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才来之前,他们跟他禀报说,中厅里抓到了窃贼,竟然是戒坊坊主夜离时,他当即从位子上“嚯”的起身,差点带翻了桌上的东西。
“真的”他问他们。
当时那个表情啊,他们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那是他们从未从这个一向面色淡然的男人脸上看到过的表情。
似震惊、似欣喜、似激动、似惶恐,反正很复杂很复杂的表情。
还有方才,虽然是帝王在抱着夜离,他在前面带路,可他的脚步一点都不少于帝王的急切,用健步如飞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就在众人还在那里怔怔没有回过神之际,凤影墨已经将陌千羽带进了一间干净的客房。
他走在前面,手脚麻利地将房门打得洞开,然后快步入内将里面的灯盏捻亮,接着又前去将床榻上的帐幔撩起,被褥铺好。
陌千羽将夜离放在榻上。
“夜离,你坚持一下,太医马上就来”
夜离没有吭声,轻轻阖着眼睛。
其实,她是有意识的。
她只是不想面对这两个男人。
想想,人真的好笑。
今日她那么睁不开眼,却一直想要看看那个再次救她于生死边缘、被称作三爷的男人。
而现在,她本是清醒着的,却宁愿闭着眼睛装晕,也不想看到这两个她曾倾心相帮的男人。
太医很快就来了。
是陌千羽平素最信任的两个太医。
两人对着夜离一番仔细探脉。
得出的是一样的结论。
“回皇上,夜坊主身中剧毒,且毒素已蔓延,若再不食解药,恐怕有生命危险。”
“什么毒需要什么样的解药”
“看样子是蜈蚣毒,至于解药,微臣也不知。”
陌千羽瞬时就怒了。
“你们也不知,那朕要你们做什么”
两个太医吓得双双跪到了地上。
“皇上息怒,请恕微臣无能,因为此蜈蚣不同于一般的蜈蚣,应该是五年以上药泡的蜈蚣王,毒素非同寻常。”
“那你们的意思,只
有南火草能救夜坊主了”
还未等两个太医回答,一直站在边上的凤影墨骤然出了声“皇上,张硕张太医最擅长制毒和解毒,何不将他召过来看看,说不定他能有办法。”
陌千羽闻言,眸光一亮。
“对啊,朕怎么就将他给忘了,当初赤蛇毒他都能解,想必一个蜈蚣毒也应该难不倒他,快宣”
夜离躺在床上,依旧闭眼不睁。
却将这一切都听入耳中。
在等张硕前来的间隙,陌千羽又问两个太医,“除了剧毒,夜坊主的内伤怎么样”
“回皇上,内伤还好。”两人齐齐回道。
“还好”
陌千羽就震惊了,应该说纳闷了。
那一掌,他用了多少内力他自己清楚得很。
因为当时他是抱着一招致命的心思的。
她结结实实挨了那一掌也是事实,而且,当时她留下的那一泓鲜血太医也说过是内伤严重,中毒极深。
那怎么这么快就内伤还好呢
除非
除非有内力深厚者消耗自己的真气给她疗过伤。
是谁
他瞳孔一敛,她身边不可能有如此深厚内力的人,是谁
凝眉,他疑惑看向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夜离,眸色转深,缓缓抿起了薄唇。
边上,凤影墨面色极淡,眸色却同样深得厉害,他看看陌千羽,又看看夜离,长睫低垂,默不作声。
张硕不一会儿就来了。
出乎意料的,竟没有酒气。
他一进门先看到杵在那里的凤影墨,两人快速对视了一眼之后,他朝陌千羽行礼。
还未跪下,就被陌千羽扬手止了“快看看夜坊主”
“是”张硕颔首,来到榻前。
轻拂了袍角,坐在榻前的矮凳上,微微挽了挽自己的袖襟,指腹便落在夜离的腕上。
夜离虽闭着眼睛,可是却依旧能感觉到他凝在她脸上的目光。
这个死张硕,肯定知道她在假晕。
当落在手腕脉门上的力度不动声色地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她终于肯定了这点。
果然死性不改,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思来整她。
她差点痛得叫出来。
就在她准备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却又忽然将她的脉搏放开。
“回皇上,夜坊主所中的是蜈蚣毒。”
夜离便又继续闭着眼睛。
“这个朕知道,张太医可有解毒之法”
张硕起身,对着陌千羽一躬“夜坊主所中的不是一般的蜈蚣毒,且毒素也已经蔓延至全身,请恕微臣无能,亦无解毒之法。”
陌千羽脸色微微一变。
张硕话落的同时,不动声色挑眼,瞥了一记如同一根木桩一般杵在那里的凤影墨,见其面色同样转白,张硕又唇角一勾,话锋一转道“不过,微臣可以试着研制看看。”
陌千羽面色一松“要多长时间”
张硕又用眼角扫了一记凤影墨,后者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他弯了弯唇,回陌千羽道“这个微臣也不知,不过,微臣一定竭尽全力。”
“好朕相信你不管需要什么尽管跟朕讲”
“微臣遵旨”
张硕颔首领命,抬眸的瞬间,见凤影墨朝他渡了个去外面的眼色,微微一怔道“微臣不知缉台有没有适合研制解药的地方”
陌千羽转眸看向凤影墨。
凤影墨会意,连忙回道“不知张太医需要怎样的地方要不凤某带张太医去看看缉台的几处闲置厢房,张太医自己挑。”
张硕征询地看向陌千羽,陌千羽点头应允。
张硕便道“那就有劳凤大人了。”
两人急急出了门。
凤影墨将张硕刚带进一间厢房,就“嘭”的一声关上门,一把抄起张硕的衣领,咬牙切齿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在那里玩”
张硕很无辜,“我尊敬的凤大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玩了”
“你方才探脉搏的时候在做什么,别以为我没看到”
张硕就瞪圆了眼睛“哇,这样也能看到,我都坐在那里挡住了视线,你也能看到这么本事,怎么没看到自己背上的蜈蚣咬痕”
凤影墨脸色一白。
张硕似是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微微一笑,将他落在自己衣领上的大手拂开,“现在知道急得跳脚,当初干什么去了”
凤影墨看了看他,闷声道“你不懂。”
“我又不是你们,我当然不懂,”张硕正了正自己的衣领,悠悠然道“我只懂,某人宁愿装晕也不愿看到你。”
末了,又想起什么,面色一正,“对了,你说南火草你应该可以拿到,到手了吗”
凤影墨“嗯”了一声,自袖中掏出一枚火红的细草,递给张硕,“一定不能让人知道你的解药里含有南火草”
“这个还用你教”张硕嗤了一声,将南火草接过,端详了一番,“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南火草啊”
“世上独此一株,你可别给我弄丢了”凤影墨不放心地叮嘱道。
“知道再嗦,我就跟皇上说,我也无能为力。”
“你敢”
“喂,搞搞清楚,现在是你有求于我呢,你这什么态度”
凤影墨冷了他一眼,没有理他,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帮我看看这里面是什么药”
自袖中掏出方才夜离送给他的那个小瓷瓶,他递给张硕。
“皇上,这缉台终究不是太医院,微臣随凤大人转了一圈,发现所有厢房都一样,都不太适合。考虑到提取血样方便,还可以随时观察病人的情况,微臣还是就在这间厢房里好了。”
张硕小心翼翼地跟陌千羽请示着。
“嗯,”陌千羽自是应允,“就依张太医的。”
“皇上,你看要不这样,都快三更天了,皇上龙体要紧,先回宫休息,微臣留下来研制解药”
“无碍,朕陪你”张硕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陌千羽笃声打断。
张硕冷汗涔涔,略抬眼梢睨了眼凤影墨,见他正盯着自己,眼帘一颤,又道“不是,皇上是这样的,微臣研制解药的时候,不习惯边上有人,不然,微臣会分心,更何况是皇上在边上,微臣还会有压力,所以”
陌千羽眉心微拢,没有做声,也没动。
张硕又接着道“微臣倒好生羡慕夜大人,虽身中剧毒,却能蒙皇上如此厚爱”
“朕厚爱每一个忠心为朕的臣子”陌千羽骤然起身,声音明显带着不悦。
张硕脸色一变,一副吓得不轻的样子,连忙跪于地上“是,微臣失言,皇上仁义厚德,实乃我们做臣子之幸”
陌千羽睇了他一眼,面色微冷,“起来吧,这里便交给你了。”
张硕眸色一喜,颔首道“是微臣定不辱皇命。”
再次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夜离,陌千羽转身,瞧见边上的凤影墨,俊眉微微一蹙“凤大人不回去休息”
“皇上在缉台,微臣又岂敢先回去休息”凤影墨恭敬回道。
陌千羽凤眸深深,凝了他片刻,唇角一弯道“那现在呢”
“微臣恭送完皇上,这便回府。”凤影墨略略躬身。
陌千羽“嗯”了一声,“一起吧”
话落,便带头走在了前面。
“是”
凤影墨随后紧步跟上。
陌千羽走了几步又顿住,吩咐立于边上的先来的那两个太医,“你
们两个就留下来给张太医打帮手”
许是恐张硕又推诿,这一次他没有给张硕说话的机会,先说在了前头,“平素你们都一起在太医院共事,也不生分,张太医应该也不会觉得不习惯,对吧”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张硕还能说什么,只得颔首应道“是”
“另外,虽然夜坊主中毒在身,但终究是戴罪之人,本应该关入大牢的,因特殊情况,不得不暂时在缉台,所以,朕会留下几个禁卫守在厢房外面。”
张硕眸光微敛。
帝王的心思,他又岂会不懂
说难听点,这就是软禁。
又是监视,又是软禁。
留两个太医监视,留一拨禁卫软禁。
可对方是谁对方是是帝王
帝王发话,他又岂能不从
交代完一切,陌千羽、凤影墨君臣二人这才离开。
陌千羽、凤影墨一走,屋中便只剩下了张硕以及两个太医。
哦,不对,还有一个躺在床上装死的夜离。
其实她胸口很痛,真的很痛,可能是毒素侵袭的缘故。
可就是因为痛,她想真的睡过去都睡不着。
而睡不着还得装睡着,那才叫难过。
她觉得自己的脸都要抽筋了。
而张硕那个家伙,竟然也不想着帮她支走那两个太医,还过分地让两个太医先守在厢房里,自己去找几味药。
于是她又不得不继续在那里装睡。
其实,她可以假装醒过来,可是,她担心,她一醒,这两人就去禀报陌千羽就完了。
所以,只能憋屈地先忍着吧。
不知躺了多久,久到她真的迷迷糊糊要睡过去了。
张硕才终于回来了。
一进屋,他就将两张药方一人一张往两个太医手中一塞,“这几味药是太医院有的,麻烦你去帮我取一下,而这另外一张上面的这几味太医院没有,需要去京师的药铺去买,就麻烦你跑一趟。”
两个太医见要两人一起都出门,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为难。
张硕便恼了“怎么只有院正才能派得动你们是吗皇上回宫的时候,不是说让你们留下来打帮手的吗动作要快啊,夜坊主身上的毒可不等人”
两个太医很纠结,其中一个建议道“要不,让外面的禁卫跑一趟”
“禁卫懂医吗若是搞错了怎么办再跑第二趟吗你们自己也是太医,也清楚,现在对夜坊主来说,时间有多宝贵,若夜坊主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想,皇上也不会光只治我一个人的罪吧”
被张硕这样一说,两个太医又觉得不无道理,两人一计较,决定还是去办了。
两个太医一走,屋中便只剩下了张硕一人。
听到张硕掩门的声音,夜离终于如同得到大赦一般睁开眼睛。
张硕回身,就看到了她睁着眸子四下瞅的样子,那样子懵懂又娇憨,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见她朝他看过来,他才回过神来,弯唇一笑“怎么不继续装”
夜离白了他一眼,“都是你个没良心,害得我现在脸都僵。”
“那怎么能怪我我又没强迫你装,是你自己不想看见某人好不好”
张硕一边说,一边走到床榻边的矮凳上坐下,见夜离眸色明显一黯,“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夜离垂了垂长睫,“不关你事。”
忽然想起什么,又抬眸看向他,“对了,你的喉咙怎么了”
张硕一怔,“什么”
“声音好像有些不对劲,有些哑。”
张硕眸光微闪,“哦,还不是因为你,刚才为了给你去找几味药,深更半夜、更深露重的,我来回奔波,喉咙不哑才怪呢。”
见他那副德行又出来了,夜离微
微一笑,因早已熟络,也不避嫌,翻了个身躺在被褥里看着他,静默了片刻,幽幽开口“你研制出解药了吗”
张硕面色微微一滞,垂眸同样静默了好一会儿,似是在思忖,又似是在犹豫,然后才抬眸看向她“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这次轮到夜离面色一僵“什么意思”
张硕弯唇笑了笑,笑得有些落寞,又似是在自嘲,“你不是给了一瓶药给凤影墨,威胁他给你南火草救你吗”
夜离长睫颤了颤,没想到这个张硕也知道了。
转念一想,张硕懂医,凤影墨让张硕确认一下瓷瓶里面装的是什么药也正常。
是的,在中厅里,她临走前,给了个小瓷瓶给凤影墨,她说,那是追易敏的时候,他掉的。
其实不是,是她今夜在医馆里面跟那个大夫拿的。
里面装的是专治腿疾的药。
易敏有腿疾。
她将此药给凤影墨,就是想要提醒他,易敏是他的人,她知道。
若想要让她保守秘密,他就应该知道怎么做。
既然易敏是他的人,易敏拿走了南火草,就等于他拿走了南火草。
只有南火草能解她身上的毒。
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就是夜里她跟三爷讲的,她也只有留下来,才有可能拿到南火草。
她用自己有每日记事的习惯威胁了陌千羽,又用腿疾药威胁了凤影墨。
她只为了能活下去。
她只是想活下去。
想想还真觉得悲哀。
虽然威胁两个男人的目的都达到了,可她却觉得更加悲哀,很难过很难过的悲哀。
微微苦笑,她看向面前的张硕,“所以,他将南火草给你了。”
张硕“嗯”了一声,后又觉得不妥,连忙解释道“其实,你真的没有必要这样,就算你不给那个药瓶给他,他也会用南火草救你的,真的。”
夜离轻轻笑,没有做声。
“你就那么不信任他”张硕微微眯了眸子,眸底一掠而过的是不易觉察的沉痛。
“不是不信任,张硕,你不懂,我跟他再也不是以前的我们,也再也回不去以前了”
夜离忽然想哭。
眼窝一热,她连忙翻了个身,面朝着里面而躺。
很奇怪,在后山上的时候,她拼命想哭出来,却眼睛干涩得厉害,一滴泪都没有。
而现在,她并不愿意哭,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拼命往眼睛上面涌。
或许,人就是这样,在面对朋友的时候,才暴露出自己真正脆弱的一面。
眼睛一闭,温热夺眶而出。
她咬紧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可是,骤然的翻身,以及颤抖的双肩,同样将她出卖。
低低的一声叹息响在头顶,紧接着脸上一热,是男人的大手抚上她的脸。
夜离浑身一震,愕然睁开眼睛。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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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低的一声叹息响在头顶,紧接着脸上一热,是男人的大手抚上她的脸。
夜离浑身一震,愕然睁开眼睛,扭头望去。
“你呙”
张硕没有吭声,只是深凝着她,温热的指腹替她揩着她脸上的咸湿醣。
夜离红着眼睛看着他,瞳孔一点一点敛起,突然意识过来什么,瞳孔剧烈一缩,猛地抬手一把抓向男人的脸。
对方似乎也没有想要躲避,更没有想阻止,就任由着她的手抓向自己的脸。
随着“嘶--”的一声,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被夜离撕下,露出另一张眉目如画的俊颜。
凤影墨。
“果然是你”
夜离冷声,将手中的面皮朝他脸上一掷。
他没避没躲,也未伸手去接。
面皮直接砸在脸上,然后跌落在他面前的被褥上。
他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夜离再次扭回头面朝着里面而躺,不理他。
难怪张硕出去那么久不回来。
难怪觉得他声音不对劲。
原来是他替了张硕。
夜离紧紧抿着唇。
死一样的沉寂。
因为房间的烛火在屋中的桌案上,光线等于从男人的背后投过来,将男人高大的影子打在床榻里边的墙上。
而夜离又正好面对着里侧的墙壁而躺,只觉得那影子是那么近,近在咫尺,却又那么远,虚无缥缈。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到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的影子终于动了。
似是在将那张面皮重新贴回到脸上去。
然后起身站起。
然后往门口的方向走。
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又“吱呀”一声被关上,夜离冷冷地弯了弯唇。
以为男人走了,她刚一转身,就看到男人疾步走回床榻的身影,一边走,一边再次扯下自己脸上的面皮,丢在桌案上。
“夜灵,我们谈谈。”
夜离一震,没想到他竟然还在。
原来只是打开门,然后许是犹豫了,又关上了门。
谈谈
他们还能谈什么呢
谈南火草
谈易敏
不好意思,她没有心情。
刚准备翻身再朝里躺着,男人的大手已经落在她的肩上,将她按住。
她躺着,他站在床边,倾身按压着她,两人的脸相隔不过咫尺。
她冷冷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松手将她的双肩放开。
她还以为他就此放过她,谁知下一瞬,他竟是直接将她从被褥里面拉起,然后,一手拿起软枕塞在她背后,一手扯过被褥将她裹住,让她靠坐在那里。
动作很大,并不温柔。
夜离蹙眉,“凤影墨,你发什么疯,我还是一个病人。”
“我们谈谈”凤影墨声音微沉,似是绞着一丝怒气,一屁股坐在她边上的床檐上,床板一沉。
怒
他有什么好怒的
“谈什么”见凤影墨看着她,她忽的想起什么,“我不会感激你,就算你拿出南火草救我,我也不会感激你,我们现在两不相欠。”
“我说过要你感激吗”声音里绞着的怒气似乎更盛了几分,他凝着她,抿着唇,胸口微微起伏,“两不相欠你就那么急着摆脱我”
夜离轻嗤,好笑地看着他莫名其妙生气的样子,“凤影墨,你搞搞清楚,我们两人早已经和离,本就没有任何关系,又何来摆脱一说”
“我早就说过,一日是我凤影墨的女人,一辈子就是我凤影墨的女人,生是,死也是,你休想跟我撇清关系
”
男人声音沉沉,口气笃定。
一如既往的霸道逼人。
而,夜离却有些倦了。
身子往软枕上一靠,略显疲惫地开口“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女人的”
她看着他,一瞬不瞬。
男人眸色一痛,略略垂目,沉默了片刻之后,抬眸看向她“今日的事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夜离冷笑,“可不就是意外,本以为天衣无缝,意外被我发现了,是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男人沉声打断。
“不是我想的哪样”男人的话音刚落,她也紧接着同样沉声反问上去。
四目再次相对,两人都微微喘息。
好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凤影墨先出了声。
“我跟易敏,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重要吗”
提醒易敏将空匣子抛出来的人是他,跟易敏合起伙来骗她的人也是他,放走易敏,帮助易敏逃脱的人还是他。
这就是事实。
“凤影墨,你知道为了能拿到南火草,我是怎样的费尽心机、拼了性命吗”
又是偷抽签的牌子,又是想方设法暗示,甚至为了不想他再进行一场恶战,她将张硕不能动用内力的告诫抛之脑后,拼死也要赢了那场比赛。
可是结果呢
结果又怎样
她摇头轻笑。
“我知道,我都知道,”男人眸色慌痛,伸手将她轻摇的脸捧住,“我一切都知道”
“你不知道”夜离皱眉嘶吼,大力将他的手挥开,情绪明显有些失控。
男人的手臂便僵硬在半空中。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差点被陌千羽一掌打死吗你知道南火草就是我的命吗”夜离坐直了身子,紧紧地逼视着他,目光灼灼,一瞬不瞬。
不知是因为气的,还是因为刚刚哭过,一双原本水漾的眸子此刻却是红得能滴出血。
几时见过她这个样子
凤影墨只觉得一颗心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狠狠地捏住,痛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这一整日来所有紧绷压抑的情绪,终于在她的这句“你知道我差点被陌千羽一掌打死吗你知道南火草就是我的命吗”彻底被点燃,如火山爆发一般喷涌而出,灼伤了他的五脏六腑。
眸色一暗,他伸出双手再次捧住她的脸往自己面前一拉,低头,将她的唇吻住。
重重的、狠狠的、拼尽全力忘我地吮吸。
夜离皱眉,凌厉的疼痛从唇上传来,却远没有胸口的疼痛来得强烈。
他跟她之间,就只剩这个了吗
这就是他解决问题的方式
她推搡着他,同样拼尽全力和忘我。
恐她身上的毒素被牵扯,凤影墨不得不将她放开,却只是放开她的唇,手臂将她连同被褥一起抱在怀里,紧紧箍住。
吻了吻她头顶的发丝,唇瓣贴在她的耳边,他低低地,一遍一遍地重复“我知道,我都知道”
虽然他当时并不知道。
虽然他也是事后才知道。
可越是后来才得知,越是心痛得强烈,他都不敢去想当时她那一刻的心情。
“你为什么要那么傻为什么要在还没有拿到解药的情况下,就先给我解蛊”
说实在的,他真的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那夜,她说解蛊需要女人,她就是女人,她来啊。
当时,他问她,“你不怕死”
她回答他,所以先要找到解蜈蚣毒的方法啊。
所以,他一直以为,一直以为
终究是他太大意了。
“解蛊也就罢了,张硕已经很明确地跟你说过,不要动内力,不要动内力,我也跟你说,已经赢了一场,你不要太拼命,你为什么那么不听话为什么要那么傻”
凤影墨紧紧地箍着她,那样子,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
夜离微微苦笑。
“可不就是傻,以后,不会了”
她真的是傻。
三年前,错认救命恩人。
三年来,一心只为那人。
好不容易,走出来,投入另一段感情。
却原来,也不过同样是个骗人的。
曾经还以为,这世上,除了霓灵,没有人能伤得了她。
伤,也只是伤她的身,没有人能够伤得了她的心。
只要她够防备,只要她不轻易相信别人,只要她心墙高筑,只要她一个人。
可谁知,这世上,永远防备不了的是,人心;永远控制不住的是,情动。
在他人的人心面前,在自己的情动之后,她终于落得个遍体鳞伤的下场。
活该。
她觉得自己就是活该。
她也很讨厌现在的自己。
几时开始,她慢慢变了,从被人背后称之的“冷血”“魔鬼”变成现在这样一个优柔寡断、多愁善感、有着大悲大喜情绪的女人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认识面前的这个男人三个月。
经历的事情比她这三年经历的还要多。
一次又一次的风口浪尖。
一回又一回的生死边缘。
霓灵也无端被卷入其中。
这一次,她自己更是差点连命都没有了。
或许,她真的错了。
情之一物,本就是这世上最伤人的东西。
她不该触碰的。
她以后也不想再触碰了。
她不敢了。
“凤影墨,”在他的怀中,她疲惫开口。
难得闻见她如此唤他,凤影墨眸中微微一亮,大手扣住她的手臂将她从怀中扶起,他看着她,“怎么了”
见她脸色不对,他眉心一紧,“是不是毒性加重了不舒服张硕那该死的还说你今夜不会有事,而且解药也不能立即就给你吃,免得让人生疑。”
夜离就笑了,苍白着脸笑了。
看吧,这就是他。
什么叫解药也不能立即就给她吃,免得让人生疑
让人生疑什么
生疑南火草在他身上吗
生疑窃药的易敏是他的人吗
终究他最在意的还是这个。
见她笑着不说话,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你先躺着,我这就去换张硕过来”
边说,边作势要起身,却是被夜离拉住了袖襟。
“我没事,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见她这样,他凤眸中的光亮更是瞬间一莹,灿若星辰,凝着她,他点头,“嗯”了一声,“你说”
“这次的事,我不怪你。”
凤影墨心中微微一喜,没有做声,凤眸深凝在她的脸上,等着她继续。
“因为你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陌千羽还伤了我一掌,你,并未伤我。”
凤影墨眼波一动,在听到“陌千羽还伤了我一掌”那里,凤眸微微一眯,寒芒乍现,只不过很快隐去。
他依旧没有出声,胸腔里的心跳却徐徐加快了起来。
夜离的声音继续。
“我替你解蛊,是我心甘情愿,跟你无关,事先你也并不知情,所以
,就算后来在易敏这件事上,你让她用空匣子骗了我,说到底,你也不是有意在伤害我,因为你并不知我中了蜈蚣毒需要南火草,在那一时那一刻,站在你的角度,其实是拿自己的救命草给易敏,所以,我不怪你”
“不,是我的错,你应该怪我。”
大手扣着她的双臂,他凝眸看着她,一颗心忽然纠了起来。
她越是这样说,他越是难过,越是自责,越是不安。
他宁愿她怪他。
他宁愿她生他气发他火。
如此善解人意地站在他的角度去想,如此平淡如水、波澜不惊的语气,他怕。
通常情况下,只有两种人会是这样的表现。
第一种,自己不是当事人。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说着别人的事情,自然可以如此云淡风轻。
第二种,虽然是当事人,但发生的事情,对此人来说,已不放在心上。
显然,她是属于第二种。
落在她双臂上的五指微微用力,他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接着,他听到她说“凤影墨,你我都不是孩童,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们在一起不合适。”
凤影墨脸色一白,夜离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易敏,我不了解她,那次在戒坊刺杀端王,也只远远看到了而已,她还不是以真面目,当然,这一次也不是,但是,我想,会在自己腿脚不方便的情况下,还甘愿冒着生命危险潜入宫,替你夺取南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