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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师 第13节

作者:常叁思 字数:23876 更新:2021-12-21 17:25:43

    陈西安会意的取笑他“良心又受到煎熬了”

    钱心一把吸管推到角落,弄出一阵让陈西安皱眉的声音“有点,老吴媳妇生产的时候,他还跟着我在加班呢。”

    然后不等陈西安回话,他又自顾自的说“前年梁琴跟着我加了一个月高强度的班,内分泌失调到去找中医调理,星期天问我请了半天假,还特别特别抱歉;去年春节后上班,胖子问我请两天假,说要回去相亲,忙不过来我没批,后来才知道他不是回去相亲,是他爸食物中毒,在医院抢救;赵儿就算了,你没来之前,我什么时候下班,他替我锁门”

    “大家做了多少,我都记在心里,我一直以为,不到公司破产,或者是他们主动辞职,都会留在这里。”

    “心一,你记得大家的付出是好事,可以多为他们争取些年终奖,但是要搞清楚,他们不是在为你加班,你别把老板的人情都算在自己头上了,”陈西安话锋陡然一转“高总作为老板,招人裁人也都是根据实际需求来的,你别老是想怪他。假设老吴真的离开了gad,下家的条件说不定比这里还好,你早点明白你愁死都没用,少愁一阵就完了。”

    钱心一拿空盒子丢他“越听越愁人了”

    陈西安偏头一躲“酸奶喝多了,上火吧。”

    高远出差之前专门找过钱心一一次,问他要人选,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说还没想好,高远盯了他半天,挥手让他出去了。

    内装会议之后,防火墙的问题还迟迟没有回音,钱心一心想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反正施工图是以设计师签字的版本为准,有本事自己签字去吧。

    别墅的外墙照进度在上,因为施工队几乎都没有设计资质,指甲盖那么大的问题都得麻烦钱心一跑一趟工地。

    他去一次就要吐一次槽,不知道是该佩服赫剑云有钱没处花,自己的房子随便糟蹋,找内装的队伍来做外墙,还是该服气这个施工队人傻胆大,什么都敢往墙上挂。

    钱心一上楼边缘去查钢筋露出水泥防护层的问题的时候,不经意往下瞟了一眼,登时都惊呆了。

    20202那种脚都能踩弯的钢材,他一低头就看见了好几层,c市还没怎么刮过大风,那钢就已经出现了很明显的变形,风压一上来,得哗哗的往下掉。

    他自己当过工人,他们从来依样画葫芦,什么都不想的,所以钱心一不骂他们,他拍了张照片发给了陈西安,让他用公邮给顾问单位发个邮件,然后他给顾问打了个电话。

    顾问匆匆赶来,一看照片也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跑去档案室翻他们中间版的白图,审查之后发现顾问的图纸上都是50504的规格,施工队偷天换日,秘密把部分龙骨给换了。

    监理也不可能每一根都检查到位,所以也没有发现,要不是钱心一多低了一次头,又正好在正确的位置上,这事估计就会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管理和监理两个单位都失职,被陈瑞河狠狠的骂了一顿,石材安装队那边更是被训的狗血淋头,责令他们下了石材按图纸施工。

    陈瑞河心累的不得了“妈的,这群王八蛋,一不注意就给你挖了个大坑,幸好你看见了。”

    钱心一不领情,仍旧鄙视他“这都得谢谢你老板,不肯走寻常路,陈总,这个施工队你赶紧换了吧,简直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我看着都挺怕的。”

    一发现问题他就逮住最近的一个工人问过,问他为什么会用这么小的龙骨,那工人还一脸茫然的告诉他,他们以前的项目都是这么用的,钱心一无语了半天,都不太有勇气问他们都干过哪些项目。

    陈瑞河烦躁的说“能换我能忍他们这么久换不了他们是赫总亲自定的。”

    钱心一也是服了“那你给监理多发点奖金,让他盯紧一点,不然捅出漏子是迟早的事。”

    陈瑞河叹着气说“行行行,我记下了。”

    一眨眼柳枝抽了条,别墅阴魂不散的又来找茬了。

    他们提出了一个风水问题,说是有些窗户上面的石材的缝隙对着窗正中了,这样煞气破财,对住户的运势会造成无法估计的影响。

    钱心一觉得这群人折腾起来真的是特别有才,既然是能影响财运的大问题,怎么拖到图纸都批完了才提出来

    不知道从哪里道听途说来一个无法考证的说法,就蹬鼻子上脸的急上了,也是没谁了。

    风水不风水他不懂,但窗正中不该有缝确实是对的,建筑从设计和美观的角度来说,门上窗口、低头抬头,都不该看见一条对中缝。

    不过这个问题,他早八百年前就提过了,当时赫剑云很轻易的无视了,陈瑞河也说不要紧,甚至总包管理那边,还在他的联系单上签字盖章了,如今换了张风水皮来找他的麻烦,钱心一不肯背这个锅。

    哪怕是增补合同,他也不愿意改,他不愿意跟这群人多打一天的交道。

    他不肯改,石材的施工队把他的拒绝直接反馈到了赫剑云那里,加上防火墙的问题还一直搁置着,赫剑云觉得这个小设计师的脾气比他这个出钱的大爷还大,对他的不满直线上升。

    赫剑云给高远打了个电话,要求更换负责人,他要陈西安来接手,不过小蛮腰那边离不开陈西安,高远好说歹说,把接洽人换成了陈毅为,但是背地里的技术问题,还是钱心一在负责。

    陈毅为开始三天两头的往工地上跑,他谁都不太熟,有问题就只能去拜托张航,他知道这个人和钱心一是高中同学,虽然看起来似乎不太对付,但也没有更好的人选的,一来二去,两人倒是混的挺熟了。

    三月下旬的时候,市里有个小型的新型外墙展会,在周末的市会议中心,钱心一和陈西安都去了,在会议中心吃午饭的时候,被也来参展的张航看见了。

    他透过玻璃,看见钱心一把盘子里的一堆菜全推进了对面人的碗里,似乎熟到已经不嫌弃对方的剩菜了,他这才猛然反应过来,钱心一跟这个赫总讨厌的男人,似乎总是黏在一起。

    他觉得很奇怪,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高远又来催名单,钱心一还在坚持以拖为准,高远叹着气,似乎想骂他最后又放弃了。

    他出差回来,又带来一个战略性的合同,钱心一想着有事做,可能暂时不需要裁人,却怎么也没料到,他替老吴和梁琴拖出了一个机会,自己却栽了进去。

    4月17号,还是别墅,赫剑云的美术馆,采光顶的结构梁拉豁了,屋面垮了小半,把当时正在上面的2个工人给埋在了下面。

    第63章

    钱心一走的非常急,在徒弟的工位旁带起一阵风,拐个弯就不见了。

    赵东文正纳闷,就见从他办公室跑出来的胖子回到自己电脑一通急点鼠标,等待拷贝的时间里手指在桌子乱七八糟的敲,接着粗鲁的扯掉u盘,跑起来就喊“王淳,给我一台电脑,带走。”

    梁琴好奇的问了句“怎么了”

    胖子头也没回的大踏步的走了“6号楼的采光顶好像塌了。”

    梁琴愣了下,转过去查图纸,而赵东文的心里咯噔一响,一阵心虚的恐慌忽然笼罩了他。

    梁琴根本没在看他,但赵东文还是忍不住确认了一次,见她对着电脑,这才悄悄的点开了那次发错的图纸文件夹。

    那个尾部打了一长串x的文件夹,是他按照钱心一教的经验做的标记,他找到6号楼的梁图点进去一看,横线上写的是300600。

    这能承受多大的荷载,他几乎没什么概念,不过既然采光顶都塌了,他握着鼠标的手不可控制的抖了起来,明白肯定是小了。

    他颤动着切回去点开正确的那版,被标注的字眼吓了个脸色煞白,4001000。

    世界末日系列的电影里,总喜欢用城市被摧毁的钢筋水泥作场景,那种天然的灰度有种冰冷的荒芜,我们时常称之为废墟。

    为了保护现场以便纠责,伤亡人员被救出以后,中庭被总包拉线围了起来,钱心一踩着5户型的屋面往下看的时候,心里就是这种感觉废墟。

    畸形的混凝土碎块杂乱交叠,钢筋在缝隙里藕断丝连,事故发生时扬起的漫天粉尘重新归于安定,埋藏的血泪丝毫不见踪影。

    这些年他做过、见过的项目不下一百,墙倒过,板穿过,但钢筋混凝土的主梁被拉断的情况,真的是钱心一第一次遇到。

    他愣了半天,仍觉得这像一个拙劣的恶作剧。

    高过半人的大梁,就那么几十根连玻璃都没铺完的大钢管就把它拉断了,这么低的概率,就像一个人在戴帽子,戴到一半还没撒手,帽子却把颈椎给压断了一样离谱这怎么可能呢

    黏在屋顶的残梁看着确实有些单薄,断面里看得见钢筋,也没有偷工减料的嫌疑,但就算是这个小规格,玻璃才铺了不到3米长,剩下接近20米都是漏空的状态,按理说也不应该断成这样。

    胖子后期的核算陈西安都看过一遍,既然他没提,钱心一就相信这个小梁也没问题,然而他的眼皮直抽抽的跳着,心里一阵阵隐秘的不安。

    事发突然,陈瑞河这种老好人都急成了一头喷火龙,他要在赫剑云到来之前找到责任方,以最快的速度把事态压在最小的损失范围里。

    总包、设计院、顾问被火速召集到现场,接着脚不沾地的去了事故现场,相关的施工队一早就等在了会议室前面的临时篮球场上,等待问责会议的召开。

    不太了解的设计院和顾问被带去了现场,看看情况让心里先有个数,到底是谁的问题。

    过了几个月,胖子也不记得当时自己计算的时候这个位置的主梁是多大,他一看那个小梁,还以为自己出的就是600高,所以这会他什么都没说。

    这家请的顾问还算比较专业,不过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钢梁上,因为钢梁属于他们图纸的范围,而主体结构不是。

    大概看了看,陈瑞河找人把他们叫了回去,会议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氛围开始了。

    陈瑞河显然是气狠了,连场面话都不说了,上来就直奔主题。

    “相关单位都看到了啊,咱6号楼中庭上面的采光顶,”他冷笑了一声,抬起手做了个手腕下压的动作“它竟然塌了我接到电话的时候还以为老聂在逗、我、玩”

    最后3个字他说成一字一顿,话音刚落他把手掌往桌面上狠狠一压,发出“嘭”的一声闷响,板房空旷,动静其实不算大,但好几个工头都被吓了一跳,面色悻然。

    胖子开了电脑,调出对应位置的结构平面,一看就眉毛就夹了起来,想告诉钱心一梁高好像有问题,刚凑过去就被陈瑞河瞟了一眼,登时又挪了回去,在桌子底下用脚扒了扒钱心一,再用眼神示意他看图。

    钱心一将电脑屏对准自己,一眼就看见胖子调好的图纸范围上清楚明白的标注着4001000,他滑动鼠标手动量了一下,发现宽度对的上,还是400。

    钱心一觉得奇怪,那现场是怎么做成300600的

    在他看图的功夫,陈瑞河沉着脸继续说“能把项目干成这样的全中国也找不出几家了,这事情要是散播开去,咱们在行业里也不用混了,没脸赫总千叮咛万嘱咐,安全第一安全第一,这就是我们向他承诺的安全吗”

    “多的话我也懒得说了,今天什么时候论出责来什么时候散会,我现在特别窝火,所以尽量不要让我听见相互推脱的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老规矩,从设计环节开始,心一,你们先来。”

    钱心一抽掉电源线,把电脑给他递了过去,边面向大家“这是现场说要打过程版蓝图的时候,我们给的cad图,图纸上很明确,给的梁是4001000的,现场位置的梁具体多大尺寸我还没去放线,不过可以肯定,根图纸不太相符。”

    “有一个问题我必须先提一声,300600的梁确实有,不过是最开始那版报批的图,当时赫总还没决定中庭要加采光顶封成室内,去年9月份他提的需求,在咱们结构出0的时候,我们这边就根据顾问提的支反力改了梁截面,后面一直都是大梁。”

    陈瑞河看了眼文件夹的日期,是用来晒图的那一版,就点了点头,让人把电脑传向张航的光头领导“老聂,你有什么要说的”

    并不是所有领导都像钱心一那样,会因为不放心而整版过一遍图纸,读图都是手底下人的工作,他们把控总体原则性问题,对细节基本上一无所知。

    聂总接过电脑假装看了看“拉断的那个梁啊,我们重新放过线了,具体尺寸是315611,不算结构的合理误差,我们施工的梁依据应该是300600。咱设计院的这个图纸上啊,确实是1000高的大梁,不过我们总包是绝对不敢瞎随便篡改设计院的东西的,我们肯定是按图施工,施工蓝图就在档案室里,我也可以请陈总和咱们大设计院审核,小张,你去档案室把图拿两套来。”

    他一点不露怯,可见说的并不是假话,所以矛盾立刻就激发出来了,两边都有理有据,那谁的更站得住脚

    陈瑞河私心里是偏向钱心一的,有文化的人好打交道,思绪和表达都清晰,也更容易让人信服,他跟钱心一合作到现在,一直都十分愉快,而且钱心一的人品和责任心他是信得过的。相反这个光头就有点奸诈,当着他夸背着他骂,人鬼那套分的一清二白,没少在项目运行中给他挖坑。

    张航说了句稍等,转过身之后垂下眼露出一个冰冷的嘲笑,他喜欢钱心一刚才那种自信的样子,前期他有多自信,到最后真相揭露的时候,他的表情就会有多精彩,张航稍微想了想,就对结局充满了期待。

    陈瑞河不想浪费时间,就让讨论接着往下滚,滚到顾问那里,他来的急,什么都没带,问钱心一接了电脑,连上工地的ifi从邮箱里下的邮件,证明他当时提给设计院的荷载是60kn以及钢梁的连接方式都没有问题。

    皮球被踢到施工队那里,几家单位急了,开始相互抹黑,陈瑞河发了通火,让他们一家一家的说,然而他们都保证不是自己的问题,大家吵的热火朝天,也没人注意去找蓝图的总包技术员半天了还没回来。

    因为原来的档案室漏水,新的搬到了二层板房的最内侧,张航蹲在钢板铺就的走道上给赫剑云打电话,阐述了一下目前的状况,赫剑云问他陈西安来了没有,他说没来,赫剑云让他想办法把陈西安弄过来。

    张航回到会议室的时候是空手,室内相得益彰的也是一片沉闷,显然问题没找到突破口,大家都看向进来的人,张航说“换了个档案室,资料特别乱,我还没找到蓝图,不过赫总刚打了个电话到总包办公室,说他2个小时之后过来。”

    他传达完消息,又出去找图了,既然光说说不通,那就计算,看两个尺寸的梁截面,哪个能算过。

    现场有结构计算能力的人不多,一个是胖子,一个是管理公司的一个技术员,两个人半斤八两,算起来差不多费劲,加上又有这么多人虎视眈眈的看着,压力大了算的就更慢了。

    钱心一看着都急,忍不住给陈西安去了电话,那边正好结束了c建院的会议,正在送高远回家的路上,闻言说50分钟后过来。

    直到这个时候,钱心一还以为他们自己这边是没有问题的。

    第64章

    陈西安把公司的车停在了高远小区的地下车库,辞别老板后上路面打了个的,直奔别墅工地。

    结果他刚打上车,就接到了高远的电话,问他知不知道别墅项目上出事了,陈西安说知道,正要过去,高远说他也去,让陈西安回来开他的车,带他一起。

    他平时不会关心项目的进度,能有这么快且积极的反应,其实挺反常的。但陈西安不知道邮件发错的事,也不知道神经焦虑的赵东文给他舅舅打过电话,既然老板要求,他只能再次折了回去。

    高远的脸色难看的不行,陈西安以为他是在生钱心一的气,其实他是在气自己的外甥。

    赵东文很害怕,但也没有瞒他,他一五一十的坦白了自己的粗心,以及粗心之前因为害怕被骂而做的小勾当。高远气急败坏的吼了他一顿,但也没觉得这个事有多大。

    他们单方面删掉了自己发送的文件,但正确的图纸实际是成功送达了对方的邮箱,他们收到了,那设计院就占着道理,因为每一个图框下角都写着一句话如无特殊注明,以下一时间版本为准。

    他们懒得下懒得看,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笔记本电脑软趴趴的键盘声效,胖子从没受过这种程度的关注,被看的一会儿就挠头,忘了参数应该填多少。

    顾问受不了这种罪,捂着嘴小声的请求了远程支援,让他公司的结构立刻核算一下边梁的临界尺寸。

    反馈的结果和胖子以及管理那边差不多同时下来,一致认为按照理论计算值,600的梁高确实不够。

    陈瑞河开始质问总包,让他拿蓝图来看证据,聂总派了个人出去找张航,不一会两人一起回来,还抱着5本a2的蓝图。

    纸面一摊开,蓝纸黑字标注的300600,矛头立刻被转向设计院。

    光头聂总因为平白受了一阵污蔑,口蜜腹剑的尤其卖力,钱心一不吃他这套绵里藏针,说那就查邮件。

    张航又出去取了台笔记本回来,双方当着陈瑞河的面,登陆各自的公邮,对了下邮件的标题和时间,竟然一致

    张航一个激灵,心里的石头莫名其妙的落了地,做贼总是心虚的,他本来做好了抵死不认账的准备,就说没收到次天那版,谁知道设计院的邮箱里也不见那版,这实在是峰回路转。

    正如赵东文删掉了发错的版本,在只有他收发邮件的情况下,张航请示了赫剑云,得到他的默许,删掉了正确的版本。

    他想弄垮钱心一,而赫剑云以为结构是陈西安全权负责,他同意在自己房子的结构上做文章,想毁掉的其实是陈西安。失去独生子的剧痛这么多年都无法消散,他只有相信是陈西安的错,才能好过一点,小斌已经死了,是他的同学剽窃了他的专利。

    不过赫剑云当时能点头,是因为张航向他保证过,不会弄出什么大问题,他找朋友核算过,600的梁承钢梁的重量搓搓有余,在面板上梁之前,他会把这个问题挑起来。

    可惜他们都没料到,有很多事情是无法掌控的。

    张航虽然愧疚,但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他只是大老板的一颗棋子,他们虽然各取所需,但如果真相暴露,他毫不怀疑赫剑云会舍弃他。

    陈瑞河作为被抄送人,他确实收到了两版,不过他沟通的时候用的都是自己的邮箱,而且他虽然是甲方的技术负责人,但他负责的不是技术,而是对各专业技术的统筹。他没有时间一版一版的看图纸,对这些信息也不太注意,所以钱心一和聂总对邮件的时候,他什么印象也没有。

    钱心一手速快,而且熟悉图纸结构,聂总的技术员才点开压缩包,他就哒哒哒的点开了6楼的结构图,滚轮滑动了两下,他拖拽鼠标的动作猛的顿住了。

    他在这里坚持他们图纸上的梁是1000已经快两个小时了,结果却给了他当头一击,证明了总包是按图施工,他打了自己和gad两个小时的脸

    打肿了脸正好冲胖子,这不要紧,问题是如果他们原本设计的就是600,那么胖子这一版文件名相同的1000又是从哪里来的

    而且在断梁那里没看见图,他没想起来,后来到会议室之后,他确实记得有过中庭变室内、圈梁截面重新计算的事情,而且当时采光顶的钢梁和支反力都是顾问提过来的。

    就算胖子不靠谱,陈西安还检查过一遍,他们都没看出这里有问题的可能性有多大钱心一觉得是零。

    胖子看见两个数据,也开始怀疑人生了,他把头埋到桌面下,耳语似的给梁琴打电话,让她看一下他电脑里的存根文件,梁琴说找打了给他会电话,他又坐了起来。

    他们愣神的功夫,聂总的技术员因为电脑的问题已经在选字体进入图纸了。看见己方的数据光头暗地里松了口气,面上却表现的百分百自信“陈总、钱所,你们看,我们严格按图施工的嘛。钱所你也真是健忘,自己画的图都不记得。”

    后面两句是非常得罪人的话,但光头聂总必须提起,他是结构唯一的施工方,要是设计脱了身,责任就只能在他,所以他必须紧紧咬住设计院,不管得罪谁。

    各单位相互抹黑了这么久,到头来发现嫌疑人是一开始就置身事外的设计院,因为之前无辜受的气和提心吊胆,现在都有了一致的出处,他们面面相觑,撅着意义不明的笑意开始冷眼看戏。

    他们都没什么设计能力,以前也都是野路子,现在干起来没多少经验,上墙都是瞎猜蛮干,也不确认是不是自己那个位置做法不对造成的这个后果,所以设计院的问题一出来,他们简直要欢欣鼓舞不关我的事

    陈瑞河擅长察言观色,见钱心一和他带来的技术的举动,就知道问题确实出自设计院,不过他给足了钱心一解释的机会,态度甚至比他开会前还和蔼一些“心一,怎么会有两个梁截面,你给我个说法”

    钱心一给不出来,他脑筋打结归打结,但这么多年熬过来,倒是镇得住没慌,他顿了一会儿,对陈瑞河说“不好意思陈总,给我一点时间。”

    自己下的邮件铁证如山,他们来的急,自己那边过程版的图纸也没带上,而且距离当时出图也过了好几个月,具体细节几乎都忘了。

    钱心一只能查了查刚从邮箱下载图纸的修改时间,是去年7月份,报审那会儿,接着他又看了看胖子拷来的同名文件,发现它的修改时间是去年11月底。

    除了陈瑞河是真的想解决问题,所有人都看笑话似的看着他和胖子,钱心一假装没看见,侧头去小声的问胖子“你这版图哪里来的”

    胖子被注视的浑身别扭,现在意识到所长每天出去开会不是去放风,而是去受煎熬了“赵儿第二天发在讨论组里的。”

    但他刚下的也是赵东文发的,钱心一眉心皱紧“你确定吗”

    胖子“有网,现在下一个看看就知道了。”

    钱心一登了qq,进讨论组果然看见了去年11月底那个压缩包,他下载了打开,证明胖子没有记错。

    梁琴电话也回了过来,她说截了图,过程版文件的详细信息都有,胖子挂了电话,看了之后递给钱心一,说他们从8月初开始,梁高就变成了1000,之后所有的版本都是这个高度。

    用脑残的智商来假设,就算网易邮箱上传下载存在乱码的bug,也没可能把一张cad图里的部分标注给乱码成另一个数据。现在钱心一基本可以确定,问题出在赵东文身上。

    他不可能当着一堆看热闹的人质问赵东文,这样不仅会显得他在转移责任,十分没品,而且他只是怀疑,就算是真的,他也必须听赵东文亲自承认。

    钱心一出去打电话,会议室里又是一阵眼神传递,胖子如坐针毡,觉得公司这次真的是摊上事了。

    “师父”来电的一瞬间,赵东文吓的差点跳起来,完全没有接听的勇气。

    高远也不让他接电话,他说情况他还不清楚,责任他一个刚毕业的设计师助理担不担得起还很难说,要是担不起,那前途就白白牺牲了,他去探探,让他等他电话。

    他反应过来自己给师父挖了个大坑,良心几乎被愧疚压死,他不敢面对他,也害怕要承担法律责任,只是把手机翻了个面,崩溃的按起了太阳穴。

    电话没人接,钱心一怀疑的时候都没什么想法,重拨再次响完之后,他忽然觉得非常失望,好像就落实了一样。

    一直躲在外面也没什么用,这一关,他是避不开了。

    没有万众,全众瞩目吧,钱心一顶着一身“你快点认罪”目光,头一回没法理直气壮的说话“弄清楚具体原因还需要一点时间。”

    这是一个服软的姿态,等于变相的承认了目前的责任方是设计院。

    打铁趁热,张航不能给他机会回去查出他删掉过一版的事情,陈瑞河脸色复杂的还没开口,他忽然插进来说“钱所,具体的原因是贵公司内部的事情,今天这是问责会议,主要的目的是锁定失职单位。”

    钱心一看不惯他这个阳奉阴违的德行,看向他说“我说要等到明天了吗”

    他太横了,一副已然狗急跳墙的征兆。

    陈瑞河刚要对他不满,莫名其妙又想起了他在赫剑云面前坚持防火的样子,他可以给他留点面子“那你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弄清楚,给我一个确切的时间。”

    钱心一看了眼时间,多给陈西安留了一刻钟,他说“二十分钟。”

    十分钟以后,会议室的门上响起了敲击声。

    陈西安听见一声进来,推开门,发现里面的气氛近乎凝滞。

    钱心一面色不愉,对他招了招手,招到一半看见他身后的高远,立刻把手放下了,心想是哪阵风邪风吹来了世外高人大老板

    他又拨了几个电话,徒弟的手机一直在占线,钱心一心力交瘁,陈西安的到来给了他一种好像不用再孤军奋战的感觉。

    胖子起来给高远让了座,陈瑞河让工人加了个折叠椅给陈西安,他和钱心一凑在一起,听他简单的描述了一下情况,他确认自己检查的版本是1000高的梁。

    在得知是自己这边图纸发错导致梁截面不够承载的问题后,他又按照采光顶塌落时的玻璃覆盖程度做了下折减,建了个模,鼠标键盘一刻不停的敲击起来。

    不管他是不是在瞎敲,起码他这个速度和姿态看起来要比之前两位专业好多倍。

    高远见他在算,就猜他应该能算出个东西来,他担起拖延时间的重担来,亲自跟陈瑞河交流,对伤者惋惜,对事故忌惮,碍于对方的地位,两人开始往行业的监管上聊,越扯越远。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陈西安停下来,提了一个问题“哪个单位是钢龙骨上梁的队伍,我有个问题想问一下贵方。”

    一个戴红色安全帽的中年人说“是我们。”

    陈西安“你好,我想知道咱们上梁的主钢管,是直的,还是八字折弯的”

    中年人不知道他没头没尾的怎么问起了这个,迟疑的说“是折的,怎么了”

    顾问跟他异口同声“肯定是直的啊,图里就是直的。”

    中年人回了句“是吗”

    顾问被气到了“你他妈施工不看图啊”

    两人一看要开吵,陈西安又问“连接呢,是穿的螺栓,还是直接焊死的”

    胖子立刻就明白了,直梁600确实算不过,不过要是折线梁,链接的处理还是焊死的,边梁受到巨大的反冲力,荷载瞬间能增大5倍甚至更多,那么1000也不够了。

    中年人愈发茫然“啊好像是焊死的吧。”

    顾问直接炸了“谁让你焊死的”

    残骸还在现场,这都是直观可见的证据。

    钱心一这会儿也反应了过来,他就觉得就算是小梁也不该烂成这鬼样子,原来主要的问题出在这里。

    陈西安说梁拉豁的主要原因是直梁做成了直线的时候,那个被顾问连着否认两次的负责人一改不确认状,直接站起来拍了桌子“你们他妈想找替死鬼,也不看看老子是谁的关系户”

    第65章

    陈瑞河一瞬间打死这傻逼玩意的心都有。

    他是大老板的铁关系,大家早就心知肚明,可是他能力不行,自己的工作做不好,底下的小包也管不住,好些单位本来就对他诸多怨言,不夹着尾巴做老好人也就算了,他还敢跳起来炫耀,好死不死还挑在这么一触即发的时刻。

    设计院身上的注意力,被他一句狠话吸了个一干二净。

    陈瑞河厉声喝道“你他妈闭嘴”

    那负责人表情得厉害,刚想回嘴又忍住了,咬肌突显,怒气蓬勃的瞪着陈西安坐下了。

    钱心一和陈西安对了一眼,一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的表情,陈西安朝他笑了笑,用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想逗逗他莫慌,抱紧我。

    钱心一眼角弯起来瞥了他一眼,郁结的心情终于透了口气,做了个“慌屁”的嘴型,也拿起笔去他的纸上写责任甩的出去吗

    陈西安转了两圈笔,重新捏好了写道主要责任应该可以。

    钱心一很想跟陈西安说赵东文电话打不通的事,偏偏高远又坐在附近,而且时机也不对,他叹了口气,笔走龙蛇的写了一个fuck。

    陈瑞河看向陈西安,说“陈工,你的专业能力我是相信的,我也能理解咱们设计院的处境,但是刚刚的话,我觉得你还是再慎重考虑考虑,再决定该不该说比较好。毕竟有些位置设计值不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

    陈瑞河谁都不想针对,但他必须站在他老板的立场,替赫剑云中意的这个战斗力为负值的施工队撑撑腰,不然他再被钱、陈两人刺激几句,指不定从嘴里喷出多大个黑洞来。

    “谢谢陈总,”因为局势需要,陈西安笑着往自己脸上贴了层金“我对自己的专业能力也挺自信的,这个结论是我经过认真计算后得出的后果,在场如果有单位有疑问,可以验算。”

    除非是平时开玩笑自卖自夸,工作生活里他都表现得挺谦逊的,钱心一笑起来,觉得他现在有点不要脸。

    张航觉得这是一个机会“陈工,别墅的结构都一直都是你负责的吧”

    哪怕真的是,陈西安也不能说是,如今所有人都认定了设计值都没算够,梁都塌完了再来说对自己自信,那也太没说服力了。不过他还没答复,钱心一就把话抢走了。

    钱心一简直烦死张航了,他心想有你什么事啊,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听不惯那个卡住的“一直”,钱心一皱着眉说“报审之前的结构是他在负责,后来忙不开我们包工接的手,那个,张工,我没弄懂你这个问题是想问什么”

    张航的预期落空,觉得这宿敌真他妈碍事,心里非常恼火,脸上却只能装成一副记忆错乱的样子“哦这样啊,我是记得有这么回事,启动会的时候你说陈工全权负责结构这块,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确认一下。”

    人手调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因为赫剑云指名道姓让陈西安负责的关系,设计院中途换人,有点挂羊头卖狗肉的意思。

    不过卖了也就卖了,口头承诺而已,撑死了会让赫剑云生一阵子闷气,活干好了什么都好说。至于活搞砸了

    钱心一忽然有种侥幸的错觉,对于这小半年来所发生的一切,小蛮腰的半路杀出、冯博士的精彩演讲、绿地的角钢坠落,他给了陈西安一巴掌,把他扇进了小蛮腰的工作组。他自己是个霉货,但陈西安看起来运气不错,起码这个时候,没有抱团掉进坑里。

    钱心一看着他说“你还有什么没确认的,直接问我就行,陈工后期没介入这个项目。”

    张航的坑没挖到位,暗自吸了口气,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那么生硬“好,没了。”

    钱心一看向主位叫了声陈总,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陈瑞河面色凝重,觉得这局势已经走到了死角,陈西安打了包票,对他的结论信誓旦旦,gad的老板亲自坐镇在这里,他想帮施工队也不能做的太明显,于是他只能说“老姚,咱设计院已经表了态,是你不按图施工导致的事故,你也该有所表示,承不承认一句话,别他妈瞎扯”

    这老姚平时蔫不拉几的到处装老实的受害人,但其实做了多年工程又没破产的家伙,全是用精油炸出来的老油条。

    之前沟通问题的时候,他东拉西扯的功力就表露的十分深厚了,他拿a问题来问钱心一,说着说着就变成了bcd,到最后abcd明明全没弄明白,他不求甚解的说懂懂懂,一转头去陈瑞河那里告状,说设计院不搭理他们土老帽。

    陈瑞河不许他瞎扯,但是他不瞎扯能怎么办他当然不会承认,但是他也不能出计算报告,首先是他的队伍里没有这个能力,其次是他不敢出,他做了这么多年房子,他有经验,他凭直觉,他们木匠世代相传,从来没听说过需要计算。

    “不承认,我没法承认”

    老姚语气强烈的说“是设计院的梁先就给小了,钱心一你说是不是,你们自己给的600,刚刚你们这位包工,还有咱们总包和顾问家的计算也都算了说梁小了,现在换了个人就成了我们的问题,这不是自相矛盾是什么,你们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呢,怎么能这样啊”

    他们平时对设计院毕恭毕敬,这下连钱心一都叫了,可见已经急的有点语无伦次了,从陈西安的角度来看,他是心里没底,要靠音量来增加声势。

    话是陈西安说的,钱心一无辜躺枪,对方越急他就越淡定,他指了指旁边那位“问他,他叫陈西安。”

    老姚一哽,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但现在也不是和气生财的时候,就把炮火转向了正确的方位,倒是没敢再叫名字了“陈工,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不管他们算过一千遍还是一万遍,有多确定出的1000高,但给的是600,那背后的一切都不用解释了,只会越描越黑。

    陈西安很坦然的承认了这个错误“我们给的确实是梁高600,这点我没什么可辩解的,我们钱所也没找过借口,大家都看在眼里。”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他们用600的梁高算不过,而我用600的梁又算过了,这其实不矛盾。总包、顾问和我们包工的计算模型,是以整个采光顶都完成以后的荷载算的,而我的模型,是根据事故发生的时候,现场的完成度来添加的荷载。在有风荷载作用的情况下,我们都是忽略自重的,影响结果最大的因素,就是他们的是封闭体系,而我的不是。”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把采光顶看做是一个塑料袋,他们用的是全新的,我用的是上面破了几个洞的,在风中拉起来,手指会感受到拉力,相当于我们的承重梁。他们的塑料袋会鼓起来,我的也会,但风会从洞里穿过去,在座应该没有人会觉得破洞的袋子带来的拉力更大吧”

    陈西安环视了一周,发现大多数人还是赞同他的,他笑了笑,说“当然,这个比方只是方便大家理解,不太严肃,不过我的计算是没有问题的,有算法有规范有公式,欢迎查证,有疑问的,我们可以找专家论证。”

    施工队被他的塑料袋给绕懵了,老姚脸色难看,只能抓住最后那根救命稻草,反复重复“这个我们不懂,只能随你忽悠了,不过你们的梁就是给小了,你们别想推卸责任。”

    这种“我不懂我不听我也不管,反正错的就是你”即视感把钱心一酸爽得直想笑。

    施工队是不打算聊了,陈瑞河只能出来打圆场,他说“陈工,你说的很有道理,举的例子也很容易懂,但这东西毕竟只有你一个人算过,你说是这样我就相信你,但别人没我这么信任你,这怎么也得得让第二个人验证一下吧。”

    陈西安点头说“可以,陈总可以请信得过的懂行的朋友来验证。”

    会前放下话说没有结果不散会,陈瑞河一时想不到合适的人选,只能麻烦顾问把他们公司的计算请了过来,先拖延拖延再说。

    赫剑云来的比顾问的计算快,他来的时候会议室里一堆低着头偷偷玩手机的,设计院和外墙总包的问题暴露之后,剩下的几家单位都成了打酱油的,被迫在里面看年度设施撕逼大戏,等人的时间里无聊的不知道怎么好,只能玩手机。

    赫剑云一来就雷霆肃清了大部分的闲杂人等,他必须快刀斩乱麻,而且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带着陈瑞河出去了一趟,将下午会议的经过整个听了一遍,从细枝末节里推敲出陈西安和这次事故基本无关,只是作为支援前来救急的,他心里十分失望,觉得自己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对这件事的后续也没那么关心了。

    顾问家的计算过了大半个小时才赶过来,又算了接近40分钟,证明陈西安的计算是合理的。

    老姚说他们联合起来欺负他们外行人,赫剑云觉得他那个模样真是土透了,他面无表情的说“瑞河,你办事真的没什么效率,症结一清二楚,施工队能力不行,设计院计算有问题,处理掉不就行了,还要我跑一趟。”

    陈瑞河有口难言,心想我什么时候让你跑来了,而且我敢随便处理吗

    赫剑云抱着胳膊去看高远“这样吧,施工队是我找的,但我没想到他们能把我的楼盖成这样,我是不敢把接下来的部分继续交给他们施工了,我决定解除合同,另找一家单位。不过怪我识人不明,他们应付的伤亡赔偿由我来出。”

    老姚失声叫了声赫总,他只是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不过你们设计院的人,我不敢随便处罚,高总,你看着办吧能给伤者和我的项目一个交代就行。”

    高远为难的舔着嘴唇,一时间无法做出决定,他能处罚谁

    赵东文从他的地位和自己的关系上来说都不合适,这么一只连设计师的门槛都没摸到的小虾米,能交代给谁要是他真的大义灭亲把侄子推出来,赫剑云只会觉得他找了个代价最低的来糊弄他,很容易弄巧成拙。

    包宇鹏也不行,他的分量也不够,而且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陈西安更不行,小蛮腰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这是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留住的人,不过幸好他也跟这件事没关系。

    那就没有别人可选了高远心里愧疚难当,但他还把钱心一当着自己人,心想他受点委屈,自己多补偿他一点,他会理解自己的。

    不知道为什么,高远开口的时候嗓子涩的厉害,他不敢看钱心一,只是笑着对赫剑云说“赫总您话说的太严重了,这是我们设计院失职,确实该给伤者和您一个交代。这样吧,心一是负责人,他督查监管不力,我撤掉他所长的职位,换一个负责人给您,这个项目的设计款扣除一半,相应的赔偿也由我来出,您看行吗”

    钱心一眼神细细的一颤,觉得无法置信的同时,一阵寒意从心底窜了起来。

    陈西安担心的看向他,发现他的脸上竟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要不是这个处处作对的小设计师,陈西安怎么能全身而退,赫剑云从张航那里得知他们两人关系非同一般的好,他心想你们既然这么要好,那就把他的罪一起背了吧。

    “我直接开掉了自己很中意的施工队,说实话,老姚还算是我一个亲戚,我算是很诚恳的想解决问题了。我不缺钱,所以设计款项竣工以后我会按应得的结算给你,我更看重公平公正,高总只把铸成大错的设计师降个职,过阵子还能提上去,于情于理,这处罚都有点说不过去吧”

    “这”高远去看钱心一,发现他看着自己的笔记本,表情平静的好像事不关己,赫剑云盯着他在等答案,高远一咬牙,说“我明白您的意思,但心一还有几个项目正在跟进,等他的项目跟完了,我就我就让他走。”

    委屈到尽头的感觉是什么,大概是关我屁事吧,钱心一异常平静的离开了会议室。

    陈西安勾着他的肩膀,把他往车的方向带,钱心一盯着地上的影子,有种喘不上气的压抑感,他逆反性的猛喘了两口气,想破除那种快被压死的感觉,谁知眼前一阵发黑,浑身都是冷的,只有鼻腔一阵发热,感觉有东西掉了出来。

    他才吸了一下,就见陈西安一脸惊讶的骂了句妈的,猛的用袖子捂住他鼻子,将他下巴抬了上去。

    高远和赫剑云客套完,追上正在试图止鼻血的钱心一二人,没来得及道歉先担心了起来“怎么了这是怎么流这么多鼻血走走走,去医院”

    钱心一下巴上都染着红,鼻孔被陈西安的袖口捂着,眼睛必须瞪白了才能看见高远,他含糊不清的问道“你今天为什么要来工地因为小赵”

    高远别开目光,文不对题的说“我刚说的都是场面话,给赫剑云一个面子上的交代,你别往心里去,公司离不”

    “那我呢,”钱心一轻轻的说“你怎么向我交代没想过是吧”

    高远心里一阵不安“心一,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对不起,我”

    “辞职信我明天给你,就这样,再见”

    第66章

    一不留意就六年多了,高远习惯到骨子里,以至于他从没想过钱心一会辞职。

    他当年借钱给钱心一,是发自内心的想帮助他,并没奢求额外的回报,后来钱心一辞职到gad帮他创业,他也是真心的感激他给予的支持。最难最穷的时候,公司只有他们两个人,如今前程锦绣,他居然提出了离职。

    一句再见让高远的脑子骤然空了一瞬,他张了张嘴,竟然有些语无伦次“心一,你受了委屈,心里有气是应该的,你啧,你这鼻子怎么回事,流这么凶,小陈,你带他去医院看看,我还有个饭局要赶,有事我们明天到办公室谈。”

    他说完抬脚就走了,好像身后有什么追着他似的。

    胖子接连挨了两道惊雷,所长先被开后主动辞职,整个人都懵了,提着电脑站在工地入口的安全教育栏那里,脑浆都沸成了浆糊。

    他还没弄明白1000的梁怎么发个邮件就变成了600,他潜意识里觉得赵东文是个傻白甜,因此根本没想过他会瞒天过海。

    眼见老板急匆匆的走了,流鼻血那位昂着他高贵的头,像个正宫娘娘似的被搀出了门,他们步履匆匆,谁都没注意到他还站在原地。

    那圈黑色的铁框像一道隔离网,胖子不知怎么就有一种他们不会回头的错觉。

    要走的是钱心一,他也没想过为什么会是“们”,可能是因为他们总是同进同出的缘故。

    胖子忍不住隔着门框叫了他一声“所儿。”

    钱心一好多年没流过鼻血了,症状来势汹汹,头都快仰晕了还没止住,闻言他转过身来,护鼻使者陈西安以他的鼻子为中心,像个圆规似的画了大半个圆,不过他仍然看不见胖子在哪,只能茫然的啊了一声,问了句怎么。

    会议上那种高压险境的感觉还萦绕在心头,胖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口渴的感觉抓心挠肺“高总那些话纯粹是说给外人听的,他知道我们只认你,你你别往心里去。”

    怎么能不往心里去不生气也寒心,钱心一觉得自己可能是气懵了,现在只觉得空,他暂时不想纠缠,也不想听劝,就想回家呆着,于是摆了下手,鼻血流的耳聋了似的“遭了半天的罪,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钱心一就不爱去医院,人多手续杂,等来等去的烦死人,好在他虽然体质弱鸡,倒是不怎么生病,一点鼻血不够他折腾一趟的,坚挺的要回去。

    陈西安路过药店问了问,工作人员说是虚火旺情绪浮动大的原因,建议他买了些清肺去火的冲剂和类固醇软膏。

    一路上他都盯着手机划来划去,陈西安瞥了眼屏,发现他其实什么都没干,就是无聊的把菜单左右开弓。

    他半路去救场,心里有着诸多疑问,不过看他挺烦的样子,就什么都没说。

    回家正是饭点,钱心一把大衣扔到沙发上,进屋换卫衣换了半天也没出来,陈西安进房里一看,发现他摆了个大字在床上发呆。见他手里拿着围裙进来,立刻鸡贼的把眼睛闭上了,假装睡着了想逃过厨房的日常。

    陈西安就特别想笑,正常人受了这种委屈,家里人一定会百般迁就,他自然也会照顾他的情绪,他进来只是想问问他愿意吃什么,结果这货以为他是来催债的。

    他把围裙挂在钥匙钩上,走到床边上往下一倒,强势压到了钱心一摊开的左胳膊,仰躺着也不动了。

    屋里静悄悄的,斜着进来的夕照有炫目的金芒,这本来该是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而他似乎无福消受。

    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忍不住要反复琢磨,高远的良心是被狗吃了,还是这些年他做的不够好赵东文以往的乖巧是发自内心,还是他的淫威所迫

    他想保护他的外甥他可以理解,但是他推他出去的时候一点情面都没顾念,他是不是从没想过,要是他把赵东文撩在会议上,他要怎么收场

    提名的事情让老吴对他有了芥蒂,那么剩下梁琴和胖子,假设真到了对质的局面,他们会不会站在他这边

    赵东文不接他的电话,是因为愧疚不敢接,还是故意不跟他联系

    他曾经觉得他的组员每个人都很好,这一刻关在屋里猜测,竟然发现他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谁会罔顾自己的立场来替他说话

    人一生中真正体悟到世态炎凉的时刻堪称瞬间,可它带来的隐痛却要长达一生。不甘心,不公平,可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陷入了一种孤立无援的局面里,直到手臂上传来扎实而温暖的分量。他眼眶一热,忽然想起了那天夜里在屋顶边缘泣不成声的陈西安,他也经历过不好的事情,而现在那些都过去了。

    钱心一翻了个身,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到陈西安身上,心酸无比的想道,所以gad也会成为我的过去的。

    陈西安松松的揽住他,过了很久才笑起来“哭好了没起来刨土豆皮吧。”

    钱心一按着他的心口翻起来,凑过来和他大眼瞪小眼“本来好了,一听见土豆又有点想哭。”

    陈西安朝他伸出手,示意他拉一把“不贫了,我饿的起不来了。”

    洗完澡钱心一霸占了电脑,开了个文档开始写辞职信,打了删删了打,进度揪心。

    年前他就决定要走,那时还觉得自己走起来应该不太容易,高远会留,组员会舍不得,自己也舍不得,会拖泥带水的延上一阵子,做梦也没料到这人生如戏。

    他无辜背了黑锅,确实很可悲,不过自作多情的把自己的分量看的过重,也是他活该。

    因为高远不肯放权,所以公司没有人事部,招解事宜都是他亲自过问,这对钱心一来说反倒轻松了,他连尊敬的都没加,正文如霸道总裁体附身,充满了尔等屁民反驳无效的味道。

    陈西安从浴室出来坐到他旁边,一看页面只能哭笑不得。

    辞职信

    由于个人原因,现提出辞职,2日内无书面回复,视同默认,请加盖公章。

    工作交接10日内完成,交接人gad陈毅为,交接文件见附件,本人离职后若有疑问,请致电xxxxxxxxxxx,联系邮箱xxxxxxx。

    特别声明交接期间用以厘清未存档工程图纸问题,若公司未做回应,则默认为本人所负责的建筑图无重大错误,后期一切问题与本人无关。

    辞职人钱心一辞职日期xx年x月xx日

    他这是活生生的把辞职信写出了解聘书的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气死高远。

    好几个回车后面,还有几行起草,表达的是别墅采光顶断梁事故主要责任不在他,是下级传送文件失误导致,具体人不点名,仅供他找工作时做证明用,不存档不公开,要求高远签字并且加盖公章。

    以他的性子,向高远声讨这种证明来为自己谋一点保障,就是做了一辈子不相往来的打算了。而高远愧对于他,不会拒绝这种无关痛痒的小条件。

    这对于他或许会比别人更艰难一点,但人生就是不断舍弃和拾取的过程,gad对于刚毕业的年轻人或许是一个机会,但对于熟悉它到生理性疲惫的钱心一来说,他在这里已经没什么进步的余地,它已经成了一个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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