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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师 第12节

作者:常叁思 字数:24330 更新:2021-12-21 17:25:42

    “你”彭十香才说了一个字,就被钱心一抬手打断了。

    “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听我说完,就五分钟。你是想说既然这个工作忙到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那辞了算了,但是问题是我不想辞,这么累又没多少钱我也要干,你可能会觉得我犯贱,但是无所谓,我愿意就行。”

    别人叫他设计师,然而他其实不算,他希望能名副其实,他希望他的设计有应有的分量,这或许叫野心,也可以说是诉求。

    人这一辈子,衣食足不难,随波逐流更容易,难在不忘初心。

    “你知道陈西安有多好吗我加班到凌晨一点,他等我一起回去;我挑了快30年的食,他不到半年给我逼回来大半;我们的事情被他爸妈发现了,他让我回家等消息你们都在过年,他从c市跑过来陪我,要是我的心是石头长的,就不会伤你的心了。”

    “我要是那么在意别人怎么看,就不会单身到现在了,谁看我都不在意,我知道我心理正常就行了。还有,过不下去是自己的问题,有没有孩子都得散。”

    钱心一抬眼看向他的母亲,十分平静的说“妈,我也是你的孩子,但是你看我绑住了什么”

    彭十香浑身一震,失声痛哭起来,她觉得钱心一恨她。

    钱心一叫了声刘易阳,弟弟踩出一串脚印过去,然后被他妈带走了。等人走出了露天的停车场,钱心一才挥了挥手,示意流浪的人可以走了。

    他母亲这么刻意的避开自己,看来是接受不了了。陈西安倒是不太担心她的看法,他比较担心钱心一的心情,他那么孝顺,就这么跟自己走掉,估计是被逐出家门了。

    钱心一倒是意外的释怀“放屁我还有半只脚在家门里,不过你不在,慢慢熬吧。”

    他不会拜访刘振的家,彭十香说以后也不会去看他了,虽然没到断绝关系的地步,但本身就够疏离了。

    两人都归心似箭,但王鑫的问题还没解决。

    第57章

    初三开始,刘易阳本来该去学毛笔字了,每天一小时,寒假结束之后恢复成每周末两个半天,可是这天他没去,因为他母亲去了医院。

    彭十香因为注意力不集中,切菜的时候伤了手,左手大拇指13的肉带指甲壳都被削掉了,指骨露在皮肉断层外,打了破伤风针,医生说指骨外露愈合慢而且可能引起骨髓炎,建议她切掉部分指骨予以缝合。她觉得医生危言耸听,包扎完就要回家。

    在医院大门口遇到了钱心一,看样子接到了消息赶过来的,陈西安不在他旁边。

    间谍只能是刘易阳,彭十香看得出来他很喜欢钱心一,之前她也希望他们兄弟能亲近,可是经过昨天的事情之后,这种期望消失了,她不能接受刘易阳被带坏。

    钱心一她是管教不动了,这个大儿子的生活和心都离她很远了,他态度对她似乎顺从,但心里全是自己的主意,她从来不知道他说起话来言辞这么犀利,一句话就让她辗转了一晚上。

    她不同意又能怎么样搬去他的家里看着他可白天呢,把他逼到辞职这两样都不现实。

    但是接受对现在的她来说也不可能,父母盼子成家的心情犹如待完成一项必要的任务,看到了那对红本的证,知道他从此有人陪,明白孙辈已经不远,才觉得尽到了义务,可以开始享福。她的义务没尽到,她既震怒又焦虑,她替他做的考虑他都狡辩的振振有词,彭十香对他没有办法,却也心灰意冷了。

    他们本来就只有过年才见得到面,如今这一面都可以省了,她不用再两边为难,钱心一也不用心不甘情不愿的过来了。

    等到有一天她老的走不动了,忽然想见见他,不知道他和那个姓陈的还在没在一块。

    钱心一迎上来叫了她一声,见了她包着纱布的手,一瞬间脸上就露了愁。彭十香当他是个隐形人,连个眼神都没匀给他,直挺挺的走了,刘易阳期期艾艾的回头看他,不清楚这是怎么了。

    钱心一跟到她上了车,心里难受的如同塞满了岩棉,闷气透不出去,憋的气怎么喘都不对,心慌的感觉再度明显起来,他锤了锤心口,猛然摸出烟盒抖了一根堵住了自己的嘴。他大步离开了医院,一路低头进的车厢,心想这风可真他妈大。

    她不打他,而是选择了漠视他。得到和失去基本是平衡的,他得到了陈西安的感情,却失去了母亲的信任。

    因为招投标都是暗标,所以别墅的建筑图一出,半个月之内就完成了招投标,半个月大小分包深化,去年天寒地冻的12月中,就地取了块样板墙,分包放线之后就进入了样板间的加工过程。

    b市有个石材加工的厂家,是别墅项目内定的材料商,为了赶上别墅要求的工期,他们春节就休了4天。钱心一去医院之前,他们接到电话,材料商请他们去认石材柱脚的样板,两人都还在休假期,本来可以拒绝,但是人正好在b市,就答应了。

    钱心一从医院过去,加工厂的露天棚里堆满了石材大板,因为还没有开始大面积加工,所以厂里人很少,切割的声音也不算扰耳。

    陈西安蹲在结满了冰碴的废料上量尺寸,感觉这个柱脚真是丑的不忍直视,水冲面的黑色花岗岩给人的感觉就和皮鞋上沾满了灰差不多。

    接洽的负责人姓范,惯于察言观色,也是苦不堪言“管理那边天天催,催我交样板,可我他妈都改了4个了,他还嫌我动作慢,他怎么不说铜板那边方案都没动过呢陈工,您这边是大设计,要不你给我几个你觉得最好看的处理面,我做它个十个八个,一起搬过去让他们选,真是不讲道理”

    施工就怕改,款项确实可以协商增补,但是工期会一拖再拖,所以实际上施工单位都不愿意要那点增补费。

    有钱的就是大爷,陈西安只能安慰他“消消火,遇到问题解决问题,范经理你不要急。”

    钱心一谢过了带路的工人,半张脸围在陈西安的围巾后面,被建筑稀疏的郊外狂风冻的眼皮都僵了,一走近就往范经理心上扎了一刀“哟,石材柱脚都磨上砂了,谁定的高级效果”

    范经理苦哈哈的笑道“钱所新年好啊,对不住过节打搅您二位,我这也实在是没办法了。您也别讽刺我了,我都难成这怂样了,这效果您二位都接受不了是吧我看都甭往现场运了,赫总肯定也接受不了,嗨,我估计又要改了。”

    因为赫剑云的反复无常,这个样板其实已经修改过好几次了。

    钱心一把陈西安扒到旁边,自己蹲在柱脚面前看了看,觉得工艺还凑合,圆弧磨的挺规整,弧度也不错,就是颜色没配好,脏兮兮的感觉。

    不过样板就是看工艺效果用的,就好比名片印的不够高档,出门会被人看低一头。

    范经理“大设计给点指导性的意见我已经改不动了。”

    钱心一站起来又后退了几步,看了看柱脚的远视效果,眯了眯眼“要听实话吗”

    范经理对他拱手“实话实话您说。”

    钱心一看了眼陈西安,后者微微笑了笑,于是他开始说“贵厂的加工工艺就不说了,你自己打了包票要做出个名堂来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表面处理方式的问题,颜色有点脏,你自己也觉得了。”

    范经理连忙点头,问他该怎么办,钱心一笑了下“先说完问题吧,第二个是我自己的感觉,你听听就行,毕竟个人审美不一样。”

    “这个柱脚的建筑设计是我们出的,扣在图纸上看效果也不错,但是看图和实物是不一样的,16寸的电脑屏能放下一整栋楼,但是人站在建筑下面看的时候视野是有限的,看到的都是面前的一小块,细部的感觉会放大很多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范经理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这和第二个问题有什么关系呢,然后他说“我懂我懂。”

    要是懂了问题也领会到了,陈西安出来给他铺台阶“我也觉得这个柱脚小气了点,刚量过尺寸,柱圈从750收到650,上面接600宽的铜柱,感觉托不住上端的紫铜柱。”

    钱心一也是这种感觉,范经理又傻了“那,怎么办呢”

    这就是钱心一不愿意接手别墅的原因,这个施工线上的一大半的分包商都不具有施工设计资质,作图困难,不擅于思考,所以丁点大的事他们都要反馈到设计院去。

    但实际效果这种事情,恰恰是承包商最有资格发出声音的地方,他们有经验,有实体感官,自己的材料怎么做效果最好,应该比画图的人清楚一百倍。

    钱心一笑了声“你问我大哥,你才该是最清楚的好不好,水冲面泛灰,你不知道哪种处理或者是石材颜色沉吗”

    范经理特别无奈“我知道是知道,光面、黑金沙或者蒙古黑都可以啊,但图纸上不是标的水冲面吗到时管理又说我不按图施工,我怎么办”

    钱心一也是服了“图纸是可以改的,一个表面处理方式,发个变更也就一句话的事情,赫总满意比这个重要得多。做石材你才是专业的,你知道水冲面效果不好,那哪个效果好,你给他提意见。他理你这些事就都没有了,他不理你,你也表现过自己的专业了,重做的时候他会考虑你的意见,改一次也就过了。当然,我觉得陈瑞河陈总还是很负责的人,应该是会理你的。你说你是不是活该”

    范经理叹着长气“诶,钱所,我有我的难处,这项目人太多了,妈的。”

    别墅这小活内斗异常激烈,都赶得上搬砖版的甄嬛传了,内幕钱心一知道的不多,但是牵扯到材料认定有他签字的环节,他多少知道一点。

    陈瑞河和设计院知道施工队已经内定了,但是总包和管理公司不知道,在招标之前,他们就各自找了自己的施工队伍,准备从中捞点利润,结果一开标傻了。心里有气只能往他们身上发,可谓是百般刁难。

    钱心一事不关己的样子“人多是人多,不该说的别说,该说的有什么怕说的。”

    范经理下了个决心似的“那行我知道了,我做个光面的,一起送到现场去。”

    先斩后奏事办的不漂亮,但应该不需要再运一次了,钱心一不太赞同他的办事逻辑,但也没再说什么,提点能点到为止,在职场已经是仁至义尽的表现了。

    “那不大气的问题呢”范经理解决了一个问题脸上有了笑意“钱所,陈工,要不麻烦咱设计院给出个方案,我们照着做个样板”

    钱心一斜眼看他笑“过河拆桥是吧,都我改还要什么深化第二点我是给你提个醒,样板装上了要是真小气,你现在可以想想调整方案,省得到时候又慌了。”

    范经理赔笑道“钱所,谢谢你真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不知道怎么改得大气,您和陈工给我画个草图也可以啊,毕竟最终的效果还需要你们确认。”

    钱心一才不给他画“不知道怎么大气就出钱找个设计,不然你们后期自己吃亏。”

    陈西安很喜欢他工作起来的气势,该拒绝时绝不嘴软,不会因为张不开嘴给自己找麻烦。可能也是吃了很多亏,长出来的教训。

    范经理笑着把他们往外送“行行行,我立刻就去找,钱所、陈工,太感谢二位了,真的,他们把皮球踢的我都没法干活了,以后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不要客气。”

    两人跟他握了手,各自开着自己的车,一前一后的回了市区。

    因为彭十香切伤的事情,晚上钱心一灵机一动,忽然想出个自己都觉得挺可怕的办法,他一边震惊于自己的丧心病狂,一边又皱着眉毛很严肃的思考,可行性到底有多少。

    陈西安有种他真是有种机智到尽头反而蠢萌的感觉,坐在沙发上笑了半天,最后起身出门去超市买了袋面粉,以及一盒儿童用的爽身粉。

    第58章

    面粉和爽身粉按73的比例混合,效果还不错,但是就算一切顺利,他们还需要一个官方的证人。

    两人又去了趟区派出所报警之后得到一则信息,王鑫不是头一回被人告,但是他到现在还在逍遥法外。

    负责记录的民警是个中年男人,家里的孩子正是上小学的年纪,也是提心吊胆生怕孩子遇到这种道貌岸然的人渣,答应接到报警电话会第一时间赶过去。

    大哥的爱来的比龙卷风还快,刘易阳光着屁股直接懵掉了。

    他妈妈不许他再接触钱心一,他都快到王鑫家门口了,接到打电话还是偷偷的跑了下来,哪里知道大哥把他拉进一层的男厕所,叫他脱裤子。

    刘易阳茫然的脱了裤子,看他拿出一盒爽身粉开始往他胯上涂,就说“大、大哥,这是要干嘛啊”

    钱心一这辈子没给小孩涂过爽身粉,动作十分拙劣,陈西安笑眼旁观,感觉他是把弟弟的屁股当成了毛坯墙在刷,涂了特别厚一层。

    “大哥怕你尿不干净渍到小鸡鸡,”钱心一确实在遗憾这干粉不如水泥砂浆,挂不到孩子的皮肤上去,他涂完前面示意他转过去“我这几天会一直在这栋楼里,要是那姓王的他又摸你,你就大声叫,我马上就来,听见没”

    刘易阳不求甚解的答应了。

    钱心一本来以为要等几天,不料王鑫因为刘易阳好几天没来上课,已经憋到了极致,他只等了一天,初四那天上课不到二十分钟,他的手就伸进了孩子的裤头。

    小孩身上涂爽身粉是很正常的事,所以他摸到在滑石粉作用下更加细嫩的皮肤时,首先觉得的不是奇怪,而是一波又一波让他丧失理智的快感,他甚至还觉得可惜,以前怎么没发现爽身粉的妙处。

    他把一直往后躲的刘易阳往怀里揽了揽,用在他裤子里的手腕从里往外顶掉他的裤子,开始大力揉捏。

    刘易阳眼底的泪花猛然翻了上来,他既觉得痛,又很害怕,他的推打对于兴奋的王鑫来说犹如隔靴搔痒,这种力量悬殊的对比让他感受到了绝望。但是他不敢哭出声,因为王鑫会用摸过他屁股的手来捂他的嘴。

    大哥和陈叔叔就在外面,刘易阳知道自己只要大声的叫,他们就能听见,但是他们进不来,因为他看见王鑫锁门了。

    刘易阳捂着嘴,被王鑫翻了过来,他把他推在椅背上,自己跨开腿坐下,一边玩弄他的小鸡鸡,一边掏出自己的性器开始自慰。他的表情似乎欢愉,但刘易阳觉得他的脸和他的那里一样丑陋不堪。

    在王鑫闭着眼释放的瞬间,刘易阳用尽全身的力气踩了他还在喷发的位置一脚,然后推开他跳下椅子,光着屁股往门口跑去,一边跑开始一边嚎。

    钱心一听见动静来撬门,他专门去石材厂借了两把石材刀,就是为了预防王鑫不肯开门。他在锁眼旁边剌了两刀,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了,刘易阳扑倒他腿上,被陈西安用大衣裹着腿抱了起来,钱心一冲进去,把痛的还没缓过神来的王鑫手给绑了,然后把他打了一顿。

    王鑫不仅是个变态,好像还有点抖s,他被钱心一打的闷哼不断,居然还笑得出来,一股挑衅的意味。

    钱心一又想打他,被陈西安制止后拿出手机通知了民警,陈西安倒是很冷静,抱着刘易阳坐在他对面跟他谈“王先生,你这么自信的原因是公安系统里有人能一手遮天呢还是觉得我们不能算证人”

    王鑫不屑的笑了一声,要不是被绑着手,他还想推一推他那被打歪的眼睛“都有吧。”

    “那我真是挺害怕的,”陈西安毫无诚意的说“又不算证人,还没有证据。”

    王鑫耸了耸肩,示意他识相的放开他,陈西安指了指他的手“爽身粉摸起来怎么样”

    王鑫拈着手指,感受滑石粉的功效,边看向扑在他肩头的刘易阳,笑着躺到了沙发背上“特别细滑,手感好啊”

    钱心一往他腹腔上最软的地方杵了一拳。

    陈西安的眉心终于皱了起来“是吗那挺可惜的,以后你都没有机会再体验了,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告上法庭。”

    王鑫没把他的威胁当回事“你去告啊。”

    陈西安朝前倾了倾身体“王鑫先生,我知道你的后台很强硬,但哪怕他是本市的公安厅长,我也觉得你不该得意的太早。现在是网络时代了,你足不出户都可以被人肉出祖宗三代,你有强权,我有舆论,我虽然不才,但好歹也是个大v,发个动态转发十万八千,现在的网民最见不得猥亵儿童了,你要上热搜很容易。”

    钱心一觉得陈西安简直了,拖延个时间他就成了大v,真是日了狗,他的微博只发一些他觉得好看的建筑角落,粉丝堪称寥寥。不过杨江的微博算个大v,他年少轻狂的时候在网上唱过歌,有一堆粉到现在还对他不离不弃。

    王鑫这个年纪会用电脑,但是他不玩微博,所以他觉得陈西安在胡说“我警告你们赶紧给我松绑然后滚蛋,不然我保证你们也能上新闻,私闯民宅、蓄意伤人,外加诽谤。”

    陈西安笑了笑“你有证据吗有证人吗还是说你家里有摄像头”

    王鑫被噎了一下,盯着他的目光开始发狠,这个时候响起了敲门声,王鑫见他抬头朝玄关点了点头,打了声招呼“刘警官,您好。”

    王鑫的脸色终于变了变,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对面这男人问的那句“爽身粉摸起来怎么样啊”,心里一阵急跳,总觉得不太好。

    进来的民警提着个药店的塑料袋,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他走过来把东西往茶几上一放,说“你们要求的碘酒我去药店买了。”

    接着王鑫被人压着手腕往手上滴了碘酒,粉末虽然不多,但足够碘酒变蓝了。

    王鑫做过一轮狡辩,说淀粉是警察来之前,这两个人强行抹在他手上的,等他说完陈西安掏出个u盘交给民警,那是个录音盘,音效很一般,不过他承认他后头有人的言辞都听得清。

    这东西比淀粉和碘酒厉害的多,后头的人就算想捞他,也不敢太明目张胆,王鑫被押进了看守所,等待受害儿童父母的上诉申请。

    彭十香接到警察通知赶到派出所之前,钱心一和陈西安就离开了b市,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春节即将收尾的前两天,两人去远郊看了次日出,本来是想在新一年讨个好彩头,谁知道去了之后乌云蔽日,新年伊始,不见旭日东升。

    刚毕业的年轻人必然要经历的一个过程,就是每逢春节胖三斤,徒弟肉眼可见的胖了一圈,被办公室人嘴问候了一声,大伤自尊的开始在网上找附近的健身房,发誓要回到青春的模样。

    钱心一笑了笑没说话,他没有这种困扰,不过陈西安要是停止锻炼,估计会发福,看他爸爸就知道了。不过健身是勤快人的习惯,和胖瘦关系不大。

    胖子却瘦了很多,可能是之前胖的看不清鼻子眼睛,稍微瘦一些就觉得这是个潜力股,不过他和梁琴之间感觉怪怪的,以前一天吵十遍,现在根本不说话,不知道过节这段日子,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猫腻。

    gad的传统是节后两天缓冲期,朝九晚五不加班,悠闲了到周末休息了两天,工作开始进入正轨。

    风洞试验的报告书返回来了,别墅的内装设计早已经进驻,一个冬天的成果显露出来,邮箱里收到一个工作联系单,下周二下午两点,别墅设计施工交底会和内装嵌入环节预计一个下午交接完。

    第59章

    这是结构封顶以后,钱心一第一次到现场来。

    铁门后的那条大狼狗还在那里,蜷在用木板废料钉出来的窝里,冻的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四处堆积的钢铝管材不见了,听门口守卫的大爷说,年前为了防止盗窃,将管材用吊车吊到土方里埋起来了,还没扒出来。

    地下一二层的回填土还没填,钱心一隔着巨大的坑道望了一眼主体的结构,登时对张航所在的总包一点期望都不抱了。

    出正负零不到10米的框剪结构,肉眼都能看出来转角的主梁歪出去了,这绝对不是误差允许的20能有的效果,楼倒是不会倒,只是模板制成这水平他们还能拿到施工资质,也很是要点背景。

    钱心一因为冷,缩着脖子绕着楼体兜圈,越走越觉得这项目得找个金牌监理,否则真的会出问题。他指着八角楼一层顶的边梁说“陈西安,那个梁有800吗我怎么记得梁图里当时标的是1070呢。”

    陈西安目测了一下,大概有个750的样子,“不到800,梁最开始的梁图里确实是1070,窗洞顶正好在板下1070的高度,本来是方案是主梁受力需要800,窗洞的二次构造得要200,就剩下70那么点,砌块也砌不上,就直接拉了个大梁,没想到他们跟我说”

    “苍蝇的腿它也是肉,对不对”钱心一斜着眼看他,有经验的不得了。

    陈西安推了推他的下巴,让他别横了,好笑道“他们自己出变更,找了一堆让我无言以对的借口,减轻结构自重、节约成本、缩短结构施工工期,既然他们不怕麻烦,签字盖章说能达到施工要求,我没什么可说的。”

    钱心一踢着块冻化的土,沿着路拐了个弯“你说赫剑云这么有钱,找个一体化施工多好,非要大包套小包,弄个管理再来个监理,钱也不比一体化少花啊,你说他图什么”

    陈西安想了想,记忆里赫斌的爸爸是个非常固执的商人,当年赫斌跟他对着干,不肯去读经管,他就真的狠得下心来断儿子的生活费,他要是觉得这些个自建房水平的施工队好,根本不会管他们有没有资质。

    公平公正的说,这个中标的施工队工人水平都很高,赫剑云看上的就是他们是内装队伍,施工精度有保障,但是再有保障,说穿了他们只是一群工人,他们只管东西上墙,出了问题却付不起责。

    “图外墙上那5的胶缝对不对的齐吧,毕竟是卖给对线条很敏感的画家朋友做美术馆用的。”陈西安闲闲地说。

    钱心一笑着撞了他一下“诶这话损的。”

    他们没有时间上楼去看看,因为陈瑞河抄着个扩音筒在叫他俩回去开会,这个项目说小不大,吃饭都是用的这么时尚的叫法。

    与会人员多的吓人,陈瑞河、结构总包、管理、设计院,幕墙顾问,幕墙大包,下属分包门窗、金属板、玻璃幕等等,会议室那张882米的长木桌连主要负责人都没能全坐下,愣是靠墙又码了一圈小板凳。

    因为会议的第二项是与内装交叉,而内装设计师anrd先生又是个德国人,所以高远把从g跳槽的陈毅为也派来了。

    陈毅为虽然没进过g德国总部,但作为中英混血儿,他的英语是无可挑剔的。

    赫剑云还没来,技术交底这种事他是不会来浪费时间的,陈瑞河说了一堆官方话之后,顾问开始给外墙单位交底。

    幕墙作为建筑中异军突起的效果分项,在短短二三十年的时间里自成体系,对于设计师来说是十分陌生的一个版块。

    钱心一的笔记比接受交底的施工队都认真的多,他甚至还准备几个问题,准备会后去向顾问单位请教。

    陈西安看了眼他的123,凑过来跟他小声讨论,比如幕墙与结构之间的缝隙,层间防火怎么封堵,要求又是什么,又比如建筑主体有自己的防雷体系,而外墙金属比重大,具体的防雷措施和手段是什么等等。

    杨江是个顾问,这些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词语,陈西安建议他有问题,可以去咨询杨江。

    陈毅为忙的不得了,一直在用手机查阅投标文件和合同,钱心一觉得比起技术,他其实更适合当一个商务人员,而当一个技术人员的心思不能全部放在专业上,他就会不断的倒退。

    张航没有坐桌边的资格,坐在他们聂总后面的小板凳上,钱心一和聂总在一排,因此看不见他,不过张航一直盯着他的后背,偶尔露出个谁也没看见的冷笑。

    技术交底即将结束的时候,赫剑云恰到好处的来了,他身后还跟着5个人,那个外国人是内装的设计师anrd,他身后一对颇为养眼的年轻男女是他的两个助手,另外两个人是什么身份就不得儿子了。

    赫剑云摆摆手示意大家继续,不用在意他,不过基本没几个人能真的无视他,各单位的态度陡然积极精神起来。

    交底十分钟之内就简单粗暴的结束了,百分之80的与会人员退出去,只剩下陈瑞、设计院、以及施工单位的领导,大家迅速的挪了挪位子,接着开内装的碰头会。

    赫剑云穿着件宝蓝色的冲锋衣,和他素来正式的形象十分不搭,不过两手扣在腹部的姿态还是那个熟悉的总裁味道,等陈瑞河双向介绍完人员,他环视了一周开始说“我们这个项目是按住宅报批的,但后期会改造成美术馆,这个事情很早我们就跟设计院协商好了,强电弱电消防所有的要求,都是踩的验收擦边线,墙体的位置也是按使用的实际功能来划分的。”

    “现在内装这边anrd已经有了方案,和我也讨论过了,今天他就是来跟大家分享一下具体的内装详情,以及有局部改动的地方,需要设计院这边配合。”

    陈毅为从大老板出现的时候开始就没看文档了,闻言立刻笑道“没问题,这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赫剑云面无表情,但是对他点了点头,看得出对他很满意,钱心一转了转笔,不讨喜的强势插入了一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们这边会尽力配合。”

    赫剑云的目光落到陈西安身上“我记得结构是陈工负责对吧,内装对原来建筑图中的室内隔墙做了很大的拆改,你的工作量应该是最大的,你跟得上进度吗”

    在小蛮腰启动之后陈西安就撤出了别墅的结构组,不过赫剑云还不知道这个事,陈西安也不会刻意告诉他,他说“赫总,我从来不在事情完成之前拍着胸脯跟人保证,事实才是最有力的的证明,我只能跟您说我们钱所那句话,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们尽全力把事办好。”

    赫剑云碰了个软钉子,没做回应,把目光转向了内装设计师“anrd,你开始吧。”

    德国人立刻体现了他们的严格要求,在任何一个方面。

    工地的会议室也是活动板房,隔音效果极差,室外50开外有个混凝土搅拌机,德国人讲了不到两句话,外面的工人正好开了机器,霎时一阵阵有节奏的杂音袭来。

    anrd先是皱着眉,继而停下了艰难的中文,顿了顿之后继续了没一分钟,被打扰的崩溃了,他一点也不客气的看向赫剑云,右手在面前翻涌“赫总,你能不能、能不能让他们停、停下来,这、太吵了,我没有办法继续。”

    钱心一和陈西安面面相觑,他们其实很习惯这种声音了,习惯到这外国人不提,他们都没注意。钱心一一边觉得这设计师对环境的要求真是高,一边又觉得这么细微的动静对他来说都不可忍受,他们过的生活,一定和自己很不一样。

    还没等赫剑云吩咐,陈瑞河就大步出去了,很快搅拌仝停下来,陈瑞河也回到了位置上。

    德国人很开心的道了谢,愉悦的开始讲他的彩色平面图,可惜好景不长,他讲了不到半小时,外头又开始搅上了,这是中华上下五千年十分常见的一种情况,那就是阳奉阴违。而且对于施工队来说,下午2点到6点之间是黄金时间,一分一秒都不可浪费。

    anrd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又提了一次,这次陈瑞河出去发了通火,声音大的钱心一都听见了,搅拌机一直到他们离开都没有再启动。

    德国人开心的用蹩脚的中文讲完了他的设计,巨大的开间,空旷的视野,赫剑云大为满意,而这次没忍住的是钱心一。

    赫剑云明明说的是内装把建筑图的室内隔墙给拆改了很多,他现在一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们把不少兼顾承重和防火用的剪力墙都给优化没了。

    家乐福的大火历历在目,钱心一的脑海里还有凄厉的叫喊。

    在赫剑云看过来问配合有什么问题没有的时候,钱心一说有,他指出了局部位置的消防验收通不过的问题,赫剑云觉得这不是个问题,他觉得那些地方全是通透的玻璃,忽然遇到一堵实墙,看起来太扎心了。

    钱心一拧着眉头,陈毅为生怕他得罪了大老板,连忙出来打圆场“可以做防火玻璃。”

    力争完美的内装设计师又犹豫了“我见过防火玻璃,半透明的程度都达不到,效果很难看。”

    钱心一耐着性子解释“美术馆是展览厅,人流密度大,防火是必须重视的问题。”

    anrd急的连英语都出来了“nonono,这里的墙必须拆、拆掉,因为我这里是、是个纯玻璃的旋转楼梯,赫总非常喜欢这个设计。”

    赫剑云也被他卡的有些不高兴,他自己的房子,还得这个小设计说了算

    “就按内装的平面,旋转楼梯全玻璃的,这是这个户型的亮点,钱所,你们回去照着改吧。”

    钱心一眼睛一抬,陈西安就知道他要发脾气了,不过他没拦,得罪赫剑云固然不明智,但是他想起那场大火,想起钱心一低落的那句“我算个什么呢”,心里就一阵酸涩,他坚持以人身安全优先考虑,难道也是错吗

    钱心一说“赫总,说穿了这是您自建的房子,爱拆的只剩一根钢筋都没人该有意见,但既然图纸是需要我来改,我也该表明一下我的态度,隔墙您随便拆,剪力墙算得过也能按着切,不过防火墙这一块,我会坚持原方案”

    他的语气太坚决了,坚决到别人都以为他是故意在和赫剑云叫板。

    第60章

    内装碰头会不欢而散。

    连陈瑞河都觉得钱心一有点不识相,散会之后假装有事忘了说,追到铁门外数落了他两句。他的良心偏向钱心一,但是他的立场依附赫剑云,他能做的就是私下劝劝这个耿直的人。

    陈瑞河“我的钱所啊,不是我说你,你刚干的事情是真不漂亮,规范再严格要求也是它规范的事,审核不过打回来再说,你说你要跳出来出头咱们的汉语是非常博大精深的,你哪怕假装敷衍的答应了,回去再说问了建管局那边实在不行,都比直接打他的脸要好啊。”

    钱心一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陈瑞河是个聪明人,他懂他的老板,不过他身在其位,揣着明白装糊涂,钱心一可以理解他。

    但是他也不是傻子,他也懂他的老板,高远绝对不会为了几堵墙跟赫剑云据理力争,至于审图机构那边,赫剑云连公园里的地皮都拿来盖美术馆了,几个小小的技术章还是问题吗

    不是他要跟赫剑云对着干,而是除了他之外,这个项目里可能再没有人会为不合规的地方说话了。

    大家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钱心一知道最终他也会变成这样,但他还是要坚持,他是对的,哪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也好。

    陈毅为最近在做投标,公司的车他在调配,三人离开工地二里多地,他才想起他的收款合同忘了给陈瑞河,掉头又回去了。

    钱心一和陈西安在原地下车,准备打的回公司。

    钱心一没事人似的趴在车窗上拍经过楼体的照片,他有很好的观察习惯,遇到比较新颖的造型,或者因设计失误造成的使用功能不便等实物,他都会拍下来,收集到电脑里去。不过陈西安知道他心里肯定不痛快,因为他自己也十分不爽。

    正好顺道路过财富广场,经过景观天桥的时候,陈西安忽然叫了师傅停车,他什么也没说,拉着诧异的钱心一上了天桥。

    这是当年为小三居的双曲玻璃幕抛砖引玉用的玻璃栈道,近40米长的小角度x形的玻璃踏面,用钢构架在下沉广场上面,像一条透明的地毯一样延伸到主入口,高空远景的效果犹如一个艺术品。

    如今这里人来人往,玻璃也被磨的失去了部分透明度和光泽,很难想象这里初期投入使用时,顾客宁愿绕外圈多走半里地进商场,都不肯踏上这里走不到40米。

    这盛况也说明人们已经遗忘,这桥上曾经有过玻璃爆裂,顾客坠亡的事件。

    钱心一知道小三居是模型是陈西安建的,但他不知道他拉自己来这里干什么,看风景散心这都算消极怠工了。

    他被陈西安拉着,一直走到35长度的位置,在左起第3块玻璃上站定了,两人踩在同一块玻璃大板上,一低头还能看见有个戴墨镜的女人从下方经过。

    “心一,11年c市发行了一号红头文件,限制许多建材使用的规定,你有印象吗”陈西安问的没头没尾。

    钱心一瞥着他,虽然莫名其妙,还是先愤慨了起来“不记得才怪那会儿我正好有个楼,才交出去3天就被打了回来,说玻璃配置不合新规定,给我改了一个通宵。”

    陈西安笑了笑“文件发行的原因就在我们的脚底下。”

    钱心一的好奇心明显被勾了起来“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陈西安蹲下去,手指压着玻璃版块拼接位置的黑色胶缝走了一段,沾了些行人鞋底的灰,不过他对此并不在意。

    “这块玻璃在当年5月份坠落过,把下面正好经过的一位男士的小半边头盖骨都砸碎了,事故上了各大早间新闻网,这个商场的负责人、施工单位、供货商甚至设计院,全部都收到过问责通知,大家都不肯承担责任,甲方组织了专家评审,评了4天,最后判了施工组80、设计师20的责任。”

    钱心一也蹲了下来,觉得这责任判的很奇怪“听比例是施工的问题,20是个什么鬼设计要么没问题,要么就是100吧,还有你这内幕知道的好像有点多,11年你好像还没毕业吧”

    “好问题,正好问的是我想跟你说的,”陈西安的语气轻快,脸上却没什么笑意“11年我读建筑工程研三,跟的导师是姜伟教授,他当时在c建院挂名,研究玻璃这种独一无二的脆性材料。作为国内首条大跨度玻璃天桥,这座桥的深化设计就是他。”

    姜伟这个名字钱心一不算陌生,知道是国内建筑装饰协会的一名专家,有几本规范上的编撰人里有他,排在不前不后的位置。

    陈西安既然提起他,那就说明当年被问责的设计是这个教授,钱心一虽然仍然不明白陈西安想跟他说什么,但以他的性格来讲,不会无缘无故的回首往事。

    “评审的专家都签了名,认定他有20的设计责任,不该采用玻璃做踏面材料,但是姜伟不承认,他说他的设计没有问题,其他板块的正常使用就是证明。”

    “他当时在评审现场说过一席话,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他说,300多年前,设计温泽市政大厅的莱伊恩敢用一根柱子撑起一个大厅,并放下豪言一百年要让怀疑过他的人哑口无言,那么今天我也敢说按照设计要求,十年之内,我的玻璃桥没有问题,这是这座桥至今还能保留的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他当年被取消了教学资格,现在一样很成功了。”

    钱心一隐约明白他要跟自己说的是什么了,心里的动容如同冬雪消融,潺潺出一股小溪来。

    陈西安用蹲在地上的姿势说出了重点“打开门的常常是最后一把钥匙,不要觉得你的坚持毫无意义。”

    “莱伊恩让世界看见了一个奇迹,姜伟让这个城市多了一道风景,你的坚持在赫剑云看来无足轻重,但对于个人来说这是一种不多见的品质,时间会证明它的益处的。”

    “扯淡,”钱心一绷着脸,跟陈西安眼对眼,终于忍不住慢慢笑开了,他这对象官方起来真是蛮可怕,半句沾不上甜言蜜语,却让他嗅到了心花怒放的味道。

    不过他向来死鸭子嘴硬,不愿意承认自己被感动的一塌糊涂“会不会好好劝人啊,一句话的前奏这么长。”

    “那来个简单粗暴版的,”陈西安笑着把他拉起来,说“钱宝宝,你跟赫剑云叫板的样子真是帅的深得我心。”

    “谢谢,”钱心一礼尚往来的说“你刚刚蹲在这里说话的样子也英俊的不得了。”

    陈毅为回到现场,发现门卫不在,他叫远处晃晃悠悠走动的工人,别人假装没看见他。他给陈瑞河打电话,那边快10分钟了还在通话中,他来回踱了8趟,终于看见一张相对眼熟的面孔,叫了两声您好,那人好歹过来了。

    张航手抄口袋,看着钱心一这个小开模样的同事“你有事”

    陈毅为笑了笑“先生贵姓我有点合同上的事情找陈瑞河陈总,你帮我开下门吧。”

    “姓张,”张航的态度不怎么样,主要是因为他是钱心一的同事“我没卡,你等着吧。”

    “张工你好,诶你先别走,”陈毅为抬腕看了看时间“主要是现在不早了,我晚上还有个饭局要赶,麻烦你帮我找下门卫吧,先谢谢了。”

    张航侧身眯着眼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人有点太客气,跟钱心一那种火药筒的风格不太搭,便直觉他们的关系就不太好,应了钱心一那句玩笑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的敌意登时淡了一些。

    门卫在小厨房帮忙折豆角,被张航寻到去开了门,陈毅为谢过两人之后直奔了管理办公室,找到了还在通电话的陈瑞河。

    另一边钱心一和陈西安回到公司,不一会儿钱心一就被高远叫进了会议室,老板的表情外露,一看就不太愉快,钱心一本来以为的高远接到了告状,要来说教他,谁知道一进门发现其他两个所的所长也在里面,空气里有股莫名的凝重感。

    他刚坐下,高远就推过来一份文件,是张表格,罗列着几个项目的面积、费用等等讯息,钱心一瞄两眼的功夫,高远就开始说话了。

    “这是公司今年,截止到目前为止,所有的项目合同单,也就是说,要是没有新中标的项目,今年就要靠这几个清汤寡水的活维持运作了。你们去年都很辛苦,这点我是知道的,但是我希望你们也想想,为什么今年会这么难要么是咱们工作没做好,要么是全行业都这么不景气,起码心里要有个答案。”

    “今年甚至明后年肯定不好过,我跟毅为还有商务那边初步商量过了,决定裁员,把那些浑水摸鱼的,拖累小组工作进度的大神都请走,你们是负责人你们肯定最清楚,这周之前给我每个所给我两个名单。”

    钱心一脸色未变,一看其他两个所长,也淡定不到哪里去。

    第61章

    陈西安注视了他一分钟,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弄,就出去好不好”

    钱心一啊了一声,回过神发现菜篮里的豆角已经没救了,短小精悍的厘米段,跟工地上轧的钢筋差不多整齐。

    下班的时候陈西安问他吃什么,他说想吃干煸长豆角,塑料袋里已经所剩无几,看来今天是长不起来了。

    坐在小马扎上的钱心一叹了口气,其实也没有特别不愿意,但还是将手里的半段扔进了篮子,把裤腿当抹布那么一擦,准备脚底抹油“那我出去了。”

    起到一半陈西安又改了主意,单手压住他头顶将他摁了回去“算了你还是折完吧,反正都碎成这样了,我也很难达到你这种流水线上出来的水平,正好陪我聊下天。”

    钱心一最烦别人压他的头,连忙捡起那半截豆角抽他的小腿“找茬是吧,聊什么聊,没心情不聊”

    抽在腿上有点力道,但还达不到痛的地步,陈西安心想你没心情也不是一时半会了,就笑着逗他“我有心情,聊五分钟的行不行”

    “你的恶意能不能别这么明显,幼稚” 钱心一不想聊,不过他知道以陈西安的心思很容易演变成拐弯抹角的聊,他烦的厉害,就受不起这种心理罪了。

    他动作飞快的摧残着豆角,俨然放弃了治疗“行吧,你想聊什么”

    陈西安转回去洗香菇,水流哗啦啦的“聊你们高层之间的小秘密吧。”

    钱心一本来特别纠结,一听他这话又觉得很好笑“什么鬼高层还有,被你一形容怎么感觉就龌蹉了那么多呢。”

    陈西安“高总下达了什么指令,让你愁的眉毛都要掉了”

    钱心一顿了顿,笑意很快淡没了“他让我提两个人给他辞退用。”

    陈西安眼底有一瞬的惊讶,想起今年的经济形势又了然了,他能理解高远的行为,但也明白这对于钱心一来说有些残忍,他关了水,依旧曼斯条理的洗着香菇,说“这样啊。”

    钱心一说了是想跟他商量,结果等了半天也没见着下文“然后呢”

    陈西安笑道“没有然后,高总心里有人选,你肯定知道是谁,你不愿意提,我劝的话那你肯定不爱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干”

    钱心一的小怒火窜了窜,发现他竟然无法反驳。

    陈西安说的没错,高远心里肯定早有人选,他很早就不负责公司技术上的事情了,每天在公司呆够满满8小时,不揣摩人心和视察民情,他也没什么事干。而且作为一个老板,他要是真的对公司的现状一无所知,那么这个公司也不可能发展到现在的规模。

    钱心一无法取舍,高远又非要他来做刽子手,这让他的为难直接乘了个二次方。

    现在陈西安又来做壁上观,从同事的角度他无话可说,但是站在家里人的角度上,钱心一鄙视他不负责任“什么你啊我的,这是谈恋爱的态度吗”

    陈西安笑的不行,把锅给他扣了回去“是你先不聊的。”

    “现在不在聊五分钟的吗,好好聊,你笑屁”钱心一骂的有气无力“你想劝什么来着,快劝,我都愁成狗了。”

    “好,”陈西安把笑意憋了回去,正经起来“咱们心平气和的就事论事,先说人选,我猜是老吴和梁琴,对吗”

    如果这消息透到了公司,最忐忑的应该是赵东文才对,钱心一瞥了他一眼“理由呢”

    “议论别人的话都不会中听到哪里去,你别往心里去,我也不会跟第二个人说,中不中”

    钱心一认同这句话“中。”

    陈西安这才说“老吴踏实能吃苦,工作年限却太长了,打个不太中听却很形象的比方,就像一头老黄牛,要是没人挥鞭子赶,就不知道往哪里走。其实很多人都是这种状态,所以他们也是最容易替代的。”

    实在很不中听,钱心一想当它是阵耳旁风,偏偏他心底在遥相呼应,他闷闷的说“行了,说梁琴吧。”

    优胜劣汰才是真正的职场,长久以来gad的风气确实有些偏向国企,开人并不是毫无益处,有危机感的人才会强迫自己前进。

    陈西安觉得可能是自己对gad还没什么感情,所以他只觉得钱心一心软,这词说难听点是优柔寡断,但是他工作起来雷厉风行,所以这个同理并不成立,他只是比较长情。

    长情这个属性好啊,陈西安心想,那他这辈子喜欢的人都是我了。

    “梁琴是我见过的女性里最坚韧的一个,她很能吃苦,而且从来不拿自己是女人说事,她认可工作就是工作,不分男女老少,这点很值得敬佩。她很认真,很细心,很努力,不比任何人差,但是她的性别栏里是女。”

    钱心一登时更烦了,如果他对老吴是满意,那么对梁琴就是很满意。这么多年从他组里往来的女性也有好几个了,梁琴是让他对性别改观的第一个人,梁琴是个负责的设计。

    陈西安知道钱心一不会误会,但还是补充道“我不是歧视女性,但现状确实是很多岗位基本不要女性,或是不招未孕的女职员,这或许是一种歧视,但这种不平衡不是平白无故来的,女性在家庭比例中付出的确实要更多,不可避免会造成工作上的力不从心。”

    “我妈当时生我之后患上过很严重的抑郁症,甚至还说过我就是阻拦她向科学靠拢的恶魔,很显然我给她的工作造成了巨大的困扰;我以前在八局,刚招一个应届生,培养了不到半年,追着男朋友去了南方,还有一个有经验的女设计,入职的工资要的特别低,结果没两个月肚子就显怀了,去休了产假,这种事肯定不止八局有。”

    “生儿育女一定比做好一份工作要难的多,但是企业里是没有母亲这个职位的,要么是员工,要么就是非员工,感情是好东西,但它不能创造实际价值。”

    gad也有过,所以高远近几年不愿意招女设计,来应聘造价的他也要追问到别人没有生二胎的打算了才肯签合同,不过这种事情钱心一懒得说。

    他们一起工作,所以知道以梁琴的责任心,在无法胜任工作的时候会主动离职,但是高远脱离于群众,他不了解,所以他总是疑神疑鬼,生怕梁琴忽然就怀孕了。

    钱心一沉默了一会儿,也不赞同也不反对,只是抬头看着他,又提了个问题“赵儿其实很粗心,现在也是个半桶水,你为什么不猜他”

    陈西安没有多想“小赵是高总的亲戚吧。”

    钱心一懵了会儿,被他语气里的理所当然给震惊到了“谁跟你说的”

    陈西安终于洗完了香菇,转过来靠在料理台上,被他被雷劈一样的表情给愉悦到了“没人说,应该没两个人知道吧,我猜的。”

    “来,你告诉我怎么猜的”钱心一来了兴趣,他算是高远的师弟,也是在收了赵东文之后两个多月,不小心去高远家送公司车钥匙才知道这层舅甥关系,当时高远力荐他收徒的原因也理顺了。

    陈西安擦掉手上的水,说“从王淳那儿猜出来的。她是公司的前台,报销和转账的手续却都是她在处理,这本来都是财务的事情,可是连财务都接触不到,那很显然王淳是高总的亲戚,私企不让亲戚管账,那才不正常。”

    钱心一又愣了一下,可能是他没待过国企,又可能是他本来就心大,要不是他本来就知道,在gad待一辈子他都不会注意这些跟他没关系的东西。

    “小赵人缘好,但是跟王淳的关系似乎特别好,他们年前买票是一起买的,小赵一有女朋友,二没有胆子脚踏两只船,猜就是亲戚了。有次我去卫生间,路过门口听见王淳跟他说话,舅舅舅妈的,差不离是表姐弟了。”

    “当时你肯收徒弟,高总怂恿你了吧”

    除了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钱心一已经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不过虽然他猜的全对,但他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他怨气四溢的说“他要开谁开谁,拉我下水干嘛”

    陈西安踢了他一脚,示意他起来“行了,别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所长的职责里就有替老板背锅这一项,你不爱提就拖着吧,谁走谁留都不是你能决定的,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过几个月把自己和我也开了,既能对同志们有所交代,我还不会怨你,我对你是不是好的没话说”

    钱心一自己想拖,所以真的被他那句拖着给安慰到了,他站起来把菜篮子递过去让陈西安洗,臭不要脸的说“和我对你一样好嘛,对了,炒的时候记得多加点橄榄菜。”

    陈西安“”

    第62章

    不知道风声从哪里走漏,公司里忽然变得人心惶惶。

    这将是gad自建立以来第一批裁掉的员工,以往那种“领导不像领导,员工不像员工”的风气好像几天之内就消逝的只剩一点痕迹,各种试探和窃窃私语。

    说来也有点意思,风平浪静的时候总有人动不动就把公司贬的一文不值,而主被一旦倒置,蚊子血又成了朱砂痣。

    钱心一不喜欢这种氛围,好像同事都成了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二三所里能来事些的,下班后都采取了一些饭桌上的措施,意欲和所长拉拉关系。

    一所从前的假象比其他两个所维持的久一些,一是因为钱心一讨厌这些,二是因为所里人的脸皮都比较薄,然而建筑论坛网上的求职帖一天多过一天,生活压力最重的老吴成了第一个试水的人。

    除非是传文件或是请教问题,老吴很少发qq消息,他已经步入中年,不兴年轻人的沟通方式,钱心一点开提示框里的消息时,心里忽然空了一下,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老吴说晚上想请他喝个酒然而除了工作,他们有什么可聊的呢

    那天陈西安一个人先回的家,钱心一到了9点多才回来,身上一股酒气,火锅底料的味道也十分浓郁,心情一看就不怎么样,闷不吭声的去洗了澡,光着脚跑到沙发上喝了6盒酸奶。

    他并没有觉得老吴不厚道,只是觉得心酸,一个不善言辞的老男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低声下气,那种对同事愧疚而自身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让钱心一十分无言以对。

    大家都付出过很多,老吴也确实是最失业不起的一个人,但是谁又该做他的替补呢钱心一只能沉默,而老吴沉重的喝的烂醉如泥,等他明天酒醒了,他们也再回不到之前那种信任的关系了。

    今天是老吴,明天后天,又会是谁呢

    陈西安用砂锅煨了锅汤,盛出一碗来跟他对着喝“忧郁的美男子,喝汤吗”

    钱心一叼着吸管往他碗里瞅了一眼,发现是胡萝卜又缩了回去“没肚子了,一锅都归你,晚上老吴请我吃饭,谈了谈人生。”

    他已经习惯了坦白从宽,陈西安不怎么说闲话,而且很会做思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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