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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师 第8节

作者:常叁思 字数:24942 更新:2021-12-21 17:25:38

    老吴年纪够了,人有点糊涂,胖子够聪明,就是毛躁,梁琴吃的了苦,但她现在心思不在工作上,赵儿听话,毕竟才入行,很多问题他想不到,陈毅为他不评判,跟老板的时间比呆在组里多。

    陈西安是他工作这么多年最称心如意的同事,但他凭什么要求别人替他累死累活啊。

    况且,30天都够画完一期四方楼了,高远哪怕答应了,背地里又要给他打电话长吁短叹,忙啊缺人啊老板难当啊,真要挨那软鞭子,钱心一宁愿每天五点钟就起来,折腾到公司去。

    不过逞英雄也是个毅力活,他心虚的想到五点我起得来吗还每天

    童音将他唤回神,钱心一看见他唇红齿白的小弟弟站在车门缝里,张着嘴一脸惊讶的看着他的腿。居民区电瓶车多,见缝插针技能点得特别满,开着车门一不注意就两败俱伤了,他指了指副驾说“嘴巴闭上,前边坐着去。”

    刘易阳听话的坐到前面,很快翻了个面抱着头枕,将脸嵌在缝里看他和他的腿“大哥,你腿怎么了”

    钱心一又想起他还不会自己洗澡,登时心如死灰“没事,你坐好,陈西安,麻烦帮他系下安全带。”

    他一路愁回去,根本顾不上刘易阳,陈西安心里好笑,默默接下了嘘寒问暖的任务。

    小孩容易交付信任,不一会儿两人就聊上了,内容傻白甜的要命,早上吃的什么、中午吃的什么、睡了午觉吗、晚上想吃什么,钱心一扪心自问,他没有陈西安这种耐心。

    晚饭又是劳驾的陈西安,钱心一因为愧疚,想给他洗个菜,被陈西安赏了个小板凳,在一边儿刮黄瓜皮玩。

    刘易阳的澡也是陈西安洗的,钱心一听着浴室里的弟弟唱起来的小苹果,差点被累计下来的不好意思和感激给活埋了。

    刘易阳穿成个鲜黄的海绵宝宝出来,可能是唱high了,胆子也大了起来,跑到钱心一面前卖萌“大哥,我可以看半个小时的电视吗”

    反正钱心一看不进去,嗯了一声把遥控器给他了,没法理解孩子的脑回路,想看个电视还要征求意见。

    刘易阳开心的调起了台,征求了两次他看不看,都被回了个随便,就定在动漫频道看海绵宝宝,笑的呵呵的。

    陈西安收拾好浴室出来,见这场面就笑了“钱宝宝,洗澡吗”

    钱心一想起那次露点的事情,耳根腾一下红的莫名其妙,拒绝的飞快“不洗”

    陈西安把袖子解下来“不洗算了,我走了,明天来接你去公司请假。”

    这是一个完美的霸王硬上弓的机会,但当事人很君子,钱心一张了张嘴,说了声好。

    这晚他跳着脚送陈西安送到电梯口,看着门逐渐合成一条缝,缝里的人对他说“回去吧”,他心里一动,醍醐灌顶般的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要是他是个女的就好了”这个念头,本身就是一个过了界的绮念。

    王一峰一直在问他有什么样的条件,他从来都是哑口无言,答一句合得来就行,他心中并没有一个标尺,限定外貌和性格,也尝试着接触过一些女性,但因为工作都不太合适。

    他不愿意拒绝陈西安的帮助,但是他的付出也逼的钱心一差不多要狗急跳墙了,他焦虑的想到要不试一试吧,起码合得来。

    人不能太得寸进尺,一味的接受馈赠他心里不安,投桃报李,他是这种人。

    钱心一以为自己会失眠,但是入睡的飞快,意识模糊前他还在高瞻远瞩,他虽然做了这个决定,但是需要一段时间来确认,他并不是因为一时的头脑发热,或是动情场景下的煽动使然。

    高远对于他受伤的事情表现出了高度的关心,他的表情发自真心,但是这种慰问无法持久,因为他们是老板和员工。

    他答应了钱心一为期一周的请假,但是又说了些忙不开的话,希望他早点回来,虽然别墅暂时进入了报建阶段,但是小蛮腰这边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他们已经联系到了c大的风洞实验室,可以进入初设阶段了。

    自上次会议不欢而散之后,他再找过陈西安,但是却没找过钱心一,在高远的意识层面里,钱心一的拒绝就是隔靴搔痒,他默认这个人全权听他指挥。

    这种事情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钱心一已经堕落到了不会去和他争辩的地步,因为确实没什么用。

    钱心一带着他的石膏腿回家了,然而陈西安预料中的登堂入室却没能实现,因为钱母接到小儿子会错意的通风报信电话,大哥的腿断了,彭十香吓一跳,大清早赶车的过来了。

    钱心一其实不太想她过来,他都三十的人了,还要母亲过来照顾他吃喝拉撒,自尊上有点过不去,但是彭十香不听他的,柴鸡蛋鲜火腿的带着,还带来了一个拨洋葱皮似的消息。

    张航他爸张元山,在院子里摔了一跤,中风,瘫了。

    他隐约明白张航突发的神经病了,但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第36章

    那天老家的白桦道上,钱心一其实没说什么,但是张元山中风之后,张航根据他父亲这段日子以来和他的通话内容,主观且单方面的认定,钱心一对他失势的父亲至少是恶语相向了,或许是威胁。

    否则,张元山怎么会三天两头的打电话给他,让他去给钱心一送礼,给他道歉,让他大人不计小人过。他年轻的时候就表现出了这种特性,遇到不顺利的事情,就昼夜不息的放在心里磨,弄的自己心力交瘁。

    张航烦这种求人的话,更烦这话里的对象是钱心一,挂过几次,却没料再接到来电,就是瘫痪的消息。他母亲哭着转述的理由,就是他爸最近心神恍惚,明显是有事挂心。

    短暂的震惊之后,他把黑锅扣在了钱心一头上,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他爸爸最近反常的其他原因。

    他飞回去看过张元山的情况,生平挺臭美一老头,到老眼歪嘴斜,口水飞流直下,瘫在轮椅里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张航一看眼眶就红了,心里恨不得把钱心一挫骨扬灰。

    多年后再见钱心一,他依然看不惯他,但也仅止步于情绪不满,工作上小有针对,伤的也只是脸面。但张元山的中风就像是一个深水炸弹,将他绷紧的理智炸了个支离破碎,在推得钱心一骨裂之后,西塘的大老板找他谈了次话。

    这次谈话发生在大老板的休息日,地点是一个看起来很高档的茶馆,张航被要求独自前来,还跟他的光头领导请了事假,理由是外地的朋友来这里,他请吃个饭。

    张航忐忑的进了小包厢,看见了姿态一直都高高在上的西塘老板,被他审视的目光一扫,登时如芒在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推倒了gad的所长,他对自己有意见。

    可是他一坐下,赫剑云的第一句话却是客气的问他喝什么,除了他们两个,谁也不知道这次的谈话内容。

    钱心一对这次秘密的谈话一无所觉,沉浸在他母亲奶娃似的照顾中,被念的耳朵起老茧,让他妈带着刘易阳回去上学的念头便一发不可收拾。

    国庆已经过完,小儿子确实该返校了,但是大儿子孤家寡人加半度残疾,彭十香又放心不下。她每天碎碎叨叨的关心无微不至,但是钱心一毕竟是自由生活已久的成年人了,一次两次听着暖心,听一百遍一千遍就难免觉得啰嗦了。

    父母眼里儿女再大还是孩子,可在子女眼中,父母会在岁月里从依靠变为负担,特别是当他们老了以后,这么说虽然没良心,却也是事实,靠近让自己觉得舒服的人是一种潜伏在本能里的选择。

    终于,在又一次陈西安带着水果来看他,钱心一忙不迭的把他拉下了水,说有他帮衬生活自理不是问题,陈西安求之不得,保证把他照顾到活蹦乱跳。

    父母总是记挂孩子的学业,彭十香有六成心动,加上陈西安一番推波助澜,她犹犹豫豫的还是走了。

    刘易阳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钱心一对他爱理不理,他却对他有种莫名的亲近,仰着小脸依依不舍的问他“大哥,过年会回去看我吗”

    钱心一不讨厌他,但他带孩子的技能万变不离其宗,只会让人看电视,因此还不如陈西安和他的话多,但孩子纯洁无故的小眼神还是十分无法抵挡的,他稍稍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了。

    对于重获的登堂入室,陈西安表现的十分淡定,但钱心一却开始尝试着用一种检验伴侣的眼光来观察他,和对香菜退避三舍的人心理类似,一旦克服障碍尝试过之后,便会发现这东西妙用无穷。

    经过十来天的修养,钱心一患处的疼痛消减了很多,他的决定也检验的差不多了,陈西安绝对不是最好的人,但他是钱心一接触过的男人女人里,迁就容忍他最深的一个。

    他们目前就隔着一层窗户纸,缺需要一个水到渠成的时机。

    虽然不正式,但是小蛮腰的初设阶段已经开始了,高远打电话慰问他,潜台词就是催他回去上班,钱心一网购了一个拐杖,默认了陈西安接他上下班。

    别墅的图纸还在接着深化,但是因为楼体大同小异,细节添加就全交给了底下的人,他开了个会,耳提面命不要光图进度,特别是结构。

    另一边,小蛮腰特别行动组开始频繁的开会讨论,在缺乏超高层,换而言之就是风洞试验经验的条件下,陈西安俨然成为了主导,陈毅为作为接触过的人,各种唬人的理论也是一大堆。

    钱心一认真的听着,将陈西安那种不疾不徐的姿态映在瞳孔里,这个时候的他身上有种让钱心一移不开眼睛的东西,或许正是他或缺而渴求的综合实力,在达到一定的水平之后掩于一举一动里的自信。

    陈西安是生理性的厌恶风洞试验,尽管他下定决心要克服,但朝夕难建罗马城,每当他开始抵触的时候,他就要去看钱心一。

    钱心一看他的眼神专注,犹如一个速写生看着他最爱描摹的静物,陈西安想起康纳博士朝他伸出手的时候,他脸上露出的受宠若惊,还有他鼓励自己参与超级高层时的神情,隐约能理解他想要到达更高境界的追求,他心想我希望这个人他以我为荣

    在他不知道的脑回路里,钱心一确实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自豪,就算这个人是他所里的好了。

    小蛮腰标准层的初设平面逐渐成型,不细化下去简直好看的不得了,要是不谈能不能中标这么忧伤的话题,这确实是个值得精雕细琢的新颖项目。

    不过要是有时间,就是白干钱心一也愿意,毕竟这么耳目一新的系统和结构,让他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在模板式的建筑里重复劳动,懈怠和厌倦与日俱增。

    同一时期,别墅的报建图也返了回来,另一版实际施工能采用的施工图纸就迫在眉睫了。

    钱心一和陈西安又去了趟西塘809,跟陈瑞河碰了碰具体细节,如地下游泳池的位置,外廊的起止等,回来后把他的要求转达给了所里人,画图的工作可以交给梁琴和老吴带着赵东文先画,他看了有问题再改,不过结构的问题胖子搞不定,因为外廊是后起的,而且主体是后起的钢结构,只能陈西安来算。

    小蛮腰的结构复杂的一塌糊涂,他本来就是初设组里最忙的一个,现在别墅又叠进来,除了加班就只能撂挑子。

    老板和其他两个所长都是有身份的人,不可能像一所的人一样等他一起下班,赵东文他们根本不参与这个项目,也没道理白等,钱心一给他们的标准就按期交图,进度自己把握。

    这下他们俩的位置陡然颠倒了,换成陈西安加班,钱心一等他。

    陈西安察觉到钱心一对他的态度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他有趁热打铁的心,却没了打铁的时间。

    建模比设计要费脑的多,每一根杆件的连接方式、受力模式都极考验经验和力学直觉,他需要完成一个400多米高的模型,因为高度超高,地面的承载力和楼体的自重受限,纯钢结构是唯一的选择。

    可风洞试验拦在他面前,在试验之前,没有400高空的风荷载数据,杆件的规格全是假设的,这无形中给了他很多压力,然而他不愿意向钱心一倾诉,那是他软弱无能时期的黑历史,他不想让钱心一看见。

    钱心一看得出他压力大,但是不知道他的心结,他是劝人一把渣,能做的只有“我与你同在”式的陪同。

    陈西安给杨江打电话,藏行计划再起高潮的杨江正在买山地车,他又准备骑过去了。陈西安这次没心思管他,把自己目前的情况告诉了他。

    杨江作为局外人,一点也不纠结“我觉得你还是跟钱心一聊聊吧,你知道他全部的黑历史了还喜欢他,说不定他看了你的就爱上你了呢”

    陈西安说了声再见,立刻把电话挂了。

    这种日子持续了将近一个月,陈西安的钢件模型架子搭了个七七八八,其他人手里的建筑等比例模型也拿给了制模专业,这几天就交给风洞实验室,而钱心一的左膝盖也到了重见天日的时候。

    拆石膏那天赶巧是光棍节的前一天,两人提前一小时离开公司,赶在医生下班之前拆掉了石膏,医嘱让钱心一多休息不要剧烈运动。

    走出医院的大门,视野里的晚霞铺天盖地,钱心一感受着两条腿自由行走的感觉,愉悦的恨不得唱洋歌,陈西安有些疲倦,抬手揉了下眼,里头的血丝层层叠叠。

    钱心一侧眼看见他的动作,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停了,他说“我请你看电影去吧。”

    没有谢谢做前缀,并且因为哀怨的胖子醋香十里,他们都知道明天是光棍节,陈西安反应了一会儿,光棍节前天约单身人士看电影他转过身来,看见钱心一眼里盛满锦绣,心情忽然就轻松了起来。

    “好,反悔的是小狗。”

    他没料到的是他害人害己,次天两人都成了小狗。

    第37章

    光棍节其实不是光棍的节日,花式虐狗还差不多。

    高远早上带来一则消息,说c大的实验室接下来的一个预约因为审批没过而取消了,因此他们的预约提前,这周四就可以进入测验。

    这对于陈西安来说尤其突然,他还没做好准备,但看样子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宣布完消息之后,高远临时让他带上图纸,去了c建院。

    c建院是c城建筑设计院的简称,是当地排名十分靠前的设计院,c建院专门有个结设组,在结构方面很有建树。高远托了关系勾搭上他们结设组的负责人,让人帮忙看看陈西安的模型是否可靠。

    按理说项目的图纸,尤其是结构和功能分区这种位置,在定标甚至竣工之前,都不该流入行业内,以免被人剽窃。

    不过高远有他自己的考量,一来别人c建的结设总工还不至于掉价到“借鉴”他一个小设计院的模型,二来他确实不放心,需要一个内行人的肯定。

    他们上午十点不到就出去了,一直到下午三点多还没回来。

    办公室弥漫着一股躁动的气息,赵东文不到四点就开始蠢蠢欲动,给他师父发表情卖萌,想踩着点下班。

    钱心一自己也浑水摸鱼的在搜热映电影,这个没兴趣那个没兴趣,以己度人就准奏了,不过这次他前所未见的管了个闲事,问了下赵东文准备带温晓茹去看什么电影。

    赵东文立刻发了个委屈的表情,说他想去看这个,而小温想去看那个,所以他们决定还是去看那个。

    他说的“这个”是个梦工厂的动画片,钱心一毫不犹豫也选了温晓茹他“那个”,是个特种兵题材的电影,哪怕电影不怎么样,但起码是成年人会选题材,毕竟两个大男人约在光棍节一起看动画片,画面想想就十分酸爽。

    他选座定了两张靠后但正对屏中的票,就关了杂七杂八的东西回去查邮箱。

    陈瑞河发来了一个工作联系函,声明他们找了家外墙顾问单位,为了促进沟通的有效性,要求下周二去西塘开个碰面会,钱心一给予完确认回复,一看时间已经快五点了。

    他正准备给陈西安发条信息,问他什么时候能完,那边就心有灵犀的先把消息发了过来。

    我过了高速入口,我们去看什么电影

    为了表示出他对这场电影看的比较随意,钱心一回复陈西安说他现在去看看,一边发短信一边吐槽自己的心态简直是有病。

    两人用短信沟通好,约了六点半在电影院门口碰面。

    先到的是逆着下班流路线的陈西安,钱心一看见他的时候,他坐在售票台对面的等候区,旁边的椅子上放了一袋子肯德基,察觉到他的靠近转过头,微笑着站了起来,十足一个等待女友的男朋友。

    钱心一还是有点心虚的,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注意他,又鄙视了一下自己不该有迟疑,朝他走了过去。

    陈西安拿起那袋子肯德基,示意他坐在座位上,自己坐在他旁边,开始掏东西“来不及吃饭了,随便垫点,一会儿再吃。”

    钱心一接过汉堡,笑着说“感觉像是你在请我看电影。”

    陈西安拆着包装纸,笑着强调“是你请我,礼尚往来我请你吃饭。”

    “是是是,我请你,”钱心一心知他那点潜台词,无语的附和了一下,靠在椅背上啃汉堡“结构怎么样了,c院那边说了什么”

    陈西安看他把沾着沙拉的生菜挑出来要扔,就说“菜不吃给我,结构暂时没什么问题,什么都是假设的,也就这样了。”

    钱心一干不出这种事来,就又把菜塞了回去,他其实是不喜欢稀糊糊的沙拉“吃你的吧,暂时就这样也很牛逼了,结构一哥都没挑出刺来。”

    陈西安好笑道“也要有刺可挑才行,目前就几根主要是杆件,数据也不准确。”

    钱心一努力的咽着味道奇怪的沙拉,因为夸奖发自内心,所以也没走心,随口就来“谦虚也没用,你本来就挺厉害。”

    陈西安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跨过了这个坎,我才配得上你这句话。

    就算是两个男人一起看电影,其实也根本没人看,如今不比从前,看电影的人多如牛毛,而且单身男性的比例也越来越高。两人验票进了播放大厅的走道,钱心一才想起来爆米花这件事,回头问陈西安吃不吃,那边笑了半天又说不吃,被他翻了个白眼,推进了5号厅。

    这是个倒叙方式的电影,开场的一瞬间,就是男1在梦里的回忆,很有张力的一个场景,他抱着一具尸体,在野草横生的丛林,侧身看着镜头,眼神里戏感满满,锋利如刀,愤怒之后有种压人心魄的悲伤。

    故事的情节普通,男1是个退伍的特种兵,在市井里讨生活,有一天他的上司找到他,说有一个报仇的机会给他,男主犹豫挣扎之后,重新踏上了刀头舐血的路。

    讲到一半,前因后果就能推出来了,钱心一缩在座位里,心里有点遗憾之外的感受。

    兄弟间的感情就是如此,两肋插刀、义不容辞,既感人也真实,而当这种情谊再上升一点,达到形影不离、无微不至的程度,基本也和同性恋就差一个概念。

    陈西安可以是他的兄弟,但这和对象并不矛盾。

    他转头去看黑暗里的陈西安,电话却在这一刻忽然响了起来。

    他抠下静音抬起来一看,发现来电人是王一峰,影厅里声效巨大,说也挺难听清,所以他就没接。不料王一峰立刻又拨了过来,钱心一接通了听筒,还没喂就听那边又急又小声的说“钱儿,工地上出事了。”

    钱心一心里一跳,说了句“等一下”,借过着从座位里挤出去,走到影厅外的走道上说“出了什么事”

    王一峰不知道躲在哪里打电话,声音压的挺低“操高空坠了段角钢下来,把人屁眼都捅穿了。”

    钱心一听出他在哪了,医院,他眉头皱起来,说“什么时候的事”

    王一峰又骂了句妈的,说“一个半小时之前,受伤的人还在手术室缝合,电话刚兜兜转转的打到我这里来。”

    多高的角钢掉下来能用戳穿人体的冲力呢,起码得是30层以上。

    钱心一火气直冒“角钢为什么会从高空坠落下来”

    “不是人抛的,今儿上面都没上人,标准层都快完工了,最可能的情况是从女儿墙外边那个平台吊顶上坠下去的,具体是哪一片儿哪一根还不清楚,但是我叫人上去查,结果查出个不小的问题。”

    “说”那边停了一下,钱心一心里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很生气的催了一声。

    “我叫人拍了照现场照,一会儿发给你看吧,看了你就知道了,”王一峰犹豫了一会儿,说“钱儿,估计马上开始推卸责任了,提前该做的准备,你宜早不宜迟,哥哥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了,我去一趟手术室,先挂了。”

    钱心一他用力握了握手机,点进qq消息,王一峰发的图片旋转着下载,然后一瞬间弹开,于是他看见了一张满目苍夷的吊顶墙。

    说是满目苍夷一点不过分,预埋的钢板锈出的铁水顺着吊挂的角钢流了有20多公分长,钢件的焊接不用高清都看得出全是点焊,焊的也乱七八糟,螺栓上垫片不全螺杆歪斜,简直不知道是怎么拧上的。

    这还是没有挂外墙材料的钢架,就这施工质量,一没自重二没风压,光锈都能锈断的感觉,难以想象以后挂上了东西,会坠落成一个什么样。

    可就是这种垃圾施工,他在绿帽子出差的时候,负责检查的陈西安一个字都没跟他提过

    钱心一心里压了块石头似的,心慌的感觉越来越重,他又气又心寒,简直快要炸了,他转过身使劲的捶了下影厅的墙壁,疼的一瞬间冷静了一些,拿起手机给陈西安打了个电话。

    “陈西安,你出来。”

    听他的声音就知道有事发生,拉开门之后,他看见钱心一的表情和那天他质问自己是不是来者不拒的时候如出一辙。

    首先砸过来的是手机,陈西安不解的低头一看,图片映入眼帘的瞬间,他眼神剧烈的晃了一下,脸上的血色瞬间尽失。

    钱心一见他的模样,就知道他那天根本没上去看,否则他不可能发现不了,他心跳剧烈到心口隐隐发起痛来,这一刻对陈西安失望透顶,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只言片语来,脑子里乱的断了片儿。他盯着陈西安,不实际的希望他哪怕能狡辩一句也好。

    可是陈西安看着地面,不肯看他,他说“对不起,这事和你没关系。”

    然后他转身就要走。

    钱心一被刺激的急火一怒,冲上去扬手就打了他一巴掌,冷笑道“怎么会和我有关系检查单上签的是你的名字”

    那个耳光扇的特别响,“啪”的一声,像一道惊雷炸进了心里,陈西安倒是没觉得很疼,只是有种完蛋的错觉,不管是他的事业,还是他的爱情。

    第38章

    钱心一的肝都被气疼了。

    其实手掌才开始发疼他就后悔了,他再生气,在公众场合抽一个成年男人的耳光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但是陈西安接下来说了句话,立刻把他的愧疚炸成了渣,恨不得在另一边补个好事成双。

    陈西安表现的很冷峻,心里的慌乱一点不露痕迹,他说“我现在去医院看看,你不要出面,也不要管,如果电影看不下去,就先回家去,车我开走了,你打个的。”

    说完他飞快的摸了摸钱心一的脸,又说了句对不起,转身赶路似的跑了。他从来做事都是不急不缓,这么急迫的模样还是第一次,想必心里非常难受。

    钱心一拖着裂缝还没完全愈合的腿,边骂边追,跑出电影院的检票口没追上人,膝盖开始隐隐发疼,他又想起座位上还有两人的外套,火冒三丈的回去取了,走在过道里实在气不过,把陈西安的外套扔在地上踩了好几脚,才捡起来回家去了。

    他暂时确实不适合露面,虽然该谁负责的皮球到时候一定会踢到他这里来。他要做的是按兵不动,不到矛头对准设计院的环节,就假装没听见。

    和他没关系完全是句失去理智的笑话,负责人哪怕是完全没接触过项目,都不可能独善其身,遇到急于脱身的其他单位,作为负责人,不接触项目也是错,谁叫你不管的

    不过,gad在这个事故中的责任其实并不大,在图纸报审成功、移交给甲方和顾问之后,他们的工作基本就完成了9成,剩下的就是一些配合。

    在施工环节里,真正起监督作用的人是监理,他们住在工地上,监督工程的一切进度和细节。

    绿地的监理显然失职的厉害,但是顾问也不太尽职,他们是甲方聘请的外墙的可实施性和成本方面的专业人士,对于项目的合理竣工有着不高不低的监督权限,然而他们也没发现。

    不过,必须为此付出最大责任的还是中标的施工单位,他们不合格的用材和施工技术是导致事故发生的直接原因。

    而对于设计院来说,在外立面方案确定之后,如果没有不可实施的设计项目,他们基本也就和外墙脱开了。现场的监督虽然是合同里的一个环节,但是行业内都默认不践行这个环节,因为很多的项目都在外地。

    钱心一生气的原因是陈西安的工作态度,哪怕施工单位按图施工,该他看的就不能少看一眼。

    而陈西安自我唾弃的原因也是如此,就像从事餐饮的人员必须持有健康证一样,作为一个设计师,他不能抗拒建筑的任何一个角落。

    “监理和顾问都没发现”这种说法安慰不了他,他确实一直在逃避女儿墙和风洞试验,这个事故只是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罢了。

    钱心一好不容易对他有了好感,经此之后,估计要被拉黑了。

    陈西安联系了王一峰,两人在手术室门口碰了面,伤者还在手术中,家属在外面哭的不能自已。

    因为心情各自沉重,王一峰躲到楼梯间一根一根的抽烟,整个人焦虑而烦躁,陈西安坐在他旁边的台阶上,不知不觉也借了好几根烟抽了。

    还是王一峰起的话头“钱儿他人呢没跟你一起来”

    “气炸了,”提起钱心一,陈西安生出一点开玩笑的心思“这跟他没关系,我让他别来,他应该回家去了。”

    王一峰钦佩的看了他一眼“说没关系这种话他都没揍你,你们交情可真是不错了。”

    陈西安心说已经抽过了,面上只是笑了下没说话。

    王一峰以为他是担心后续,又给他递了根烟,安慰道“官方的话接着你估计得听的耳朵起茧,我就不说了,咱说点私下里的话。”

    “虽然那单子是心一的徒弟代替你签的,但到时候肯定只看字面,施工那边要分散责任,监理、顾问和你们都逃不了。你们最冤我心里清楚,但目前要是能用钱解决呢,大家一人摊一份儿,尽快解决了算逑,你的意思呢”

    当你的地位达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名声比钱重要,尤其是安全问题高于一切的建筑业,用钱压事是梦寐以求的解决办法,陈西安要是识时务,就不能有什么意见。他点了头,扣了高远的设计费,但是最让他难过的,还是他自己的过失。

    那天他在医院的楼顶坐到很晚,王一峰离开之后,他坐电梯上了顶层,走到女儿墙五米之内,就紧张的浑身是汗,越靠近就越是胡思乱想,脑子里全是赫斌朝那儿一靠,瞬间剧烈恐慌的表情,手徒劳的挥动了两下,陡然消失在楼台处的画面。

    他努力了不到两米,终于崩溃的蹲在了地上,心里十分绝望。

    他喜欢这个存在无限可能性的行业,喜欢这里有固执坚持的钱心一,他想成为康纳博士那种人,希望能有一栋大楼上烙印着他的名字,但是他摆脱不了心理上的牢狱。

    既然他不合格,他就该离开这个行业,他也不是不能转行,但转行了他还是怕女儿墙,他并不欠赫斌任何东西,却必须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下。这对他不公平,但貌似公平是弱者才会心心念念的说辞。

    他给杨江打了个电话,可惜杨江鞭长莫及,他快递了他的山地车,人也在三个城市之外的火车上。

    杨江听见他在楼顶吓的够呛,他从高中认识陈西安,大学毕业之后就没见他上过高层的楼顶,他生怕陈西安一个激动干出点什么来,就苦口婆心的劝了一个多小时,结果把开了一天会的陈西安的手机给打关机了。

    他抓耳挠腮的又给钱心一打电话,让他去医院看看情况。

    结果钱心一还在气头上,气那句没关系,喝了一版酸奶都没降下火来,他形象全无的摊在沙发上,风凉话道“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不去。”

    陈西安并没有告诉他电影院里发生的事,杨江觉得钱心一有点冷血,语气不太好道“哪怕他喜欢你你还无动于衷,就算只看在同事的情分上,去看看也没什么不应该吧”

    钱心一心说“他担心陈西安,语气差点可以理解”,但阿q完了心里还是不舒服,陈西安宁愿给杨江打电话,也要跟自己没关系,他是犯贱了才往上凑呢。

    而且上个楼顶有什么好看的,陈西安又不是没上过楼顶

    他心想真要是无动于衷还好了“应该是应该,主要是没必要,没事的话我挂”

    他还没说完,杨江忽然发飙了“钱心一,你有没有良心”

    钱心一被他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一跳,甚至都来不及窝火,又听他连珠带炮的说“等到有必要的时候就晚了,陈西安怕女儿墙怕的跟狗一样,还有那个风洞试验,他到设备跟前就腿软,要不是你怂恿他,他也不会去做什么超级高层,弄的自己天天失眠。还有这个绿地的检查,要不是你误机晚点,本来也该是你的事。现在出了问题,你就想撇的一干二净了。”

    他说的都是钱心一不知道的事情,既然怕到腿软,为什么要答应钱心一没辩解,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女儿墙和风洞设备都是死东西,陈西安他怕什么”

    杨江叹了口长气,稳定了一下情绪,说“因为赫剑云的儿子赫斌,曾经把他关在风洞试验里差点冻死,后来又在他面前从施工不合格的女儿墙上掉下去,摔成了肉饼。”

    他在绿地楼顶朝自己伸手的场景再次从记忆里浮上来,钱心一心口被针扎了似的,郁促的说“详细一点。”

    “赫斌是我和陈西安在大学时的室友,人帅钱多智商高,不过性格很孤僻,他念建筑系完全是跟他爸对着干,赫剑云想让他学商学,他就选了个搬砖的行业,不过他搬砖也要搬第一的。”

    “陈西安在这一行还是有点天赋的,赫斌不参与比赛和活动,加权分数老是差他一点,就和他比上了。比熟了就成了好基友,那会儿我还得靠边站呢。”

    “不过赫斌太好强了,因为他爸爸的原因,他也特别想出人头地。”

    “大三下学期的时候,陈西安有了个新型建筑概念的想法,呼吸式建筑节能外墙,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准备了很久,导师说做完了可以去申请专利,而且应该是稳中,当时因为怕被人借鉴理念,所以保密工作做的很好,知道的就我们3个人,加上导师4个,这个系统要是成型了,陈西安就出名了。”

    “当时也是在c大的风洞实验室,陈西安进实验室放模型的时候,赫斌偷偷从外面把门锁上了,他填了陈西安申请专利的表格,交完之后被他爸临时接走,忘了。结果试验模拟的是雪荷载,陈西安被从里面抬出来的时候衣服都冻在了舱体上,加温融化了才抬出来的。”

    “要不是没多久之后的城市专题报告上刊登了这篇论文,陈西安还以为他的原始表格是实验室外面人多手杂被弄丢了,实验室的舱门是因为失修自动弹上的。他成了第二撰稿人,第一是赫斌,他跟赫斌闹崩了,一度要告他侵权。”

    “不过赫斌的爸爸有权有势,不怕被告,而且导师也跟着劝,说他告了会一无所有,目前起码还是辅助撰稿人,陈西安他一个连爸妈一年都联系不上一次的学生能有什么办法专利就成赫斌的了。”

    “他差点死在里面,付出又白瞎了,就再也不肯接触风洞试验室。赫斌完成了测量,找了个超高层考察,想接下来让他爸投资个楼,让他尝试下呼吸式外墙。”

    “结果那个合作楼是个垃圾工程,女儿墙还不是纯钢混,用的马牙槎加砌块砖,你说建楼的人有多大胆陈西安当时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是他懒得跟赫斌说话,所以没提醒他,他以为赫斌自己能看出来。可是赫斌没有,他是纯理论型的高材生,马牙槎长什么样都没百度过。”

    “他在女儿墙边上瞎看,陈西安就转了个头,他就一屁股靠到上面去了,那些砌块砖没塞严,被他一靠松了,连人带砖的掉下去了,陈西安来不及拉住他,眼睁睁看他坠楼了。其实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但是他一直挺后悔的,赫斌虽然不是东西,可他做的错事却罪不至死。”

    杨江的语气忽然轻了起来“所以,你明白他为什么喜欢你了吗不,是你这种人。”

    钱心一心里浅浅的刺痛起来,陈西安确实值得心疼,但他也是个傻逼。

    第39章

    3个多小时的抢救后,伤者被推了出来,医生对家属说了一堆专业性的词语,陈西安只听懂了最后一句,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他穿越半个城市回家的时候已经11点多了,走道的声控灯坏了,他走到门口开外几米才发现,有道黑影靠坐在他的门上,微弱的手机屏光线对着脸,在察觉到他的靠近之前,似乎在看小说。

    见他停下来,地上的人打开手电筒照向他“回来了,吃饭没”

    陈西安愣了一下,十分意料之外,照钱心一的性子,现在应该看见他就生气才对,可或许是在黑暗里,他的语气听起来竟然十分温柔。

    他的视力逐渐适应了突来的光明,能看清钱心一的表情也很平和,陈西安不知道他在演哪出,答非所问道“你怎么忽然过来了,来多久了”

    钱心一爬起来,照着他说“有些话想跟你说,结果你手机关机到现在,我就来了,顺便你没吃饭的话,请我吃个宵夜。”

    陈西安没胃口,但还是说“我没吃,走吧,你要跟我说什么”

    钱心一不说话,跟到电梯前,在陈西安摁下朝下之前,手快的把向上向下全按了,很多急躁的人都这样,觉得电梯会上来的快一些。电梯很快运作上来,两人进了电梯箱,陈西安刚准备按1,钱心一胳膊一别过来,又把18给摁亮了。

    陈西安转过头去盯着他,满眼都是疑惑,钱心一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说“杨江给我打了个电话。”

    陈西安心里一沉“所以”

    钱心一“所以导致你工作失误的原因我大概都知道了。”

    陈西安眼皮一抬,神色有些震惊,他不知道了解真相后钱心一是怎么想他的,同情,或是瞧不起杨江就怎么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他明明无辜到六月飘雪,却因为赫斌的死对女儿墙恐惧至深

    杨江觉得他懦弱圣母,可感同身受这种东西太难了,朋友家的猫狗被当街碾成肉泥,你都会觉得惨不忍睹,濒死的惨叫萦绕你的梦境,更何况是一个人呢他没有经历过,所以他不能理解,一条人命的重量究竟有多重。

    但是赫斌早就死了,所以他不会受到责备,为什么看不出女儿墙不合规范为什么连马牙槎都不认识为什么要未经允许擅自进入施工现场

    可是他活着,作为唯一一个和死者一起进入楼顶的同学,兼而分享专利的荣誉。赫剑云的污蔑,同学的指点,这些都是很快就会在时间里淡去的东西,只有愧疚发自内心,才会经久不息。赫斌不成人形的遗容让他总是忍不住想起,如果那天在屋顶,他不是因为交恶少说了一句话

    电梯“叮”一声停在18层,国企的人忽然变得哑口无言起来,只是哑着嗓子又道了一次歉。

    他没有看钱心一,所以错过了这人踏出电梯前看他一眼,眼底有怜惜和恨铁不成钢,他听见钱心一说“陈西安,我不想听这个,跟我说点别的吧。”

    接着,陈西安手腕一紧,竟是被钱心一拖着朝走道尽头而去,那里有3级台阶,台阶上是一樘通往屋面的铝门。

    陈西安有种不好的预感,抵触和不解让他顿住脚步,看着钱心一义无反顾式的后脑勺说“你想让我说什么”

    钱心一头也不回,拔河似的拖着不太配合的他,直到两人的手臂拉成了一条线“说赫斌,说实验室和女儿墙,说这次事故,纠结什么就说什么。”

    很多事情正是因为说不出来,才会闷在心里发酵成死海。陈西安几乎是凄凉的笑了一下,心想说了有什么用呢但是不可否认,他有一点点的心动,想卸下一切伪装,放松的让这个人看见他所有的弱点。

    钱心一哐哐哐拧了半天没拧开门,猛的一使劲,稀薄的月色混着城市灯火的余光照进来,积累的细尘洋洋洒洒。

    陈西安被他拽了个踉跄,跌进防水卷材露在外面的屋顶,他有些紧张,握紧钱心一的手指,欲言又止的开了头,钱心一老牛拉车似的牵着他,逐渐朝开阔的楼体边缘靠近。

    “赫斌是赫剑云的儿子,是我大学的室友,大二的时候我们是朋友。杨江不喜欢他,说他很拽,不过我觉得还行,聪明的人任性一点是可以忍受的。熟了之后他就很吃香了,他家里很有钱,而人都是虚荣的,我也不例外。”

    “我吃了他不知道多少顿大餐,不过最后闹掰了也没还过他。大四上学期的时候我写了个专题,他也很感兴趣,那时候我还觉得避讳他会显得小肚鸡肠,不过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不好意思拒绝熟人的后果就是闹得比说开更僵。”

    “他帮了我很多的忙,包括风洞实验室的借用,一部分也是靠他爸爸帮忙,所以后来他从外面锁了舱门,填了原始表格,我唯一能拿来威胁他的东西,就是那点已经显得十分可笑的友情。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当时我在论文上签字,一低头,眼泪先掉了出来,自己都懵了半天。”

    他看着远方,轻轻的说“心一,换了是你,是不是不会这么轻易的把自己的心血拱手让人”

    “看我,”钱心一停下来,推了下他的侧脸,让他面对自己,他的表情很温和,语气却很正经“没妥协过的人都不知道无奈这两个字怎么写,换了我是当时的你,我也没办法你什么眼神啊,哄你我又不拿钱我要有扛得住赫剑云压力的骨气,早八百年傲得张航和他爸闻风丧胆了。”

    陈西安被他安慰的哭笑不得“有没有人夸你很会安慰人”

    钱心一扯着他往楼边就走“还没有,等着你给第一个好评呢。”

    陈西安很快就开不起玩笑了,他以前没发现住的这栋楼的女儿墙很矮,上面压着栏杆补充高度,离着一段就能看见对面楼房下的地面临时停着车,这种视野让他手心一下就潮了,嘴唇也开始发白。

    他定住身体不肯再往前,钱心一拉了两下没拉动,也不强求他,挣开了手,在陈西安惊心动魄的阻止下爬上了那截矮矮的女儿墙,旷处返上来的风压瞬间掀得他衣角飘起。

    这一幕和那天绿地的楼顶大同小异,那会儿他还蹲着,这一刻却是站着的,于是更像赫斌了,陈西安头疼欲裂“钱心一,你下来好不好”

    钱心一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朝他伸出了右手“好,你扶我一下。”

    陈西安没动,他紧绷的左手都在发抖“我不敢。”

    钱心一伸着手,声音一抬说“陈西安,你不是不敢,你是不想,你给我过来”

    陈西安像个草木皆兵的人,生怕他被自己的声音震下去,紧张的冷汗炸一身“是是是,你先下来。”

    “先不下来,”钱心一忽然变了个脸,严肃道“陈西安,恐惧不是一个人停滞不前的理由,我曾经也觉得张航的爸就是老家的天,可等我离开那里,才发现他什么都不是。也有人说过我也很惨,但我不觉得,这世上比我可怜的人多得多,你不知道这些才好,那说明你的生活很安稳。现在我告诉你,陈西安,你也不可怜。”

    “其实事实没那么可怕,固步自封才可怕,现在我想拉你一把,你不要辜负我。”

    “你不敢爬上这里,不敢吹高台顶的风,可能是因为你对死亡有阴影,可这里的风会吹死你吗吹不死,你掉下去吗你不会,因为我在这里。你不是喜欢我吗要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你有什么资格说喜欢我哦不对,是我这种人。”

    陈西安眼眶灼热,视野虚化只剩那个不甚清晰的人,心里全是滚烫的动容,他做梦也没想到钱心一专门过来一趟,是为了替他解开心结。他说他在这里

    他许久没动,只是痴呆一样的盯着自己,钱心一胳膊都抬酸了,却一派温柔道“陈西安,我喜欢有出息的人,所以我的对象一定要比我出息,如果你连这点阴影都克服不了,那你再会计算也超过不了我,你只能停在这里,而我起码是一直在走。”

    “可能以后有一天你会克服这个阴影,但我只会给你一次机会,就是现在的这个女儿墙,陈西安,我愿意和你在一起试试,这个机会你要吗”

    陈西安整个人都懵了,他脑子里的惊喜和畏惧天人交战,迫切的想要答一声“要”,结果情绪激动过头,直接哑掉了。他张开手,想去拥抱那个矮台上的男人,步伐走的瑟缩而缓慢,也有停顿和犹豫,却没有后退过。

    钱心一长吁了一口气,默默为自己点了个赞,这几句话他腹稿打了两个多小时,总算是不辱使命,一气呵成完其实还是有点难为情,为了掩饰掉这点他张开怀抱开始耍流氓“下午我不该打你,对不起,过来,我给你吹一下好了。”

    第40章

    结果没吹成。

    陈西安一步三止的靠近边墙,第一件事就是把钱心一弄了下来,因为怕惊到他,也不敢硬扯,只敢抓紧了手指,迎老佛爷起驾似的把他托了下来。

    钱心一看他紧张的都快尿了,也不敢笑他,绷着脸迈下来,立刻被陈西安拖着后退几步扣进了怀里,手臂收的极紧,比起禁锢,更像是依靠,陈西安舒了口气,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钱心一身上。

    他用侧脸摩尼着钱心一的脖子,人体的温度让他逐渐从惊慌中冷静下来,另一种惊喜缓缓升温,冯博士说的焉知非福好像来了,他的青蛙炖熟了。

    陈西安喃喃道“我会改的,你别动不动就爬女儿墙,就算你是专业的,也还是危险。”

    剧烈而沉重的心跳从紧贴的胸膛传过来,钱心一被锁着手臂,便活动了下胳膊肘在他后背上安抚的拍了拍,笑了起来“你这话可真有意思,好像我爬墙上瘾一样,那什么你胳膊松点,我要用手。”

    陈西安放松了点,让他把手臂拿出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算了,我现在脑子里一团乱。”

    “是不是还感觉像做梦一样”钱心一戏谑道,抱一起其实怪热的,但是气氛很好,可能是深思熟虑过,也没觉得别扭。他用解放出来的双手抱住陈西安的头,扳起来侧对着自己,犹豫了一下,凑上去在抽过的地方亲了一口,说“乱不要紧,明天开始清醒就行了,下午我不该打你的脸,我向你道歉,但是你有错是不争的事实,下不为例行不行。”

    这就是所谓的幸福来得太突然,陈西安确实觉得有些不真实,但他的恐惧是真的,脸上的触感虽然轻,但也是真的,他心酸难言,充满了感激和庆幸,感谢命运让他与这个人相遇,庆幸他喜欢的人积极而有正能量。

    六年的噩梦迟来惊醒,当他再度站到久违的高楼旷野,他仍然会心慌和出汗,赫斌的幻影仍然会从这里掉下去,但是有人支撑着他,让他能蹒跚的正视这里,陈西安心里有种东西破碎的声音,他想,那大概是他画地为牢的枷锁。

    “没有下次”他哽咽道,吻住了钱心一看向他的心灵窗户,发自那里的目光充满了温情,让他不自觉的沉溺其中。

    钱心一不得已的闭上一只,剩下那只眯成缝了还在看他,陈西安觉得好笑,嘴角一牵,眼泪却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他把手一抬,捂住了钱心一的眯缝眼。

    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太体面了,钱心一心里叹了口气,依照陈西安的意向,假装自己睡着了。

    裹着锡箔的风帽旋转不休,折射着城市夜灯的光,犹如一个个黯淡的银色霓虹灯,这里是没有观众的舞台,主角的眼中只有彼此。

    两人从凉风肆虐的楼顶下来已经快12点了,饿的腻歪不起来,也没地方吃饭,拉着手回了陈西安的家,主人下了锅挂面,两人勾着腰在小茶几上吃。

    本来有个六人座的餐桌,都怪钱心一饿成了狗,,陈西安一回头,这个能干的人端着面碗就跑了,走到一半被烫的抓心挠肺,半放半扔在了就近的茶几上,面汤泼出来不少,反正也脏了,就省的擦桌子了。

    钱心一夹起一个微波炉煎蛋在盘子上抖,把上面的虾皮往下甩,陈西安就无语了“洋葱不吃豆芽不吃,排骨不吃羊肉不吃,虾皮不吃估计海鲜也不太吃,你妈以前不打你吗”

    “以前哪有什么排骨羊肉吃,”钱心一把蛋泡进面汤里,不知道在得意什么“我妈觉得我全村最好养,一盘土豆丝能打发一年。”

    “很遗憾,”陈西安筷子一伸,忽然夹了一撮虾皮塞进了他碗里,“我不是你妈,不要挑食。”

    突袭就胜在猝不及防,钱心一看着汤里浮起来的小虾米,愣了一下忽然想起陈西安很讲究,登时有点心里发毛“这就管起来了陈西安,你不会是事儿妈吧我跟你讲我受不了这种人。”

    陈西安笑了起来“你别慌,我不是,你只要不太挑食不乱扔臭袜子不一个月倒一次垃圾桶,其他的我都不管。”

    钱心一不动声色的把虾皮用筷子撩到堆起来的面条上,他就是不喜欢海腥气,准备从底下掏面吃“这些你最好也不要管,我肯定烦你。”

    独惯的人就怕被约束,钱心一属于独出铜皮铁骨的,陈西安看见了但没说什么,夹着小咸菜十分悠哉“日子过起来再说吧,说不定你还来控制不住要来管我呢。”

    钱心一震惊的说“怎么可能”

    陈西安抿着嘴笑,让他赶紧吃饭,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头看向对面的人“心一,你怎么忽然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还有半句话,他没敢问出口是因为可怜我吗

    钱心一正把碗扣在脸上喝汤底,闻言顿了下,仍然将碗抽光了才露出脸来,看着陈西安的眼睛说“其实不突然,刘易阳还在我哪儿的时候我就开始考虑了,想着考虑好了再告诉你,考虑不好就当没有过这个念头。”

    这么说他考虑有一个多月了,很慎重的表现,并不是一时冲动,陈西安心软的一塌糊涂,接过钱心一的空碗,心里有千言万语,汇到嘴边只成了一句“谢谢你。”

    谢谢你深夜的造访,谢谢你在天台的鼓励,谢谢你愿意和我在一起。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所以也不需要太多的承诺,发于心,见于行,这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个爱人,让时间来见证他也是唯一的一个。

    “不客气,”钱心一不要脸“你起来方便,再给我来半碗面。”

    收拾好盘碗差不多1点了,陈西安没留,钱心一也没打算走,陈西安洗完碗出来,见他在电脑桌前看邮箱,便凑到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有新邮件吗”

    两人都心知肚明指的是什么邮件,钱心一把转了半圈椅子面对他“还没有,不过我估计最迟明天会有消息发出来。”

    陈西安露出愧疚的表情,钱心一把他的头发摸的乱七八糟,说“没有不犯错的人,犯错了害怕了,以后才不敢随便应付。我以前也犯过错,所以现在哪怕是高远说我胆小,我也不松口,胆小就胆小咯。”

    陈西安把他作乱的爪子扒开“什么错”

    钱心一把右手伸给他看,凑近了陈西安能看见他手腕往下一公分多,有一条横向的长疤,痕迹不深,但还能缝针的踪影,钱心一说“这是我刚跟着我师父学cad那会儿,在现场被二层破裂坠落的石材切伤的,外伤问题不大,不过肌腱断了,到现在手腕都使不上劲。”

    陈西安握住他的手掰来掰去,等他接着说。

    “你知道这件事里最有意思的是什么吗那块石材是我自己编的号,自己往上挂的,我那时候年轻,人也马虎,而且觉得这活又无聊又挣不到钱,做事比小赵还浮躁,师父让我检查好每一块石材是不是有裂纹,钻孔深度够不够,我嫌烦,连随便看看都不愿意。直到那块吊挂石材掉下来。”

    他抬起手摊平,做了个飞速下落的动作“就这样,一团黑影刮下来,伤倒是小伤,但是能吓死人,特别特别突然,跟一个人掉下来一样。当时现场的师傅说,我要是再往左边站20,被切断的就不是肌腱了,是我的脑袋。”

    “后来我就不敢了,哪怕是半夜也要把材料检完了再睡,出来混都是要还的。我知道你以后不会再犯了,所以这次我会维护你的。”

    钱心一不会说甜言蜜语,但是他的话总能戳到陈西安心里去,他扣住他的手指凑到嘴巴上吻了下他的疤,“嗯”了一声,想起了高远想起了陈毅为,心想我也会走到可以维护你的高度去的,虽然你不一定需要。

    这是个暴风雨前的夜晚,等到明天公邮里出现了事故邮件,高远的脸色一定会首先甩向钱心一。他待下属的态度十分讨巧,难听的话从来只关起门来往自己的下一级灌,而对于他下一级管下的员工,从来都是笑意满满,所以他在公司大部分员工面前的形象,是个非常和蔼和人性化的领导。

    哪怕在单子上签字的人是赵东文,签署的名字是陈西安,他不管这些,唯一的原因就是钱心一不够负责。

    陈西安心里叹了口气“高总那边”

    钱心一预料已经是一场狗血淋头的大骂,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说“随他说,你就当聋了就行。”

    陈西安你要是真这么心大,那还好了。

    “行吧,”陈西安站起来,顺便也把他拽了起来“去洗吧,很晚了,对了,你跟我一起睡吗”

    钱心一唾弃他“谁第一天谈恋爱就睡一起啊,要不是晚的不行了我还要回家去的,我u盘还在家里。”

    其实他是不习惯跟人一起睡,磨合是需要时间的,生活习惯,性格,衣食住行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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