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萱的下落,他也可以尽早知道,若是实在问不出,他还有个半年之约;于公,若是他们这次抓莫愁不仅仅是为了纳岚紫萱,还有更大的目的,一旦西梁和宸昭国恶交,甚至兵戎相见,最终坐收渔人之利的还是他们凤仪国。倘若莫愁这次可以全身而退,自己这么做倒显得卖了她一个天大的人情。所以,无论如何,他选择中立都是最有利的。
岂不知他在这么想时,莫愁和慕容云翔也想到了。
“顾公子做事果然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他略带讥诮的睨了顾长卿一眼,若有所思地望着莫愁,看吧,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莫愁对他眨眨眼,苦苦一笑,两年多不见,谁都会变的,他们都已不再是当初的模样。
“公主和驸马还真是任何时候都不忘眉目传情啊”景王突然开口,酸溜溜的说,“顾兄虽然松口了,可本王还没同意呢你们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
他一句顾兄,将莫愁呛得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他什么时候和顾长卿感情那么好了,还开始称兄道弟了。
“同不同意,这话怕是轮不到景王说了算”慕容云翔抿唇,放下茶杯,扫视了琰曦一眼,勾起一抹孤傲的嘲讽,冷厉的眼眸划过一道寒光。
第四十章心期天涯空惆怅
“太子殿下,我且问你,你今日将本宫囚禁在此究竟所为何事是为了国事还是为了那个人”莫愁平静的问。
她拿起了案几上的茶壶,满满的为自己倒上了一杯,然后端起茶盏,双手在不可抑制地微颤,茶盏在她掌中咯咯轻响,几乎端拿不住,杯中的水也微微地荡起细小的涟漪、波纹。接着,莫愁用尽了浑身力气稳定了自己的手,杯子中的水竟然没有洒出一滴,最后,她姿势优雅地抬手抿了一口茶。
上好的碧螺春的茶叶加上隔年梅花的雪水烹煮,历久弥香,在唇齿间细细流连了一圈,只感觉苦涩郁结
千帆过尽,她居然还能不动声色饮茶
接着,她抬眸,郑重的望向琰曦
从方才到现在一直不敢正眼直视他,现在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对上琰曦那双格外深沉的眼睛。
“若是为了国事,那么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本宫誓死与宸昭国共存亡,至于卖国求荣,割地赔款等丧权辱国的条件,本宫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你就免开尊口”
“我我不是为了国事。”琰曦激动地开口,眸光流转间流露着忧伤脆弱的迷离
“那么你也是为了她”莫愁犹豫的问道,眼眸中流转着万千情绪。
“是的,我是为了她。”毫不犹豫的开口,琰曦仰头与莫愁对视了片刻,他提步朝莫愁而来。
一步一步向她坐的方向走来,步子很稳,却极其缓慢,似乎每一步都倾注了所有的力量,莫愁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气息也变得紊乱,整个人仿佛连灵魂也颤抖起来了。
最后,他终于走到莫愁的跟前,半蹲与坐着的她平视,目光定定地锁在她身上,然后就那样注视着她,用那种让她心酸的视线注视她,两个人中间只隔一道案几,两个曾经那么熟悉的人,又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近。
恍然地望着他,离别时的痛彻心肺如在昨日,不过转眼间却已是恍若隔世了。
终于,莫愁在他的视线下认输,撇过头不去看他,只是淡淡的说“不要再问我是谁或者她在哪里之类的问题了,因为这样的问题我已经被问过无数次了,我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我不会问你这些,也绝不勉强你。”琰曦眼眸深沉,深沉中蕴含着一抹使莫愁看不懂的东西,他看着她说。
“那你有什么条件要怎么才肯放我们离开”莫愁始终背对着他,不敢看他,一抺不忍之情缓缓升起,心里的慌乱让她的手心渐渐沁出了细密的汗水。
琰曦幽暗深邃的眸色里痛苦愈深,他的手微微颤抖,带着不敢置信,还有沉痛和数不清的情感,激烈地澎湃着。
良久,他压下所有情绪,突然上前用力地握着莫愁,深深的道“如此,我只问一句,她好吗”
琰曦的手很冰冷,也很紧,很用力地握着莫愁的手腕,仿佛永远不会放手。
“告诉我,她好吗她过得好吗”
他沙哑的声音夹杂着数不清的痛苦,悔恨,莫愁木然地任他握着手,忘记了反抗,忘记了抽回自己的手。心里头只余下一片茫然,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是漂浮在茫茫大海上的一片孤舟,周围全是无穷无尽的海水,它们冰凉刺骨,一点一点吞噬着自己的身躯,拼命似地往自己骨髓血液里面钻,让自己无法言语,无法开口说话。
而此时,桌子底下,慕容云翔也紧紧握着莫愁的另一只手,他的手掌不是往日的安抚,温柔,而是死死地抓住,宛如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浮木,牢牢扣住,拼尽全身力气也不愿放开,他生怕一放手她就会消失他的神色也不似往常那般淡定,慕容云翔深深地看着莫愁,眼光晦涩,落寞,瞳眸中露出深深浅浅的失落和伤痛,脸色透出苍白的忧伤,这样忧伤的表情让莫愁心底一颤。
那一刻,莫愁被他的手握得的微微疼痛,她的心忽然也跟着揪痛起来,那心痛仿佛不是自己的,而是由他传递给自己的,他在心痛,他在害怕,害怕自己的心摇摆不定,害怕自己突然放开他的手。他希望自己能断然地扯出自己的手,告诉琰曦她很好,很幸福,可是自己却没有,一定是自己的茫然让他不安,让他害怕,让他心痛了。
心中不可抑制涌上郁结酸涩。
哥哥,你是如此骄傲的一个男子,却是一直一直在我面前这么小心翼翼,哪怕是玩笑,也温柔得不着痕迹。
你是如此绝世清贵,才冠天下,美貌无双,却宁愿在我面前掩饰一身光芒,心甘情愿做我的陪衬。
我何德何能得你深情若斯,此生有你相伴,我夫复何求
你叫我如何舍得,如何舍得放开你,如何忍心,如何忍心辜负你
反手握了握他的手,莫愁稳住心神,朝他展颜一笑,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再次对上琰曦的眼睛,嘴角扬起莞尔的微笑,那种笑不带任何伪装,是发自内心的,“她现在很好,很幸福”
说着一点一点自琰曦手里抽回自己的手,从手腕开始滑出,滑到到手掌,手心,再到手指,退到第三个关节,第二个关节,最后到第一个关节,最终,决然的滑落,迅速的抽回。
而琰曦,硬生生地看着莫愁抽回自己的手,她每抽回一分,他就多加一道力气,神色也愈加悲戚下去,心中也如重重的受了一击,沉沉密密的痛,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无数条细碎的冰纹,那样无止尽的裂开去,疼痛难抑。
这一刻,房间里出奇的安静,大家所有的焦距都集中在那两只手上,像是要将它们看穿一样,整个画面也诡异地像刻意拉长的电影慢镜头一样,一点一点以抽丝剥茧的方式,将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寸锥心的疼痛呈现在大家面前。
最后,莫愁已经收回了自己的手,琰曦的手还没有放下去,依旧是一直保持着一个向前探出的姿势。
像是要抓住什么,挽回什么,挽留下什么。
而慕容云翔则是挑眉,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手臂一挥,环上莫愁的腰,一把将面露疲惫之色的莫愁拽到身边,冷香雪衣一卷,圈进臂弯里,抱得死紧。然后深深注视了她一眼,与她十指相扣。对她惊艳一笑,那一刹那,莫愁突然有种万花盛放风华落尽的绚烂,连自己的身影亦被映照得流光宛转了
她不由得眼神渐渐变得柔和,仿佛有滟滟无尽的刻骨柔情在流转生波,一直强势僵硬的身子在霎时酥软下来,柔若无骨的倚在他温存绵软的肩膀上,呼吸着他脖颈上那若有似无的桃花冷香气息。
一旁的琰曦却是容颜惨淡,面色苍白,莫愁眼中的柔情在他看来仿佛是在穿肠噬骨一般。整个人如一缕风中残烛,眼前人影重叠,瞬间寂灭。最终,那只手还是无力的垂下。
几许沉寂,红尘幻灭,“我明白了。”
轻轻四字,无限悲凉,噩梦初醒,尘埃已定。
一缕清冷的泪顺着面庞不由自主地滑下,琰曦的脸上有无尽的痛楚,情深不寿,黯然销魂。
秋风扫过,带下一片黄色的柳叶,柳者,留也。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错失了花期,终究留她不住。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有些爱,一旦放手就不会重来。
咫尺天涯,繁华已经息灭,再回首,只空余缱绻。
“太子殿下,现在我可以带我的妻子回家了吗”慕容云翔淡淡的说,眸光冷清如雪,静谧如水。
“你们走吧。”琰曦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几乎是咬破嘴唇,很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
起身,莫容云翔挽着莫愁的胳膊欲离去。
“且慢,”一直沉默不语的景王突然发难,“在本王面前岂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莫愁眉头一皱,冷冷地望着他,并不出声,神色平静而坚定。
慕容云翔唇角一勾,似是不屑与他说话,还有一抹淡淡的讥讽,眉间朱砂似流动着煞气,“你有什么立场说话若是为了那个人,你没有资格;若是你想用国事要挟,那么我到可以提醒你,此时你和太子殿下都不在国内,若是这时贵国皇帝突然暴病,瑞王一党先把持朝政,再派重兵禁严京城,那么会怎么样呢”
回雪眉梢一动,继而冷笑道“慕容世子莫要危言耸听,我们的父皇身体硬朗的很,瑞王一党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慕容云翔漠然地看她一眼,高深莫测,眉目掠过一抹冰冷的讥俏,他并不理会回雪无知的问题,只是望着景王继续说道“虽说这几年瑞王一党处处受到你们的打压,实力大不如从前,但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倘若再有人愿意支持他,他未必没有一战之力。若太子殿下和景王此时赶回去,不眠不休马不停蹄,少说也要七八日,这一段时间会发生什么变故谁能的说清呢”
自古权力交替时总免不了流血牺牲,尤其是帝位之争,朝廷必引起一场皇储争夺战,这场争斗的残酷性却远比战场来得惨烈。
慕容云翔此话一出,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若不放我们走,我便叫你西梁国大乱,你自己掂量着办。
“慕容云翔,你”景王脸色突徒然一变,看来他已经想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了,“虽然你们慕容家在宸昭国只手遮天,但你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有没有你试试不就知道了”慕容云翔声音沉静如水,一脸冰冷孤傲,“你真以为我毫无准备就孤身前来了”
“皇兄,这究竟怎么回事”情况大出回雪所料,她不由得目瞪口呆。
琰曦神色晦涩不明,他对回雪的问题似乎是置若罔闻,只是死死地盯着慕容云翔和莫愁那两只紧紧相扣的手,若仔细瞧,还可以发现里面有两道醋意翻天欲杀人的嗜血光芒。
顾长卿神色不定的转换着眼珠,突然,他似恍然大悟的问道“慕容公子除了是世子之外,还有别的身份吧”
慕容云翔神情漠然,懒得开口,莫愁抿嘴轻笑,“别的身份自然是本宫的夫君,宸昭国的驸马了。这是天下皆知的,顾公子怎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真是有辱你的智商。”
顾长卿被她热嘲冷讽,脸上略带尴尬,慕容云翔哑然,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情调皮,看来自己可以略微放心了,她似乎真的打算放下了。这样,算是个好兆头吧,眉稍一挑,冷清的眼眸多出几许笑意来,不由得心情变好。
“好啦,咱们走。”莫愁不想和他们再纠缠下去,挽着慕容云翔抬脚就走。
“放肆,你们真将这里当成你们的驸马府了。”景王脸色狰狞,忍无可忍地发出悲喷的咆哮,他长长袖袍猛然扫向身前的案几,桌上的茶壶茶盏连着木质方桌向四周飞溅,洒落的水渍溅成支离破碎,破裂的声响也比不上他愤怒的咆哮“给我拿下”
话落,身后的侍卫拿着闪亮的刀枪破门而入,一齐指向莫愁和慕容云翔,将他们包围,房间内的气氛霎时变得肃杀,莫愁略带惊慌的往后退,更加贴紧慕容云翔的身子,感觉出暴风雨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