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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客堪看客 第5节

作者:事后疯烟 字数:22706 更新:2021-12-13 15:44:49

    他的目光里既有憧憬又有失落,胸口原本细小的温情渐渐膨胀开来,我将他的手又攥紧几分,并旧话重提“我郁屏此生许过的承诺成千上万,可兑现的却没有几个,但之前答应过要保你长命百岁,就这个我定能做到。”

    他扭过头来与我对视,眸子里似涌进了泱泱海水,他轻唤一声“郁屏”

    “嗯”

    他又喊了一声“郁屏”

    “怎么了”

    他继续喊“郁屏”

    我将他拉停在原地,佯装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可眼底却满满是笑意“再喊我可就要亲你了。”

    “”关键时刻他倒缄口了。

    我径直将他送了回去,到的时候只见他屋里的两个女婢一个手里拿着衣物,一个拿着沐浴要用的豕苓,像是已等候多时了。原是他需要每日两次浸浴,晨起后与入睡前,一早一晚缺一次都不可。

    我说要陪他一起,倒也不是想乘人之危什么的,就他这个样子,即便我就是个洪水猛兽也下不去手。他摇了摇头,先命那两个女婢去汤池等着,接着便在我耳边轻声道“大哥一会儿操练完了也要去,若碰见倒不好。”

    我刮了刮他的鼻子“小家伙,真不知你是怕我还是怕你大哥”

    他的表情些局促,像是受到惊吓的小鹿“随你怎么说,总之你不许跟过来,听见没”

    我有些讨好的说“好好好,都听你的,等你洗完了我再去,这总成了”

    此时已听不见操练场那边传来的喊杀时,我独自回到了住所,只见人也都回来了。妹妹换上了穆凝给她的武服,一面同不解风情的郁展炫耀,一面对着镜子摆出一些怪异的动作,看着不觉有些好笑。

    郁展问我“殿下刚才去哪儿了”

    我干咳两声,妄想掩饰住心虚“觉得无聊就四处走了走。”

    “最好是这样。”大概还是被他识破了。

    听妹妹在耳旁聒噪了一阵,又喝了一盏穆央先前送来的桑茶,想着时辰已差不多了,便唤来了贴身侍从。

    夜里汤池外不见有守门的小厮,我便径自走了进去,听见里面有阵阵的水声,想是来得有些早了,可身上衣服早已褪得一干二净,总归再没有回去的道理。

    轻惦着脚尖向池子靠近,透过重重纱帐,我看见穆央正背对着我靠在池角,想起他之前的千叮万嘱,忽而生出想捉弄他的念头,这便更加放轻了脚步,神不知鬼不觉的走了过去。

    我并非是有夜盲症,只不过屋里的水气太重,认错人也在情理之中。待我察觉到那个背影有可能不是穆央的时候,想要掉头为时已晚,只见他腾的一下从水里飞身出来,赤、裸着的精壮身躯如一道闪电向我逼近。

    我转身躲进了纱帐后面,可他还是判断出了我所在的方位,顷刻后颈就被他扼住了。

    穆琛下手的力道颇重,似有想将我脖子扭断的倾向,他沉着声问“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饶是此刻背对着他也不免要觉得尴尬,我干咳两声“是我”

    感觉到他的手已离开了我的后颈,随之而来的却是落水声,待转过身去的时候只见穆琛人已经在水里。

    在他面前我总归是有些心虚,于是入了池子也不敢靠得太近,他似乎将我当成了屋里可有可无的水气,时而勾起池壁上的酒盏小抿一口,时而闭眼养息。

    “王爷的酒,能不能也分我一口”怎么说我也是身份高贵的皇子,怎可容忍他人的轻视。

    他徐徐的将眼睁开,指了指了手里的杯子“只这一个杯子,要怎么分你一口”

    我向他走去,满不在乎的说“本宫不介意的。”

    “可我介意。”在他看不到的池底,我的双足狠狠的踩了几下水。

    皇子屏最喜欢的就是强人所难,他越是介意我就越是要做,一手抢过他手里的酒盏,不由分说的就将剩下的酒喝了。末了倒悬杯子,一滴清洌的酒叮咚一声落入水中,穆琛的脸色稍有变动,像是在看一个什么怪物,嘴角有嘲讽的意味。

    “殿下总爱如此”

    索性将酒盏拿在了手里,不以为意的斟满,不以为意的喝尽,再不以为意的问“怎么说”

    他冷笑一声“原来强人所难是殿下的喜好,越不该觊觎的越要觊觎。”

    “王爷这么想,想必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转过头去,指了指自己的后颈“看来王爷果真是个记仇的人,先前之举只不过是本宫的一些小趣味,你明知是我却还是下了重手。”

    忽而他站起身来,半个身子在水面“这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教训,你要知道这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能由得殿下来觊觎的。”说完便向设有台阶的一角走去。

    原来他一早就看出来了。

    “可本宫却觉得,王爷对本宫还是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的。”

    他顿住脚步,一字一句道“痴人说梦。”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用了半天来补觉,日上三竿的时候自觉醒了,恰好赶上了午膳。

    妹妹显然是被穆凝给带坏了,整日的穿着那身武服,并且梳着男子的发髻,与始作俑者一比倒显得有些东施效颦了。

    一顿饭在我的数落声下度过,妹妹中途就气急的撂了碗筷,将一碗汤直直的浇在了郁展脸上。代人受过的事他也没少干,满不在意的抹了抹脸,示意女婢再为她盛一碗汤,照着平素的口吻说道“公主今日尽管泼个够,别等到出嫁再将气撒到七皇子头上,若传了出去跌的可不止是公主一个的颜面。”

    这次弄得有些过火,她气得眼圈都红了,走的时候说是要去找穆凝借枪。

    我摇了摇头“郁展,你太过分了。”

    婚期一天天的逼近,妹妹倒成了个脱缰的野马,整日都不见人影。我则是日夜颠倒,上半夜为穆央暖床,下半夜陪穆琛暖酒,这些自然都是瞒着郁展进行的,有时还得强打起精神,就怕被他看出端倪。

    这夜穆央睡得有些晚,从他屋里出来的时候操练场上已不见穆琛的身影,我自然知道去何处寻他,到了伙房,如意料中的看见正忙碌着的身影。

    来得晚有来得晚的好处,虽受了几个冷眼却是坐享其成,一旁的食案上放着两个杯子,显然是在等着我来。

    我们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不经意挑起的话题三言两语就说完,也不知究竟是谁冷的场。可即便话不投机我也不舍得丢掉半句,他不说我就自己说自己的,总归再没旁人,他不听也不行。

    “记得那日初到朔国,本宫险些落下马来,若不是王爷出手相救,本宫怕是已命赴黄泉了。”

    “王爷是不是太落落大方了,与本宫夜夜促膝交杯,要知道本宫可是觊觎王爷的,这孤男寡男同处一室,犹如这鼎里的干柴与烈火,总归有燃起的时候”

    他难得接言“我和你燃不起来。”

    我懒得同他争辩,只自顾自道“再过几日颜儿就要成亲了,届时本宫也该回去,也不知王爷会不会在孤枕难眠的夜里想里我这个知己好友,又或者再到这伙房独自空杯对饮,若真是如此,王爷大可修书一封送至尤国,本宫势必日夜兼程的赶来。”

    说这话的时候我一直看着他,不错过他脸上任何的细枝末节,嘴角一抽便是在笑,眉头一皱便是我又说错了话,两眼微垂则是在想事情,这个时候我说什么都是多余。

    “小王还未涉足过贵国,殿下若实在找不着话讲那便说说贵国的奇闻趣事,何故一而再再而三的旧事重提。”

    我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王爷这是对本宫感些兴趣了”

    他一贯的冷笑起来“殿下大可继续痴人说梦。”

    话又绕进了死胡同里,我杀了个回马枪,接过先前的话头,如滔滔江水一般源源不断的说了起来

    我站起身来,左手举杯,又手执筷,用象牙筷敲打着半满的酒杯,发出叮咚一声响“尤国有一城,名为洛河,城中有一翩翩佳公子,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举国上下,不论男女老幼,公子一出行势必万人空巷,街道拥堵,只为一赌公子之风采。某日,公子乔装扮成女儿身,云鬓如雾影如画,仪态万方美轮美奂,洛河两畔的公子一见此女,纷纷侧目,迷迷瞪瞪竟不知身在何处,争相间落水者不计其数,其阵势不亚于佳公子出行”

    “有一意图不轨者,善行邪术,一缕青烟将佳公子所扮之女迷惑,只得言听计从随之而去。风起云涌,天地间皆是公子们心碎的声响,只因那善行邪术之人模样怪哉,世间少有,何故要跟他走,只因他一计迷魂散,使得佳公子鬼迷心窍将他认作熟稔之人。”

    “佳公子年方二七,尚是完壁,奈何一夜风雨飘摇,美玉自此沾瑕,怨天怨地怨不得公子无双,以为只需表明他的男儿身,就不至被折被斫,只怨那人喜男好女,雌雄不忌,自此世间再无佳公子,只有一个镂空的”

    酒太烫,热气氲上来在眼眶上覆上一层水雾。我久未转身,穆琛也一如既往的不接言,更不追问。

    天又值微明,收拾残局的时候穆琛突然唤我“郁屏。”

    这是他第一次喊我的名。

    “少时不叹陈事如风,老时不嗟故人若梦,思前往事不堪卒读,顾后自有明月清风。”

    我笑了笑“那王爷,可愿做郁屏的明月清风”

    他一贯的沉默了。

    在重复做着同一件事的时候,半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尤其当它越完满似梦,那么再多的光阴只不过弹指刹间。郁颜大婚前一夜,天公作美将这场梦以极利落的手段终止,并且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老天也知我踯躅不定。

    当我从穆央房里出来的时候,迎面就碰到了穆琛,他冷冷的看着我,手里的绿沉枪在月光下发出森冷的寒光,投映在磐石般的脸上。先前几个夜晚像是特意为这一刻堆积的,那些一闪而逝的温情,就在此刻尽数湮灭在这一眼里。

    他从我身旁走过,衣袍带起的风比刀刃还要利落,我久久不动,却还是拉不住他与我的背道而驰。

    铜鼎里积攒起的柴灰、藏在酒瓮后的一套酒器、被火焰烧得辩认不清原貌的象牙,他们和我一样在等着那个人来,可我知道他终不会再来。

    妹妹与七皇子成婚的这一夜,穆琛有些姗姗来迟,是与几个皇子一起到的,在这些出类拔萃的男子面前,他穆琛仍旧是佼佼,就连穿着喜服的七皇子与之一比也是逊色。

    他在我身旁坐下是因遵了国主的旨,席间只隔咫尺,再想攀谈却远似天涯。

    我试着打破沉默“怎么不见凝郡主”

    他答非所问“夜里风大,他受不得冻。”

    说的那个他必然是指穆央。

    席间朔国的好几个老臣都前来同我攀谈,料想他们从未听过我的那些风流韵事,于是前赴后继的推荐起自己的女儿来。有个丧心病狂的,说是家中有女待嫁闰中,我饶有兴致的问姑娘芳龄,那老头缕了缕胡子,颇有些得意道“已满九岁了。”

    一旁的穆琛也未能幸免于难,见他眉宇间隆起的一道沟壑,我便知道他不喜欢这种场合。

    杯筹交错的时候自然少不了歌舞,朔国的女子都生得较为丰腴,质地轻薄的羽衣贴伏在凝脂般的肌体上,旋转跳跃间胸脯也跟着颤动起来,虽说是活色生香,可这色与香对我不具半分诱惑力。

    舞过几曲后,高高在上的朔国国主喊停了乐声,中年男人的嗓音总是具备一定的穿透力,我就坐在他最近的地方,耳膜险些叫他给震破了。

    他淡笑着说“今日两国同是大喜,贵卿又远到而来,朕也没什么可招待的,不过朕的侄儿倒是耍得一手好枪,只是不知爱卿可有兴致看上一看”

    我以为他说的是穆琛,可身边的人却没有要动的迹象。

    “陛下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小臣的兴致。”他满意的笑了笑,接着便命一旁的宫人传旨去了。

    旨意传下去不多时,便看见十几手执的人上了高台,他们身穿银袍且都戴着面具。虽全都是男子装扮,可纤细的腰肢与上身裹不住的丰腴还是将她们给出卖了。蓬勃鲜活,飒爽丝毫不输男儿。

    十几个人里只有一个是穿黑衣的,比旁人略高一些,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

    先前妹妹得意的告诉我,说是穆凝会在喜宴上送她一份贺礼,在我认出为首之人正是穆凝的时候,才知她说的是这个。

    这是与在操练场上演练截然不同的,因阵列里尽是女子,枪法里既有游龙舞凤的柔,又有铿锵果决的刚。收尾时众人双手撑枪,第一个半跪在地,第二个直立起身,再是人叠着人如由矮至低依次往下排开。穆凝飞身上前,如借梯登云一般手执直破深空。

    众人都看出了神,手里的杯盏搁置在送往唇齿的半道上,唯有几句不禁发出的唏嘘与惊叹。与此同时高台上发出一声巨响,循声望去,只见消失了片刻的穆凝在落英缤纷里缓缓降下,万紫千红的花瓣如飞雪一般洒向整个宴会。

    精彩绝伦,美不胜收,穆凝的这份贺礼怕是要将在场所有人的都盖过。

    眼前缤纷缭绕,细碎的花瓣带着隔夜的暗香落入杯盏,我看了一眼已落幕的高台,穆凝已下了台阶,众人的目光都在为她开道。

    她直直走到我与穆琛的跟前,面具下露出的两只眼睛是明晃晃的笑意,上面描画的是一只彩蝶,交迭的双翅占了半张脸谱,明眸流转时栩栩如生。

    宝座上的国主一脸得逞的问“如何”

    我站起身,撑开手掌接住一片不甘就此落地的花瓣,缓缓递至穆凝眼前“凝郡主,可愿收下本宫一瓣心香”

    哐当一声,杯子在我脚边碎裂,假如目光中的锋芒能化作利刃,那么此刻我已被穆琛千刀万剐。

    穆凝摘下面具,未施脂粉的脸上有晶莹的汗珠,她久久盯住我掌心的花瓣,有些迷惑不解。

    那些疑云,最终被双颊泛起的红晕遮盖住。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国主为我赐婚的同时另赐给我一座府邸,极讽刺的就在郡王府隔壁。日子定在五日后,极为仓促。

    搬出郡王府的时候,我说“穆央那边,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他的拳头握得咯吱作响“鄙府的事,不劳殿下费心。”

    这桩婚事是早在计划之中,却是郁颜推波助澜而成,她得知消息后不管不顾的出了宫,看我的时候如同在看一个仇人。为了一个穆凝,她似乎要将一生的泪都流干。

    临走时她说“代我转告父皇,从此以往郁颜再不是尤国的女儿,而我也没你这个兄长。”

    怪只怪入错了帝王家。

    在郡王府已养成了昼伏夜出的习惯,往往要等到斗转参横才有困意,一堵高墙隔断了与那头的来往,却也隔不断撕破长空的独鸣。夜深无人时,站在墙角下能够听见布帛撕裂的声响,只需要一个梯子,我便能看见臆想中的人。

    穆央的旧疾隔日就发作了,郡王府的管家前后领了数十位大夫入府,直到这夜,架在围墙上的梯子才真正派上用上场。

    里里外外都是忙碌的样子,在草丛里趴伏了半夜,直到人都散去我才出来。

    屋门虚掩着,影影绰绰的烛光下,是穆央苍白如纸的脸。凌乱的屋子揭示了不久前的惊险万分,空气中有药草的气味在弥漫,床头地上有刚擦洗过的痕迹。

    抱着侥幸的心理接连去了几次,最后一次是在爬墙的时候,穆琛从身后叫住了我,当我跳下来的时候,那柄闪着绿光的直抵胸口。

    力度小到只够割破皮肉,他冷冷的盯着我“倘若再让我碰见,绝不手下留情。”

    枪头刺进皮肉的痛楚不及内里的万分之一。

    皇子屏此生阅男无数,可穿喜服却是头一遭,大红的缎子不仅喜庆,还能将许多见不得天光的秘密埋得深不见底。镜中男子虽是一脸阴翳,可在这喜缎喜烛的衬托下却也是满面红光,我笑着对郁展说“本宫是不是风华绝代,世间少有。”

    他紧锁眉头看了我一眼“只要殿下不笑,怎样都好。”

    院子里坐满了前来喝喜酒的宾客,这当中有九成是不熟的。住得近也有不好的地方,迎亲的队伍要在主道上绕一圈才能进穆王府迎娶新人,队伍出了府就在吹吹打打,欢快的喜乐将吵嚷的人声都淹没了。

    我胸前挂着偌大的绣球,骑一匹毛色锃亮的黑马,费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到郡王府。轿子停下的同时,凤冠霞披的穆凝也被喜婆搀了出来,看着宽大喜服下的身躯,不免觉得有些孱弱。

    穆琛一并跟了出来,上了马与我并行,随后队伍又照着原路绕了一圈。虽到了掌灯时分,可前来看热闹的百姓还是丝毫不减。途经当初被救下的地方,再不见有在人群里乱蹿的孩童。

    轿子在府门前落下,下马后喜婆就将穆凝搀下了轿,将一只覆满厚茧的手递到我手中。忽而想起郁颜的手,青葱如玉,十指丹蔻,为了保养时常要用羊奶泡手,以至于她的手比脸还要细致。

    穆凝有些瑟缩,极力的掩饰那些算不得瑕疵的厚茧,我轻声在她耳边说道“郡主不必胆怯,只当是上了战场。”

    喜帕无风自动,想是被我逗笑了。

    穆凝父母早已不在,穆琛既为长兄,今日的高堂自然就是他。大喜之日没有尊卑之分,我虽是皇子却也不能免俗,他端坐在椅子上,身旁的位置是空的,我与穆凝在他身前双双跪下,一弯腰尽是绣在他黑袍上的七彩祥云花纹。

    有人奉了酒来,我接过双手呈于他,穆琛冷冷的看了我一眼,说着这种场合必要的话“家妹因自幼习武,性子有些不拘,还须殿下今后多多包容。”说罢才将酒饮毕。

    我笑着说“王爷无须担忧,妹婿自当将郡主视如明珠。”

    听到妹婿这两个字,他明显的怔了片刻。

    待宾客散去,我摇摇晃晃的走到了新房,开门声使得端坐在新榻上的穆凝略抬了抬头,刺目的喜怕随着身子晃动着。我调整好了神色,在盖头揭开的那刻笑如春风。

    只因我不爱女子,于是一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我在她身旁坐下,有些遗憾的说“今日虽是你我大婚,可按照尤国的婚俗,未拜过先祖是不能同房的。”

    她这才抬起头来,有些羞怯又有些不解“那你为何”

    我握住她的手,面露自责之色“先前本宫也曾想等回了尤国再下来国书迎娶郡主,只因路长车马远,害怕郡主会另觅良人,所以才出此下策,郡主若怪本宫鲁莽,任打任骂全由郡主解气。”

    她噗嗤一笑,将收缩了回去“殿下千金之躯,岂能说打就打,再者穆凝手重,怕殿下也禁不得几下。”

    我讪讪的笑了笑。

    “既是贵国祖制,殿下与我自当是要遵守的,从今日起”她指了指外间的矮榻“就委屈殿下在外间凑合一段时日了。”

    我倒是觉得一点不委屈。

    翌日醒来不见穆凝,问过屋里的婢女说是早就起了,这时大概还在院里练枪。

    草草洗漱了一翻,等我到大厅的时候,只见穆凝正小口小口的吃着早饭,略施脂粉的脸不见有半点憔悴,想必是昨夜睡得极好。我刚坐下她便问“殿下昨夜可是睡得不踏实怎么眼圈都黑了。”

    我笑了笑“让郡主见笑了。”

    天微明的时候才睡着,与没睡也没什么区别。

    用过早饭管家便来催促回门一事,略收拾了一番,找了几件拿得出手的回门礼,接着便往隔壁走。

    穆凝一回到自己家明显活泛了许多,不似在新府那般拘谨,同到了主屋没看见穆琛,问过管家才知一早就被召进宫了。穆凝同我打了声招呼就径自走开,说是要去找乳娘。

    带来的礼物里面,有离开尤国时太巫给的五粒药丸,无事吃了可强健体魄,危急时吃了能保住五日的命。我将东西找了出来,随即便朝穆央的院子走去。

    今日难得是个大晴天,可顽固的积雪还是没有半点消融的迹象,待我走到穆央的屋前,举在半空的手却久久不敢将门敲响,隔着一层门纸,隐约听见屋里有炭火烧旺时的噼里啪啦声响。

    “殿下千岁。”是前来送药的婢女。

    同前些日子一样,门还是虚掩着的,方便叫人看护。我接过婢女手里的汤药,随后推门进了屋子。只见穆见裹着一件厚重的裘衣坐在炭炉旁,几日不见又消瘦了许多,他看了我一眼,眸子里的光黯淡灰败,这不禁使我想到了濒死之人的目光。

    他此刻的境况,与我脱不了干系。

    在他身旁坐下,从碗里舀起一勺汤药,递至唇边试了试还有些烫口。我手里的动作不停,偷偷将一粒药丸丢了进去,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用平素的口吻问他“好好的怎么就成这样了,定是你不听大夫的话,没好好吃药”

    他索性将眼闭上,累极了的神情,将整张脸都别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药已晾得差不多,我起身绕到他身后“来,我扶你坐直,待会儿好喝药。”

    “别碰我。”他极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

    我还是将他扶了起来,用一只手揽住他,别一只手则端着药碗,他死死咬住牙关,乌黑的药汁顺着他漂亮的下颚一路流下脖颈。

    “但凡有别的法子我也不愿强迫你,只是我答应过的要保你长命百岁,这药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说着我便将药汁含入自己的口中,手下使了几分重力将他下颚扼住,趁着他张嘴的空当将口中的汤水渡了进去。

    一半被吐了出来,另一半则进了肚,我略有些得意的擦了擦嘴角,口中有股腥甜的气息。都虚弱得连话也说不出,竟还留有力气咬人。

    接着又有人送来了吃食,是一碗血燕粥,我将东西送到他嘴边,他死死的盯着我“我是死是活,用不着殿下挂心。”

    我说“知道你不想看见我,只要你将东西吃了,我立马就走。”

    兴许是真的不想再多看我一眼,这会儿他倒是配合着吃了半碗,过程虽有些艰难,好歹心放下了一些。

    “你可以走了。”

    我转身将门栓插上,径自走到榻前掀开被子躺了进去。穆央静静看着我做这一切,半晌,他开口道“郁屏,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为何我总也看不透你。”

    我有些郑重其事的说“倘若有机会,你可以剖开来看看,若是看着喜欢那就留着,若是讨厌就扔了喂狗,能死在你手上我心甘情愿。”

    他冷笑一声,牵引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我忙下了榻去为他顺气,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将他抱起来的时候,感觉手臂间的份量轻得如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我想到了院里日头下正逐渐消融的冰雪,一点点渗入地底,最后什么也剩不下。

    再用力抓到的也是一片空,徒劳一场。

    我掖着被角,将任何可以钻风进去的缝隙拍实,被子平坦的像是没有躺人。彼此沉默了一阵,最后他也睡着了。

    “穆央,我没有办法”

    离开的时候炭火正旺,炸裂出来的火星一离开火盆就化作一抹扬灰,无声不息的落在地上。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白天我与穆凝是恩爱的新婚夫妇,一到夜里便各占一隅,互不逾越。她丝毫察觉不到我的别有用心,对于接下来的一切自然也无法设防,郁展不时在我耳边催促,我却总说再等等。

    穆凝时常去七皇子的府邸走动,还是照着以往的男子装束打扮,我并不担心郁颜会同她说些什么,饶是平素有些意气用事,但到了关键时候还是知道分寸的。

    一个月过得不快不慢,自那天去看过穆央后他的病已渐渐好转起来,我每日都去看他,天气暖些就陪着他散步,天凉就陪他在屋里烤火,一粥一饭亲手送到他口中,他虽还是不冷不淡的,但至少不会抗拒。

    再是穆琛,出征已有半月,捷报不断却就是不见他归来。少了几个随之出征的将领,操练场依旧一早一晚喊声震天,有时夜里我攀上梯子,会把站在高台上的人误认作是他,指派人过去探查,却还是归期不定。

    平静之下暗藏着汹涌波涛,即便是我在面对这一切时都有些猝不及防,郁展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一早谋划好的提前进行。

    这天早晨郁展将我支开,直到日上三竿我才回府,刚进门便察觉到气氛不对。府里的人个个都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最后还是管家告诉我的,说是两个婢女撞见郁展在我屋里,穆凝与他都是衣衫不整。

    我有脑子顿时就炸开来,接下来的一个字也没听清,踉踉跄跄的跑回了屋,未进门便听到了穆凝的抽泣声。

    声音已哭得有些嘶哑,像杜鹃鸟的悲鸣,每一声都能啼出血泪。她扑进我的怀里,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让我相信她,我如何会不相信,纵然她是女中豪杰,可在郁展面前终归是一个弱女子。

    可我还是推开了他,用冷漠将她所有的欺许化作尘土,我擦了擦她脸上的泪,面无表情的说“别哭了,先去洗把脸,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一旁的婢女会意,将有些气弱的她扶了出去。

    郁展跪在我的面前,看着他身上的绳索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上上下下若没有我的命令谁敢绑他无非是要做足了戏给众人看,也一并将我推向风口浪尖,不留丝毫转圜的余地。

    我冷冷的看着他“为什么善做主张,你眼里可还有本宫”

    身上的绳索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个摆设,他轻轻一挣便将绳索挣断,眼里有狠决的光。他向我步步逼近,抽出腰间的短剑,最后递到我的面前“我若不善做主张,殿下要何时动手”

    从我将穆娶进门的那天起,每天醒来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再迟一些,想着等穆央好一点了,或者等穆琛回来了再动手,如果不是郁展,我不知会抱着这点希翼等到何时,父皇的秘信纷沓而至,一切都已绪就只等我归国。

    每一天都像是同自己讨来的。

    郁展将剑举在空中“我自幼就在殿下身侧,自然知道是什么让殿下踯躅不前,今日我做到这个地步,无非是想斩断殿下心里的那根线”

    越向后退他便逼得越紧,我不敢将手伸出袖子,害怕心底残存的念想会在接过剑的瞬间消失殆尽。

    他怆然一笑,将剑反转直直朝胸口刺去。

    “住手”我失声喊道,却为时已晚。

    “郁屏,你心里有没有我,我一点也不在乎。”他戳着我的胸口“只要这里空着我的命就是你的,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弄来,可一旦这里填了人,我的命就不再是你的。”

    他将手收了回去,并从怀里掏出一封书函,沾了些血污,乍一看倒有些像信角的图纹,被两个墨字一衬显得尤为醒目。

    “这是郁展要求殿下做的最后一件事,别让我死不瞑目。”手里的剑又往里刺近一寸,直到全数没入他的体内。

    郁展陡然睁大了双眼,钢铁一般的身躯渐渐瘫软下去,在他倒地之前我半跪着将他接住,沾满血的手在空中抓了抓,直到最后抚上我的脸。

    血液温热粘稠,有淡淡的腥甜气息,带着些许死亡的味道。随着手里渐渐褪去的温度,我终于也慢慢清醒过来,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许多人来,都是些半生不熟的面孔,直到穆凝也走了进来

    对于她而言,从郁展身下缓缓淌出的血液并非只是血液,而是将她不贞名声涂抹到再擦拭不净的墨汁。地下躺着的也不是郁展,而是她仅存的一点希望,在这个人死去的同时,那莫须有的罪名便落实成真。

    我站起身来,绕过穆凝与人群,几乎有些晕眩。

    穆凝将我叫住“你是不是也不信我”

    我背对着他,顷刻间大笑出声,此刻从门外透进来的日光像千万只利箭,不由分说的齐齐射向我的胸口,痛到极致却丝毫不是为她。

    天沉到最底的时候,郁展来到我的房间,如往常一样我睡着他坐着,月光洒遍他的身上,犹如一尊永世不灭的金身。他的脸不停变化着,有时是小时候的模样,七八岁的孩童没有半分稚气,跪在我的面前毕恭毕敬的喊我殿下。

    又是十四岁那年,他在一间破败的庙宇里将我找到,第一次杀人,说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直将那人剁成了肉泥,梦魇一般的面容变得更为可怖。之后他当着我的面剁下两根手指,作为看护不力导致我消失两日的惩罚。

    十七岁的时候他将一个少年带到我的面前,只因我偶然间向他说了一句这孩子长得很合心意。自那以后,我想要的人他总是能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我面前。

    常有人不惜以命相博也要杀他,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故此他时常受伤,可往往什么都不说,每天一睁眼他就在眼前,临睡前看到的人也是他。

    我对自己说,现在他就坐在那里,从未离去过,白天的那个人是也不是他。可当黑夜退下,日头照常升起的时候,昨夜的一切骤然成梦。

    当我醒来的时候,院子里吵嚷一片,有人正隔着门唤我,一声比一声急促,我问“发生什么事了”

    “殿下,郡主她死了。”

    赶到操练场的时候,周围拥满了人,我大喝一声众人才做鸟兽状散开,为我清出一条道路。

    穆凝躺在人群中央,一柄笔直插入她的腹部,血与雪凝结成鲜艳的冰凌花,簇拥着已香消玉殒的人儿。不远处,是一封同样染血的休书,武夫的字迹端正昂扬,那是郁展死前代替我写下的。

    一阵冷风袭卷而来,她的头发与裙裾都在拉扯着她,无休无止的徒劳。

    穆央不知何时到的,他先同众人一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打量着地上的人,似有些不信便向前走了几步,蹲在她面前连着喊了几声姐姐。我怔怔的站在原地,想要将他拉离地个死亡之地,可脚底却灌了铅一般,动也不能动。

    看到一旁的休书,自然第一个就想到了我,他冲过来揪住我的衣领,被冻得青白的脸有些扭曲。那些妩媚与淘气通通不见,甚至连冷漠也变得吝啬,我已是他眼中的仇人,一个叫他恨到巴不得即刻就去死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向来都是细声软语,这个时候却像极了一只小兽,咆哮嘶吼,问着我回答不了的问题。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流泪,比剑还要锋利,在适宜的场合营造出怆然的气氛,引出我作为死者丈夫的哀痛。脸上有些凉意,风起时更为明显,到底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大笑,府里有几个人走了过来,言语间皆是叫我离开的意思。我认得这些人,操练场上每天两次的喊声里就有他们。

    央哭累了,也喊不动不,最后任由别人将他搀走。

    她的死讯快马加鞭送至边关,五日后穆琛终于回来了。

    经过一番波折,穆凝的尸体被我要了回来,不论那封休书是否存在,也不论她不贞的名声传到了哪里,已出嫁的女儿是没有资格入朔国王陵的,我若不带她走她又该在何处安身

    穆琛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他风尘仆仆的赶到灵堂,烛光下是一张布满青色的胡渣的脸,黑色的衣袍沾满了灰尘,一双靴子已辩不出原貌。

    眉宇间流露出厚重的阴翳,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冰冷的发着问。我张了张嘴,沉默了太久再想说话有些艰难,吐出的字也含糊不清。

    “让开。”他用左肩狠狠撞了我一下。

    他径自向我身后的棺木走去,漠北天寒地冻,穆凝的尸体也不至才五日就腐烂。棺盖终始敞开着,前来吊念的人络绎不绝,就连国主也亲自来过。他同穆王府里的人不同,在他眼里我就是个顾念旧情的人。

    整个屋子太过静谧,素幔却无风自动,穆琛站在棺木旁,烧纸的火盆在他身后,蹿起摇摆不定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扯得扭曲变形。墙壁上的魑魅张牙舞爪,见证了影子的主人此刻的心境,或许在他一刻他就会朝我扑来,或杀或剐。

    他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就像走出了时间之外,我等着他向我扑来,已经等得有些窒息。

    噗的一声,鲜血如雨雾般从他口中喷了出来,像极了三月的扬花。

    看着穆琛那张沾上血污的脸,看着众人手忙脚乱的将他抬出屋子,我竟动也不能动。这次是我走出时间之外,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住了,心里只剩下满满的空茫。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两日后穆凝的尸体被火化,与此同时我进宫面见国主,向他请辞回国。

    来时从尤国带来了无数珍宝,是郁颜的嫁妆也是向朔国示好的手段,礼尚往来,他们没有不回赠的道理。既要献礼就必要有使臣,诸如此类的事宜理应交于宦官,我却提议要让穆央做特派使臣。

    想必我喜男好女的名声一早就传入了国主的耳中,总归穆央是个不要紧的人物,我既开了口他也没有不给的道理。

    圣旨还未下达到府里,穆央就找了过来,他是听闻了我要回国的消息才来的,其它的事情一概不知。

    他强撑着精神“听说殿下要回国,不知可还记得之前的承诺”

    “你愿意跟我走”

    他冷冷一笑“如何会不愿意,殿下的心还妥妥的在胸膛里,穆央一日不见便一日不能闭目。”

    我走到他跟前,扶他坐下,手指缠绕住他的几缕发丝“好,我带你走。”

    临近归回的前几日,穆央的病情每况愈下,都已经下不来床,他像是褪了刺的刺猬,温顺听话。我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宁可他同先前一样对着我厉声厉色,也不要现在这般任我摆布。

    他不是不恨我,而是没有气力恨我。

    我以为在圣旨下达后穆琛会来找我,可是却没有,郡王府早晚两次的操练声不比从前,不是草草了事,也不是敷衍,与其说是喊声不如说是充满愤怒的嘶吼。穆琛也并非是不在意我是否会带走穆央,他的每个神情都藏着隐忍,等积攒到一定的量就会爆发。

    郡王府里每一个人都将我当成空气,任我在府中随意走动,从他们的眼神中我可以看出,若是允许他们下一刻便能将我撕成碎片,这一切都昭示着我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

    我终于也认清一件事,若想让一个人爱你如命,兴许真的是痴人说梦,可若是想让一个人恨你入骨,却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

    恨皇子屏的人数不胜数,可真正能让他在意的却只有两个人。

    终于到了归国那日,众人打点行装我则去打点穆央,将他从床上抱起,为他穿上厚厚的裘衣,整个过程他只看了我一眼,接着又睡了过去。

    走出郡王府的一路上气氛有些寂然,对于即将远行的主子,府里的人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离府门还有十几步,我抱着穆央朝外走去,穆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是仇恨溢满之时再容纳不下丝毫的表现。

    他说“郁屏,终有一日你会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我穆琛此生不杀你,誓不为人。”

    我仍旧朝前走,穆央在我怀里动了一下,我对他说“穆央,这次换你来猜,倘若来世不为人,那么郁屏会是什么。”

    他呢喃了几声,似在说梦话,声音轻得风一吹就散了。

    来世我要做他手里那柄绿沉,战场上挡刀挡剑护他周全,操练场上陪他度过一个个无人问津的夜。或者做郡王府里的一块石头,就在他的屋前,风吹雨打也岿然不动。

    来世我要做一块炭火,守在他的床前为他取暖,哪怕生命仓促短暂。或者做一只狐狸,被人射杀制成狐裘,穿在他的身上替他抵御严寒,须臾不离。

    倘若来世再不认得他们,那就做一只家燕,落入寻常百姓家,只再不入帝庭再不为皇子。

    马车就停在府门外,众目睽睽下我将穆央安置好,望一眼队列之首的人,还是那匹马,也还是那身衣服,可背影却不再是那个背影,郁展已成了一捧灰。

    若是夜里,定能看见渭陵百姓眼中燃烧着的仇火,侍卫们的职责已不再是开道那么简单,随时都有人会朝皇子屏扔石头,或扔一些不足以伤及性命的东西。我轻声对穆央说“好生奇怪,他们明明都是恨我的,何故还要顾及我的安危,是不是有些自相矛盾”

    时常是我说一百句他才回我一句,穆央嘴唇蠕动了几下,我将耳朵贴过去就只听见便宜了你四个字,我想他大概是想说让我这么死是便宜了我。

    一路上都在马不停蹄的赶路,到尤国时只用了去时一半的时间。漠南正逢春暖花开,四周都是花红柳绿,为湖光山色增添了几分妩媚,我指着不远处的都城同穆央说“看,我们就要到了。”

    他闭着眼,覆在眼睑下的扇子动也不动,这样的状态已有三四日,在这期间我时不时便要去探他的鼻息,从气若游丝到荡然无存。

    一进王宫,父皇以为我又抱回来一只金丝雀,见我久不将人放下才有些重视起来,他淡淡的看了一眼“你怎么抱个死人回来。”

    我难得忤逆他一次“他没死。”

    说过要保他长命百岁的,他怎么会死。

    在回来的途中我就已将穆央的死讯放了出去,这是我扔到他面前的最后一支火把,并且准确无误的点燃了火捻。

    穆琛没有父皇那样的勃勃野心,之所以造反全是因为我,他肯定每时每刻都在想如何杀我如何将我碎尸万段,一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得意,不论他在想什么至少是在想着我。

    漠南那面快马加鞭送来消息,说是穆琛已领着五十万人马杀到了边城。

    战情如此紧急,父皇竟还有闲心同我打赌,他赌穆琛的五十万人马能撑十日,我说“那么儿臣就赌边城内的三万人马能撑十日。”

    父皇看了我一眼,好比在看一个疯子。

    十二个太巫不分昼夜的治了七日,穆央终于痊愈了,近来他食欲大增,每日都要吃下一整颗人心。我将笼子放在寝宫里面,每当我从他面前走过他就会变得异常兴奋,可是却什么也不说,只是隔着栅栏向我招手。

    有一次我靠得太近,不小心被他抓住,他变得锋利的牙齿咬下我肩上的一块肉来,我知道他是饿了,所以没太怪他。太巫们担心我再出事,于是又在笼子外加了个大笼子,如此一来我便能离他离得更近。

    我承诺过他的事情已经做到,他不但能长命百岁,还能生生不灭,既是我死了他也不会死。

    父皇和我都输了,双方人马都没有撑过十日,穆琛仅用了半日就将城池攻破,接着便一路势如破竹无人能阻。探马一个接着一个来到王宫,照这个速度,不出五日穆琛的兵马便能杀到都城。

    太巫们一个个都急得团团转,相互不停的问着为什么,一经占卜个个面如死灰。父皇也问他们为什么,有个太巫还算镇定,大有英勇就义的决然,他说“天要亡尤国,臣等也无能为力。”

    父皇当场便晕厥了过去。

    穆琛来得比我想象中要慢许多,边城被破时,几个闻风丧胆的守城将领齐齐大开城门,谁料穆琛入关后概不纳降,除城中百姓一律活埋。各个关隘的将士听闻此事,个个拼死抵抗,其壮烈英勇空前绝后,故此他来晚来了几日。

    都城外的朔国兵马只剩来时的一半,却也是无边无际一眼望不到尽头,我站在城上,只一眼便看到了他。穆琛孑然立在最前头,绿沉枪上还有来不及擦拭掉的血渍,脸上身上,就连的那匹马也是一身血污。

    穆琛冷冷的看着城上的我,一扬“杀”

    那些杀红了眼的将士,个个都像是血海里爬起的修罗,面目狰狞凛然,穆琛一呼百应,二十几万人的齐声高喊“杀,杀,杀”

    就连固若金汤的都城也在这震天的喊杀声下颤抖不止,马声嘶鸣,尘土飞扬,城门一下下被撞着,像是穆琛提前为城中人敲响的丧钟。

    直到这一刻我才感觉到死亡的逼近,维系着我与他之间的那根绳索也正逐渐崩溃,若他亲手杀了我,那么皇子屏便会随着他心里的仇恨一道土崩瓦解。

    我要躲去一个他再触及不到的地方,让这份恨意在无尽的岁月中蓬勃滋生,我要他永远记得我,无论以何种方式。

    回到寝宫,穆央一如既往的见到我就兴奋,我笑着对他说“你大哥来找我们了,可我不想让他轻易找见,咱们就同他玩一次捉迷藏。”

    我打开笼子,紧紧的将穆央抱在怀里,只是他的力气已经比我大,没两下我就被他推开来,并且还咧着嘴对我笑。

    我便也对他笑,并指了指自己胸口“若是喜欢就吃了,若是不喜”

    穆央的手直直插入我的胸膛,轻而易举的就将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东西攥在手中,我强睁着双眼,看着穆央如何将它吃尽。

    他大口大口咀嚼着,像是在向我证明他有多喜欢似的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若是有心留意,不难发现四道天门各自少了看门的主将,掌管风雨雷电的四大天王此刻正在下界,帮着斗战胜佛的弟子表演圈地宰羊的戏法。

    整个天界都在颤动,掌书们看着自己的手抖个不停,索性将笔一扔去了观星殿。

    司尘鉴一早就从我这里得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将六合幻镜放到最大,足足掩去一面墙壁。来的仙家里有常见不常见的,只是少了最爱凑热闹的三太子,他们将整个观星殿堵得严严实实,像是聚在一起等着看杂耍表演的凡夫俗子。

    镜子里的是一个通体散发着绿光的怪物,体型庞大已不足以用来形容他,那是梦魇里也未必会出现的怪物,我倒抽几口凉气,心里庆幸自己是在天庭而不是在他脚下,等着被吞噬被吸干。

    司尘鉴同众仙一样,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似有些于心不忍,又似有无动于衷的漠然,总归那怪物手里的不是他们,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是魔澈”他幽幽开口道,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记忆里的魔澈与眼前的怪物如何也不能重叠在一块。静下心去听,发现殿内有些仙家正在议论此事,你一句我一句的却都是茫然费解。

    三十万人只不过三两刻的功夫便化为了猿鹤沙虫,尸骨被埋在黄沙之下,骤然来临的黑夜像一只温柔的大手,平息了风暴与沙尘,将他们哄入梦乡。

    夜色中亮起一簇簇蓝色的光团,那是挣脱了生前皮囊的灵魂,像极了风中的烛火摇摆不定,只要风再大一些便能将他们通通刮得无影无踪。接着又有成千上百个被冥火缠绕的鬼差,从地底接连不断的冒出,身挂着锁魂链手执杀威棒,将密如繁星的光团串连成一条条蓝色的光带,最后如一条长蛇般涌入地府。

    我再次到地府的时候眼前是从未见过的景象,四周拥挤不堪,每个角落都飘荡着不久前带回的亡魂。他们有的目光呆滞,像是已认命,默不作声的等候着轮回,有的则嘶吼不断,鬼差们手里的杀威棒也震慑不住那些怨气。

    上上下下皆是忙作一团,成群的亡魂草草过堂被判好命格,蒲苇与泱濯忙得头也抬不起来,自然也看不到我。

    我转身离开地府,往穆凝那儿走去。

    她探着脑袋打量我身后,问他大哥怎么没来,我这才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未曾单独来找过她。

    她请我进去,并沏上一壶热腾腾的茶水,问我怎么好好的想起来她这儿了,我示意她坐下,略作整顿后“你什么都不问,只需静静听我说完。”

    她虽是不解,却还是点了点头。

    “当年我送郁颜去朔国和亲,其实是奉了父皇的命令去刺激穆琛谋反,好让他领着兵马杀进尤国,漠南每个关隘都已一早打点好,尤国的太巫们是不会让他安然回到朔国的。”

    陡然间她睁大了眼“你是”

    “你府中的管家早被收买,我知道郡王府的一切,事无巨细,娶你也是一早就计划好的,得知你是个烈性女子后,我和郁展便谋划好了陷你不贞的计策,为使穆琛相信我并非真心对你,在那之前我已多次向他表明我喜欢的人是他,如此一来,我娶你再休你,让你不堪受辱而死,那么他势必会恨我入骨。”

    “然而这还不够,你死后我带走了穆央,并在回国的中途就放出他已病死的消息,到了尤国,我让太巫们将他的魂魄强制锁住,最后他变成一个非人非鬼的怪物,我每天喂他一颗人心,用以保住他原来的面貌”

    “你住口,我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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