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取他的亲哥哥而代之。
他说是为了她,她觉得不尽然。他想做皇帝,倒也不必拿她做幌子。
陆贵妃心意阑珊地拉开门,大大出乎她的意料,门外是一张陌生的脸,她怔了一下,勉强镇定下来,“你是”
“是漱王殿下命奴婢来的,”宫女笑了笑,平凡的脸上一片真挚,隐约有些许的请求,“奴婢可以进去么”
“那那你进来罢。”陆妤沁琢磨不透此人的身份,她应当不是平常的宫女,她也不会是漱王派来的,漱王怎么可能叫除他们两人以外的人来这里,除非、除非是他出了事
画贞进门后便立即关了门,她注意到陆妤沁眸中的狐疑之色,嘴角便撩起一个弧度,指了指自己,问道“奇怪,难道娘娘就不觉着,我的声音有几分耳熟”
到这时陆妤沁才真正确定面前这女子来意不善,她往后退了一步,定定地望住她的脸,至于声音仔细分辨又分辨,却全然没有头绪。
画贞从袖中摸出匕首来,她成心吓唬她,比划了下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不是在找我么,我就在这里,想不到罢。”
陆贵妃是真正文弱的女子,所谓男人口中的弱质女流,那柄泛着寒光的匕首刺得她眼睛生疼,她连连后退,直退到了墙角,尖声道“你怎么会是――你的脸――”
她恍然大悟,怪道漱王亲自搜遍了整座长安城也不见她的影踪,原来司画贞易容成了这副面貌,甚至堂而皇之就在宫廷之中,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谁会想到。
画贞在她恍神的时候趁机将匕首贴在了她脖颈上,陆妤沁浑身一颤,她觉得很解气,寒着嗓子在她耳畔道“你告诉我,漱王近来有什么计划没有,陛下的事情,他都同谁提起过”
陆妤沁突然咬了咬牙,画贞看出她要反抗,把匕首逼近了一寸,厉声道“你试一试可以试一试――”
她也不晓得自己究竟会不会动手,这一刻画贞觉得自己就是个亡命天涯的杀手,反正不需要退路,没有后顾之忧,便是杀了陆贵妃又如何漱王会掉眼泪么,要是会,倒真可以尝试。
“我告诉你,你不要妄动。”陆妤沁大抵是瞧出了司画贞的癫狂之处,人到了一定的地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不想拿自己的命来赌。
“漱王的事我也并不是桩桩件件都一清二楚。”她看了画贞一眼,咽了咽嗓子,“陛下的事,他只告诉了我,这点我可以确定。毕竟,此事关乎皇家声誉,自然,这不是顶顶要紧,太后那里,老人家疼两个儿子的心是一样的,漱王的所作所为不可能全不落那位的眼,他亦有些受到牵制”
“继续。”画贞把匕首松了松。
陆妤沁看在眼里,继续道“他今日找我,似乎是要知会我,他说,他等不得了。他想――”
她似乎在犹豫究竟要不要告诉她,画贞却急了,“嗯他想怎么的”
“他想”陆妤沁轻声说着,眼中寒光一闪,蓦地抬肘顶向她的腰腹,试图夺下匕首,画贞肚子挨了一记,疼得眯起了眼睛,好在她匕首拿惯了的,干脆脱了手往空中一抛,待匕首再落下时,稳稳当当停在了掌心。
陆妤沁吓坏了,蜷缩着缩进了角落里,她顾不得了,大声叫嚷起来。画贞怎么肯依她,冲过去像是要捅死她似的。
千钧一发之际,门被从外强硬闯开,漱王大喝“住手”。
画贞揪着陆妤沁的衣领子,陆妤沁却被吓得去了半条命,泪水汪汪地看向姗姗来迟的漱王,嘴唇翕动着,一句整话也说不出。
“王爷来得倒巧。”不知为何,画贞心里挺高兴的,漱王这样惶急忧惧的神情当真难得一见,他不是很厉害么,杀了棋荣,还一脚踩在她肩头,这笔账记着有日子了,是时候清算了。
漱王的心都提了起来,他认出这宫女是那时在城郊遇见的,德阳公主的婢女。
他尽量安抚她,“你想要什么本王都可以满足你,你放开她,倘若是你们公主命你来的,你尽可传话回去,本王今日应允,自此再不寻她。”
“我凭什么相信你,如今是人在我手上,你才软了声气,一旦放了她,我怎么能安然离开”画贞不怕漱王认出自己,她享受于他骤变的脸色,真像看戏似的,连戏本子都这么样新颖,任谁也猜不着结局。
漱王这是听出她的声音了,他想起上一回在林子外这婢女哑巴也似,却原来――
认出画贞的身份,他反倒冷静下来,负手而立,双目炯炯望着她道“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只是,若你还记得当初你是怎样逃出这座泱泱大明宫的”
画贞抿了抿唇,“便是你帮过我一回,那也过去了,你杀了棋荣,一命抵一命,我不能放过你。”她换了个声气,整个人锐利得犹如一柄出鞘的剑,“王爷要是觉得棋荣的命不值当你以命相换,那她呢娇滴滴的美人儿,我见犹怜呢,要是这么年纪轻轻便撒手去了,真可怜见的。”
听见这话,漱王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好像很不喜欢她拿陆妤沁说事,顿了良久,似是妥协,语声低若蚊蝇,“你究竟要如何。”
这才像个打商量谈事情的口吻。
即便有陆贵妃在手,画贞也并不认为自己敌得过漱王,想起阮苏行,她连同归于尽的想头也弱了许多。首先,她要全身而退,其次,还要漱王答应再不打皇位的主意。
有多困难呢
很难。
她一时并未开口回应,他略想了想,复道“这样,你现下便离开,我可以假装今日没有遇见过你。”
画贞冷笑,轻轻呸了一口,“你想得美,我就这么走了,今儿不白忙活了。回头我一出太液池,难保第二天就身首异处了。”
他愠怒,“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在公主眼中本王竟是什么样的人,我何至于要你的命我四处寻你,不过是略有所需,只要你祝我一臂之力,回头我定然将你归还陈国。”
这说的都是什么,越说越叫她不痛快,说白了,梨国往陈国送的是画扇,眼下在姜国的才应当是她。要送也是把画扇弄过去画贞腻烦了,不愿意再任由漱王拖延时间,她在陆贵妃后颈敲了一记,把人敲晕过去。
漱王紧了紧眉。
画贞转头冲他俏皮地一笑,“本来呢,我是不想使见不得人的法子的。”她在怀里掏阿掏,摸出一颗丸药,当着他的面送进了陆妤沁嘴里。
“不打无准备的仗,我来时就想好了,不到不得已,不拿这味鹤捎红出来祸害人。”
她说得很像那么回事,漱王却存疑,他挑眉,“鹤捎红却是甚么,本王孤陋寡闻,只听过鹤顶红。”
画贞摸摸下巴,两手背在身后踱步子,踱到漱王身侧,“信不信在王爷,往后每逢月圆便会发作,届时小腹剧痛难忍,真不如死了。”
“如此霸道的丸药,公主如何得到”他目光如炬,欺近了她,“不要耍花招。”
画贞嗤的一笑,待要说话,忽觉脸上一阵阵发痒,她伸手一挠,竟是抓下一张皮来――
漱王起先没反应过来,还只当是她的诡计,惊得退后一步,定睛一看,才发觉是她那张覆面的人皮面具掉了下来,转眼便如枯槁的树叶一般。
真正被吓着了的是画贞,她险些儿忘记自己易容的事,挠脸挠下来一张皮,太吓唬人了。她抚了抚心口,抬眼望向漱王,水波盈盈的一双眼睛,羊脂玉似的皮肤,欺霜赛雪亦不为过。
漱王看得挪不开视线,怔怔道“这么仔细观察下来,你同伏文殿里那位终究还是有所区别。”他倏然笑起来,着意调笑她道“本王倒是舍不得把你送还陆庭远了。”
她是个物件儿么,随他们送来送去
画贞觉得很可笑,面上也表露了出来,她拧眉瞪他,“王爷还是多关心关心娘娘罢,解药在我这儿,我先走了,过几日再聚。您回去思想思想,到底是佳人重要,还是江山重要。”
她越过他跨出门槛,外面已是夕阳西下,黄橙橙的光斜照在面颊上,不温不热。
横竖赌一把,端看陆妤沁在漱王心目中占了多大分量了。她那确实不是什么“鹤捎红”,从来没这玩意儿,她现编的,漱王要是把陆妤沁看得重,接下来便会投鼠忌器,但他要是――
“慢着。”
画贞都快走到自雨亭了,身后却陡然传来漱王的声音,她脊背一僵,踅身时面色却十分自然,“怎么了”
漱王吊了吊嘴角,一步一步逼近她,他微垂着眼睫,徐徐道“解药既在公主身上,本王却怎么好轻易放你离去,你若出了事,娘娘可如何是好。”
“不在我身上,放在别处了,我难道会傻得随身携带不成”因着惧怕他,她说出来的话底气便一里一里弱下去,“你不要再过来,我要叫人了――”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膀,“你叫好了,除非你想叫皇兄知道你在这里。”易容进宫,这样的法子都用上了,可见她并不希望见到阮苏行。
、第46章
这里两人正僵持着,不远处却有一人匀步而来,画贞起初看不真切,注意力也一直放在面前的漱王身上,等到了那人到了近前,她才看清楚,心头却犹如被狠狠撞击了数下。
漱王听见踩在碎石甬道上的脚步声,略侧身望去,便见到了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他虽说是早已知晓她们是双生子,然而她们这般一齐出现在他面前却是第一次,不由得来回转换视线。
画扇轻轻道“许久不见。”
这一声问候显然不是对漱王说的,漱王在起初的诧异后面色却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倒也有趣,他时常同陆贵妃见面的隐蔽之地,暗中竟是有这样多的眼睛观察着么,一个两个的,全出现了。
照如此说,想必他们的事也必不曾瞒过太后和皇帝。漱王并不担心,他的母亲和现今皇位上的所谓兄长,他们根本不在意他如何罢只想着巩固皇权,把他这个真正的皇室血脉如明珠蒙尘一般掩盖起来。
画贞仔细地看着姐姐的衣着打扮,她的光鲜雍容对照着她的黯淡落魄,毕竟么,一个是皇后,一个只是宫女。
她笑了笑,心中讶异自己居然还能对着姐姐笑出来,在被哥哥作为画扇送往陈国的时候,她在心里骂了她无数遍,甚至在起初才得知她顶替了自己的身份同阮苏行成亲的时候,她恨她恨得能滴出血。
不过当下,在这样意外的时刻见到画扇,画贞却有一种泯然的感觉。也许时间能让她对她的气恨稍稍减缓,画贞状似惬意地抱臂绕着姐姐走了一圈,评价道“看来皇后的位置很适合你,养尊处优的,扮演着旁人,这是姐姐十来年一直在做的事。”
她挽住她的胳膊,看上去温和又亲厚,“先前扮的是灵都哥哥,如今是我,这样的生活姐姐定要好生维系,最好不过,最适合你不过。”
画扇闻言身子顿了下,转而握住画贞的手,“贞儿恨姐姐吗”
她缓缓地摇头,与她对视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感彩。毕竟是遭遇到最信任亲人的背叛,在画贞看来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早就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姐姐不过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这个陌生人很凑巧的,同她长得万分相似。
画扇朝一边看着她们的漱王看了看,拉着画贞走到了湖边上,她凝着湖面上倒映出的两个人影,露出了见到画扇之后的第一个微笑,也是最后一个。
“贞儿看,你我从出生之日起,生得便是同样一番容貌。后来我来在姜国,一个人在这里生活,时常会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孪生妹妹”她转首,眸中隐隐跳跃着什么,握着她的手也紧了几分,“皇叔死了,哥哥的来信中隐晦暗示我,是你做的。”
皇叔临死前脖颈鲜血四溢的模样忽然在眼前浮现,画贞闭了闭眼,“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样,原来是我杀了皇叔。”
她眼角微湿,唇际却鲜明地弯着,“我大概是不恨姐姐的,是我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知道,姐姐却背负了太多,还因此被皇叔送到姜国假扮质子。我想我应当要做些什么的,姐姐既然代替我嫁了过来,看来是没法报仇了,至少让我来做,皇叔对我没有防备。”
她们说的是很沉重的事,两人面色都不大好,画贞想了想,又道“姐姐在姜国吃的苦,我为父母报的仇,两相抵消,我们装作一笔勾销了罢。”她的语调平淡已极,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和画扇一起生活的景象,那时有暖融融的阳光,还有严肃的父亲,温柔的母亲。
“你不用担心,我回来不是来和你争抢什么。”画贞说着,抽出了被画扇握住的手,“不出意外,我过不久就会离开了。”
“离开”画扇眼神闪了闪,带着翡翠玉镯的右手轻抚在她背脊上,“贞儿听过一个说法么,古时的皇室,若是生下了双生儿,是不会让两个孩子同时存在于世的。”
画贞仿佛猜到姐姐的意思,她蹙眉道“那不一样,双生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怎么能留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至于我和姐姐――”
“你和我”
她打断她,眼神也微妙地起了变化,放在她后背的手握了握,青筋隐隐闪现,“贞儿,你要知道,双生子是不可能同时获得幸福的。我们之间”
另一头,漱王因听不分明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正欲返身去把昏迷的陆贵妃带出来,然而他甫一转身,湖畔却传来“噗通”一声水响,这声音,就仿佛有人落水。
他疑惑地望过去,脸上一下子便怔住了。
“你做了什么――”漱王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等他到达岸边时,水面上已经只剩下些许的气泡咕噜咕噜向四周扩散。
画扇无力地跌坐着,视线飘忽不定。
她忽然看向漱王,陈述似的慢慢地道“王爷知道么,我妹妹她啊,会很多很多的东西。她说技多不压身,弹琴,书画,剑术只要她感兴趣,便都会去学,却有一个,”画扇夸张地笑了起来,笑纹向两边扩散,“她从小就不会游水,要是掉到了水里,真是不堪设想。”
漱王却觉得她过于狠毒了,他脚下动了动,看着归于平静的水面,心里仿佛也有什么沉了下去。
“我没有退路了”画扇站起身来,面容凄楚,“前几日白日里,我在紫宸殿外求见陛下,你也猜得到,他必不会愿意见我。后来,回去的路上,我看见一抹熟悉的背影跑进了紫宸殿。”
她不晓得旁人是怎样分辨画贞,于己,她只要看到妹妹的背影便能认出她,她知道一定是她。
“王爷懂么我是出于自保,在这座皇城,一旦画贞出现,便不能有我了。”画扇不知想到了什么,苍白的面容上满是忌惮,“你哥哥――他是个疯子,我没有退路了,不是我要让贞儿消失,是她自己寻上来,她要是好好在陈国她为什么不好好在陈国待着却回来她是来找我寻仇的我不能坐以待毙王爷不会将此事说出去,对么你答应我。”
漱王嘴唇蠕动,依着他和画扇的关系,他们相识好些年了,当年一起偷听到皇兄和母后的秘密,是他一力护着那时候身为质子的“司灵都”,也就是如今的画扇。
他沉默地看着水面,又看看满面泪痕的画扇,终是拂袖道“我原不想叫她死的,没成想最后竟然是你。”漱王抹了抹额头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知会她,“我去把沁儿带来,你和她一起回去。”
说罢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仿佛不愿意再滞留哪怕一秒。
双生子呵,就是个笑话,落得这般相杀的下场,却不晓得要是他那皇兄几日后见到湖面上浮出的尸体会作何反应。
这么想着,漱王愉悦地翘起了嘴角,反倒有了期待。
他再次回到湖边的时候,轻手轻脚地把昏迷的陆妤沁靠放在树边,这才看向皇后,这么打眼一看,他却不期然攒了攒眉,“衣裳如何湿了,你下水了”
她掩唇一阵咳嗽,口中呛出水来,好半晌,幽幽地抬眼凝视他,“毕竟是亲妹妹,我不放心,下去看了看。”
漱王没有多说,好容易等陆妤沁醒了,向画扇点了点头示意,“她昏沉沉的,你多照应着点。”话毕匆匆离去,为做掩护,去了太后寝宫给母亲请安。
陆妤沁却不愿意同这位皇后待在一道儿,她也不需要她的照应,起身福了福,加快脚步走远了。
她方才听见他们的谈话,再观湖边情景,轻易便猜出发生了什么。皇后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害死了,这样的人,她怎么能和她一处行走,想起来就浑身发毛。
只剩皇后一个人面向湖面站着,裙裾浸满了水,沉重无比。水滴不住从湿透的头发流向面颊。
她抚了抚心口,气息仿佛直到现在也喘不匀,然后她看着双手莫名其妙地笑了笑,笑完又累极了似的耷拉下嘴角,断断续续道“你说得是,双生子是不可能同时获得幸福的。所以姐姐姐姐下去陪阿耶和母亲,我留下来,享受短暂的繁华。”
、第47章
画贞凭着记忆一路回到正宫皇后的寝宫伏文殿,她站在门口,浑身湿漉漉地滴水。
她在刚才把画扇摁到水里溺死了,她也不晓得自己那一刻是不是成心的,她只知道面前的人要杀了自己,真正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再不反抗,便真的没有未来了,怕要去阴司里报到去了。
人在生命危急的当口会逼生出无限潜能,短暂的挣扎后画贞在水里一路沉下去沉下去奇怪的是脑海里却分外清明,她不想就这么死在水底,不知是哪里生出了力量,她蹬着腿慢慢地一点点儿竟然浮了起来。
这块水域并不深,也许过了许久,也许只是一小会儿,她就浮出了水面,手一伸就趴到了河堤边。
紧随而来的是画扇听见声响转身向她跑来。
画贞才发现自己已经偏离了原先落水的位置,她定定地看着姐姐,电光火石间画扇适才推她入水的画面涌入脑海。她此刻的表情告诉她姐姐不是失手,她是故意的,她想要她死。
那些气恼的念头都没有占据画贞的思维,她只是凭着意识拼命爬上了岸,画扇过来了,画贞按住她的头把她摁进了水里,好像要用尽全身力气那样踢打着她。直到画扇反复扑腾之后没有了动静,她才知道自己解脱了,姐姐也解脱了。
“娘娘,您的衣裳怎的全湿了”门里小宫女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截断了画贞的回想。
她摆了摆手回房,吩咐自己要立即沐浴更衣,然后把画扇死之前穿的那件衣裳用剪子剪碎了扔在一边。
殿中伺候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出,因往日里皇后便是这样一副古怪阴狠的模样,主子做什么,奴婢都不敢好奇。
画贞信手在宫女捧着的几件裙衫里挑了条月白色的裙子,穿衣的风格顿时雅致如兰,她坐在梳妆镜前翻看画扇的首饰匣子,精致的一层层小抽屉,簪子宝石梳蓖琳琅满目。
头发逐渐干了,有宫女上前来要为皇后盘发,到了这个时候画贞才终于发现自己为什么觉得哪里不对劲了,她捏着象牙梳回身,视线在殿中扫了扫,启唇问“香瓜去了哪里,这半日了,怎么不见”
那要为她梳头的宫女是画扇的心腹,她低声在皇后耳边嘀咕了几句,画贞猛地站了起来,头发也来不及梳便叫人将香瓜放了,请太医来为她看伤势。
好容易忙活完了,确定香瓜无大碍画贞才重新回到殿中落座。她看着自己隐隐发颤的双手,并不觉得自己溺死姐姐有哪里不对。画扇早已不是当年的姐姐了,长期的异国生活让她对至亲的人也毫无信赖可言,她做的一切都是在伤害别人的基础上满足自己。
画贞手指握紧袖入袖拢之中,斜阳透过落地罩的梅花格子纹路栖息在她一双绣鞋边,她拿脚踩了踩这片斑驳的影子,难过地抚着心口顺气。
许是太疲惫了,她不知不觉歪着脑袋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暮色四合,廊下的黄鹂唧唧喳喳似在吟唱。
画贞走到窗前看宫人们忙碌的身影,近前的灯笼被取了下来,点上之后重又挂上去。微微弱弱的一点光亮,很像是睡梦里朦胧缠绵的幻象。
她垫着脚往含凉殿张望,然而宫阙深深,她根本不能看到他。
画贞拧着眉想了又想,她觉得画扇同阮苏行应当是有过夫妻之实的,既然画扇不是处子之身,那自己倘若不是,便不打紧了。不过她不愿意叫他以为她是别人,更何况,阮苏行原也不是靠面貌来区分她和姐姐。
到底怎么办才好呢,她陷入了纠结之中,头抵着窗棱左左右右地磨蹭。
身后有人行礼,“娘娘,才瞧见含凉殿内有医官进出,连太后都惊动了,这会子才走不久。”
“医官好端端去含凉殿做甚么”画贞思忖着,不确定地道“陛下是病了么”
平白在未确定的时候讲皇帝病了,这样的话也只皇后能毫无顾忌脱口而出了。那宫女摇摇头,又立马点了点,并不敢接话。
画贞挥挥手叫退下,开始坐立不安,她匆匆地跑到铜镜前抿了抿头发,提起裙角便往含凉殿跑去,也不许宫人跟随。
半路上遇着陆贵妃,她看起来悻悻的,觑了画贞一眼福了福身才道“娘娘还是就此止步罢,陛下不见人。”言下之意,去了也是白搭,连装样子也不必了。
画贞哪里会理睬她的话,她气喘吁吁在含凉殿高远的朱门外停下来,门上上值的打眼一瞧,吓得“咚”地跪倒在地,“皇后娘娘来了”
“陛下怎么了本宫要进去――”她看起来特别横,柳眉倒竖,闭着眼睛就要闯进去的架势,那内侍又不敢碰她,只能连连磕头告饶,“娘娘恕罪,娘娘恕罪陛下先前不准任何人打搅他,娘娘还是移驾回宫为上”
画贞也知道自己目下的身份,虽说是皇后,但陛下不让进,她是天王老子也没辙。
锐气受了挫,她只好说“听闻太后娘娘刚儿进去了”那内侍一抖,她继续道“本宫也不叫你为难,你起来,你只告诉我,里头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了本宫,本宫立时便离开。”
小内侍想起里头的情形更是抖如筛糠,但为了请走眼前这尊大佛,他只好道“奴婢知道的也不切实先是大总管着人抬着个担架火急火燎进了殿里,一路上滴滴答答全是水,我们正奇呢,没多时就听见陛下在殿中摔东西,一件一件地摔”
听到担架画贞的脸就白了,一路上滴滴答答全是水,还能是什么――
“实在动静太大,再后来太后她老人家也惊动了,”内侍说着,心有余悸的模样,“陛下连太后娘娘也不叫进,扔出个大瓷盆出来,险些儿砸在太后的脑门上,亏得左右护卫及时”
“请太医是怎么回事”画贞猜度阮苏行是以为自己死了,他那个病症易暴躁,摔东西倒反而不足为奇。
内侍低着头回道“陛下想是、想是伤了自己的手,掷出来的瓷片儿上血淋淋的,太后娘娘方命太医们过来。”
太后都进不去,太医们更不可能了,画贞往里边看,依稀能看见跪在丹陛下的太医们。至于太后,她追问了几句,才知道太后一早便晕厥了过去,叫人抬回寝宫了,醒来后也不曾再过来,这会子由漱王陪着。
一团乱。
画贞捏着手在原地打转转,那内侍心惊肉跳地一直看着她,就怕皇后娘娘擅自进去。
她果然不负他的“期望”,画贞趁这内侍不备,脚下连跑两步蹿了进去,什么一国之母的威仪她是顾不得了。
含凉殿她熟悉,前些日子一直在这儿当值,太医们乌鸦鸦埋首跪着,她挺直腰杆上丹陛,绕了几绕来在寝殿门首。
张全忠及一干御前人等眉头个个蹙着侍立在殿外,瞧着死气沉沉。
皇后的出现叫人眼前一亮,这亮却不是惊喜,张全忠唯恐皇后愈发刺激了皇上,急道“皇后娘娘这会子就别来裹乱了”
画贞有点儿生气,并不搭理他,她继续往前走,张全忠伸臂来拦,“皇后娘娘这是存心要惹陛下不悦么,别怪老奴没提醒娘娘,这一下子要是进去,看了什么听了什么,可是娘娘自找的,所谓覆水难收,娘娘确定要一意孤行”
他们这里僵持着,门上人来报,说是何淑妃也在门外,死活不肯走,等闲也不是个好应付的,张全忠看向皇后,“娘娘在此稍后,老奴去去就来。”
“去,你去罢。”她面色平顺看着自己脚面,“本宫就在这里等着公公回来,哪儿也不去。”
张全忠将信将疑,快步走了,留下御前一干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看,都低下了头,谁也不敢像张公公那样和皇后“叫板”。
画贞往寝殿里探看,门首边尽是残碎的瓷片,断裂的花木的梗叶,她攒了眉,像失去重心的人轻飘飘地进去了。想到阮苏行以为她死了,在里面伤心难过,她也觉得不好过。
门前几人自知根本叫不住皇后,俱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装聋作哑地不说话。
一阵风吹过,撩起腮边的碎发,画贞痒痒的,伸手挠了挠。
她忽而在指尖的余光里看见被水泡得惨白的一张人面,整个人登时犹如被定住,半点动弹不得,从后脖子里开始浑身发凉。
画扇的尸体被平放在氆谔荷希她浑身湿答答的,洇得毯面一大片颜色发深。她还穿着画贞自己之前穿着的衣裳,嘴唇微开,双眸紧闭
阮苏行就站在边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他指尖“滴滴”地向下滴血,也不知道先前是怎样弄伤了自己。
画贞强自镇定下来,轻手轻脚地靠近他,本以为他会立时发现她的,可阮苏行却像呆了一样,只是看着那具尸体,对着她的侧面眼睫低垂,满面的阴郁难疏。
她扯出雪白的帕子蹲下身,对着他流血的手指比了比,轻柔小心地一圈一围绕上去,“都出血了,太医都在外面候着,怎么不包扎呢”
他仿佛才发现她,黑qq的眼瞳动了动,画贞站起身来,她穿的是皇后的行头,凤钗在微光下也能光辉灿耀,玉雪一般的皮肤光洁无瑕。
见他终于看向自己,画贞经不住会心一笑。
正是这一笑,却不知惹着了他什么,阮苏行猝的恶狠狠地望住她,启唇道“如此你便开心了”
画贞瞳孔微微放大,让她讶然的是他居然认不出自己,还是说,他确实在问自己。她抿起唇,在他吃人一般的可怕眼神下摇了摇头,惧怕地向后退。
“你怎么了”这句问出口,又停了下来。
阮苏行极力压制着自己,他抬手点了点门口的方向,“滚出去。”
画贞不相信他会这么对自己说话,她咬了咬下唇,迎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腰,仰面道“是我啊,我是画贞,你不认得我了吗”
“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装么。”他双目赤红看着她,那眼神却又仿佛是无情无绪的,“有宫人看见你午后去过太液池左近,你有没有”
“我、我是去过,但是――”
他打断了她,看了眼地上躺着的没有丝毫声息的人,寒声道“你杀了她。”
这回画贞没有说话,她怔了怔神,画扇死白的面孔恍惚间就这样嵌进了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她忽然不知所措地解释,“我不是成心的,当时当时是她先要害我,我如果不反抗,我”
“死的怎么不是你”他面上毫无表情,身体却轻轻颤动着。
一言一行都化作利刃刺进她的心脏,画贞闭了闭眼,艰难地道“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我会很难过,心里好闷好闷。”
她不明白他怎么认不出自己来了,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他不是说过,他能闻见她的味道么这个味道呢,它消失了么
画贞松开阮苏行,她退开一步打量,却没有在他身上看见那只他常年随身佩戴的香囊,正要问,喉间却骤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