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俞紧紧抿唇,放轻了脚步,然而在她的脚刚刚跨进院门的一霎,身后有人出声叫住了她“苏俞。”
苏俞身形僵住,终究还是转回了身。
左婉茹神色复杂地看着苏俞“苏姑娘,果然是你。”又指着苏俞,转头对身后那几名兵士道“她可以留在这里,我为何不能”
领头模样的小尉看了苏俞一眼,耐心地对左婉茹解释“他是迟副统领亲带来的贴身侍从,自是要跟在副统领身边。萧夫人,我等实在是听统领之令行事,您就让小的们送您回府吧。”
左婉茹“噗哧”笑了“侍丛哈哈,侍丛你们”
“婉儿”一声沉喝打断了她的话。
左婉茹声音顿止,慢慢转回身去,只见萧君远与迟歌并肩而立,正沉沉看向她的方向。
左婉茹笑道“君远。”
萧君远微微侧头“你们都退下。”待得兵士们退下之后,萧君远上前握住左婉茹的手腕“婉儿,随我回屋。”
左婉茹挣开萧君远的手,笑道“等等,君远,你来得正好。我恰想问你,为何苏姑娘能留在这里,我却不能”她打量苏俞几眼,“哦,我知道了,我也应该如苏姑娘这般换上一身军服的。可是怎么办呢我一时间也没有准备这个。”左婉茹看着苏俞,忽然眼前一亮“苏姑娘”
苏俞慢慢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左婉茹“萧夫人。”
左婉茹笑道“苏姑娘,这样的衣服,请问你还有多的么你我身形也相仿,我可否先同你借上一套”
苏俞愣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左婉茹。
迟歌叹了口气,上前一步牵住苏俞的手,将她的军帽略微扶正“萧夫人,俞俞我一向带在身边,此时将她一人留在府中却委实不大放心。至于你要不要留在这里,我想你应该与萧统领好好商量一下。如若萧统领允你留在这里,几套军服显然不会是什么大事情。萧统领、萧夫人,我带俞俞先走了,告辞。”说着牵了苏俞的手径自进了院门。
萧君远和迟歌为免厨房麻烦,一早便吩咐了厨房只将二人晚饭摆在一处便可,于是晚饭时分迟歌便携了苏俞前往萧君远院中。
苏俞在晚饭桌上看见左婉茹,不免一愣,她默然看了眼左婉茹略有些红肿的眼睛,冲着她微微一笑“萧夫人。”
萧君远的神色几不可察地僵了一僵。
左婉茹勉强露出些笑容“苏姑娘请坐。”
萧君远与迟歌不时谈些军中无关紧要之事,苏俞一直默然垂头吃饭,左婉茹几次搭话,苏俞都得体地回答了她。然而除此之外,苏俞再不愿多说一句闲话,左宛茹渐渐也沉默了起来。
席至一半,已经沉默许久的苏俞忽然抬起头来,左婉茹一时来不及收回目光,顿时显得有些无措。
苏俞恍若未见左婉茹尴尬神色“萧夫人,你是有什么事情想同我说吗”
左婉茹摆手“没,没有。”
苏俞笑道“萧夫人是不是还在为军服之事烦恼如果一时寻找不及的话,其实我可以送你一套的。”
左婉茹脸色黯然“谢谢你,不过不用了,明日我便回家去了,此地我确也不便久呆。”
苏俞一愣,笑了一下“这样啊。”
正说话间,勤务兵又端上来一道清蒸黄花鱼,苏俞这边菜盘已满,勤务兵顺手便往左婉茹跟前放。萧君远忽然伸手,将苏俞面前的那盘素炒茄子端起,冲着勤务兵微一点头“这盘茄子凉了,撤下去吧。”
勤务兵立即会意,把黄花鱼搁在苏俞面前,顺手接过那盘茄子,转身出门了。
左婉茹猛地转头看向萧君远,双目中满是震惊神色。迟歌轻描淡写地看了苏俞一眼,并没有说话。
苏俞低头看着自己一向爱吃的黄花鱼,微微叹了口气。她端起鱼盘,换到左婉茹跟前“萧夫人,这个时节的黄花鱼皆是用藏冰镇着的,不过滋味委实不错,你尝一点。”
左婉茹呆呆看着鱼盘,忽然面色一变,飞快地抬手捂住唇,侧头干呕起来。
迟歌猛然转头看向萧君远,萧君远先是一惊,转而脸色发白,眸色渐渐复杂起来“婉儿”
迟歌转头看了苏俞一眼,又对萧君远道“萧统领,萧夫人似有不适,不如先送她回房休息片刻。”
萧君远没有转头看苏俞,点了点头“好,二位慢吃。”说罢便扶着左婉茹回了内院。
迟歌起身相送,直至二人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内,方缓缓转过身来,看向脸色惨白、垂头不语的苏俞。他叹了口气,在苏俞身边坐下,握住苏俞微微颤抖的右手 “俞俞,还吃么”
苏俞毫不犹豫地抽出了手,动作激烈得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别过头,不去看迟歌。
迟歌尴尬地收回了手,手掌慢慢收握成拳,凤眸低垂看向桌面。那夜在宫中之时,二人十指相扣的情形,虚幻得如同梦境一般。
迟歌强压住心上莫名而来的钝痛“俞俞,不想吃,就回去吧。”
苏俞听话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出了院门。迟歌快走几步牵住她的手,这次她并没有挣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掌心中的一层薄汗。
苏俞在自己的房门口停住了脚步“公子。”
迟歌猛然转头“嗯”
苏俞从迟歌手中抽出手,笑看向他“我有未告诉过你,我家其实就在盛阳城 内”
迟歌笑道“你我本就在盛阳城相遇,况你说话也是京都口音,不说我也知道。”
“我明日想回家一趟,虽说房屋已给了青青,但她与我素来情同姐妹,我想那处还会是我的家的。”苏俞不待迟歌开口,又道“我的身体早已完好了,出去一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迟歌沉思片刻“好。”
苏俞笑了一下,转身便转。迟歌忽而伸手,一拽一收之间将苏俞紧紧锁进怀中“俞俞,那夜我”
苏俞有些费力地推开迟歌,眨眼笑道“我一点事情都没有,公子,你完全不必再用这种方式来安慰我。”落寞时总觉怀抱异样温暖,而她并不想再期待更多。
迟歌缓缓收手,面色发白地看着苏俞消失在门内,“俞俞”二字竟生生哽在了喉中。
*
门上一把铜锁,青儿显然不在家,苏俞反倒松了口气,只在门口站了片刻便转身离去。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会儿,在路边雇了辆马车,将铜钱递进车夫手里“去苍山脚下。”
苏俞沿着上山小路慢行,边走边看着沿途风景。她慢悠悠地走了一段,忽而身形一闪,消失得无影无踪。
片刻后,两名黑衣人闪身而出,面色十分焦急“人呢”
“不知道,怎办公子有交待,若苏姑娘有个好歹,你我二人也不必回去了。”
苏俞背靠在山壁上笑出声来。
那二人面面相觑,循声而去“苏姑娘,我们”
苏俞扔掉手中的小树枝“我无意为难二位,也请二位体谅苏俞不便之处,请在此地稍侯,我不刻便回。”苏俞笑看着那二人“你看,我要甩掉你们也并非什么难事,咱们互相谅解罢。”
那二人面色青白地看着苏俞“苏姑娘请自便。”
苏俞点点头“谢了。”转身往山上爬去,她一路唇角带笑,眼圈却是越来越红,待登至那片落着爹娘坟墓的平崖时,苏俞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她僵硬地挪动脚步,颤抖着抬起头来看向墓碑。
抬头的一刻,苏俞僵在了原地,双目大睁地看着前方“萧夫人,你你怎会在此”
左婉茹死死盯着苏俞,面色苍白如纸“果然果然果然是你”
苏俞闭了闭眼,强自稳住心神“萧夫人,请等一下。”苏俞一步步走到父母坟前,掏出绢帕细细拭净碑面,又仔细除干净了坟头枯草,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方站起身来,指向崖边“萧夫人,那边说话可以吗”
左婉茹怔然点头,随苏俞走至了崖边。
苏俞看向崖下“我们都不是小孩子,诸如我根本不是苏愉那样的话 我不会去说,但我也不想解释太多。萧夫人,你看,苏愉成亲那日,便是从此处跳下了悬崖。活下来的是苏俞,空中木为舟之俞,你只须记得这一点便够了。”
左婉茹声音微微颤抖“为何你为何你可知君远那日他一向低调行事,往日在外连我父亲的名号都未报过一次,那日却直闯禁卫军营,以我父亲之名私调了一队禁卫,领着他们在这崖下找了一日一夜第二日禁卫们回报,那夜疾风暴雨,君远疯了一般,见石便移、见草便翻,喊你的名字喊至喉咙咳血”
苏俞狠狠眨眼,不让眼泪滑下“萧夫人,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事到如今”
“等等,你先听我说。君远寻了一夜也未能寻见你,急忧攻心,生生昏倒在了崖下。禁卫们将他带回之后,他整个人恍若脱形一般,一病不起,冷汗淋淋地在床上昏迷了三天三夜,他本是那样从容淡定之人苏姑娘,我妥协了,我父亲也妥协了,连皇上都妥协了,你还要怎样还要怎样”
苏俞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我能怎样萧夫人,所谓物是人非,前人去、新人现,萧大哥萧大人如今与我同坐一席亦能谈笑风生,你却何必还执着于这些前尘往事”
“谈笑风生”左婉茹忽然笑了“可叹你与他相恋三年,竟不懂他”
左婉茹脚下一个踉跄,苏俞脸色剧变,慌忙伸手拉住她,由于用力过猛,二人双双跌倒在地。
苏俞仓惶爬起身来,赶紧扶左婉茹起身“萧夫人,你有未怎样碰到哪里了么腹痛不痛”
左婉茹愣住“腹痛”她忽然反应过来,面色骤然变得惨白,她猛地甩开苏俞的手,转身便走。
苏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如刀绞般割痛,失力般坐在地上。
前方忽然一声闷叫,苏俞一惊抬头,只见几名黑衣人恍若从天而降,其中一人紧紧扼住左婉茹,一把雪亮长刀明晃晃地架在她的脖颈之间。
异变陡生
苏俞大惊失色,猛地站起身来。
制住左婉茹的那名黑衣人略松了松手下力道,说话还算客气“统领夫人,如果你能配合一些,我们便不会太过为难于你。”
左婉茹闻言立即停止挣扎,身子犹在不住轻颤。苏俞手心也早已汗湿“你们是谁为何要抓她”
几名黑衣人面面相觑,左婉茹身后那人又道“她又是谁”
剩下几人纷纷摇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