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吧,”卫邵歌打量着他的神色,客观的回答,“应该还是有一点的。”
“那就好。”笑成表情让他看不明白,像是在关心,又像是在担心着什么。
直到他听见对方说,“威廉姆斯在这个领域非常有声望,你要抓住机会。”
他确定了。
对方是在关心自己。
心情一瞬间愉悦起来,“我知道。”
笑成微微扬笑,却比平时淡了不少。
他带卫邵歌去了b市很著名的一家馆子,尽管早上预约了,还是差点排不到位置。
吃完饭卫邵歌又赶回了实验室。
他提前溜号,也不好溜得这么彻底。
实验室果然灯火通明,他以为还在进行第二次实验,一看屏幕,才知道已经是第三次了。
看来第二次又失败了。随着实验进行的深入,这就越来越变成一件习以为常的事。
卫邵歌换上隔离服,走进无菌室进行二次过滤,然后才进入核心实验室。
像威廉姆斯还有笑康这样的大佬一般不会亲自上阵,最多动动嘴皮子“理论指导”。负责关键操作的是威廉姆斯带来的一个助手。其他的人,像是笑康的研究生,还有卫邵歌,都是给打下手。
卫邵歌是本科生,操作能力却不弱,上手的也很快,加上他性情开朗,身上有种特殊的魅力,很快就和实验室里的“师兄”们打成了一片。他进来的时候操作部分已经结束,大家都在盯数据。一个月的实验里只有卫邵歌一个人从来没请过假,难得他溜号一次,所有人都很好奇。
他一进来,马上有人让他从实交代,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卫邵歌操作着设备,扬唇一笑,正准备随便把话头带过去。忽然注意到前面背对他的那个师姐之前帮他接电话的人。
笑意里忽然就有了别的意味。
当时他并没有给笑成把话说全。
他是请别人帮忙接电话没错,却也说了“如果打电话过来是那个师兄”这个前提。他还不至于心大到让一个异性帮他接笑成打来的电话。
“到底怎么回事不交代下次不帮你打掩护了。”不光是开口的那个人,其他人也纷纷催促着。
卫邵歌收回视线,隔着面罩笑了起来,即使看不清大半张脸,听声音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热力。
他特别简单的说了一句,“女朋友来b市了。”
就解释清楚了一切。
实验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闹,有人还吹了两声口哨。
“不错嘛。关系这么稳定了”
“师弟有前途”
“什么时候带来见见面,一起吃个饭”
卫邵歌看了眼唯一一个依旧低头操作仪器的背影,笑意微微泛冷,却又语气轻快,回应着周围人的打趣,“不行,舍不得带给你们见。”
他是我的。
笑成假期本来就没剩多少,卫邵歌几乎都泡在实验室,他们总共也只见了几面,一起吃了几顿饭,就开学了。笑成到学校的时候,卫邵歌还在b市实验室里水深火热。据说已经到了攻坚阶段,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几乎在实验楼里搭帐篷。
他也就没多打扰对方。
况且他自己也很忙。不光是他手里的生意,还有学业上面。跟着导师并不比大班教学轻松,导师手里只带他一个本科生,没有经验也没有参考,完全比照着研究生的标准来教。常常直接丢给他一个项目,让他做策划做分析,完全不教基础知识。笑成只能自己去补,压力挺大。
但也挺充实。
在实验室又过了一遍论文的初稿,准备第二天拿给导师看,他收起电脑准备去吃饭。在门口遇到来做实验的程以轩。
“什么时候哥几个打一场球”
“行啊。”笑成答应了,“有时间我约你。”
他走出实验室的时候,s市晴空万里,天空湛蓝得看不到一丝云彩。
没走出几步,手机响了,是导师
“笑成,刚我一朋友打电话给了确定消息,那块地批了下来。政策上已经通过。”
他声音平稳,却依旧泄露出一丝丝激动,说到最后一句忍不住扬起声音,“好啊你小子,消息竟然比我还灵敏,干的漂亮”
笑成也笑了,虽有克制,眼角眉梢却俱是愉悦,正要说什么,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是卫邵歌。
他就和导师简短说了几句,约好明天见面再谈,就挂断电话,马上接起了卫邵歌的。
他心情愉悦,还有那么点兴奋,正想和人分享一下。
卫邵歌不啻为一个最好的选择。
然而电话一接起来,那边就传来对方微微不稳的声音,“笑成,你父亲出了点事,你你最好现在就赶回来。”
第57章
抢救室门上的灯灭了。
笑成立刻站起来。
门裂开一条缝,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侧身挤出来,脱下手套和口罩。空荡荡的走廊寂静极了,笑成刚一抬脚,就是空荡荡的回音。
“医生。”他极力克制,“我父亲”
医生脱下淡蓝色的口罩,迅速的看了他一眼,职业化的压低声音
“请节哀。”
他匆匆扔下这三个字就转身离开。惨白惨白的荧光灯从屋顶上打下来,地面上几乎只有一层淡淡的影子,三两下就消失不见,像是慌忙逃窜。
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静悄悄的,静悄悄的。
白的惊心的墙壁上忽然弥漫出一片片阴影,又像是鸽子般骤然飞离,在天花板上盘旋不已。天花板忽悠悠越转越快,吊灯摇摇欲坠。被金属条分隔成一块块白色正方形的地面,忽然碎开。像白巧克力一样被一块块掰下来,一个个黑洞连成一片,变成深不见底的深渊
将他吞了进去。
笑成猛然睁开双眼。夕阳里的天花板被镀上一层暖色,像是在发光一样。
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
他一瞬不瞬注视着天花板,胸口剧烈起伏着,却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好像他一直在大口大口吸气,却什么都没呼出来。
“放松,笑成,深呼吸,别憋着”
他隐隐听见有人在对他说话,像是在耳边,又像是在遥远的看不见的地方。只要微微偏一下头,就能确认声音究竟从哪里传来。
他却一动不动,持续的,固执的盯着天花板上那一片亮光。橘黄色的暖光一点都不刺眼,时间久了,却在视网膜上烙下一片片晶亮的光斑,整个视域都模糊起来连带变得恍惚。
让他有点判断不出现在是什么时候。
“笑成”
“笑成”
他转了转头,目光落在对方有些紧张的神情上,语气平稳,“现在什么时候了”
卫邵歌微微松了一口气,“六点四十,你想吃什么”
“不是,”笑成还有些恍惚,他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现在几号”
卫邵歌目光一怔,随即落在他脸上,过了几秒,“九月二十七,你才睡了两个小时。”
“还困吗”他突然站起来,“你四天都没合眼了,先吃点东西再睡,我去给你拿。”
门轻轻一响,被合上了。
笑成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块亮光看了一会,又闭上了眼。
过了几分钟,门被推开了。有人轻轻走进来,他以为是卫邵歌,结果耳边传来一个女声,“先生先生你醒了吗”
笑成睁开眼,发现是一位护士。
“不好意思打扰了,你能不能现在到下面签个字”
见笑成似乎没什么反应,护士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麻烦现在去签字确认一下好吗遗体只有家属确认签字才能送去殡仪馆”
“砰”的一声门弹开,卫邵歌脸色不善,“你怎么进来的不是说了有事情找我处理。”
护士说,“这也没办法,遗体必须家属确认。下面来人已经在等着了。”
卫邵歌把饭盒在床头柜上一放,正要开口。
笑成闭了闭眼,忽然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坐了起来,弯腰穿鞋,“我现在跟你下去,稍等一下。”
他已经完全清醒了。
在笑康抢救的这几天,他几乎没有合过眼,也没吃什么东西。一直忙前忙后处理各种事情,直到刚刚实在支持不住,才稍微躺了一会。
这时突然坐起来,眼前就是一花,手脚发软使不上力,脚在鞋里踩了几下,没套进去。他扶着桌子皱起眉,闭眼抵制着虚弱。
脚被人抬了起来。
卫邵歌单膝跪在地上,握着他脚帮他把一只鞋套了上去,然后是另一只。看得小护士一惊,来回打量着两个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卫邵歌神色里没有一丝异样,又给笑成理了理裤脚,站起来,“我扶你”
笑成目光在他伸出的手上一触即收,“不用。”他说,然后撑了下桌子,稳稳站了起来。
就像是被抽干的力量一瞬间又重新回归到这具躯体之中。他松开手,对护士点点头,“麻烦带路吧。”
目光在对方挺直的背脊上停了停,卫邵歌马上也跟了上去。
然后就是坐电梯,到地下室,在医务人员带领下,在成片的单架车之中,找到笑康的那个编号。“嗤啦”一声拉开了拉链,往下扯了扯,让露出来的面积更大一些。
“你看一下是不是。”
那人简短冷漠的说了一句。
笑成低下了头。
卫邵歌随即移开了视线。
他突然有点,不敢或者说不忍,看到对方现在的表情。
地下阴冷极了,他裸露在外的胳膊上已经起了一层细碎的鸡皮疙瘩,目光不论放在哪里,都会看见灰蓝色的袋子躺在担架车上。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也是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
他不知道该看什么,只好把目光落在地面上。
过了几分钟,又好像只有短短十几秒。
他终于听到笑成的声音,“没错。”
“哦,”那来这边签个字,那个医护人员动作利落的重新把袋子拉上拉链。另外一个人对他们说,“先过来签字吧。”
笑成转身。
卫邵歌立刻跟了上去。
在对方低头签字的时候,他终于悄悄看了眼笑成的侧脸。
深刻的五官和唇线,在有些暗淡的光线里勾勒出一个明显的轮廓,冷锐,锋利,坚毅。
仿若高山巍峨,不可动摇。
又仿若大地厚重,亘古不变。
“好了。”
他听见对方说,语音没有一丝丝的波动。只有家属确认那一栏“成”字最后一个笔,勾破了一点纸,才流露出一丝丝的不稳。
下面就是等殡仪馆来交接。
笑成本来想就在这里等着,卫邵歌没答应,让他上去吃点东西,或者再睡一会,笑成也就没坚持。两人上楼回到之前那个房间,卫邵歌拉过床脚的折叠桌推上来,把饭盒打开摆上去,笑成自己取了筷子,速度不快不慢的吃起来。
吃了两口,他抬头问卫邵歌,“你吃了吗”
“我不饿。”卫邵歌立刻摇头,“你赶快吃。”
笑成也就没客气。
吃晚饭他又躺了一会,就有人给卫邵歌打电话,说殡仪馆的到了。他就要叫醒笑成,但又犹豫了一下。这个他就能办,不如让对方多睡一会
但是看到笑成即使睡着也蹙在一起的眉头,他就打消了之前的念头。
然后就是各种手续,直到笑康的遗体搬上殡仪馆的车子。本来家属不一定要跟着过去,笑成不放心,也上了车,车上位子不够,卫邵歌就没法陪着一起去。
他留在医院这边了结了最后几项手续,只剩下两张声明,还有自愿书要留给笑成签字。
那天事情发生得毫无征兆。
就在实验室里,笑康正和威廉姆斯讨论一个操作的细节,突然捂着胸口倒了下去。卫邵歌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们把笑康送到医院,笑康所在研究所的所长很快也赶到了,一边紧急治疗,一边和院长商量讨论专家会诊。
这时候情况还算稳定,他们都没有很担心。送笑康过来的研究员呆了一会也都散了。卫邵歌却没有跟着走。
结果没两个小时,笑康身体陡然衰竭,情况极其危险。舒雁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正好接到医院的病危通知,当时就晕了过去。
卫邵歌当即心里一沉,联系了笑成。笑成当天晚上就赶到了医院。
然而无数专家紧急抢救了四天。笑康还是没支撑住。
他想象不出这对笑成而言是怎样的打击。
医院里人来人往,仿若剪影,有的人带笑,大部分是面无表情和麻木,剩下的,都是刺目的痛苦。
生老病死。
他忽然感受到一种无可言喻的空茫。
不知道从何而起,也不知来自何方。
一个半小时,笑成赶了回来,签了了最后两个文件,事情也就到此为止,算是了结了。
舒雁现在状态不稳,笑成没在医院多呆,最后弄完之后就往家里赶。卫邵歌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跟上了。
笑成对他说让他回去休息,他这里能处理好,卫邵歌没说什么,只是从他手里接过了包,“走吧,我帮你提着。”
笑成忽然一偏头,吸了口气,快步走了出去。
笑康走了。
他父亲去世了。
他从没想过会发生这一切。
就是在得知笑康患病的时候,他即使忧心着急,也从来没真的想过会有这种可能。
明明是没变的。
一切都没变的。
为什么不一样了呢
为什么
他仰头看了眼天空。
生老病死。
人事有无常。
第58章
半个月之后,笑康后事料理完毕,骨灰葬在了b市某个国家陵园,级别很高,并且没有时限。但是这有什么用呢,斯人已去,空余凭吊之处。
这半个月,很多人笑康曾经的学生赶来帮忙,欧宝在接受封闭训练,却还是冒着被记大过的风险抽出一个下午飞回来,呆了两个小时,又匆匆飞了回去。他没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走的时候用力抱了笑成一下。
舒雁也接到许多电话,都是笑康的同事朋友,关切慰问,主动帮助。连续半个月的时间,每天不到六点,笑成和舒雁就自动醒来,开始处理各种事,发布讣告,联系丧葬公司,租用场地,安排葬礼流程,还有最难捱的,给笑康生前的至交好友通知消息。
这些繁繁碌碌,并不是必要却又不得不做的事,大概真正的意义是在帮生者冲淡心中的悲伤。笑成知道母亲打击很大,她留学时认识笑康,志趣相投,心灵相契,很快热恋,结婚,然后有了笑成。她一辈子平稳坦荡,几乎没经历过什么风波。笑康刚刚去世那两天,她几乎精神崩溃。
所以笑成必须坚强。
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必须要担起责任,而不是沉湎于悲痛。
他要照顾好母亲,这样笑康也才会放心。
那天他和舒雁整理笑康生前照片,想找出一张最精神在葬礼当天用,结果一翻开相册,舒雁瞬间就落下眼泪。
相册里第一张就是他们结婚时的照片。
笑成长长呼出一口气。
忽然想起起笑康曾说过的话,“藏着掖着干什么我又不是没经历过你这个年纪,当年我和你妈”
“妈,”他克制住自己的声音,挪开了舒雁的手掌,把前面几页翻了过去,“这些照片,等以后时间久了,再回头来看吧。”爸没走,他一直在我们身边。
而这一句,他却没法说出来。
因为他知道这句安慰,安慰不了舒雁,也安慰不了自己。
笑成静止的动作重新动起来,把一件外头放进了行李箱。收着收着,他忽然烦躁起来,把剩下几件摔进去,转身出去,走到主卧门口
舒雁睡着了,门却是开着的。
笑成本想开口,跟舒雁说让自己再留一段时间,突然鼻子一酸,说不出话了。
从前笑康不在家的时候,舒雁从来都不会关上屋子里大门之外的任何一扇门,就是为了在笑康开门的时候第一时间听到对方回来的声音。这些年来,就算两人吵架到扔下话要离婚,也从来没变过。
笑成忽然扬了扬头,悄然走回去了。
他坐在床边,双手撑在膝盖上,忽然把脸埋进了掌心里。
如果不是舒雁执意要求,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现在赶回学校。但是不论他怎么说,舒雁都不同意。
让他必须回去,继续他的学业。
从小到大,他母亲是典型的江南大家闺秀,又接受过高级教育,温柔如水,却极有主见。
她总是支持笑成,而这一次,笑成拗不过他。
笑成捂着脸坐了一会,手机震动起来。
他抹了抹脸,让自己情绪稳定下来,才拿起电话是卫邵歌。
这半个月来,卫邵歌每天很早就赶过来,帮着他处理各种琐碎的事物。这段时间各种事情纷杂沓来,他们几乎没说过几句话。只是眼神上的交流。
笑康突然离世,研究项目也不得不中断,搁置下来,原本实验室调来的研究员也都回到各自岗位。按道理卫邵歌也应该要回s大,但他却没有,几乎是寸步不离陪着笑成。
他也买了明天的机票,和笑成一起回去s市。
笑成接起电话,卫邵歌说他现在要过来,问他有没有吃饭,他带点吃的过来。笑成这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他和舒雁都一口没吃过。
卫邵歌很快就到了,手里提着挺大一个袋子。门一打开,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笑成的神色,才走进去,熟门熟路把吃的放在餐桌上,又从厨房取了碗筷盘子,把他带的水饺放进去。在这个过程中,笑成就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
卫邵歌弄好,问他,“阿姨呢”
“在睡觉,妈她好几天没好好睡了。”笑成按了下额头,突然被人轻轻推了一下,然后按在椅子上。
“那你先吃吧,等阿姨醒了,我再去买点。”
笑成也就提起筷子。
卫邵歌做在对面看他吃,过一会站起身端了杯水过来,放在他左手边。
笑成自然而然的端起来喝了一口。
这么些天下来,他几乎都习惯了。
对方的帮助,照顾,扶持,体贴。
还有,肢体上的触碰。
“我不就是早上没过来,你就能忘记吃饭”卫邵歌微微皱眉,“也太不让人放心了。”
笑成看了他一眼,简短的“嗯”了一声。
卫邵歌看了他半天,又笑笑,“没事儿。”他低声说,“有我呢。”
笑成吃了几个饺子,抬起头,“我知道。”他平淡的说。
傍晚的时候,舒雁醒了,卫邵歌马上出去买饭,笑成等舒雁换了衣服下来,忍不住又开口,“妈,我再呆一周吧。”
舒雁摇了摇头。
笑成进去厨房给舒雁泡了杯咖啡,他父母都有这个习惯醒来喝杯咖啡提神。
这半个月下来,舒雁和卫邵歌已经很熟了,舒雁本来对卫邵歌感觉就很好,加上卫邵歌这段时间忙前忙后,舒雁也很感谢。
笑康走之后,舒雁几乎都不怎么开口,和笑成也很少说话。但卫邵歌毕竟是客人,还帮了很多的忙。笑成出来的时候,卫邵歌正和舒雁坐在沙发上说话,他妈难得表情生动了一些,稍微带了点笑。
卫邵歌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帮忙把吃的从盒子里摆出来。他还多买了两样甜点。笑成有点诧异的多看了对方一眼,他不知道卫邵歌是怎么知道他妈的喜好。他走过去坐在舒雁身边,把咖啡递过去。
舒雁接过来喝了一口,卫邵歌刚好弯腰把盒子摆好,又把筷子放在她面前。舒雁忍不住道,“就像多了个儿子似的。”
卫邵歌笑了笑。
笑成目光一动,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
他陪舒雁吃了东西,又说了一会话,舒雁就有些累了。她最近精神都不大好,却常常失眠,如果能犯困倒是好事。
舒雁上楼休息了,客厅里一下子就剩下他和卫邵歌两个。他正要说什么,手机一响,是s市那边打过来,有事情要请示他。就走到书房接了,说了一会才挂。
他这段时间几乎没功夫管那些生意,积压了不少事情,也是不得不回去亲自处理。他踢了踢鼻梁,有点疲惫。
“累就睡一会。”卫邵歌走进来。
“还行。”笑成说,“你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好了。”
“明天我们一起出发”
“嗯。”
笑成想了想,“不如你今晚就住这里,明天我们一起走。”
“行啊。”卫邵歌说,“那我这就去取一下行李。”
“嗯,”笑成应道,在对方就要转身的时候,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威廉姆斯教授没跟你说什么吗”
“说什么”卫邵歌有点没明白,“实验上的事情吗可能要明年三月继续,也可能搬到美国那边,说不准。”
“他有没有邀请你继续参加,或者是别的什么”
“哦他似乎有这个意思,不过我拒绝了。”
“拒绝了”笑成神情异样。
卫邵歌声音忽然一低,“嗯”了一下。
“为什么,”笑成眉头皱起,“这可是很难得的机会。”
卫邵歌忽然一摇头,似乎是想要用一种漫不经心的神态带过这个话题,“嗨,这些哪说得准”然后他就转身,准备回去取行李。
结果被抓住了手臂,“邵歌,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感觉得到胳膊上急切的力道,还有对方有点不解,又有点关心的声音。
他没转头,反而把头偏向另外一边一个笑成完全无法看清他表情的方向,“如果我答应了威廉姆斯的邀请,很可能就要去美国,并且是很长一段时间。他还暗示我可以进入他的研究室,做他的学生。”
“这不是很好么”身后传来笑成有些迷惑不解的声音。
狠狠刺了他一下。
直接击碎了脸上些许的不好意思和难为情。
他胳膊一动,就转过身,直视着笑成,神色又平淡又深刻。
他简短有力的说
“可是我更想陪在你身边。”
笑成一惊。
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卫邵歌显然也不想听他说什么。
他扭头就出去了。
笑成微微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脸上却第一次浮现出些许不解和迷茫。
生活总是要继续。
无论面前的屏障又多不可逾越,你也终究都会迈过去,哪怕是身不由己。所以你要保证在这个过程中,不让自己太痛苦。
笑成走出机场的时候,导师亲自开车过来接他。
既是有正事,也是有些不放心。
笑成情绪很稳定,除了脸上笑意少了许多。他神态冷静,举止克制,言语得体,思虑周全。没有一丝一毫的软弱。
导师准备了一肚子要说的话,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倒不是他觉得不需要。而是他觉得他不能说。
尤其是不能说任何同情和怜悯的字眼。
他必须充分尊重笑成。
而笑成值得。
卫邵歌一路沉默的陪在他身边,直到导师把车开到那套房子下面。
笑成道了谢,也没有说什么客气的话,只是和导师敲定了下次见面说正事的时间,就和对方告别。
等车子开的不见了。
卫邵歌问笑成,“从这里怎么回学校感觉有点远。”他遥遥望了一眼宿舍楼所在方向,有点苦恼。
“你要回宿舍”笑成微微诧异,“刚怎么不说可以让boss送你进去啊。”
“那是你的导师”卫邵歌问。
笑成一点头,“也算是合作伙伴。不用太客气。”等了半天就听见这么一句,卫邵歌有点遗憾的“哦”了一声。
然后他马上听到下一句
“不然你先跟我上去,今晚也可以睡这边。”笑成问,“怎么样”
他眉毛一扬,顿时勾起了一点笑意,“只是今晚能不是延长点期限。”
然后他听见对方毫不迟疑的回答,“好啊。”
顿时愣住。
他也只是说说,没料到笑成会同意。
大概是愣了那么一下的表情有点傻。
笑成似乎是淡淡笑了一下。
卫邵歌呼吸一错,“你真同意”
“不是你说,”笑成看着他,“想陪在我身边吗”
就像是一片羽毛落在心湖之上,泛起一圈圈水波。压抑着心底升起的异样,卫邵歌略微有些长的眼睫微微一颤,“我向来说话算数。”
第59章
笑成以前很少给家里打电话,笑康在世的时候,也同样很少主动联系自己这个儿子。笑成没有选择医学专业,一直都是笑康心里的一个心结。
而现在回到s大,他几乎每天都会给舒雁打一个电话,虽然只是说几分钟,他要确认舒雁的状态。本来走之前,他是想给舒雁请一个保姆的,但是舒雁没答应。她让笑成好好学习,也不用每天都打电话过来。
舒雁表现得很冷静,再没有出现最开始那几天几乎崩溃的状况,但就是这样,笑成才更加不放心,坚持每天都打电话回去,后来改成每隔一天。
他其实和舒雁一直都不那么亲近。小时候有两年,舒雁参加支教,都是笑康一个人在带他。笑成小时候和笑康是很亲的。但大约是寄予的希望越大,落空的时候才越不能接受。初中的时候舒雁参加尼泊尔一个项目不在家,笑康刚好在进行一个很大的项目,也常常不在。他们家没有保姆,觉得男孩子就要早早自立,就给笑成留了一张银行卡,让他自己照顾自己。笑成那会刚好是叛逆期,觉得父母都不爱自己,自己可有可无,成绩一落千丈,渐渐没心思学习,后来初中考试也没考好。笑康从实验室里出来的时候发现笑成这个样子,生气极了,先是教训了他一顿,然后就托熟人,想办法,把笑成送进了本市的省级重点中学就和任何一个家长一样,总要尽力为孩子创造更好的受教育环境。
然而高中生活对笑成来说并不愉快,他底子差,又是插班生,除了初中最后一年,他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却一下被远远扔在了众人后面。他内心骄傲,而这种骄傲反而成为负担和痛苦。重点高中课业很紧,笑成是九月一日进入班级的,但是在这之前,班里同学都已经提前进行了一个月的暑期加强班,还一起参加了军训。
笑成一时之间跟不上别人的脚步,也融入不进集体。加上他已经隐约感觉到他无法完成父亲的期许。
这让他压力很大。
加上父母都忙于工作,他也渐渐自暴自弃。
如果不是重来一次的机会,这样发展下去就是他上一世的轨迹。
他复读了一年,然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s大,选择了金融学。
而不是为了实现父亲的期许,研修医学。
大概是上一世的阴影,也或许是事实就是如此,他在这方面没一点天赋。他曾经也尝试过,能不能在医学研究上做出一番成就,但很显然,失败了。
他知道因为自己这一世的选择,笑康很失望。
但他有信心,即使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他也能令父亲以他为荣。
这些话他从来没有说出口过。
一直没告诉笑康他已经开始做生意,创办了自己的厂子,买下了第一块地皮既是知道对方会反对。
也是因为,他现在还没做出什么。
他总想着,等自己能有一些拿得出手的成绩,再告诉笑康。
大概对方即使表面不高兴,心里也会以他为荣吧。
可惜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验证的机会。
他永远也不知道,笑康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对这个令自己不甚满意的儿子,是什么样的看法。
这会成为他一生无法填补的遗憾。
而且,即使他一直冷静的告诉自己,并不是这样,那个念头还是如同带刺的藤曼一样牢牢缠绕着他。
笑康这一世的意外,是因为他改变了自己人生的轨迹。
这是代价。
他这样想的时候,卧室的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就像这段时间的每个早上一样。晨光将整一面落地的窗帘都浸透了,变得又薄又亮,那轮滚烫的红日已经从故事里最遥远的海里一跃而出,预示着新一天的降临。
而早在太阳上班之前,笑成就自发的睁开了眼睛,然后睁着眼躺在床上想事情,各种事情,家里的,公司的,生意的,未来发展的还有卫邵歌的。
直到门被敲响,他才像刚刚醒来一样起床,洗漱,换衣服,然后下去吃早饭。
今天也一样,卫邵歌隔着门叫了他一声,听见他答应了,转身下楼。
笑成这套房子是当初从导师手里买来的,小复式,他自己又重新装修了一下,极简北欧风格,非常的优雅,干净,利落。但也有些生硬缺少人气。
尤其是他一个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