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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前适爱 第11节

作者:叶微青 字数:23181 更新:2021-12-21 18:07:58

    迟恒有点心颤,哽了哽,预先准备的很多话忽然说不出口。

    陆铭衍察觉到了迟恒的不忍,把人抱得更紧,“你这几天都围绕着孩子转,都没有好好跟我说说话。琛琛,我们应该是最亲密的不是吗”

    “我现在不就在跟你说话”

    “琛琛”陆铭衍把人轻轻放倒在沙发上,一点点吻,迟恒想躲,但又躲不开。

    “告诉我,为什么非要辞职”

    “我刚刚说了因为照顾孩子。”

    “那你不用辞职,我辞,我来照顾孩子。”

    “别傻,你辞不了。”

    “分开的念头都不要有”他狠狠地吻下去。

    迟恒倒抽一口气,不住地往里缩。陆铭衍在这方面简直让他招架不住。

    就在迟恒越来越凌乱慌张时,孩子的哭声突然传来,打断了一切。迟恒推开陆铭衍站起来,随手理了理衣服,几步走进去。

    小不点大概看到爸爸长时间没进来,就开始不安开始哭,迟恒进去后把它抱起来哄,清脆的哭声便渐渐小了下去,乌溜溜的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水气蒙蒙地望着迟恒,轻声哽咽,一下下地打着嗝。

    迟恒拿来奶瓶喂奶,然后小家伙一直不睡,吃饱后又看着爸爸,哪怕只挥小拳头都很高兴。

    一晚上就这么过去了,而俩人之间的谈话一塌糊涂,没有丝毫进展。

    后半夜孩子睡着睡着又哭,约莫是饿的,于是大半夜的迟恒又从床上爬起来,摸去消毒柜和冰箱找到奶瓶和母乳,然后又拿回来喂。喂完他瘫坐在婴儿小床边,把孩子哄睡着了再回去继续睡。

    第二天,陆铭衍早早地把孩子送到了医院,然后折回来接迟恒去做检查。不过这次他们换了一家医院。迟恒现在可以像正常人那样做检查不必再避讳,陆铭衍就把他带去了一家有熟人有关系,当然也是更大级别更高的医院。

    第48章

    五月初,北京还残留着春末的凉意,尤其是清晨。六点钟左右,迟恒坐着车里,看着窗外,柔软清丽的阳光里面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萧条。

    陆铭衍坐上驾驶座并关好车门,转头见迟恒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是不是起太早没精神”

    迟恒回答“早上没来得及见小家伙一面,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像有件事没完成一样。”

    陆铭衍弯了弯嘴角,随手给俩人系好安全带,“等检查完了我们就去医院接它回家。”

    迟恒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一定要去做检查吗”

    “当然要去,”陆铭衍凑过去亲了他一下,“别想多了,全面检查也就那几项,很快的。”

    别想多了。

    别想多了。

    迟恒的目光慢慢有点复杂,一颗心渐渐悬了上来。

    一路畅通无阻,俩人也没怎么说话,迟恒开始回想这段日子,从得知“意外”到小不点出生,已经过了很久,可他却感觉一切都发生在昨天,像是瞬间的翻天覆地,很多状态都不可逆地改变,回不了头。

    忽然想叹气。

    就在快到医院的时候,迟恒的手机收进一条短信,他点开一看,内容只有简短的地名、人名,最后附上“小心”两个字。迟恒手指微颤,把手机放了回去。

    发短信过来的是一个陌生号码,但迟恒知道是谁。

    两小时后到达目的地,可迟恒似乎不太愿意下车,他说,“今天感觉很累,我想回去。”声音里有种莫名的沙哑,似乎的确很疲倦。

    陆铭衍先下了车,然后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弯下腰,“走吧,弄完我们就回去。”

    他看迟恒还是缩着不肯动,只以为是恢复期的倦怠,便伏在迟恒耳边,低柔地说,“那你不要动,我抱你。”说着就伸出手臂,一手绕过迟恒的腰,将人一把圈起来。

    迟恒有一瞬间的局促,但他飞快地说了声“不用了”即刻推开陆铭衍,一下子跳下车。

    然后陆铭衍就拉着他,往里面走。这家医院比之前那家大了不止一倍,但病人却少了不止一倍,竟是工作人员居多,而且每个人都是匆忙而严肃样子,让人潜意识里就紧张不少。

    陆铭衍以为迟恒只是不太习惯。

    因为提前预约打过招呼,俩人走的是贵宾通道,基本没怎么排队就把基础检查项目做完了,前后花了大约一小时的时间,然后他们坐在安静的休息室里等结果,还要等着工作人员来通知他们去做更深层次的项目。

    那时候已经到了上午九点多,陆铭衍拿了早餐过来,因为已经抽完血可以吃东西。

    迟恒说“我先不吃,等全部检查完再吃。”

    “那时候可能快到中午,你会很饿的,还是先吃点东西垫垫。”

    陆铭衍把保温杯塞到迟恒手里。

    清淡可口的营养汤是专门在家里煲好,装在保温杯里带过来的,迟恒从手术后就一直在喝各式各样的营养汤,即使出院了,陆铭衍也没停,换着花样做,要迟恒每天至少喝三次。

    “我真的不饿,”迟恒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杯子,“能不能不喝”

    “哪怕不饿,这个也得喝。”陆铭衍看着迟恒低头的样子,突然笑了,“你今天怎么了跟小孩子一样,这不要那不想的,要哄一哄才肯听话”说着他就轻轻抬了抬迟恒的下巴,笑着道,“乖”

    迟恒顿了顿,“不是”明明很正经的一个人,却总喜欢和自己开这种玩笑,都不知道要怎么回。

    “那你就听话,把这个喝了。”

    对方出乎意料地这么坚持,迟恒心底那种不安的预感就愈发强烈。

    陆铭衍把盖子打开又塞回迟恒手里。

    心下很不安,迟恒就低头看着,还是没动作,好像要逼他喝中药一样。不过那如果真的只是中药的话,迟恒早就干脆利落地喝掉。他想了想,仰头问道“那做完体检,你还要带我做别的吗”

    这话已经问得比较明显了,陆铭衍不会听不出其中的含义,但迟恒的语气很和缓,倒没有分毫质问的意思。

    陆铭衍的目光依旧镇静柔和,“把这些做完,我们就去接孩子。”他把杯子从迟恒手里拿过来,自己先喝了一口。迟恒以为对方是要证明给自己看,这水里并没有加别的东西,那一刻,迟恒恍然还有点歉意,觉得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

    不过陆铭衍并没有把水全部吞下去,而是突然倾过身揽过迟恒,还抬起他的下巴,唇贴了上来,就那么嘴对嘴地把水渡了过去。好在那时候休息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被围观的尴尬。迟恒先是一愣,正要做出反应,对方已经撤离。

    一部分的液体滴落到衣襟上。

    迟恒看了看陆铭衍,已经打算相信对方,所以他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径自拿过杯子,一口气喝光。

    陆铭衍轻柔地擦掉他嘴角的水渍,又不由分说地将人搂进自己怀里,下巴紧挨着迟恒的额头,然后,他轻声说了句,“别怕。”

    这句话让迟恒莫名怔了怔,似乎有些暗合他心底的不安感,但他说服自己,不会的。

    已经知道自己被动过手脚,而后又看过那份触目惊心的医疗鉴定书,迟恒已然不是被蒙在鼓里的状态,陆铭衍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怎么会做的那么明目张胆肆无忌惮而且刚才迟恒也问过,而陆铭衍像是给出否定的回答。所以迟恒决定相信他,相信他再不会这么做。

    可事实总是很残忍。事实总在提醒迟恒,他压根还不够了解身边这个人。

    大概过了半小时,迟恒开始莫名其妙地犯困,可那时候工作人员还未过来通知他们该去哪。

    迟恒用力揉揉眼睛,让自己打起精神。

    陆铭衍看了眼腕表,又摸了摸迟恒的头发,“你要是困就先睡,我出去看看。”

    迟恒不疑有他,点点头应了。

    陆铭衍起身离开时还亲了亲迟恒的嘴角,低声说了句什么,不过迟恒没太听清,他困倦得不行,全身无力眼皮子变的异常沉重,好像下一刻就能睡死过去。

    第49章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后,迟恒察觉到不对劲,浑身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他确定,之前喝下去的东西很明显是有药效的。他勉力撑着身体站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去了卫生间,然后弯下腰逼着自己吐,催吐的感觉非常难受,他本来就没进食,最后连带着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

    迟恒用冷水狠狠地抹了把脸,试图驱赶那种不正常的睡意和无力感,自己的身体正在被那种感觉所侵蚀,那一刻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在问陆铭衍的时候,对方其实并没有回答“不会”。

    原来,“别怕”是这个意思,别怕动手术。

    迟恒木然地关掉水,随手拿衣袖擦了擦,慢慢直起身子。他不想再回去,想走,想立刻离开这里。

    可是他才刚走出卫生间,就被陆铭衍找到了,对方正好看见他,便几步走过来,握住他的肩,“看你不在休息室,原来是跑来这里了,好了,我们走吧,把检查做完”陆铭衍依旧波澜不惊,神色间没有一丝慌乱。

    迟恒冷漠地撇开手,往后退,“你又骗我”他看到了往这个方向跟过来的医生和护士,不过那些人看到这里的气氛有些僵持,都识趣地没有再往前。

    陆铭衍走近一步,把迟恒堵在墙边。迟恒抬头看他,目光直接又有些锐利,“你还是要让我做这种手术为什么要一而再地逼我”

    迟恒屈起手臂抵在俩人之间,隔开一个距离。

    陆铭衍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儿,放柔语气,“忘掉谢棠不好吗”

    “不,我不愿,而且你也没有权利这样做”

    陆铭衍还是那样子,平静地问“你是不是还爱他”

    “这分明是两码事不管我爱不爱,你都不能这么做”迟恒一急,眼睛就开始红。他不知道为什么陆铭衍这时候都能、都敢直视自己的眼睛,而且目光沉沉,好像被抓现行的人不是他而是自己。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凭什么这么做”迟恒觉得陆铭衍已经变的异常不可理喻,他想用力推开他,转身就走,但陆铭衍及时抱住了他。

    “你先别激动,你听我说。”他把迟恒用力揽进怀里,不管迟恒怎么挣扎他都分毫不松开。

    “我爱你,我不想让你把爱当成任务一样来回应,我想要你属于我,完完,不想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一个人。”他用一只手轻轻抚着迟恒的背,安抚着,“你忘不了谢棠,那我来帮你忘记。”

    迟恒痛苦地说“你干脆直接摘除我的额叶让我变成一个傻子,痴呆从此只认得你一个人,甚至还会傻兮兮叫你主人,这样我一辈子都离不开你,多好”

    陆铭衍没有回答。

    “你不要再给自己找借口”迟恒非常用力地推开他,语气开始变得疏离冷漠,“就因为你爱我,所以你就有了特权吗我也曾经爱过谢棠,难道他就必须跟我在一起否则就不得好死吗”

    陆铭衍被推开后又再次上前,他眉心微蹙,一把将迟恒揽住,双臂一再收紧,把人牢牢地圈在自己怀里。

    依旧冷静得要命,看样子没有一丝慌乱。

    “放开我我要回去”迟恒用力揪着陆铭衍的衣服,指尖和骨节都用力到泛白。

    “先别生气好不好,你现在越激动,血液流动越快,药效也就会发挥得越快。”他跟迟恒说话永远都是那么柔和,但动作却是非常强硬,把人压在怀里不让动。

    迟恒被压制得紧,看不到陆铭衍此时的神色。那是一种与温柔语气不相符的沉着镇静,甚至还有一种冷峻。

    医务人员从他的神色里看出了某种指示,一个浑身洁白的女人走过来,她白皙的脸上渗透出一种冷淡的平静,很明显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她娴熟地拿起针筒,在迟恒侧边露出来的一小截脖子上利落地扎了下去。

    迟恒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可甚至都来不及挣扎抗拒,那一管冰凉的安定剂就下去了。

    很快,全身上下的气力如流沙般殆尽,迟恒感到自己的身体和意识正不可控地瘫软下去,双腿无力,连站都站不稳。

    陆铭衍一直抱着迟恒,也清晰地感觉到迟恒在自己怀中慢慢瘫软下去,拽着他衣服的力道也一点点松懈了。他低下头,柔柔地亲了亲迟恒的耳尖,“很快的,别怕”

    迟恒眼睛红红地看着他,那一刻他整个人几乎被一种绝望的情绪所充盈,“我不是对你没感觉你已经让我喜欢上你了,为什么就不能多给我一点时间”

    “是,你说的没错,”陆铭衍扶住迟恒的腰,让他看着自己,“但没有这个时间,你跟我都没有”

    那一刻,他眼底终于闪过一丝除了冷静之外的其他情绪。

    像是,悲伤。

    然而只有一瞬间。

    迟恒痛苦地闭上眼,“你是在逼我恨你”

    陆铭衍叹气。

    在失去意识之前,迟恒用尽所剩无几的力气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但他紧紧合着嘴没让任何人看到,那种尖锐的疼痛火一般蔓延,让他竭力维持着仅有的清醒。

    安定剂里加了别的药物,有使人昏睡乏力的效果,不多时,迟恒就沉沉地闭上眼,像是已经失去了全部的知觉。

    医务人员带了平车过来,但陆铭衍没让他们把迟恒放到推床上,而是自己抱着。旁边的人却并未觉得有什么,像是已经熟知俩人的亲密关系,而且也不是第一次见,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是面对迟恒而是面对其他人时,陆铭衍自然而然就恢复到那种沉静强势甚至略带冷硬的气场,看上去很像天生的领导者那种。像他这种出身的人,是无法平易近人得起来。

    那个白皙冷淡的女医生说道“陆先生,原本这次的手术安排在去年的十二月,可你没有按约定的时间来,拖了近五个月,期间我们也催过你,职责已经尽到。既然是你自己拖延,那么会造成什么后果,你可要自己承担,我们医疗队在这一点上是免责的。”

    “我知道,所以不是让你们重新确定方案了吗”

    女医生看了他怀里的迟恒一眼,目光缠绕了很久才慢慢移开,“就算拖了半年,但寻常人也只有百分之一的概率能想起来,鉴于迟先生的超常的恢复力,我们希望能对他的身体做一个更深入细致的检查,以备以后做研究,这个小小的要求希望”

    “不行,”陆铭衍一口拒绝,带着寒意的眼眸抬了抬,冲那女人说,“不要越矩,你只要,也只能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别的碰不得。”

    “是,你说得对。”那个女人轻飘飘地笑了笑,便没有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迟恒感觉自己被送进了一个地方,类似手术室,又比手术室更安静隐秘。这个医院从头到尾都不对劲,迟恒并没有听说过这家医院,而且里面的规模大得离谱,却没什么病人,看起来更像是为了什么人而专属服务一样。

    知道陆铭衍不在自己身边,迟恒竟松一口气。要是陆铭衍在身边,他肯定逃不掉。逃了也要被抓回来。

    迟恒听到金属器械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还有别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模糊中,又听到对话,女护士在叫“齐医生”然后说什么“都准备好了可以开始”。

    齐医生那三个字让迟恒在昏沉中都打了个寒颤,虽然他还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医疗鉴定书上主治医师的签名他不会记错,谢棠给他发过来的短信也提到这个人,让他务必小心。

    迟恒害怕,害怕得心悸,可是脑子昏昏沉沉想醒又醒不过来。他只好又用力地咬自己舌尖,豁出去那般狠,伤口猛一下弄大了,腥甜的血液哗哗往喉咙里灌,但迟恒管不了那么多,剧烈的痛觉让涣散的意识开始回拢。

    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人固定住,然后右侧的脖子那里一阵刺痛,被注射了麻醉剂,一针下去后,接着就来第二针。细而尖锐的针尖再次戳进皮肤里,迟恒卯着全身力气,突然伸出手,用力抓住脖颈侧的那只手。对方整个措不及防,哪里料到被大剂量注射并且已经昏睡过去的人会突然一下醒过来。

    齐医生和几个助手都震惊在当场。不过他们好歹是医务人员,反应能力比一般人强得多,很快就回过神。几个助手立刻上前,试图按住迟恒。但迟恒从手术床上翻身下来,还顺手一把抓起铁托里的大针筒,“别过来”

    齐医生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迟恒,他早给迟恒做了好几次手术,并不陌生。只是迟恒不认识他罢了。

    齐医生耐心地劝导,“迟先生,你冷静一点,别伤到自己。”把病人伤到,他可不好交差。

    医生发话后,那几个助手便退后,迟恒艰难地站起来,双腿颤抖着。

    “开门,让我出去”声音嘶哑,他手里还紧紧握着针筒,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

    这位医生竟也跟陆铭衍一样,镇定冷静地让人觉得恐怖。

    “迟恒,这么做是对你好,并不是在伤害你,明白吗人记住的事越少,能活得越舒服自在,你为什么要背负那么多东西活着呢”他缓步走近,悄无声息,又一边继续诱导,“我有很多心理疾病的病人,他们都会主动要求我这么做,这个手术不复杂也不危险,绝不会危及生命。迟恒,我可以让你放下包袱。”那声音非常温和又很有磁性,语调让人舒适,很适宜做催眠师的声线。

    不过,如果能被轻而易举地洗脑,那迟恒就不是迟恒,他冷淡地回答“你只是医生,并不是救世主,我用不着你来帮我解脱,有些包袱我就喜欢背着,这样才走得稳。”他察觉到医生在靠近,却无力呵斥或是反应激烈让对方撤回去,如果他们要来硬的,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反抗。

    迟恒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着医生的眼睛,“齐医生,如果你还有怜悯心的话,请让我安静地离开好吗我是你的病人,但我有自己的意愿,你是个好医生,你会尊重我的意愿对吧”

    齐医生微微一愣,迟恒的冷静镇定超乎他原本的预料,刚刚那一刻,他以为迟恒的情绪已经彻底失控。

    医生暂时放下了手里的麻醉剂针管,走到迟恒面前。迟恒因为双腿无力,只能半跪在地上,医生便蹲下来和他平视,“你真的没必要那么执着,你跟陆先生都已经结婚了,忘掉前人前事,和他重新开始不好吗”

    “你们都在说为我好,却从来不考虑我是否愿意,这只是你们自欺欺人的认为罢了,因为可以减少你们的负罪感。医生,我为什么不能自己做决定放过我吧”

    迟恒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嘴里还有血渗出来,眼底的那种情绪让医生生出些不忍。

    好好一个人,能哭能笑,感知和思维都无比正常,甚至超出寻常人,怎么就弄成现在这种狼狈样子。

    医生慢慢直起身,叹了口气,“算了,你走吧,病人自己最有选择权的,我尊重你。”

    迟恒扶着墙壁勉力站起来,医生让护士给他处理脖颈上的划伤,迟恒说不用,他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好像多呆一秒,就会被那种寒意侵蚀心底。而且他没敢走正门,因为可能会碰上陆铭衍,他走的是消防通道,连电梯都没敢坐,一路从阴暗的楼梯跑下去。

    医生跟他打好招呼,会和陆铭衍解释说,是病人自己突然醒来然后跑了出去,可迟恒知道这个理由也掩护不了自己多久,陆铭衍在有些方面缜密得近乎可怕,他可能很快就会找到自己,说不定此刻他就已经知道了。

    迟恒拼了命地狂奔,双腿的乏力让他时不时绊倒重重摔在地上,他想都没想就即刻爬起来继续跑,一刻都不敢停歇。

    他从未像那一刻一样,如此迫切急切地想要逃离那个人的身边,明明是曾经让他无比安心的人。

    迟恒不会再流泪了,他已经为这件事流过一次,就不会再有第二次。

    陆铭衍爱他,想要和迟恒在一起并为此竭尽全力。只有在迟恒面前,他会不自觉地显露出很有罕见的略有些孩子气的一面,有时候甚至有点幼稚和冲动,就像很早以前,他习惯远远地站在迟恒背后,看他在北海边眺望的背影,可迟恒一转过身,目光不经意地投向他那边,他却会把视线移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后来,他渐渐懂得了争取这个人方式和手段,却忘了爱的初衷。

    第50章

    跑得太急太狠,喉咙里涌上一股浓浓的腥甜味,但迟恒依旧不敢放慢步伐。医院很大,就算出了那栋高楼,要走到外面还有很远一段距离。迟恒有点心慌。

    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迟恒隐约听见了,因为对方声音很大,但他却不敢回头,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闷头往前跑。大概又过了几分钟,迟恒感到那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似乎就在他背后。他一直没有回头,但手腕被一把抓住,用力过猛,迟恒整个人都向前栽倒,险些重重摔地,幸而对方还算反应灵敏地及时扶了他一把。

    “迟恒你你没事吧”谢棠满头大汗,脸上还是那种焦急的神情,得体的外衣早已被扯得凌乱,就连说话的时候都是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的。

    那是在迟恒恢复记忆后,第一次见他。第一次。

    之前由于陆铭衍的阻挠以及迟恒自己的刻意回避,他跟谢棠并没有真正碰上面。

    迟恒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有点愣神,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什么表情都没有,就那么木然地看着。

    谢棠看清迟恒的眼神,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似乎不自觉地闪过一丝哀戚,稍纵即逝。

    “他们没有把你怎么样吧我在医务楼里到处找你,可怎么找都找不到,快急疯了后来在楼梯口远远地看到有个奔跑的人影很像你,管不了那么多直接跑下来追,没想到还真是你”

    他朝迟恒走近一步,迟恒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并侧过脸。他已经记得了他,可眼底还是本能地残存着警觉。

    那一瞬间,谢棠许是想到了以前,或是别的什么,心里狠狠疼了一下。

    他立刻收起那些七七八八或复杂或伤感的情绪,拉着迟恒转过身,“你没事就好快,跟我往这边走,我是开车过来的,我送你回去。”

    迟恒在原地犹豫了一下,然后跟了上去。他始终跟谢棠保持着两步的距离,没有靠近,目光也开始变的寂静。

    往车库去的路上,谢棠抽空打了个电话,告诉那些人不用再继续找了,他自个已经找到。

    “琛琛你傻啊”他打完电话就回过头看着迟恒,目光里有几分不忍,“我发短信提醒过你,而且那份医疗书你也早就看过,陆铭衍以为你还不知道,但你实际你已经知道,为什么还要跟过来呢”当初,那份医疗鉴定书让迟恒情绪失控过,甚至还血压失常,被提前推进手术室。但如果不是那一次,或许迟恒这回就不会那么有意识地去防范警惕,或许哎,谁知道呢

    迟恒坐进车里,他跑得急,连病号服都没来得及换下。谢棠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迟恒身上,再慢慢发动了车。

    “琛琛,我差点以为你是自愿忘记我,所以才会在知道真相的情况下,还跟陆铭衍过来我都快绝望了疯了一样在找你,哪怕你愿意,我也要阻止你。”他忽而自嘲地笑了笑,语调却是超乎寻常地平静,跟迟恒坐在一起,总会被他感染得这样。

    “是我太高估自己,总觉得不管怎么样,你都会喜欢上我,哪怕是忘了以前,只要我重新出现在你面前,你同样会再次爱上我。但结果并不是,你跟陆铭衍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允许我靠近,一套近乎你就疏远我,追求又会让你厌恶,就连关心都会让你排斥。我是该说你傻还是蠢,连备胎和第二候选人都不愿给自己留一个吗你就是这样有一就没有二,心里一旦有了人,其他人都得滚得远远的,看都不看一眼,我也不例外”

    那一瞬,谢棠大抵最知道为什么陆铭衍非做出这种选择,因为,如果当初迟恒没有忘记自己,他心里还记挂着自己,那么陆铭衍的境况不就是像他那样吗就连靠近迟恒都会被疏远和拒绝。你再好又怎样迟恒根本不稀罕也不会给你任何机会。冷暖自知。

    如果自己和陆铭衍的角色互换,谢棠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做出那样的选择,或许会,但或许不会像陆铭衍那么彻底那么狠。谢棠对迟恒的爱,左顾右盼,牵牵刮刮,没那么深刻,自然做不到那么狠烈,而且他的性格也决定了他不是那样的人。

    谢棠忽然无比庆辛是自己先遇见迟恒,还是在他最简单纯白的时期。那是他唯一的优势,却也是最大的优势。

    “琛琛,你下一步要这么做离开他吗”

    迟恒没有回话,只是侧过脸,默然地将视线移向窗外,遮挡了那一刻自己脸上的神情。

    时隔多年,再次见他,听到他说话,心里都会有一种莫名的痛感。

    这个人,也是曾经带给他很多感动和回忆的,是自己爱过的。

    “回到我身边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改变的。”谢棠轻声地询问,像是被拒绝多了实在有点怕了,语调轻的简直不像他。

    “你并不爱我,谢棠,”迟恒终于开口了,声音还有点嘶哑,“你问问你自己,就知道答案了。你曾经有多少次机会让我继续记得你,可是你都放弃了,因为你无所谓。你知道陆铭衍让我失忆,但你并没有及时挽回,这期间没有两年也有一年多吧那段时间他身边是不是有其他人陪着你玩累了便回头,飞过来找我,然后你发现无法再重新接近我,所以你才不甘心地提到这个。”

    迟恒牵牵嘴角笑了,“你是最爱自己的。”

    迟恒每说一句话,谢棠就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用力扼紧一分,等那些话都说完,也就是宣告他死刑的时候了。迟恒不喜多说,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恰恰相反,他把很多事情都看得透透的,甚至比谢棠自己还要透彻。

    谢棠握紧了方向盘,沉默好一会儿,车里的气氛像是凝滞了一样,闷。

    不知过了多久,谢棠终于把车拐进一个偏僻安静的地方停下,他松开方向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迟恒,你为什么那么偏执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非常狠心,你就不能软一点柔一点,对很多伤人的东西视而不见吗我告诉你,这世上压根不存在纯粹的感情,一个东西有阳光面,那就必然有影子和黑点,你为什么非要把黑点扒出来是或许我还没那么爱你,但你就不能给我点时间吗”

    迟恒安静了片刻,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好巧,这句话,我对陆铭衍说过。”

    现实总归不是理想主义,就算是两情相悦,那依然有爱和被爱的不对等,任何一段关系,总有一方多,一份少。赢了这个,输了那个。

    迟恒慢慢低下头,所有情绪终究归于一片静谧,像一块渐渐下沉的安静荒岛。

    “或许你说的没错,既然得到了它带来的快乐,那就得承受它带来的伤害”迟恒沉沉地闭上眼,蹙起眉心,“可是,我累了”

    谢棠下了车,从后备箱里翻出一个被压瘪的小药箱,他从里面找出一盒药粉塞到迟恒手里,心疼地嘱咐他擦,“你嘴角有血,他们对你做了什么难道用了逼迫的手段陆铭衍竟这么对你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然忘了自己也曾狠心地刺'激过迟恒。可人不就是这样吗,很多事情自己做不觉得怎么地,但别人就不行。

    他又立刻去买了水给迟恒漱口,清理掉嘴里黏黏的血,都粘成黑色的血块了。谢棠在旁边看着,走过去轻轻拍着迟恒的背,给他顺气,心里难过得拧巴成一团,“琛琛,你回到我身边不行吗明明你还爱我的,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我求你好不好,跟我在一起”

    迟恒吐掉嘴里最后一口血水,缓缓直起腰,一边抹去嘴角的血渍一边看了谢棠一眼,眼神淡淡的,“是,我还爱你,但那又怎么样我要你回应我了吗”

    谢棠语塞,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是啊,迟恒爱自己记挂自己又怎样爱就爱了,仅此而已,那是迟恒一个人的事,他又不求你跟他在一起。

    迟恒恢复得极快,转眼又是八分不动百毒不侵的样子,在医院时的慌乱害怕已然消失殆尽。

    谢棠看着他,心绪翻涌,他忽然发现,好像什么手段在迟恒身上都没用,你追求他,他不理你;你用手段,他避而远之;你好不容易让他记起你,他却不一定乐意跟你在一起。

    谢棠哽了哽,感到一阵苦涩,也意识到所谓最狠最有效的筹码,或许依旧对迟恒没用。

    他从后座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递给迟恒,“我知道你要给孩子做亲子鉴定,这是结果,你看看。”

    迟恒低下头去看结果,谢棠没看到他脸上的神色,但依然能看出迟恒是非常震惊的,甚至是超乎寻常地震惊,因为他的手指都抖了,指尖还发白,颤得令人心疼。

    谢棠柔声说“琛琛对不起,这件事我隐瞒了你很久。因为那时候你还不记得我,如果我告诉你,孩子是我的,你肯定会放弃它。我了解你的脾性,所以我只好选择不告诉你。”

    迟恒把头埋得低低的,嘶哑地回问“原来原来那天晚上是你”声线都颤抖了。

    谢棠从没见过迟恒这样子,忍不住抱住他,“是啊,是我,但那时候我不敢跟你说”

    “你居然还有不敢的时候”

    “那时候你有多讨厌我,你自己很清楚啊,碰你一下都跟刺猬一样,这叫我怎么敢告诉你你要是知道了,按你的性子,这孩子绝对活不了。”

    迟恒慢慢抬起头,眼睛红了一圈,但那目光却不是孱弱哀伤的,反而有点瘆人,让谢棠感觉到有种恨意和狠意。他心里“咯噔”一下,抓着迟恒的肩膀,“琛琛你别怪我,我不是刻意瞒你啊,在那种情况下你知道的我完全别无选择啊”

    迟恒闭上眼。

    谢棠用力抱紧他,“你还爱我对不对我也爱你孩子也是我们的,在一起不好吗就那么不肯让我陪着你身边吗我是孩子父亲啊”

    迟恒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我们不应该在一起吗让我跟你一起把孩子养大好不好你就当施舍给我这个机会,我求你”

    迟恒一动不动,等缓过来后,他轻叹,只说了一句话,“谢棠,你松手吧。”

    谢棠一愣,这句一语双关的话让他有点害怕和心惊,犹豫片刻后才迟疑地慢慢放开手,他看着迟恒。

    “罢了”迟恒扬了扬手中的纸,冷淡地说“我不会跟你在一起,对你我来说都是折磨,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必要也不必勉强着回头,你跟我并不适合。”

    谢棠堪堪苦笑了一下,他最害怕什么结果就来什么。什么筹码统统都是屁在迟恒这里,根本就没有筹码这一说爱情,孩子,一夜情,性,陪伴全部、统统都别想要挟他限制他

    谢棠痛苦地说“迟恒,你对我真狠”

    “我是爱过你”就连到现在想起来都会心痛,但我会总会逼自己忘掉你,即使那需要很长很长时间,或许,永远无法忘掉,那就埋葬在心底永不见天日吧

    不是所有感情都必须实现,也不是所有感情都单纯简单,有些明明不适合不顺应却非得强要着在一起,他不想跟陆铭衍那样,或许他生性就没有那么多的掠夺和占有欲,累,很累,爱一个人、抢一个人很累。爱情什么的,对他来说并不是赖以生存的。

    迟恒推开谢棠,轻轻侧过身,低哑地说“谢谢你把我送到这里,剩下的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谢棠急急拉住他,“你要去哪”

    “我不会蠢到寻死觅活,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罢了。”明明倍受刺'激的人是迟恒,但他看起来却比谢棠平静多了,尽管那种平静里透着一种冷意,他指了指手上的那张纸,眼神里透着一种嘲讽和疏离,“你们一个个都给我那么大的信息量,也容我消化一下再折腾再闹。”

    谢棠慢慢沉下肩膀,脸上一片灰白沉寂,连带着声音也开始沙哑,“好,什么都听你的,反正我现在做什么都没用了,你就是狠心到底迟恒,从一开始我就错了,从一开始我就没把你认清,我他妈怎么就喜欢上你这样的人”

    谢棠也不再多说了,整个人像被火燎了一样,转身回到车里,“砰”一下重重关上车门,泄愤似的狠劲踩油门,一个急烈的转弯,轮胎在地上一磨,发出极为刺耳的声音,那辆车子绝尘而去。

    迟恒站在无人的路口良久,眼睛疼得厉害,他慢慢把手中的纸揉成一团。

    过去迟恒总觉得自己是要多无情便可有多无情的人。若要是谁觉得他淡漠,那人的感觉是对的。一个人的感情有限,不可能对每个人都博爱,他只在意他想在意的人,不再有心智为他人思虑。

    迟恒自己心里清楚,他有多爱过谢棠。

    多年前在英国的时候,伦敦时常下雨,谢棠又不喜欢备伞,每次突然下雨,只能俩人一起避在屋檐下,谢棠总会趁此时明目张胆地抓住他的手,“还是不要等了,多没意思我们跑吧”

    他把自己的外套披在迟恒头上,拉着他进雨里。

    迟恒很喜欢,他当时的笑脸。

    不过有过一次淋雨的意外后,迟恒就总记着要带伞,因为他的细心和不解风情,再没有了一起奔跑的借口。但两个大男人共用一把伞,总免不了把衣服淋得半湿。于是那时候,一件外套就总是这人身上披披,那人身上挡挡。

    谢棠把衣服给他搭上的那一刻,迟恒想到了这些画面。他没有出声,安静的。

    迟恒或许只是谢棠人生里的一个小转折,像调味品一般,以后某天下午突然想起来,哦,原来我还遇到过那样偏执又刚烈的人。但迟恒却要花兴许是一生的精力来忘记。事情从来都不公平,感情更是。

    迟恒独自站立了一会儿,最后只是轻声说了句,再见。

    头顶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灰暗下来,凉风阵阵,行人脚步匆匆,或许是要下雨了。北京终年干燥难得下雨,自然不比伦敦那么湿润氤氲,就算有,就算再来一场大雨,那也不再是那样的时刻。

    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时刻,这辈子都不会再有。

    第51章

    一小时后陆铭衍就发觉有点不对劲,按说早就结束了才是,难道是手术出了事故他担心,让另外几个医生进去看看情况,齐医生这才走出来,满脸歉意地说“迟先生中途突然醒了,把我们都吓一跳,他的情绪有点失控,我们又怕伤到他就推了一针安定下去,然后他昏睡了很久,但是就在助手离开的一会儿空档,他竟然醒来又自己跑了。我们刚刚去找,可是还没找到,我想”

    医生的话还未全部说完,陆铭衍的脸色就变了,他一下子站起来,“这种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走的时候还是情绪失控的”这样多容易出事故

    还不等医生答复,陆铭衍就急急转过身,快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打电话,他身边的两个助理也即刻快步跟上。

    “你们各自开车,然后通知在警局的人,让他们跟着一起找”

    “如果找到迟先生,我们直接把他带回来吗”

    “不,就算找到了也别轻举妄动,他情绪可能不稳定,跟紧他但别让他发现,然后马上打电话告诉我,我立刻赶过去。”

    仓促地把一切吩咐完毕,陆铭衍也没来得及理会医院的人,火急火燎地往外走。齐医生在身后喊了句,“他应该没事”但陆铭衍似乎并没有听到,更来不及细问,他先是火速赶去程医生的医院,果然发现迟恒已经把小宝接走了,又赶紧找程到医生询问有没有见过迟恒,程医生一头雾水很明显不知道,陆铭衍只好又问了其他医务人员,可都没人知道迟恒的去向。

    既然不在医院,他便即刻赶回家,可家里也是空无一人,所有都维持着出门前的状态,不过让他敢稍稍松口气的是,迟恒的衣物和物品都还在,这表示人没有彻底离开。

    无奈之下陆铭衍又去了苏宅,可迟恒也不在那,依旧是扑空。就在陆铭衍问话和神色间,周雪丽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是自己儿子出事了,她追问了几句我儿子是不是不见了,陆铭衍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周雪丽当时就拍着桌子站起来,狠狠地瞪了陆铭衍一眼,可她来不及细揪原因兴师问罪,一把抓起车钥匙,高跟鞋都没来得及换,直接就奔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一头撞上悠悠然往里头踱步的苏锦凡,周雪丽被撞地脚崴了一下,很痛,但她不想浪费时间说什么,眼皮子丢没抬,绕个道继续往外蹬。苏父从后面跟过来,似乎是要帮妻子开车。他一边跟着一边劝道,“你慢点走,别急别慌,小迟有分寸的很,不会出事的”

    苏锦凡的目光从脸色凝重的周雪丽身上一略而过,然后慢慢移到陆铭衍身上,嘴角习惯性地上扬,“哟,亲家,好久不见啊,”他端详着陆铭衍的脸色,心里已猜到五六分,“怎么,你们好不容易来我苏宅一趟,迟恒却出事了他又怎么了”

    陆铭衍皱了皱眉,却并未理睬,径自走了。

    重新坐回车里时,他像是觉出了什么,谢棠和苏锦凡似乎有某种联系,片刻后,他拿起手机拨通了谢棠的电话。

    “迟恒去哪了”上来便开门见山,他笃定谢棠是见过迟恒的。

    谢棠倒也不悠着,虽然心底有些诧异陆铭衍怎么会知道他和迟恒见过面。

    “我不知道迟恒去了什么地方。”

    “你最后一次见他在哪”

    “你怎么我见过他”不过谢棠还是报了一个地点,又道“但迟恒已经离开那里了,早不在那儿了,没让我送,自己走的”

    “多久之前”

    “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就算你现在去,怕也是找不到。”那时候谢棠被迟恒气得飙车离开,但十分钟之后他认命地低骂一句,一转方向盘突然掉过头疾速折返,可是等他再回到原地点,迟恒已经不在了。

    “陆铭衍,你活该,”谢棠恨恨地说,“你把他逼得那么紧,他就是想离开你而已,还找什么找,你找到了,他就会跟你回来吗”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下,这短暂的沉默让谢棠有了几分舒心,他认为自己已经能够感受到了对手的慌张以及挫败,“这场赌局你到底是输了,输就输在迟恒并没那么爱你。他最爱的还是我,就算他并不愿跟我在一起,但至少心里一直被我占据。”谢棠勾勾嘴角,“陆铭衍,从一开始就注定这场赌局你会输,而且一败涂地”

    陆铭衍抬起头,透过车窗直直地看向正前方,只回答了一句话,“我从来没把这当成一场赌局。”语气无比平稳,像极了他势在必得的认定。

    语毕,他挂了电话,一脚踩下油门,开始在三环内线各个位置地寻找。

    他觉得自己很了解迟恒,迟恒喜欢哪些地方,工作场所,同事家,所有可能地点他都知道,可是一一找过后,包括谢棠说的那个地点,到处都不见迟恒踪影。而且迟恒也没跟什么人联系过,他究竟会去哪里呢而且还带着小婴儿,能去的地点不免要受限制,可为什么哪里都找不到总不能直接揣着小宝独自远走高飞了吧

    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也让陆铭衍产生警醒,他立刻给在出入境办事的熟人打电话,让他查看近几个小时之内的出市、出境记录,有没有迟恒这个人。

    连着跑了几小时,天色都已经接近黄昏,迟恒的下落却还是毫无线索,所有可能地点都找遍了真真像人间蒸发了一般陆铭衍把车子停在路边,那一刻,他真是感觉到了沮丧和挫败。看来他还不够了解迟恒,不了解迟恒在某些方面的坚持,也对失却记忆如此排斥和抗拒,看来迟恒是真的生气了。

    迟恒平常脾气较为温和,像是怎么都不会发怒,也不会触及底线,至少对自己是这样的,所以不知不觉就僭越肆意。

    人果然是贪婪的动物,永远不知满足,一开始或许只是想把迟恒留在自己身边,而后就想要他也回应自己,迟恒的确这么做了,但他还觉得不够,他想要他爱,不想迟恒把自己当成以待完成的任务和责任。

    如果一开始他并没有强制性地让迟恒忘掉谢棠,那得等多少年才行一直要等到迟恒慢慢淡忘谢棠,自己打开心扉终于愿意接受其他人,短则五六年,长则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人有几个十年难道要等最好的年华过去了,他们才配拥有爱情吗而且喜欢一个人,是迫不及待想跟他在一起的。

    就算再给陆铭衍一次选择的机会,他的决定也不会变。只是这一次他会做得更谨慎,不会让迟恒察觉。思及此,他突然想到为何偏偏这次迟恒如此警觉明明前几次都好好的,没有一丝破绽。迟恒肯定被事先告知了,而这个告知人是谁,清楚得很。

    不过陆铭衍已经不想再找谢棠扯些什么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只想快点把迟恒找到。

    迟恒其实并没有去哪,也没有刻意把自己藏起来或躲谁,只是把小宝接过来一起。但是他去的地方的确很难猜,虽然并不偏僻。那个店面最近刚装修好,他正想去视察一二,这样一来,恰好也有了一个清净地儿呆。

    店面不大,但很素雅,整个设计装点采用木纹和淡淡的暖色调,很能让人放松,到时候正式开张,店里放着悠扬舒缓的钢琴曲,相信那是一个非常棒非常安谧的环境。

    其实迟恒都知道的,或许一开始不知道,陆铭衍做的很巧妙,懂得收放,其他同事都以为只是碰上了素质高的客户而已,但迟恒后来察觉了。他默默收下这份好意,然后用心经营,把它塑造成一份梦想大礼,回赠给对方。

    是的,这家店的产权,他写的是陆铭衍的名字。

    从设计装修,到食谱菜品的考究和确定,聘请哪些厨师,找相关部门质检出证明,所有一切,点点滴滴,细枝末节,都经过反复考量和商议。终于成品出来了,可是他自己却要离开了。

    店面的钥匙装在一个很精致的缎面盒里,那是他们婚戒用的盒子,迟恒装好后把它放在了最上面的玻璃柜里,陆铭衍只要看到这盒子,一定会打开看。算是给对方的临别礼物吧。

    迟恒觉得自己能为他做的并不多,心里还有谢棠的影子,给不了完整的爱,更给不了那种甜蜜和狂热,他能给的只有这些,仅此而已,却是他力所能及范围内的,最好的,心意。

    迟恒在阳台那儿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听到小宝的哭声,他走进去,把孩子从沙发上抱起来。一被抱着,小宝就哼哼唧唧地抓住迟恒的手指,小身子一颤一颤的。

    迟恒怕这小家伙又抓着自己手指往嘴里塞,便把奶瓶拿了出来,然后坐在沙发上,让孩子躺在自己怀里,开始喂奶。可这事他也没多大经验,在医院都是专业护士喂奶,手法之熟练自然是比不过的。

    迟恒灌得太快,小宝被呛了,呛得脸都红了,喂进去的奶汁都被咳出来不少。迟恒一时间有点慌手,也没来得及哄。小宝嘴一瘪,眼睛水漉漉的,开始哭。

    迟恒赶紧抱着它站起来,把小孩子的背挺直,一手托着小小的后脑勺,开始低声哄着。

    被这样抱起来之后,小宝哭了一阵,而后呜咽声就慢慢小了,乖了下来,只是睁着眼睛看着爸爸,小鼻子一抽一抽的。

    迟恒松了口气,好在这小不点好哄,来个事多爱哭的,他一个大男人真心搞不定。

    见小宝安静了,迟恒又坐下来,让小宝坐在自己腿上,然后拿湿巾给小家伙轻轻擦拭被刚才呛得咳出来的奶汁。

    小家伙什么东西到嘴边都想咬,好几次都咬到湿巾。

    迟恒笑了笑,戳了戳小家伙的脸,“还没长牙呢就想咬,不许张嘴,乖乖给擦。”

    小家伙听不懂,黑黑的眼睛很水润,巴巴地望着迟恒,迟恒又跟它说话,还逗它完,小家伙就笑了,那笑容在迟恒看来特傻。

    五官还没完全长开,而且最近有点出湿疹,额头上有白点点和红点点,一笑,原本就微型的五官皱成一团,小鼻子都快看不见了。

    “傻乐”迟恒轻轻捏了捏它的小指,“是不是真抱错了啊怎么那么傻”

    说是这么说,但就算它长的丑,迟恒也觉得丑得可爱,他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小家伙,不管它父亲是谁。

    想到这里,迟恒顿时就没了动作和神情,他缓缓收回逗小宝的手指,低下了头。不管孩子父亲是谁,迟恒都会无条件、无偏颇地爱它,但是要说他心里一点梗都没有也是不可能的。

    那种情绪很复杂,似乎有难过和痛苦。

    甚至,有点恶心或许也不是恶心,就是一想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迟恒就胸口闷得慌。

    他只得深吸一口气,缓解不适。不知为什么,竟越发想远离谢棠了。

    此刻谢棠肯定不知道,他自以为是筹码的赌注,或者优势,竟只是在消磨迟恒对他残留的爱情和曾经的感觉。

    迟恒就跟宝宝呆在一起,一大一小时而闹时而安静,一下午了也没人能找到他。傍晚时分,天边的余晖和落霞惊人地美,又带着北方特有的天高辽阔。迟恒忍不住了,用外套把小宝一裹,直接带上大厦顶楼看夕阳去了。

    他站在顶楼上,没有围栏,小家伙被他抱着,精神得很,朝上看看,朝下看看,什么都不怕。

    迟恒的嘴角不禁弯起,柔柔地亲了亲宝宝。

    不过陆铭衍到底了解迟恒,虽然花了一些功夫和脑子才找到那里。

    那时候天色已黑,楼里其他店铺或工作人员都下了班,迟恒那间还亮着柔和的灯,时不时还能听到音乐声。

    陆铭衍带了备用钥匙,轻轻开锁推开门,入眼是这样的情景。

    迟恒半躺在沙发上,小宝依偎在他怀里,一大一小都睡着。小宝睡得很香很沉,迟恒只是半睡,现在还半睁着眼,一只手还在空中轻轻拍打着,像是跟着钢琴曲的轻缓节奏。他肯定是哄孩子睡觉,哄着哄着,自己也想睡了。

    第52章

    听到了门那边传来细微的动静,迟恒缓缓抬起头,眼神因为困意泛上来而添了一丝柔和的意味。那样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在陆铭衍眼中,却像一个温柔的慢镜头一样。

    已经多长时间没有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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