不要咱们的房钱,就这么点儿小要求,做起来又不是很麻烦。”

    慕容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慕容陆笑着推他,“去洗手,回来喝汤。”

    慕容轻不怎么情愿地洗了手回来的时候,砂锅已经端上了餐桌,慕容陆拿着一个盆子拌饭,阳台上的猫猫们闻到了食物的味道喵喵喵地叫个不停。

    慕容轻看了看阳台上一群闪烁不定的黄荧荧的光点儿,皱了皱眉,低头喝汤。

    慕容陆喂完猫,洗了手坐到桌边,歪着头看了看慕容轻,“心情不好”

    慕容轻头也不抬地说“没。”

    “是不是开店的事情不顺利”慕容陆拿起勺子搅了搅碗里的汤,声音里有种小心安抚的味道,“其实前两天我就想跟你说了,小七,要是开店的事情不好弄,你先放放,就当是给自己放假好了。我现在已经上了班,也有了收入,虽然挣的不多但是两个人过日子也够了。”

    “没有什么麻烦,你别瞎操心。” 慕容轻抿了抿嘴角,“这里可是城里,你一个人挣的钱自己花还差不多,多养个人就不够了。再说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赖着让你养活吗”

    慕容陆听他这样说,脸上流露出一丝难过的表情,“让我养活怎么就不行呢。好歹我还是你哥哥,一直让你护着,你以为我心里就好受吗”他猛然顿住,神色不安地瞟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慕容轻,懊悔不已。

    慕容轻脑子里空白了一霎,随即便慢慢反应过来。平安集才多大,能在慕容老宅里被人嚼来嚼去的闲话,镇上又怎么会没人知道慕容陆生活在镇子里,周围的人没了对慕容家的顾忌,是不是说的更加难听

    慕容轻耳边嗡嗡直响,没有察觉慕容陆正掰着他的手指往外抢那个勺子。他的手指攥的太紧,指甲在掌心里已经掐出了很深的红印。

    慕容陆轻轻摩挲着那几个指甲印,眼眶微微发热,“我知道一直都是你护着我。要是没有你,我也不能离开老宅住到镇上去。我那些逍遥的日子都是拿你换来的我还是你哥呢,什么都没替你做过”

    慕容轻抽出自己的手,白着一张脸摇了摇头,“说这些干什么。”

    慕容陆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他不像小七那么会说话,这种时候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小七不那么难过。他只是想好好照顾他,想让他活得别那么累,他只是自己的弟弟,并不是自己的老爹,用不着一直抗在自己的前面。

    可是这话要说出口的话,小七会怎么想会不会误以为自己是嫌他多事

    慕容轻只消看一眼就知道他这个哥哥在想什么。犹豫了一下,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把,“什么换不换的,兄弟之间相互照顾不是正常的么,你又不是比我大好多。”其实他一直觉得自己才是哥哥。不过这个话不能当着慕容陆的面说,说了的话他更得多想了。

    “你别瞎想,有事儿我不会瞒着你的。我也没遇见什么麻烦,就是累了,想早点休息。”

    慕容陆看了看桌子上的东西,叹了口气,“喝完汤早点儿睡。”

    慕容陆有点儿后悔自己不管不顾地说了这些话。他知道自己看起来像是比弟弟沉稳,然而性格却有些冲动。小七看着外向,骨子里却比谁都冷情。当初在平安集刚听到那些闲言碎语的时候,他气得要冲出去找那些嘴碎的人理论,还是被教他手艺的刘老头一个耳光给扇了回来。

    “你干啥去啊找谁吵架”刘老头拎着他的小细脖子给扔回屋里去了,“你是怕小七过的太舒服是吧你那个弟弟过的够不容易的了,你就不能让他省省心”

    慕容陆当时梗着脖子跟他师父嚷嚷“我们俩可以一起走,上哪儿不行非得留在这儿受欺负”

    刘老头拿烟锅袋敲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骂他,“上哪儿去你们俩加起来才二十啷当岁,上哪儿不得挨欺负去外面了就凭你俩细胳膊细腿的能干啥卖力气的活儿干不了,要饭当乞丐年龄又有点儿大。要不去当小偷长大了当大偷真要走了歪路,跟黑社会的人混一起,一辈子还不都毁了你白长个脑袋,我看小七比你明白多了。”

    慕容陆跟他顶嘴,“哪怕我带着他捡垃圾呢。总比这样”

    刘老头在他脑门上拍一巴掌,“捡垃圾能捡一辈子就算能捡一辈子,你们俩活着就是为了捡一辈子垃圾么没文化,没手艺,长大了不还是得挨人欺负”

    慕容陆趴在他肩上大哭。

    刘老头叹着气说“这人啊,不吃点儿苦头,哪能熬上好日子过呢。真心疼你弟弟就好好学手艺吧。学好了手艺才算熬出头了。”

    第8章 黑猫

    慕容轻一头冷汗地从床上坐起来,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在耳边咚咚直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自己的心跳。

    慕容轻依稀记得自己在梦里又回到了慕容老宅,还是那个黑沉沉没什么生气的院子,他在里面一圈一圈地走着,却怎么也找不到大门。梦里并没有什么恐怖的画面,他甚至没有梦到慕容贺。但是那种仿佛陷入泥潭一般,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脱身的绝望远远大过了这世间最直白血腥的刺激。

    还好那只是一场梦。

    慕容轻把脸埋进掌心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离天亮还早,到处都静悄悄的,只有床头柜上的台灯亮着一团暖暖的光。慕容轻睡觉要留一盏灯,这是一直以来的习惯。城市里有路灯,小区的花坛里也有草坪灯,到了夜里即使不开灯房间里也不会是一团全然的黑暗,但慕容轻还是难克服自己怕黑的习惯尤其是在关着门的房间里。

    慕容轻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生活习惯那么简单,很有可能是出于某些心理方面的原因。他还知道这个城市里有不少心理诊所,小六上班的宠物医院附近就有一家。但是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对着一个陌生人巴拉巴拉地讲述自己的秘密,那些他巴不得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的令人窒息的旧事。

    他只能更加小心地掩饰自己,不让身边的人察觉自己的异样。书上不是都说时间能够治愈一切的创伤,或许像这样日子一天天过下去,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地好起来自他离开了平安集,他失眠的老毛病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善。

    慕容轻醒了就很难再睡着,索性从床上爬起来,溜达到客厅里坐坐。客厅空间大一些,而且客厅和阳台的窗户都开着,感觉要比小房间来得通透。他住惯了山里的大房子,城市里鸽子笼一样的楼房真让他觉得透不过气。

    猫猫们吃饱了肚子不知跑哪儿玩去了,阳台上空荡荡的。慕容轻闻到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消毒药水的味道,慕容陆应该在睡前做过清扫了这也是慕容轻不喜欢流浪猫进屋的原因之一,无论收拾猫还是收拾猫猫呆过的地方,都是一件耗费精力的事儿。

    慕容轻给自己接了杯水,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出神。

    夏天快要过去了,夜晚也没那么闷热难受了,但他还是有些不太适应。这里即便是夜晚天空也是亮的,被路灯、草坪灯、各种各样的灯映照的微微泛着灰白,不像山里的夜晚,什么时候都是一种澄澈的墨蓝色。而且这里很吵,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总有各种各样的声音,这个陌生的城市就像一头庞然大物似的,潜伏在夜色里不住地喘息。

    这真是一个让人难以作出选择的命题。人多的地方会让人有一种安全感,但同时也失去了真正的宁静。

    或许他还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够真正地适应这里。

    一阵细微的声音从阳台上传来,慕容轻看见一团黑影敏捷地攀上了阳台的窗户,然后在那敞开了一半的窗口探头探脑地朝里面张望。夜色里两个淡黄色的亮点无端地带着几分诡秘难辨的邪气。

    是一只黑猫。

    黑猫几乎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坐在客厅里的慕容轻,警觉地保持着一个随时能逃走的姿势僵在窗边。

    他不动,它也不动。

    慕容轻觉得这应该是一只老猫。经验很丰富的样子,而且很有耐心。当年他在山崖上遇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只黑猫,连眼睛的颜色都是一模一样。

    慕容轻心里莫名的软了一下。

    “进来吧。”

    黑猫踌躇片刻,小心翼翼地跳了进来,紧挨着阳台玻璃慢条斯理地溜达了几步。它的步态看似悠闲,然而尾巴翘着,一双淡黄色的猫眼始终落在慕容轻的身上。慕容轻忽然觉得这个小东西跟自己挺像,就算暗地里害怕紧张,外表也要装出一副沉得住气的模样来。

    也不知能不能唬得住别人。慕容轻自嘲地想,但是装习惯了,想改都不知从何改起。

    慕容轻想起晚饭时慕容陆拌的鱼肉米饭好像还有剩的,便起身到厨房里去翻了翻。果然在冰箱里翻出了大半碗。

    微波炉加热了一下,鱼肉的香味立刻散发了出来。

    黑猫没敢往里走,站在阳台上小心翼翼地往里看。慕容轻用眼角的余光瞄着它的动静,心说看你还装不

    黑猫在阳台上来回踱步,看着不像刚才那么淡定了。看到慕容轻端着小碗过来,尾巴甩了两下,从嗓子眼里挤出两声呼噜呼噜的声音,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慕容轻把鱼肉饭拨进阳台上空着的猫碗里,退开一步看着它。黑猫看看那碗饭再看看他,舔了舔嘴巴坐着没动。

    慕容轻叹了口气,“这是我哥做的,味道应该还不错。你尝尝看。”

    黑猫试探着朝猫碗走了两步,看看他还站在一边,又停住了脚步。

    要不要这么矫情啊,慕容轻不满地嘀咕着,拎着饭碗回去厨房。等他洗干净碗和勺子出来一看,猫碗已经干干净净的了,连一粒米都没剩下。黑猫还扒着饭碗意犹未尽地舔来舔去。

    慕容轻问它,“没饱”

    黑猫犹豫了一下,低低的喵了一声,“还有饭么”

    饭是没有了,不过茶几下面还有慕容陆带回来的猫罐头。慕容轻估计了一下猫肚子的容量,打开一个罐头放到了阳台上,“就这些了,一次吃太多你的肚子该闹毛病了。”

    黑猫眨眨眼,像是有些疑惑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慕容轻以为它还在顾虑自己离它太近,便后退了两步,抱着垫子窝回沙发里。猫吃东西的声音很轻,偶尔罐头盒子被它自己碰到,它也会吓得向后跳开,直到确定没什么事才又凑过去继续吃。慕容轻猜测这只猫在外面应该没少挨欺负,吃饭都吃的那么小心,好像一边吃一边还时刻防备着周围会不会有什么突发状况。

    真是跟自己很像啊。慕容轻放软了身体,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出神。卧室的门还开着,台灯的亮光在夜色里晕染开一片模糊的橘色,耳边是黑猫发出的窸窸窣窣的轻响,不知怎么,慕容轻觉得客厅里反而要比它出现之前更加安静。

    慕容轻觉得眼皮发沉,似乎又有了睡意。

    大概是心里有事的缘故,慕容轻睡的并不踏实,整个人都像是沉入了一种浅眠的状态里。他甚至知道黑猫离开之前还溜溜达达走到了沙发旁边看了他两眼。他的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自己开店的事儿,越想就越是没有办法,好像走进了死胡同。

    他手里除了慕容贺临终前留给他的那张卡之外,还有这么些年下来跟他师父何茂一起存的一笔钱,拿这些钱在滨海市把买卖做起来是足够了。但他明面上的身份只是慕容家一个不受重用的养子,怎么算好像都不该有这样的身家。如果慕容家的人对自己的经济来源产生怀疑,他又该怎么解释慕容家的现任家主可就在滨海呢,万一他也找上门来,他又该怎么应付慕容轻巴不得躲他们远远的,有多远躲多远,最好一辈子都不会碰面。然后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好。

    他一点儿也不想引起这些人的注意。

    左思右想,直到他听见慕容陆起床的动静,才模模糊糊的有了一个想法现在开店虽然开不了,但他可以先把自己的工坊弄起来。在郊区找个合适的地方,把工作间和瓷窑建起来,或者再招两个助手。就算不挣钱也没关系,能随心所欲地做一点儿自己喜欢的东西不是也挺好么。

    就当给自己放个长假了。

    第9章 物证

    慕容轻给凌冬至打了个电话,打听了一下行情,然后又跑去实地考察一番,最后在东湖公园旁边盘下来一个倒闭了的“农家乐”。

    这个“农家乐”地点非常好,就在莲花山的山脚下,紧挨着东湖公园。这一带是滨海近郊有名的旅游景点,山上除了明清时期的古刹之外,还有几处自然景观,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位于洗经崖附近的瀑布。瀑布从莲花山最险峻的山峰飞跃而下,在山下汇聚成潭,进而在山外形成了三个大小不一的湖泊。

    莲花山上是滨海有名的富人区,住户虽然不多,但是因为设施完备的缘故并不显得偏僻。慕容轻看惯了青山绿水,住在这里倒觉得比市区要舒服,索性给自己也整理出一个房间,在这里住了下来。

    重新装修、建工棚、建窑、进设备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尘埃落定,慕容轻才发现漫山青葱已经不知不觉染上了深深浅浅的黄色,迎面吹来的微风里也多了几分干爽惬意的意味。

    慕容轻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快两个月没回过市区了,慕容陆几乎每天都有电话,凌冬至偶尔联系,除此之外,就数裴胜武裴老的电话最多,看样子他是真把他当成自己的后辈了。最近的一个电话是前天打的,嘱咐他十一的时候来家里过节,一起吃个饭。

    慕容轻虽然觉得见面不久就掏心掏肺的把谁当成自己人这种事儿听起来有点儿匪夷所思,但裴老毕竟是长辈,以后开店也少不了他的帮衬。别的不说,裴老这个老学者的身份搬出来就挺有影响力。慕容轻初来乍到,一无根基,二无人脉,跟裴老的关系于公于私都是必须要花心思维系的。

    慕容轻带着自己烧的一套围棋去看望裴老,快到裴家门口的时候又折回去买了几斤水果。平安集那边的讲究是看望老人要带两包点心,空着手上门是不行的。不过裴老身体不大好,不能吃甜食,所以慕容轻折中了一下,换成了水果。

    慕容轻进门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了几盘凉菜,阿姨正在厨房里炖汤,满屋子都是香气。裴老正坐在客厅里看报纸,看见他拿来的东西顿时就有些激动。何家那一派的瓷匠擅长烧制素瓷,讲究胎薄轻巧,釉质细洁。慕容轻的手艺更是将这些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这对围棋罐胎体精巧,釉色莹润,一副墨彩鱼乐图笔法灵动,意趣十足,让他这个自称书画小有所成的老人家也赞叹不已。

    裴老捧着这套围棋爱不释手,围棋子也倒在沙发上一粒一粒地摩挲。这东西不过是小玩意儿,没想到裴老会高兴成这个样子,难怪人家总是说老小孩老小孩,果然跟小孩子得了新鲜玩具也没什么两样。

    裴老摆弄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问他,“你既然是阿茂带出来的徒弟,他有没有教你辨识古瓷”

    慕容轻点点头。辨识古瓷算是他们这一派的基本功,打从跟在茂叔身边开始,慕容轻做的最多的活儿就是把一堆一堆的碎瓷片按着年代区分开来。上好的瓷器难求,碎瓷片却并不值钱,现在家里还一大堆呢。前几天慕容轻收拾出一些碎瓷,打磨之后做了几个风铃和一些小饰品挂在工坊里卖,销路居然也不错。由其那些年轻的女孩子,对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都喜欢的不得了,经常一买就是好几件。

    裴老见他点头,脸上流露出欣慰的表情,“前几天有人托我看几块瓷片,我是学书画出身的,哪儿看得了那个。正犯着愁呢,你要是有空帮我看看”

    这是小事情,慕容轻自然满口答应。

    裴老连忙起身去打电话。慕容轻听他的语气,觉得对面那人应该是裴老的晚辈,如果这人也是做瓷器古玩这一行的,自己也算认识了一个同行。人脉可不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么。

    没想到晚饭还没吃完,家里就来了一个小警察,看年龄跟慕容轻差不多,眉清目秀的一张脸看着挺生嫩,不怎么爱说话的样子。进了门先跟裴老问好,转头看见慕容轻的时候,眼神微微呆了一下。

    裴老忙招呼他坐下,又介绍慕容轻说“这就是我给你们找来的帮手,你们坐,我去给你们弄点儿茶水。”

    小警察腼腆地冲着慕容轻笑了笑,主动伸出手做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孟轲,市局刑侦大队的。”

    “你好。”慕容轻十分勉强地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后飞快放开,“我是慕容轻。”

    孟轲从包里取出一个饭盒似的东西,打开递给了慕容轻,“麻烦慕容老师帮我们看看这些都是什么年代的东西,要是能看出来历就更好了。”

    慕容轻听他连老师这样的称呼都叫出来了,心里觉得不好意思,忙说不敢当。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盒子,见里面放着几个透明袋子,分门别类地装着几块碎瓷片。慕容轻拿起袋子对着光看了看,微微皱了皱眉。这是一片掌心大小的碎瓷片,色泽红白相间,上面几茎细纹,看着像是缠枝莲纹的图样。

    小警察察言观色,忙问他,“有什么不对吗”

    慕容轻摇摇头,把手里的袋子放回了盒子里,“这个是现代的东西,很新。”

    小警察呆了一下。

    慕容轻猜到他在想什么,解释说“釉色是故意做旧的。”再看看盒子里其他几个袋子,大部分都是新瓷,只有一块釉里红是老东西。

    慕容轻将几片碎瓷摆在一起看了看,又挪动了一下摆放的位置,心中微微有些疑惑起来。

    小警察看不出这些东西有什么新旧之分,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在袋子上做好了标记。一抬头看见慕容轻皱着眉头,也凑过去仔细看那几块特意挑出来的瓷片。

    慕容轻指了指其中一块,“这块应该是明代早期的釉里红,胎子细密、坚致,釉子白中略灰,非常光润。这几块都是现代的仿品,你看它们的图案,”慕容轻修长的手指将几片碎瓷的位置从新摆放了一下,“有什么发现没有”

    小警察的脸微微红了一下。他的注意力都被慕容轻那双手吸引过去了,听见他提问才恍然回过神来,耳根微微有些泛红。

    慕容轻也不指望一个外行能有什么惊人的发现,自顾自地介绍说“图案虽然都不同,但是看得出是同一件瓷器上碎裂开的东西。”

    小警察结结巴巴地问他,“什么意思”

    慕容轻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下巴,神情若有所思,“原件明显是碎的不像是修补要不就是照着原件做仿品”

    “仿品”小警察捏着那块元代釉里红的残片琢磨了一会儿,抬头问慕容轻,“这东西贵不贵”

    “残片当然不值钱,要是没有瑕疵的话”慕容轻抿了抿嘴角,“前年上海春季拍卖会上,高十六厘米的元釉里红荷塘莲池鸳鸯纹罐起拍价六百万,成交价七百八十万。”说着微微挑眉,用眼神问他,你自己说贵不贵

    孟轲又有耳根泛红的趋势,连忙避开他的视线,将手里的东西一一收好。临走的时候问慕容轻,“慕容老师能不能给我留个电话”

    慕容轻本来想拒绝,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电话号码告诉他了。这人很明显跟裴胜武关系不错,让他帮忙的也不是什么特别麻烦的事,对他来说多认识一个人也没什么坏处。

    小警察跟他们道别,匆匆忙忙地走了。慕容轻猜测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案子跟这些瓷器有关,不过这些都不是他一个外人应该打听的事情,他也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裴胜武本来还想跟孩子解释解释,看见他这副样子,又把那些废话都咽了回去,转而打听起他那个烧瓷的工坊的事情来。

    慕容轻的工坊前几天刚招了两个人。两个小伙子都是滨海本地人,性格挺沉稳的,慕容轻这样疑心病重的人跟他们相处了几天之后也没挑出什么大毛病来。

    “工坊听着像是个磨时间的地方,”裴胜武不放心地问他,“你开店的事情怎么样了”

    慕容轻含含糊糊地说“慕容家的人也在滨海,我和我哥都不想再跟他们有联系,所以打算找个合伙人,店里的事由他出面张罗,免得以后麻烦。”

    裴胜武心中多少有些疑惑。在他看来慕容轻本来就是慕容家的人,借着慕容家这个大靠山办起事情要比单枪匹马地闯荡容易得多。但是慕容轻话说的含糊,裴胜武只当是他跟慕容家现任的家主交情不深的缘故,也就没多问。

    他不知道的是,对于事情到底能发展到哪一步慕容轻自己也没有把握。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提示小孟警官不是西皮

    第10章 外人

    慕容轻自从知道了慕容锦也在滨海,就明白了要开店自己是断断不能出头的。慕容锦很清楚他在慕容家的身份地位,他不可能不在意慕容轻开店的钱都是从哪儿弄来的。同时身为族长的他也有责任猜疑慕容轻到底从慕容家里学走了什么手艺。尤其他对慕容轻还抱有一种意味不明的疑似愧疚的古怪心理,慕容轻越是想躲开他,反而越会被关注如果店铺是挂在别人名下,而这个人又恰巧有一个比较有力的靠山的话,那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慕容轻把这个难题交给了凌冬至,让他帮忙想办法。他信得过的人不多,既信得过又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的人就更少了。凌冬至前几天跟他说事情有进展,但是这个所谓的进展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并没有细说,只说让他等消息。

    慕容轻一向觉得自己是个相当有耐心的人。他二十多年的生命里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等待中度过的。可是就在他以为他今后的生活都不需要再耐心等待的时候又遇到这样的问题,就难免会让人有些焦虑了。

    是或否,他都可以接受,但他受不了在等待中煎熬。

    自从离开平安集,他的耐心就变差了。

    因为刚来滨海的时候凌冬至带着他们各处都游览过了,所以十一长假的时候慕容兄弟俩哪儿也没去,过的跟平时一个样儿。一大早起床俩人到楼下打打拳,然后回来洗澡吃饭,吃完早饭一个溜达着去宠物医院上班,一个坐公交车去郊外的工坊干活儿。

    节日期间游客特别多,无论是莲花山还是东湖公园都是适合一家老小出门散心的好去处,连带着慕容轻的工棚也比平时热闹。瓶瓶罐罐这一类零碎的小东西卖出去不少,几天前他刚烧出来打算镇在店里当摆设的一对标价近万的粉彩花鸟瓶也被人买走了。慕容轻原本想着自己籍籍无名,标价又特意定的那么高,应该不会有人买才是,没想到城里有钱人这么多,倒让他小小地郁闷了一下。

    慕容轻带着两个小助理招呼完一拨客人,正想回后面工棚,又被一个客人给拦住了。这位客人看外表是个三十来岁的上班族,穿着很正式的浅灰色衬衫,举手投足彬彬有礼,“我来找你是受庄老先生所托,如果有时间,能不能跟我去一趟古玩街”

    慕容轻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一瞬间竟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慕容轻其实不怎么喜欢古玩街。虽然看起来修整得古香古色,但过分的追求仿古的视觉效果让眼前的景色显得不大自然。就像一件故意做旧的仿品,即使外表一模一样,终究少了内里那种沉厚的古韵。

    那个看起来像上班族的男人把他带到古玩街的这家店铺,领着他楼上楼下转了一圈。

    这条街上的店铺都是统一的规格,上下三层,一楼和二楼面积相同,加起来将近二百平左右,三楼略小一圈。已经做过了基础装修,门窗和地板都是原木的质地,颜色稳重大方,材质虽然说不上有多好,但若是没什么特殊的要求,基本上也不用大动。

    慕容轻现在已经知道他是一个律师,任职于凌冬至曾经提过的庄氏集团,名叫杜平。杜平是个很温和的人,说话也是和声细气的,“商铺已经用三少的名字买下来了,老爷子的意思是先挂在三少名下,满五年后转到慕容先生的名下,就当做是三少以不动产入股。三少年龄还小,兴趣也不在这方面,不会干涉您生意方面的任何决策。”

    慕容轻有种做梦似的感觉,他这些日子以来的顾虑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被解决了慕容轻揉了揉脸,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既然是入股,还要麻烦杜先生准备一份有关利润分成的合同”

    “老爷子说过了,”杜平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三少每年分百分之十的利。”

    慕容轻愣了一下,“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呢,”杜平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三少不是生意人,又不是真想跟慕容先生合伙做生意,不过是老爷子想给他置办点儿产业,顺便给家里的晚辈帮个忙罢了。慕容先生是凌先生的亲戚,算起来也都不是外人。老爷子让我给你带句话,说兄弟之间就该像你们这样互相帮衬。他既然伸手管了这件事,就是不把慕容先生当外人的意思,希望慕容先生也不要跟他见外。”

    慕容轻知道他说的“家里的晚辈”指的是凌冬至,凌冬至的同居男友就是庄家的二公子,与这位三少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当初带着这个难题求到凌冬至那里的时候就知道能沾上庄氏的光,只是没想到会沾这么大的光。他现在稍稍有些忧虑的是万一有一天凌冬至跟庄家那位二少掰了,他这买卖要怎么办

    “庄老爷子的好意,我真是不知该怎么感谢,”慕容轻把各种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以他目前的处境来看,要想不引起慕容家的注意把店开起来,这样的安排无疑是最理想的了。至于以后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

    杜平见他这么说,脸上也露出笑容来,“都不是外人,谢来谢去的就不必了。要是慕容先生没什么意见,咱们先把合同签了,下一步就该准备开店的手续了。”

    慕容轻心里小小地纠结了一下,点点头,“好。”

    有了庄老爷子这么一个大靠山,各种手续办的非常顺利。慕容轻甚至没怎么跑腿,一摞子证件就已经利利索索地办下来了。以前他去外面办事,虽然顶着慕容家的名头少不了走方便,但那时他也是慕容家的人,无论走什么门路都只是给自己家办事儿。如今可是真真切切地体验了一把傍上靠山的感觉。

    慕容轻觉得于情于理都应该找个机会向慕容老爷子表示一下感谢,不过道谢这种事也是有学问的,不能做太刻意了。既然庄老爷子已经说了不当他是外人的话,他也该摆个合适的态度出来。之前他因为有事拜托凌冬至,把他请到外面酒店去吃了顿饭。凌冬至当时就有点儿不太高兴,觉得自己拿他当外人。

    同样的失误慕容轻自然不会再犯第二遍。

    慕容轻打算亲自动手做点儿什么东西托凌冬至送给庄老爷子,他是跟茂叔学的手艺,这一点还是很能拿得出手的。上了年岁的人都喜欢喝茶,做一套功夫茶的茶具也是不错的。凌冬至那里也要捎带着感谢一下,上次去他家觉得壁炉上面空了点儿,要不就给他们烧一对挂盘好了。

    慕容轻抱着个速写本猫在工坊后院里写写画画,两个助理在前面工棚里接待一个刚从莲花山下来的旅游团,说说笑笑的声音远远传来,听上去倒也不显得特别吵闹。

    墙头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慕容轻抬头,看见两只黄猫正趴在墙头上东张西望。两只大小差不多,都是虎斑纹的土猫,一只长着淡黄色的眼睛,另外一只则长着一双碧眼。看身材都长得挺肥实,但是看上去带着一股野气,应该不是家养的猫。

    慕容轻和它们对视了片刻,低下头继续改他的画稿。他知道莲花山上有不少野猫,除了这种无家可归的流浪猫,还有一种体型更大一些的山猫,毛皮棕黑,凶得很,还好它们躲着人,轻易不跑到山下来。

    两只猫趴在墙头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声音随风飘进了慕容轻的耳朵里。

    “你看他像不像”

    “不大像。要真是这里的话,这里还能这么干净吗”

    “说不定有仓库,东西都藏在仓库里,外面看不出来。反正这个院子看着挺古怪的,跟旁边的超市和饭店都不一样。”

    “是不一样,不过我还是觉得不太像”

    “要不晚上来看看老大不是说那帮坏蛋很有可能是晚上开工,掩人什么目。”

    “掩人耳目笨蛋”

    “算了,还是先去别的地方看看吧,这里太干净,也没有什么可疑的气味,不像是老大说的黑工坊。”

    慕容轻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你们找什么黑工坊”

    两只猫被他的问话吓了一大跳,炸了毛似的喵喵叫着一下子就窜没影了。

    慕容轻听着墙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满心无奈,心说老子有这么吓人么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流浪猫,一点儿也不见多识广

    慕容轻收拾了一下圆桌上的东西正要起身,就听墙外喵喵喵地叫了起来,其中一个略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耳熟。慕容轻正想着要不要过去看一眼,就看见一道影子窜上了墙头。

    这是一只上了年岁的黑猫,背上秃了几块,露出了皮肤上奇怪的疤痕。它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慕容轻,淡黄色的眼睛显得匪气十足。

    “原来它们说的那个奇怪的人就是你啊,喵”

    第11章 鱼头

    慕容轻看着它,一霎间竟有些恍惚,像看见了记忆深处另外一只神气活现的老猫。同样颜色的毛皮、同样一双淡黄色的眼睛、甚至身形大小也相差无几。那时候他个子还没有现在这么高,总要仰着脖子跟那只喜欢趴在房头的老猫说话,那个老家伙却总是甩着尾巴,一脸“你这个小屁孩真烦人”的表情

    黑猫舔了舔嘴角,“你不记得我了有天晚上我钻进你家阳台,你给我吃饭来着。”

    慕容轻将那些飘远了的心思一点一点收回来,眨了眨眼,恢复了淡漠的神气,“我记得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这里距离凌冬至那个小区挺远的,也不知这些小东西到底是怎么跑过来的。

    黑猫晃了晃尾巴,“我是有正经事来的。”

    “正经事”慕容轻微微挑眉,什么样的正经事能让一只野猫带着同伙横穿半个城区一路跑到郊外来呢

    黑猫问他,“你对这一带很熟”

    慕容轻想了想,“我在这里住了将近两个月,也算是比较熟了,你想打听什么”

    “这附近的房子都是干什么的”

    慕容轻蹙了蹙眉,“超市、杂货店、饭店,你想问什么”

    黑猫的脸似乎纠结了一下,“没有什么加工厂之类的么手工加工,皮革或者食品”

    慕容轻摇摇头,“这里差不多是滨海市最好的地段了,山上、公园附近都是高档社区,你说的那种加工厂应该不会开到这种地方来。”

    黑猫的眼神有点儿迷糊。

    慕容轻解释说“你找的那种工坊应该都建在比较偏僻的地方。加工厂通常会有噪音或者气味,不会建在居民区附近的。”

    黑猫明白了,小眼神稍稍有些沮丧,“原来我找错方向了,喵”

    慕容轻抿了抿嘴角,他一向都不是好奇心特别旺盛的人,但是这只老猫或许是因为很像记忆里那只黑猫的缘故,慕容轻对它竟然也难得的耐心了起来。

    “外面那几只都是你的同伴你们到底在找什么”

    黑猫看看他,像是有点儿拿不准要不要告诉他。

    “是很机密的事情吗”慕容轻被它这副小模样成功地勾起了好奇心。他想不出对一只猫来说会有什么事情比找个舒服的地方晒太阳更重要了。

    黑猫的爪子在墙头上拨拉了两下,“我们是在找几个人。如果你要是看见有谁乱抓野猫野狗的,一定要告诉我。”

    慕容轻心头微动,“你找他们做什么”他有一个模糊的猜测,但又觉得这样的猜测放到野猫身上有那么一点儿不靠谱。

    黑猫开始不耐烦了,“你问那么多干嘛”

    慕容轻抿了抿嘴角,“好吧,不问。要是有消息怎么通知你”

    黑猫微微仰头,小眼神颇为骄傲,“你随便找只流浪猫,告诉它找鱼头就好了。”

    原来你叫做鱼头。慕容轻忽然有点儿想笑,“爱吃鱼头”

    鱼头冲他呲牙,“你笑话老子”

    要不是因为它趴在墙头上,慕容轻真想凑过去好好揉揉它的脑袋,“没,我是在想,我这里的厨房里刚好还有两条鱼。”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鱼头听见这句话之后,眼睛顿时亮了。

    “生的可以吗”慕容轻在这方面没有什么经验,他记得小六喂猫都是用做熟的鱼肉,拌上米饭什么的。

    鱼头对他的疑惑满脸不屑,“我们抓耗子的时候也没见谁给我们炖熟了再吃的。”

    慕容轻心想,这倒也是。

    慕容轻到小厨房把早市上买回来的两条鱼切切碎,装在一个平时不用的空盘子里端了出来。他不像慕容陆没事儿就爱喂个猫喂个狗的,他以前没干过这种事儿,也不知该切多大的块,既然老猫说了耗子什么的,那切耗子那么大肯定没错。

    慕容轻端着盘子刚走到院子里,压在速写本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慕容轻随手捞起来一看,是个没存过的号码,像是在哪里见过,稍稍有些眼熟。

    “喂哪位”

    电话另一端传来一个稍稍有些腼腆的男声,“慕容老师,你好,我是孟轲。”

    “孟警官”慕容轻愣了一下,把手里的盘子放在院子一角,眼角的余光瞥见几只猫探头探脑的样子,便主动向后退了几步,回到圆桌旁边坐了下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孟轲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温和,“是这样,我们正在办一个案子,有一些瓷器,能不能请慕容老师帮我们鉴定一下”

    慕容轻迟疑了一下,“为什么不找正式的鉴定部门”

    听他这么问,孟轲有点儿支吾,“要是找鉴定部门的话会惊动很多人。”

    慕容轻似懂非懂,他是局外人恰巧又认识他们的熟人裴老,所以才找上他

    孟轲又问“你现在时间方便么我过去接您”

    慕容轻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无非是跑一趟腿罢了。他还没弄明白这个孟轲跟裴老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呢,一下子把关系搞僵了也不好。

    慕容轻把地址告诉他,一转身见院角的盘子已经空了,几只野猫懒懒洋洋地趴在墙头上舔爪子。黑猫冲着他喵的叫了一声,带着它的猫兄猫弟们翻墙而过,一溜烟跑了。从慕容轻的角度看过去,它临走之前回身看他的那个动作还真有点儿像叛逆期的青少年故意耍帅。

    慕容轻忍不住又想笑。

    孟轲这次穿了一身便服,看上去并不像一个警察,更像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看见慕容轻的时候,还是一副很腼腆的样子称呼他慕容老师。慕容轻不是话多的人,纠正了两遍,见他还是一脸认真的神气也就随他去了。

    孟轲开的车是一辆很普通的黑色大众,直接把他带到了警局。

    慕容轻从来没进过警察局,看哪里都新鲜。大多数男孩子在小时候都有过当兵或者当警察的梦想,慕容轻也不例外,他到现在还很喜欢看警匪题材的影片。可惜的是,慕容家虽然肯花钱把他们收养的孩子送去外面的学校读书,却绝对不会培养他们当警察。因为这个职业对于慕容家毫无用处,慕容家是不会做赔本买卖的。

    孟轲带着慕容轻上楼,推开门牌上标着“特三”字样的一间办公室,转头对慕容轻笑着说“慕容老师,这就是我们三组的根据地,您请进。”

    慕容轻站在门口眨眨眼,觉得这里跟自己想象的一点儿也不一样,除了地方够大,看上去更像是一间普通的办公室。靠窗拼着几张办公桌,电脑开着,一个戴着耳机的年轻男人像是在打游戏,他身后的男人低着头在写什么东西。中间摆着一张大方桌,堆着几摞资料,两个年轻的女警正把手里散乱的纸张往资料袋里装。听见门响,几个人一起抬头,看见孟轲身后的慕容轻时,目光不约而同地凝滞了一下。

    孟轲心里顿时生出一种微妙的平衡来。他第一次见慕容轻的时候居然脸红了,表现的活像个情窦初开的中学生,这让他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特别丢人。看看,既然大家都是这个反应,那慕容老师应该不会觉得自己的表现可笑了吧。

    孟轲小心翼翼地瞟一眼慕容轻,见他表情始终淡淡的,也不知他有没有注意到别人都在盯着他看。

    “唐姐,韩姐,慕容老师来了,”孟轲冲着方桌旁边的女警挥了挥手,“咱那证物呢”

    两位警花如梦初醒,梳着马尾辫的年轻女警脸颊泛红,“哎呀,没想到慕容老师这么年轻”

    短发的女警也反应过来了,手忙脚乱地从方桌下面拖出一个大纸盒,“都在这里。”

    慕容轻冲着办公室里的几个人点点头,走过去帮着那个短发的女警把纸盒搬到了桌子上。纸盒子里是一堆碎瓷片,大大小小都有,慕容轻一眼就看到了掌心大小的一块釉里红。与上次孟轲拿给他看的那一块十分相似。

    慕容轻刚要拿起那块碎瓷,就听门外传来一个男人醇厚的声音,“都堵我们门口干嘛出什么事儿了”

    第12章 副队长

    慕容轻一抬头才发现办公室门口挤了一堆人,都在那里伸着脖子往里看,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一边往里挤一边拨拉那些看热闹的人,语气不悦,“都干活去。没事儿干的进去帮我们黑子打报告”

    门口的人笑着一哄而散,这男人把人撵开之后随手关了门,一转身正好对上慕容轻的视线,微微怔了一下。

    这男人生的肩宽腿长,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精悍之气。看年龄要比慕容轻略微大几岁,一张微黑的面孔轮廓极深,眉眼深邃,看人的时候眼中习惯性的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令人不敢逼视。

    慕容轻不太适应被人当嫌疑犯似的打量,正觉得有些尴尬,就听孟轲在旁边笑着说“慕容老师,这是我们副队长。”

    副队长走过来冲着慕容轻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裴戎。”

    一屋子人都看着,慕容轻只能强忍着心头不适伸手与他相握,“您好,我是慕容轻。”

    裴戎的手掌比他的手生得宽厚,掌心干燥而温暖,相握的时间和力度都把握的恰到好处。慕容轻感觉到他的虎口和指腹都长着很硬的茧子,暗自猜测哪一块茧子才是书上写的“枪茧”,倒也没觉得跟个陌生人肢体接触有多么令人反感。

    裴戎松开手,看了看桌子上的纸盒,语气里微带歉意,“本来是想上门去请教的,不过东西有点儿多,又零零碎碎的,怕拿来拿去出差错,所以只好麻烦慕容老师跑一趟了。”

    慕容轻忙说“不麻烦。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裴戎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霎,转到了桌上的纸盒里,“有什么发现”

    慕容轻伸手从盒子里取出那块桃核大小的釉里红残片,试探地问裴戎,“这些东西跟上次我看的那些残片是不是有关系的”

    裴戎倒也没隐瞒,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对,目前已经并案调查了。”

    慕容轻又问“上次小孟警官给我看的那些瓷片,能不能再让我看一看”

    裴戎与他对视片刻,调转视线冲着一旁的短发女警微微点头。

    短发女警说了句“稍等”便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裴戎拉开椅子在慕容轻身边坐了下来,一边帮着慕容轻把纸盒里的碎瓷片很小心地拨拉到铺在桌面的报纸上,一边问他,“看出什么了吗”

    慕容轻觉得这人看人的时候,眼神就跟两把刀子似的,好像恨不得划开你的皮肉,翻出你的骨髓来好好检查检查。慕容轻对别人的目光一向很敏感,然而这一次的感觉却有些不同。裴戎在盯着他看的时候,目光里没有任何能代表个人情绪的东西欣赏、喜爱或者厌恶,这些全都没有。有的只是单纯的审视和想要一探究竟的专注。

    这种感觉就像身边放了一把刀。虽然东西是死的,不会自己跳过来在他胳膊上划一道。但它只那么放着,人的神经就会紧紧地绷起来,生怕自己哪一个动作不小心就会碰到它,从而引发自己都无法承受的后果。

    慕容轻捏着瓷片觉得有些无奈,是自己想太多了吗

    或者像裴警官这么看人才是正常的,而他则是因为见多了心怀叵测的打量,而且这么些年身边也没个正常的男人所以反而觉得不正常

    好吧,大概真是他想多了。

    慕容轻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这一堆瓷片上。素瓷、青花、粉彩,乍一看有种杂乱无章的感觉,然而一片一片自指尖滑过,慕容轻心里却涌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上一次孟轲拿给他看的时候,他就有这种感觉了。这一次,这种呼之欲出的感觉更加鲜明。

    裴戎坐在他旁边,看着他专心致志地摆弄那一桌子的碎片,视线不知不觉被他的那双手吸引住了。慕容轻的手型要比一般人更修长,手指的线条优美而流畅,捏着瓷片的时候手指会不由自主地微微弯起,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微妙而诱惑的味道。

    裴戎看了一会儿,又把视线转移到那些碎瓷片上,这才发现他走了一会儿神的功夫,慕容轻已经把桌子上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碎瓷片分成了几堆。他正低着头把两三块红白相间的碎瓷片放在桌面上像摆弄拼图似的摆来摆去。

    裴戎心头一动,“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旁边的孟轲和韩颖还有点儿莫名其妙,慕容轻却明白这男人已经看出了他的想法,点了点头,“还不确定,最好等上次那些碎片拿回来做一个对比。”

    裴戎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拨拉了一下慕容轻手边的一小堆瓷片,从里面拨拉出一块类似的瓷片,“这里还有一片红色的。”

    慕容轻抿了抿嘴角,“不一样。”

    裴戎纳闷了,把手里那片碎片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没什么不一样啊。推到慕容轻面前,跟另外一片并排放在一起,“这不是一样的”

    慕容轻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图案一样,年代不同。一个是现代的仿品,一个是明代早期的釉里红。”

    裴戎怔了一下,“这也能看出来”

    慕容轻没有出声。他指头上不知道摸过多少瓷片,哪怕只剩一个茬口他也分得清年代。甚至能通过残片的形状与釉色还原出原本的器形。但这些东西他不知道对一个外行要怎么解释,索性什么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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