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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客堪看客 第3节

作者:事后疯烟 字数:22974 更新:2021-12-13 15:44:47

    事实证明不会,但我确实冻晕了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时正躺在一张床上,四肢百骸内的寒气已荡然无存,我环顾四周,只见屋内的陈设很是陌生,悬在壁上的绿色鬼灯提醒着我还在地府。

    我往外间走去,只见蒲苇正神情慵懒的躺在矮榻上,见我走来,他晃了晃手里的书同我道“难怪太史大人非要你接他的手不可,这书写的可真好。”

    真话也好奉承也好,总之我现在没闲情听他讲这些,直接开门见山的问“是你将我带回来的”

    他搁下手里的东西,起身整了整衣袍,漫不经心的说“不然呢,难不成你还指望着带你回来的会是故意将你留在寒狱的冥主”

    果然是为了偷香一事。

    蒲苇一脸狐疑的问“你究竟对我们冥主大人做了什么,以致于他要这么对你”

    我轻叹一气“无非就是为了我觊觎他的事,小惩大诫罢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似是安慰的说“我知道你是个断袖,可你也万不该将主意打我们冥主的头上,要知道他心里早就已有了人”

    早就有了人

    这几个字如同石锤凿岩一般狠狠的砸在我的心底,一股不知名的酸楚由胸膛贯穿至喉间。我佯装出好奇问他“这话怎么说”

    “此事说来话长,冥主尚在人间时”

    冥府有一搜魂术名为召灵法祭,专为用来寻找特定之人,只需取死者生前一贴身物件配合着法阵与龙血就能找到要找的人。

    泱濯尚在人间时一个表弟,在被尤国皇子强行带回尤国后不出几月就死了,待泱濯入得地府当了冥主后,先是找到了自己的妹妹穆凝,再是他的义弟穆央。原是穆央死后并未入地府转世,而是被尤国的太巫封进了了尤国皇陵。

    若是其它的皇陵也就罢了,但尤国常出一些善使巫术的巫师,为不使历代国主受妖魔怪的侵扰,陵外始终都设有结界,只在国主死后入敛时才会被开启。

    尤国被灭后其皇陵就再未被开启过,设下结界的巫师早就在穆琛杀入尤国时就同那四十万大军一起被活埋了,之后入到地府纷纷托胎转了世,再也没人能开启那结界,泱濯用搜魂术找到了穆央的魂魄,却因着那结界他进不到皇陵中去,虽是找到了穆央,却再见不得他。

    “为了得到龙血,冥主故意生事将西海的龙太子打成重伤,为此事玉帝还怪罪了下来,让冥主在风狱足足待了一百日,可知那风如刀似剑,虽不见伤可痛楚却比皮肉之痛疼上百倍千倍,冥主不惜做到这种地步,说是顾念亲情谁又能信呢”

    我问“不就是个小小的结界,难不成这七界之内都没人能开得了”

    “开倒是开得了,不过那也不是冥主力所能及做得到的,那结界设下时用了八十一个活人生祭,若要开启除非再次将这八十一个魂魄集齐,别说是冥主了,恐怕连玉帝都难办成此事。”

    听他说完我长吁一气,也不知是为求而不得泱濯,还是命运多舛的穆央。

    从蒲苇那出来后我直接就回了天庭,恰巧到了灵柩阁开启的日子,也是我首次以主掌书的身份进入此阁。

    司奇将玉帝亲派的人领了来,看着不苟言笑的天界老者我连说笑的兴致都没了,只是毕恭毕敬的跟在他身后,期间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一脸正色的交待我入阁后须注意的事项,如何将已完结的命格按着年表一一分类,并且不能多做停留,我在里面待了多久他都会做记录,那可是要呈给玉帝过目的,言下之意他是玉帝派过来监视我的。我有些愤愤然,既是如此他自己去不就行了,何苦还要对我三叮五嘱的。

    可我还是堆着笑一一答应了。

    月老宫有个红豆林,天命宫有个灵柩阁,都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所在。用来收纳命格石的是一座座高低一致的石架,上头设有石格,由上而下的明确标注了年份,又由左至右将姓氏隔开来,一石格一个姓氏。

    越往前走年份距今就越是久远,我在四百年前的石架前停下,略略扫了一眼,那个穆字直直蹿入眼中。

    想起门外还有人等着,我又忙退了回去,将命格石照着既定的年份倒进石格内。

    第12章 第十二章

    气氛过于散漫的天庭比不得人间,玉帝不必每五日一朝的诏见众仙家,若没什么大事天河旁的铜钟是不会被敲响的。有人飞升成仙敲钟一下,封禅大典敲三下,有谁设宴就敲五下,集结众仙则是敲十下。

    钟一响我就在心底默默的数了起来,不多不少,正好十下。

    等我慢悠悠的走到凌霄宝殿时,众仙家已一个不差的立在各自仙位上,有我的好友三太子炑琰与司尘鉴,有神风凛凛的二郎神君、艳绝天界的鸾磬、笑如春风的太上老君,有送我衣服的七星娘娘,还有一大堆我见过却不知出自何殿的仙家,然最使我大吃一惊是泱濯竟也来了。

    身后还站着一个飘渺若影的鬼魂。

    玉帝自然是最晚到的那个,他一坐定泱濯就出班奏疏,并且奏的还是当年被他打伤的西海三太子洌罗。

    我偷偷瞅见太上老君给那鬼魂渡了口仙气,缥缈若影的残魂立时显出原貌,他就站在我身旁,单只光看个侧脸倒也是个标致的男子。

    饶有兴致的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完,原是这人死前砸了月老的好几座庙宇,鸾磬一气之下问洌罗要了一束雷电,就这么将他活活给劈死了。

    不想这人也是个雌雄不分的主,我只悄悄告诉他那个穿着红衣的美人是月老,可没说月老是个女子。他谦卑的赔了不是也就算了,何故还要说那句早知月老是个仙姑

    怨不得鸾磬先夺了他的性命这会儿又想对他的魂魄下手。

    仙界之事一由仙家掣肘就会乱了天命,想他月老是什么时候身份,玉帝自然犯不着为区区一条人命而真的处置鸾磬,厉声厉色的训斥过几句就算了事。

    令我没想到的是这魂魄也是个了不得的主,七星娘娘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同炑琰说的话被我尽数听了进去,奈何我脱了凡骨却没脱凡眼,着实看不出这魂魄有什么不同之处。几位年长的仙家纷纷看过后,表露出的吃惊的神情引起了我的好奇,白狼是谁他又为何要跳寂灭台

    白狼先前留了一截断尾在祧龙老祖的渊柩阁里,玉帝念着千年来的君臣情份,命太上老君以此断尾为这人铸一仙体,如此一来这事倒是处理得皆大欢喜,唯独月老一脸复杂的神色,有些不满,还有些无奈。

    泱濯似乎还在为偷香一事生气,方才在殿上时,他将我所提的种种能解决此事的方法统统否决掉,我知道自己初入天庭,许多事情还不太懂,可他也不至于如此辞色风厉,弄得我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奈和我就是生不了他的气,玉帝走后我舔着脸叫他去天命宫喝酒,可他倒好,自始至终都冷着一张脸,百般挽留,可人家还是乘着那头四不象的坐骑直接回了地府。

    就在我对着那抹黑色身影长叹不止时,三太子炑琰从我身后蹦了出来“要不要随我去妖界走走”

    也不知那妖王之子有什么过人之处,只见这天界的三太子三不五时的就要往麻罗山跑,若换了别人我说不定会答应,可他纯属就是一个不知巨细的人间孩童,叫我怎么能同他玩到一处去

    婉言谢绝了他的一番好意,又回天命宫交待了司奇几句,我便乘着还使唤得不大顺当的云斗下界去了。

    去的自然还是洛河城。

    还未走到叶府就已听见哀乐声,直通叶祁两家的那条主道上人多得如同峰蚁,我跟着人流走进府门大敞的叶家,常年悬在檐下的灯笼已由红纱换成了缟白的素纱,两座威武的麒麟旁立着几十根引魂幡。

    懿德长存留梓里,音容永存流百世,魂归九天归月夜,带砺河山传无穷我父叶正伦离世后,相位传至家叔叶正卿手中,祭奠他英灵的这些歌功颂德之词,却没有一句能道出我心中的小叔。

    一表如今成了叶府的主人,四十多岁的相爷俨然一副深敛不苟的模样,其气宇毫不逊色于当年我父叶正伦,若不是他眉宇间透露出些许小叔的痕迹,我恐难在人群之中将他辨认出来。

    前来祭拜的人数不胜数,上至文武百官下至洛河城百姓,分不清哪些是出自于真心哪些又是逢场作戏,各自提着袖子抹去眼角泪渍。见此光景也不难想象出小叔生前是如何一个甘棠遗爱的相爷,他与我父一样承袭了叶家世代的忠义,死后理应得此殊荣。

    当年的叶府二公子混迹在人群之中再也没人认得,眼前的叶家人一个个都变了模样,新生的叫不出名字,即便是认得的也需要仔细辨认。

    苍黄翻复,百代过客,独我一人横亘在岁月的长河之中。

    在小叔灵前重重磕过三个响头后,又去了趟后院,我这才转身离开了叶府。

    阎王殿下的小叔早没了当年的风采,早先的一头青丝已染上岁月的霜雪,烟青色的长衫包裹住微微佝偻的脊背,半带笑意的面容蛮横的多出几道褶子。

    我走到他面前,一声小叔还未喊出口

    “岱书”

    几十年未见,他竟还能一眼将我认出。

    对于蒲苇判给的命格他只笑着说“甚好甚好。”脑子里只有花草的小叔下一世是个花匠,倒也算遂了他生前的愿。

    正如上次送父亲时我将小叔送奈何桥,孟婆正手举着汤立在正中央,云鬓上的那枝蜀葵与我从叶府后院摘下的相互争艳

    我将花塞到小叔手中,在他耳边悄声道“孟婆她最爱花了,你若将这几枝蜀葵送给她,过奈何桥时便不会难为你。”

    他和煦的笑笑“还是我侄儿想得周道。”

    我看着小叔缓缓踏上台阶的背影,看着孟婆眼中积攒千年的等待化作一抹释然,不由又心生怅然。

    故人今何在今在非所在。

    花一程,叶一程,一月一年又一轮。

    盼一程,叹一程,陵谷沧桑继如初

    蹒跚漫步的小叔身形渐渐变得笔挺,被风扬起的白发转而成了墨染的青丝,正是豆蔻韶颜、一生之中最好的年华。

    站在我身旁的泱濯刚好将手收回到宽大的衣袖之中。

    小叔将花交至她的手中,随即接过她手中的汤,入口前我看见他的嘴唇闭合了几下。

    我不知道小叔究竟对她说了什么,只是当他走下奈何桥时,我看见孟婆眼中的泪犹如块堤一般倾泻在脸上,被风吹动的鹅黄色花瓣随着她的衣裙舞动,河畔殷红如血的彼岸花似已开到尽头。

    心底涌出一抹悲凉,那是身为一个看客无法投身其中的怅然,是一个身处迷雾之中却从不曾有人为其亮起火束的孤独,是一个解开了谜底却寻不到种下谜题之人的失落

    我从未过分在意自己今后会爱上怎样的人,譬如岱棋的所作所为在我眼里是无法理解的执拗,再是那一个个用酒换来情真意切的回忆,何其惊心动魄,何其匪夷所思。似乎人生在世就非得经历这么一场顽固而决然的痴恋才得以完整,不去计较得失不去讨要结局,轰然而起火焰,总能烧得蔚为壮观。

    她的火焰却持续了一千多年,小叔的三言两句又将这把火焰燃至

    第13章 第十三章

    孟婆像是醉了一般,往回走的一路只见她痴痴的笑着,间或有一两句低语冒出,我看着一旁的阎君,问他“她每每都是如此”

    泱濯点点头。

    我长叹一气。

    今日正好是我与他约定好要去见穆凝的日子,他不提我也不问,只是心照不宣的往那处走。直至孟婆那抹鹅黄色的身影掀帘入了自家屋中,我才有些踯躅,对于从别人口得知的郁屏,我没有半分把握能扮好。

    当我们走到穆凝的门房前,泱濯径自就要敲门,我忙的将他一把拉住,有些急促的问“一会儿我该怎么做,万一露了马脚被她识破可要怎么办”

    敲门的那只手不顾阻止的敲了下去,他淡然的说“见机行事。”

    这下我更慌了。

    来开门的是个老婆婆,同孟婆屋里的那个一样,一头白发神情却尤为矍铄。她掀起布帘,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声“冥主。”

    这时从屋内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儿声“是大哥来了吗”

    我跟在泱濯的身后,将自己整个身体隐藏在他宽大的深衣后,到了屋内,我似见不得人一般只敢透过他的肩膀打量屋里的女子。

    此时她静静的绣着女工,微垂的脸只看见密长的羽睫在闪动。

    穆凝停住了手中的活计,这才将脸抬了起来,看见她那张与泱濯有七分相似的脸,我不由得感叹起血缘的奇妙,一胎双胞的孪生兄妹,直将女娲娘娘那鬼斧神工的造人技艺给覆灭了。

    “哦大哥你还带了客人来”

    知道她这是在说我,探出去的半个脑袋又给缩了回来,正当我以为自己躲得够严实的时候,泱濯却不解风情的径自坐下了。

    留下我与一脸吃惊的穆凝目目相觑。

    哐啷一声,茶壶应声而碎,飞溅起的茶水溅到她青色的衣裙上,一只指如青葱似玉笋的手悬在半空中,像是定格住了一般。

    一旁的婆婆已反应过来,拿来扫帚收拾残局,我迟疑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躲开她如火似炬的视线将目光投向空处。

    良久的沉寂过后,她终于喃喃的喊了一声“郁屏”

    这个与我未曾蒙面的名字的主人,不知引出了我多少的疑惑,想起他生前做的种种,心里有些不解又有些愤恨,甚至可以说泱濯与穆凝的今日都是败他所赐,而如今我却还要假装成他,去欺骗眼前这个初次见面却看得我心底阵阵发虚的女子。

    借着从孟婆那里得知的所有,我佯装出故人重逢时的神情,并夹杂着些许懊恼看向她“是我,凝儿。”

    一口茶水直直从泱濯的口中喷了出来,如覆冰霜的脸因着咳嗽变得生动起来。

    原本痴缠的眼神瞬间落满了失望,她扭过头去,对着兄长道“大哥你又骗我,这人根本就不是郁屏。”

    从这个又字可以看出泱濯在我之前没少找人来骗穆凝。

    我有些做贼心虚,毫无底气的争辩道“我是郁屏。”

    “你不是。”

    “我是。”

    “你不是。”

    “我是。”

    “你凭什么说你是,他从来不唤我凝儿,说,你究竟是谁”

    不愧是鬼王的妹妹,早知道就应该规规矩矩的打招呼,非得拈酸攀亲热,她又不是我在人间的那些姘头,叫那么肉麻作甚这下好了,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泱濯咳了一会儿,这时终于缓了过来,他冷静而笃定的说“凝儿,这次为兄并没有骗你,若是不信你大可仔细看看。”

    穆凝听了,果然一脸认真的打量起我来,她向前走一步我就往后退半步,她看得越久我心里就越是心虚,当她走到离我两尺近的时候,支撑着我的最后一面墙轰然倒塌,我支支吾吾的说“别别这么看行吗”

    她略一沉吟“倒是一模一样,可这性子却与郁屏截然不同。”

    要不怎么说是孪生兄妹呢,连说话时的口吻都一样。

    我干咳两声,正了正神色“世间万物都是会变的,人也是,自然性格也是,你说我不是原先的郁屏,这我承认,但你说我不是郁屏,我不承认。”

    我虽没有与生俱来的表演天赋,却有一颗容易入戏过深的心。

    穆凝对于我方才那段慷慨激昂的话不置可否,又或者说是满不在乎,她皱着眉,堪堪转过身去拿起未做完的女工,一针一线的挑了起来。

    突然间我有一种山鸡舞镜的感觉

    婆婆打扫完了地面,又从伙房彻来一盏新茶,无比紧张的我在咽过无数次的口水之后,端着婆婆递来的茶杯我竟有些热泪盈眶,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我就将冒着热气的茶水递至唇边。

    浅红色的茶水,杯面漂浮着几叶花瓣,杯底沉淀几棵紫红色的果子,茶还未入口就有花香扑鼻而来,浅浅抿上一口感觉不到茶的清苦,也没有回味无穷的芬芳与馥郁。我略皱了皱眉,总觉得被这茶的表象给骗了。

    放下茶碗,我同婆婆道“婆婆,家中可以桑茶”

    婆婆怔怔的看着我,连着在座的两人也停住手中的动作将目光投向我,气氛瞬间凝结住,偌大的屋子安静得好象掉下一根针来也能听见。

    我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只是讪讪的干笑了两声,想要将这诡异的氛围打破。

    最先回过神来的还是婆婆,她应声道“有的,你等一会儿,我这就去沏来。”

    等茶的这会儿功夫尤为难熬,两道略有些不同却又一致的目光久久的锁定住我,穆凝眼底的是我刚进屋时的痴缠,泱濯的则更要复杂一些,黑曜石般的眸子深不见底,如一湖幽潭。

    茶一端上来我就迫不及待的倒了一杯,一是着实渴得不行,二是为躲避视线。

    浅金色的茶水冒着滚滚热气,一片片嫩绿的桑尖还缀着尚未成熟的果实,轻吹一口气,叶子就携着桑椹在碗里笨拙的翻腾。浅浅抿上一口,我情不自禁感叹出声“真是甘醇可口,香气怡人,这世间除了酒,怕是再没什么能比得过这桑茶了。”

    一把椅子砰的一声倒落在地,穆凝猛的站起身来,将桌子撞得晃动了几下,桌上的茶盏与茶盖因此相互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口热茶险些将我的嘴皮给烫破。

    只见穆凝一脸愤怒的看向我“郁屏,当年向国主请旨娶我进门的人是你,府里小人陷我于不贞,不听我只字片语的人也是你,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以至你要这么对我”说着就已泪流满面。

    她突如其来的发问使得我大脑一片空白,我半张着嘴,一脸茫然的看着泱濯向他求救。

    泱濯站起身来,绕到她身侧并摁住其肩膀“凝儿,有话慢慢说,他”意味深长的看过我一眼又接着道“跑不掉的。”

    我努力静下心来一一将这乱如麻的状况缕清,似乎是我刚才做了什么致使穆凝一下就相信了我是郁屏,既是这样,那么这场假扮故人大戏接下来才正式开始。

    放下手中的茶碗,我也站了起来,将脊背挺到最直,并一脸严肃的对她说“并非是我不信你,只因当年得知此事后一时悼心失图,才会错信小人冤枉了你,你若是能等我回转过来,也不至于落得天人永隔的境地。”

    何其真诚,何其懊恼,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些话是出自于肺腑,她眼中凝结了几百年的怨恨正在渐渐松动,我知道她信了。

    我终于也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原先我只觉得她看我时眼神过于痴缠,然而将一切说破后,那痴缠竟又变了味。我将她看我时的眼神拿来同孟婆看小叔时眼神作比较,发现她的再纯粹不过,再直白不过,纠葛在内的一切仿佛就是因被误解而生出的愤然与不甘。

    穆凝等了几百年,终于等到假郁屏的那句相信,她一脸释然的同泱濯道“大哥,我答应你。”

    那道因常年狠皱眉头而生出的沟壑,渐渐在泱濯的眉心舒展开来,这惊鸿一现的奇景于我而言何其弥足珍贵,在我看见这一幕的同时就已深深将这个表情记在心底。

    她听从了兄长的安排,答应再过些时日就投胎转世,泱濯问她来世想做什么人,穆凝转动着黑白分明的眼珠,显露出豆蔻年华时才会有的一抹烂漫、天真的神态。

    黑石一般的眸子里似流淌着泱泱河水,仿佛能看到来生与远方,她说“记得年少时,大哥曾领我看过汪洋,当时有一叶粉身碎骨的扁舟,拖曳着冒险之人的尸首搁浅在沙砾上,大哥你还来捂我的眼睛来着,说是怕我被吓到。”

    泱濯接言道“恰好那时飞来一群鸥鸟,各自嘴里都叼着小鱼,你对我说若是这些鸟儿能带着那人的血肉与亡魂飞到汪洋的彼岸,过程虽不同结果却也一样。”

    穆凝莞尔一笑“当时我就在想,死后若是能烧成一把灰,或糊在纸鸢上,或洒进汪洋之中,总之不能做了树木与野草的肥料,人间的各种死法,都不及被浪拍死来的痛快”

    言及于此,我大概知道她所向往的来世是什么模样,不是父亲所选的粗衣布食一事顺遂,也不是小叔口中甚好甚好的那种。眼前这个女子想要的是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人生。

    我与泱濯一前一后的走在不分昼夜的阴间大道上,走出牌楼他忽然顿住脚步。

    “多谢。”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我不依不饶的绕到他跟前,将耳朵凑过去“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能不能再说一遍”

    就在这一刻,他那如被冰雪封住的双唇扬起了一抹再明显不过的笑意,传入耳畔的风声无比温柔,心底却有冰山消融碎裂的声响,哐哐当当的将我敲击得一阵眩晕。

    一束明亮的火把驱散了层层迷雾

    我得意的问“真想谢我那就陪我走一趟人间,你我共放一盏天灯可好”

    他越过我径自走开了,走出一段距离后,我隐约听见他说“好”

    第14章 第十四章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玉帝不怎么待见我,不想在丹元大会上竟也被赐了一粒不死金丹,我有些纳闷,升了仙自然就是不死之身,再赐我这个会不会显得有些多余

    我迟疑不决的举着金灿灿的仙丹,不知该吃还是该留,这时我身旁的司尘鉴开口道“怎么,还怕太上老君的丹药会毒死你”

    如实将心里的疑惑同他说了,末了他鄙夷的看着我“不死金丹除了能让凡人飞升成仙,还能增强修为,你说说你除了会驾个云还会什么吃了这个我不能保证你能变成二郎神,但至少能比那些只有几百年修为的小妖强上一些。”

    又不上战场,要那么强大作甚,我把金丹递到他面前“给你吧我用不着。”

    还以为他会感动得无以复加,不料他却满不在乎的说“给我还不如给你的冥主大人,他经常要去人间对付厉鬼,很有必要增加修为,若是伤了残了心疼的还是你。”

    我拱手同他作了个揖,然后就将仙丹妥妥的收牢了。

    司尘鉴谩骂道“重色轻友。”

    心里惦念着一盏天灯,于是在太上老君赐完丹后我找上了泱濯,并满心欢喜的将地点与时间给说了,他没有接言,只是略点了点头。

    回到天命宫后,我就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幽会而做准备。

    依循着往昔的记忆我决定亲手制作,白色的油纸固然最亮,可若论起显眼来当然还属大红,我最喜欢的烟青色似乎没见有谁放过,泱濯平素好穿黑色,也不知用黑油纸做出的天灯会是什么模样。

    五颜六色的油纸堆了满满一桌,削得尖细的竹条也弄了百十来根,前前后后弄了十几盏,不是颜色不对就是模样太磕碜,总之没一个能入得了眼。

    副掌书司奇对于不务正业一心只管摆弄天灯的我颇为不满,他捏起一只惨不忍睹的黑色花灯,咂着嘴道“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几个铜子就能买到的东西非得弄得如此大费周章,还有这黑色的天灯,你又打算放给谁看”

    我不以为意的回答他“你啊做了几百年的神仙,怕是早没了凡心,哪里又知道我要的只是一份心意,买的东西再好也不如亲手做的。”

    不顾他一脸的鄙夷,我举着刚做好的灯同他说“最终还是决定用传统的白色,再用草书题上几行诗句,何其浪漫何其风雅。”

    “我看是风流吧,你这是又勾搭上了谁男的还是女的”

    我才懒得同他解释,只自说自话“我既是那专写稗官野史的文人骚客,又是流连勾栏瓦舍的游荡公子哥,我本该挑灯游万家灯火,不料却跳脱出芸芸人海做了这胡编乱造的掌书,幸哉哀哉”

    司奇一脸匪夷所思,随即长叹一叹,边摇头边往外走“疯子,疯子”

    掐算好时辰下了界,到达洛河时已是掌灯时分。

    春节刚过去不久,家家户户的红纱灯笼还未卸下,用来驱鬼的爆仗从大街小巷传出,将整个洛河城炸了震天响。人们纷纷扶老携幼的往洛河两旁汇聚,出租画舫的客家忙得不亦乐乎,卖天灯卖河灯的小贩笑得合不拢嘴。公子哥儿们举着折扇两两结伴而行,或猜猜灯谜,或对着迎面而来、错肩而过的小娘子品头论足一番,这光景不禁使我想起多年前的叶岱书,他的身旁又何曾少过人

    举着天灯小心翼翼挤过出了人流,在人群里搜寻某个人的身影,直走到租赁画舫的店门前也不见泱濯,恰好见到有人过来退租,我便忙将银钱递给老板将那只画舫给租下了。

    料定阎君不可能寻不见我,于是心安理得的跟着摇浆的船夫上了画舫。

    如果说白日里的洛河是一个明眸清秀的俏佳人,那么夜里的洛河便是风韵端庄的美妇人,立春才至,夜间的薄雾尚未散去,红灯雾霭为她笼罩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华灯初上,喧嚣背后,她的神秘愈发的荡人心魄。

    一只画舫缓缓与我们错过,舫阁内有两个发须皆白的老叟,各自端坐在棋盘左右。其中一人扭转过头来,深深的看了一眼立在船头的我,随即又转过头去同对面的人说“青央,我刚才好像看见了我那个已消失半辈子的弟弟。”

    那人淡然的将手中黑棋落下,玉石棋子敲击着揪枰,发出似潺潺流水般清澈的响声。青央不以为然的说“还是好好下你的棋吧,再左顾右盼的你今日又该输了。”

    岱棋捋了捋银白的发须,年老者的笑声像是未剃净毛刺的木桩,沙沙硕硕的半点不滑顺。他不禁又看了我一眼,摇着头说“真像,真像”

    青央这时也忍不住好奇看了过来,浑浊的眼珠流淌出几分少时的光华。

    “你眼神不中用我能理解,可那人分明才刚满弱冠,哪里又会是岱书,就别再犯痴了,若让人见了定要笑你。”

    这时画舫已交错开来向相反的方向驶去,画浆摇曳时所泛起的波纹,将映在河面的星星点点火光激荡得扭曲变形。黛蓝色幕布下五彩的天灯随着风攀升到高处,看不清灯上具体都写了些什么,只是映入水中像极了缠绕着的彩色花纹,如此黄泉下的人怎能看得清。

    更阑声渐静,露重夜已深,放完天灯猜完灯谜的人三三两两而返,走时脸上还挂着些许的意犹未尽,他们又不等人自然埋怨夜短。

    而等着人的我,只怕天际草草露出白光,更怕天亮之后还等不来要等的人。

    船夫停了手中画浆,接着就从角落里摸索出一把二胡来,他问我“少年郎,你想听什么曲子”

    弄月楼擅抚琴的公子常爱说对牛弹琴这四个字,显而易见那牛指的就是我。

    我兴致缺缺的半倚着船壁,对船夫说“我是个音盲,听不来曲子好歹,你看着拉就是了。”

    “好咧。”说完他就背对着我坐下,夜风将他的衣摆吹得飒飒作响。

    两根细弦或急或缓的摩挲过红木琴筒,绵长而幽扬的乐声回荡在河面飘扬在风中。船夫挺直了背脊,此刻他已全然沉醉在自己奏出的曲子里,手肘与头交错的摇晃,沙哑的嗓了伴着调子念出一句陌生而哀婉的词句

    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举着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与传

    骨肉分别之痛,遥望故乡之思,国破家亡之怨,命薄缘悭之恨与这种种痛楚相较之,此刻我心底的愁苦与失落,未免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曲毕,船夫扭转过头来,问“可还想听些别的”

    我忙摆了摆手,一脸苦笑“老先生你若再拉下去,一会我就该迎风落泪了。”

    他爽朗的笑了几声“你若再说自己是音盲,我都不能答应,也好也好,不拉了也罢,没必要同这好好的佳节过不去。”

    河面只剩这一艘画舫,除去等着收船打烊的铺面,还亮着灯的门房就只剩三两家。太白星忽隐忽现的闪烁其光芒,原本密布的繁星在他的光辉下怯怯遁迹了身形。

    再等下去结果也是一样,只是这天灯不能浪费,好歹也是花了几天的功夫才做出这么一个像样的。向船夫借了火镰火石,点燃松脂前草草在油纸上写了几行字

    冷月画肪湖作屏,舫阁笑面燕莺妒,未知君心悬何处,密约佳期何人赴

    吾书不尽人间惆怅事,尔看不破濯濯剔透心。骚客那堪看客,千盏枉兑风流。幸哉哀哉叹哉

    一盏孤灯摇摇晃晃攀升至了天际,一艘独舫缓缓向岸边靠拢,走时船夫对我说“少年郎,俗语说百世才可修来同船渡,你等了一宿的人,我也陪了你一宿,老夫劝你一句,人生在世毋须过于偏执,借梯登月之事少做为妙,若实在等不到就早早回家去,别忘了梯子下还有等你的人,自个儿心凉倒罢,万不可让等你的人心也凉透喽。”

    若刚才拉的是高山流水倒也应景,只不过桂宫里的确住着一个我触不可及的人,而梯下却再没有等待的人,自我飞升成仙的那刻,就注定终成浮萍浪梗。

    岁月正蚕食着我的根

    此刻唯独能寻见酒的地方除了弄月楼还能有哪里紧了紧被露水沾湿的衣襟,我如同一个鬼魅在无人的道上行走。

    还当是自己走错了地方,看着对楼而立的两座烟花之所,弄月与吟风已改成了傍花与随柳,前者与后者一样风雅,所操持的行当自然也是一样。

    还是那句话,一年卖艺不卖身十年卖身不卖艺,不论这它以艺揽客的招牌叫得多扎实,总归逃不掉一个卖字,而今夜我就纯粹当一个买身之人,风雅了一宿早已够,此刻我只要风流。

    第15章 第十五章

    在没有见到泱濯安然返回前我是不可能回天庭的,我一面细细询问,半是欺骗半是安慰的对自己默念四百年都这么过来了,没事的没事的。

    等待依旧焦灼难耐,我负着手在蒲苇面前走来走去,这姿势像极了我父遇见棘手事情时的状态。自己的头还未转晕,堂下的几个鬼差已有些受不了,顶着一张骇人的脸跑过来“叶掌书,您若真要这样能不能换个地方,判官大人同我们还要办差,你这样子让我们怎么坐堂”

    虽然三不五时就往地府跑,可还是不能看惯他们的脸,我皱了皱眉,似赌气一般坐回到蒲苇身边。

    过了一会儿,一个鬼魂都还未接待完,我就又站了起来重新去堂下来回踱步。那几个鬼差忽而面露凶色的将手里杀威棍乱舞一阵,吓得堂下的鬼魂连连求饶。

    蒲苇也不看我,只专心致致做着自己的事,我心头一阵烦躁“你怎么还有心情坐堂冥主现在生死未卜,作为地府的二把手你就不能派人出去找找”

    他翻了翻手里的册子“若是冥主都办不妥的事情,哪怕整个地府都出动那也办不妥,你要是能耐你自己找去。”

    我一掌拍在案上,口不择言道“我看你是想当一把手吧”

    他顿住了笔,抬起脸对我翻了个白眼。

    方才劝我的那个鬼差又跑到我跟前,骇人的脸更骇人了,他说“你怎能这么说大人正是因为冥主大人不在,所以府内的大小事务都得由大人来管,总不能让冥主在外奔波完回来了还要继续劳累吧,怎么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真不知是怎么做上掌书的”

    蒲苇空着的左手朝他竖了个大姆指。

    我正打算继续发作,忽听见有一鬼差来报“冥主回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平素雄风凛凛的泱濯此时正被一个女子搀着,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他的另一只手搭上我的肩头,到这时我才发觉他已是不醒人事。

    泱濯的脸垂至胸前,几缕乱发遮住了眉宇间的沟壑,我下意识的去托他的脸,只见他嘴角的鲜血还在往外溢,粘稠而殷红的血从我的指缝往下渗,滴在黑曜石地板上立时就遁了行迹。

    穆凝已是一脸泪痕,她焦急的同一旁的鬼差喊道“快去请孟婆来”

    这才见到蒲苇吃惊的神色,忙跑下来帮着我们扶起泱濯往内殿去。

    这一路泱濯的整个头都靠在我肩上,他完全就是被我们拖曳着往前走,胸前与后背的横七竖八的伤口,像是被猛兽的爪子所伤,若不是因他穿了黑色的衣服,现下恐怕已是个血人。

    不是说对付厉鬼去了吗如何能伤到这种程度

    我们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在榻上,不料还是牵扯到了伤口,泱濯呻吟了一声,眉宇间的沟壑因疼痛变得越发的深了。

    穆凝忽而止住抽噎,断断续续道“我找到大哥的时候他正和一个厉鬼缠斗,可我帮不上忙就只能在一旁看着,想不到等那厉鬼一死,他自己也倒下了,如何叫也叫不醒”

    蒲苇接言道“那鬼在此之前已吞食了几十颗人心,故此才不好对付,若不是冥主,还不知要有多少人命断送在他手上。”

    泱濯躺在榻上时而痛吟几声,时而冒出几句听不太清楚的呓语。自出生以来还从未见过身旁的人遭受过如此惨状,一颗心早已乱成麻,于是我又朝门外喊道“孟婆怎么还没来”

    “急什么,有我在保管他死不了。”话间刚落,就见一个鹅黄色的身影不急不徐走了进来。

    穆凝和蒲苇毕恭毕敬的喊了声“婆婆。”

    孟婆也不恼我,只是意味不明的看了我一眼,遂又上前去查看泱濯的伤势。

    看过之后她头也不抬的说“都别杵着了,赶紧过来把他的衣服给脱了,再耽搁血都要流干了。”

    闻言,穆凝回避到了外间,只留下我与蒲苇。

    黑色深衣下的躯体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依照形状分辩,有剑伤、刀伤还有被箭矢射中的伤痕,最深一的道直从前胸贯穿至后背后。

    孟婆朝我挥了挥手,示意我退到一边,遂又从袖中掏出一只玉瓶来,将白色的粉末均匀的洒在伤口上。她一脸轻松的说“这阵仗我早已是见惯了的,比这更严重的伤他不也挺过来了他可是要陪着我为地府效力到灰飞烟灭,哪能这么轻易就死。”

    粉末洒至胸前的伤口,她停住手,指了指那道箭伤“这伤是他在阳间的时候留下的,不想活人的怨气竟比死人的还重,都四百多年了半点也没变浅”

    说着又让我为他翻了个身,泱濯闷吭一声,却没有要醒来的征兆。

    待处理完了伤口,孟婆又说“已无什么大碍,只是最近就别再让他出去了,世间的厉鬼层出不穷,杀了一个还会出两个,总归都是命数,该死的终归是要死的。”

    孟婆一番不明就理的话使得我心绪更乱了,待她走后我便去问蒲苇,什么叫泱濯要陪着他为地府效力到灰飞烟灭

    蒲苇走至外间,同穆凝面对面坐下“冥主在世时坑杀了尤国四十尤大军的事,你知道吧”

    我点点头。

    “那你觉得,这四十万条性命需得多久才能偿还得清”

    我摇头

    话说五百年前老阎王已临近天道,玉帝在那之前就已命太史选定了接替的人选,主掌书做了这么久,我自然知道泱濯坑杀四十万大军一事也是天命所为,哪里又由得了他反抗。

    说起被他一手灭掉的尤国,自掘起后便日渐兴盛与强大起来,只因国内频繁出现一些专修邪术的巫师,他们常在两国兵戈相见时做出一些非人力所能及之事,譬如拥有不死之身的将士,人神妖佛都进不去的王陵,这一切都已偏离了天命的掌控,故此玉帝才生出要根除尤国的念头。

    那时能与尤国一较高下的唯有朔国,然而这两国向来是一南一北各据一方,从不贸然进犯,若想要在这段平衡了几百年的关系之中生出间隙,就必须从皇室入手。

    借着穆琛、郁屏、穆央、穆凝这几个人之手,玉帝居高临下的操控着全局,当尤国护送长公主前去朔国和亲之时,这段筹划已久的肃清就正式拉开了帷幕。

    能将杀意挑拨至的唯有仇恨,在郁屏将穆央带回尤国之后,向来忠心不悔的穆琛竟策反了手下的将领,威逼着国主向尤国发兵。开国后的几百年繁衍,十年生聚而成的五十万大军,以穆琛为主帅直压尤国边境。

    这一战再不是点到而止,穆琛在冲破一道道关隘后拒不纳降,除去城中百姓其余一律就地活埋。大军来势汹汹,又有玉帝下派的各路战将掣肘,奈何国中有巫师也力不从心。为此,尤国国主早已向朔国送去甘愿称臣的国书,然手中无一兵一卒的国主又怎能号令得了穆琛

    穆琛最终顺应了天命将尤国从南境彻底抹去,只不过在这场大战即将结束的时候,万人坑里爬出来的几千士兵做出了拼死一博的举动,犹如当年的不死之士一般直直杀到穆琛面前,带着无数怨气与仇恨的刀刃与箭矢无一不是向他而来。

    他最终同那四十万人一道被鬼差锁回地府

    蒲苇将此事娓娓道来,毫无波动的表情似已将这事说了无数遍,我怔怔的看了泱濯一眼,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心疼。

    穆凝轻叹一气“之前我不答应大哥投胎转世,并非是为了等郁屏的那句话,我之所以要留在阴间无非是想守着大哥,因为他身边除了我就再没其它人了。”

    我迎上她的目光“所以,即便我就是郁屏,你还是不会答应他。”

    她笑了笑“纵然你也爱喝桑茶,纵然你与他长得一模一样,可你终究不是他,因为郁屏不会像你这般因他受伤而一脸焦急,因为他和我那傻哥哥一样,眼里就只有穆央”

    穆央,穆央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也不知自己在他床前守了多久,困了就在床前的矮榻上和衣睡下,醒了就盯着他的脸发呆。这个永久都没有天光透进来的地府,像是一个能湮灭人心性的牢笼,时间横亘在诡异的月色之中,于是等待也变得不那么难熬了。

    泱濯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水喝,我偷偷将丹元大会上得来的金丹化入水中,一手举着杯子一手将他扶起,他看也没看我就半睁着眼将杯子里的水一口喝净。

    兴许是睡得太久,他的意识还有些涣散,凌乱的头发未经梳理随意的披散在胸前。我下意识的将遮住他眉眼的头发拨至一旁,问“还喝不喝”

    他点点头,于是我又折回去倒了杯清水,他仍旧一口气将其喝完,末了问我“你怎么在这儿”

    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就这个时候我还不忘打趣“阎君好大的忘性,答应了陪我去洛河放天灯,如何就无故爽约了”

    他挣扎的坐起身,许是这一番动作又牵动了伤口,好不容易舒缓的眉宇这时又皱了起来。

    寒冰似的脸上还是看不见半点歉意,他淡淡道“因身系要事所以不能赴约,欠你那一盏灯我会记得。”

    我站起身来,狠狠的伸了个懒腰“灯我已经放了,你要真觉得亏欠我就亲手做一个送我。”说完又看了他一眼,怕继续下去会自讨没趣,于是接着说“你既已醒那我也该回天命宫了,不然司奇又该来逮我了。”

    就在我走出屋子后,隐约听见他说了什么,然而究竟是什么也没听太真。

    第16章 第十六章

    天命宫到了自我入天庭以来最为忙碌的时候,三百多名掌书尤如下界学堂里虔诚的学生,提笔伏案专心致志做着一样却又不一样的事情。大把的命格石汇聚在一起,注入了未来几年或几十年的人间定数。

    身为主掌主,我有义务仔细将每块黑石一一过目,自然也是忙得抽不开身。司奇与几个年长的掌书与我一起,三日下来直忙得天昏地暗。

    刚从地府回来,就被告知玉帝向天命宫亲下了一道旨意,换作平常若非什么特别紧要的大事,这位七界之首是不会过问插手天宫事宜的。与此同时,我从司尘鉴那里听得三太子的神识被投下凡间一事,也就仙家口中所说的每五百年一次的历劫。

    我已明白过来,近几日来忙碌的一切与炑琰下凡一事密切相关,二十年后人间会有一场大战,同是南北鼎立各据一方的两大强国,渠国与朔国的三十万大军一夕间皆化作猿鹤沙虫,然而这并非是因两国交战所生出祸端,而是天灾。

    领兵二十万的人正是炑琰投生后的渠国长皇子,引发这场大战的主要因素,一是野心勃勃的朔国国主企图将鹰爪伸向漠南,二是渠国长皇子作为质子送入朔国的那四年里所遭遇的一切,使他必要将朔国除之而后快,这个中的缘由终归还是脱不了那个情字。

    不论这场人间浩劫意味着什么,玉帝所耍的手段与四百年前一般无二,只不过这次被当作傀儡摆布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三儿子炑琰。

    仙家果然摒弃了所有的欲念,女娲娘娘一手捏出的生灵,将盘古开天辟地出的人间化成了一个生死场。有的因违拗了天命,有的则当了浩瀚寰宇里的一颗棋子,这些棋子分成黑白两色相互厮杀,然而究竟为了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在这一切面前,明哲保身,冷言旁观终归是最明智的选择。

    忙碌过后,天命宫又恢复到以往的静谧,大家都心不在焉的做着手里的事情,就像是老百姓在秋收之后的闲暇时光里做的生计,于是闲聊就胜过了本职一筹。

    话说姬公旦的府邸坐落在天庭最不显眼的一角,称不上是殿更算不上是宫,倒像极了凡间平常百姓家的小院落,里面种了些花草,每次偶然路过总能看见花圃里有几只蝴蝶在飞,我从来路过那里都是匆匆瞥上一眼。

    兴许是记挂着那日做的梦,这次看见他院门上草草刻下的解梦两字,也不知怎的,一闪神的功夫脚已踏了进去。

    进去后才知道门院内比院外还要冷清,只见发须已垂到脖子以下的周公正流连在花间,自得自乐的同几只蝴蝶在玩耍,偌大的院子连个仙童也没有。

    这光景怎么看怎么不和谐。

    见我来了,他一脸春风的走出了花圃,招呼我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他抚了抚长须问道“叶掌书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几只蝴蝶跟着他飞了出来,空中飞舞了一阵,竟有一只落在了我的肩头。倒一点也不怕生,径自在我肩头歇了下来,我伸出手指抚弄了一下它的翅膀,立时沾了一手彩色的蝶粉。

    我说“自然是来找周公解梦的。”

    他看了我一眼,略有些迟疑“仙家的梦可不好解。”

    “怎么说”

    周公站起身来,负手背对着我,慢悠悠的走过几步“梦里黄花空开落,风起风收非无由,智者喜踏云中路,愚夫只翻尘世垢。”他念完了才转过身来,浑浊的双眸里闪现出一丝精光“不知叶掌书是想做愚夫还是智者”

    我笑了笑“不在于我想做什么,岱书自出生就是个愚夫,哪怕当了神仙也还是个愚夫。”

    他迎上我的目光,似乎是想在我的眼神里探寻到一些他所想要的东西,半晌,他略有些怅然的说“也罢,那你就说说吧”

    我正欲娓娓道来,不料却被打断,说是要去沏壶茶来。

    沏来的是最不讨喜的花茶,我礼节性的抿了一口就放下了杯子,踯躅了片刻便慢慢回忆起当日梦里的光景

    一场梦做得乱七八糟,说起时也是颠三倒四,周公也不打断,任我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在我毫不遗漏的将所能想起的所有说完后,又指了指左胸口,我信那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总觉得梦里那个想要将我心挖走的人,与胸前这个胎记有着说不清的联系。

    听我说完,周公一脸神秘召来一只蝴蝶,那蝴蝶诡异的花纹像极了传说里的由鬼魂化成的黑蝶。它飞上我的头顶,孱弱的翅膀掀起一丝细不可察的风,周公的目光在我头顶滞留了一阵,半眯的眸子里透露出洞悉了真相的光彩。

    黑蝶最后落在了周公的指尖,也不知是故弄玄虚还是真有其事,他问那黑蝶“你都听见什么了”

    见他一脸天真,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那黑蝶倒像是听懂了他的话,掀起翅膀在空中扑腾起来,就只在他的耳旁打着转。然而更为怪异的是周公竟还点头回应,真弄得煞有其事般。

    等他们一人一蝶表演完,周公抚了抚胸前的胡须,那表情似在心底打量该如何揭开谜底。

    我有些迫不及待的问“怎么说”

    他又站了起来,扬手将黑蝶赶回了花圃,接着又向天际缱绻而瑰丽的彩云看去,半晌,他终于开口道“俱是前生事”

    可知这轻描淡写的五个字犹如一道惊雷,直将我心底的迷雾劈得更为缭乱。何故我的前生里会有泱濯,会有穆凝,而那个与我生了同一张脸的郁屏与我又是什么关系那个素未蒙面却要将我心挖走的人又是谁

    那些由转瞬即逝的画面所拼凑出来的场景,完全不能构成一个故事的起止,又何况是一个人的一生呢

    我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出了解梦院,指尖还残留着方才在周公那里沾到的蝶粉,搓动手指一阵滑腻的触感。行至天河,平缓的河水氤氲在紫雾里,寂静无声的向两个方向延伸,最后截断在缭绕着云彩的天际。

    平日不见炑琰也不觉得这天庭有多冷清,可一旦得知了他不在的事实,这心里又生出些许的空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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