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前面走着我就在后面跟着,期间我偷偷拈起他身后的一缕发丝,绯如花瓣光洁如缎,指尖才刚被发丝缠绕住,就有一抹七彩的光霞萦绕。他似乎察觉到我在身后做什么,停下脚步说“看够了”
我急忙将手收了回来。
鸾磬将我带到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下,抬头望不到顶,只见树上结着红艳艳的果实。他随手采下来两颗,又从肩上取下一根发丝,发丝的两端分别系住一颗果实。
他将缠绕在一起的果实递于我“将情种上面的名讳记下。”
我取过来一看,只见果实上分别刻着一个名字。
原是下界离世的人体内的情种都会回归此树,花开至结果十年几十年不等,果实成熟后自会显示出其主人的名讳,此时再系上鸾磬结缘的发丝,一段姻缘就如此产生了。
记下名讳过后鸾磬随手将之丢去地下,果实一接触到地面立时遁去踪迹。情种落入凡尘,待主人转世之后又会回到各自体内,生根发芽,那系在上面的红丝自会使两人邂逅相恋,自此成百年之好。
鸾磬面无表情的将这些告知于我,只不过心下尚有些疑问,于是问他“你如何能分辨得清这情种是男子的还是女子的”
他一脸茫然的看着我“这有什么区别吗”
“可外一是两个男子又或者是两个女子呢”
“那又怎样”
这下我终于知道断袖是怎么来的了。
第7章 第七章
在天庭待了两日我只到过月老宫与兜率宫,前者是为公事后者是为了向太上老君道谢。若是用人间的话来说,太上老君就是个慈祥和蔼的老爷爷,我本是空着手去的,回来时手中又多了几粒丹药,说是吃了能助我炼成一些时常要用到的仙术。
正当我在天河旁驱云驾雾时,有个金发少年向我走来,相貌神似玉帝。他说他是天界的三太子,我信了,他说他已经四百多岁,我难以相信。
炑琰算是我在天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他领着我将三十六宫七十二殿都逛了个遍,七星娘娘看在他的薄面上送了我一件衣裳,倒也是我素爱的烟青色。
到了第三日,司奇叫我同他去地府一趟,一是为了将命格送去,二是让我同今后时常要打交道的阎君打个照面。我虽已成了仙,但对地府总归有些忌讳,司奇半拉半拽的将我带上了云斗,还未坐定他就念咒直下九霄,我一个不稳险些将袋子里的命格全洒了出去。
拨云散雾一阵,司奇将云斗凌空停在下界一条不知名的河中央,河水蜿蜒缠绵,绕过青山隐入云端,泱泱水面竟连一叶扁舟都没有。我问司奇“这是什么地方。”
“通往阴界的水路。”
司奇说完就收了云斗,我脚下一落空,整个人就掉入了水中。
其实我的水性还算不错,虽比不上成天在水里游的鱼儿,但也不至于三两下就被淹死。这河水也不知是什么做的,一掉进去如何挣扎都浮不出水面,脚底似绑了块巨石,拉着我直往最深最黑的河底沉。
昏昏沉沉的掉入一个漩涡之中,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不知究竟喝了多少水,总之等我醒来时嘴里还在往外吐着水。
司奇猛拍着我的脸,下起手来没轻没重,刚醒来险些又要被他打晕过去,我虚弱的拽着他的胳膊“别别别拍了。”
哇的一声,又是一大口水。
司奇颇有些自责道“这事儿都怪我,忘了你才刚入天庭,身上是没有避水珠的。”说着就将手腕上戴着的那颗豌豆大的珠子晃到我眼前。
他一身无虞,落水前是什么模样这时还是什么模样,与他一比我着实惨不忍睹,起身走两步靴子还正往外渗着水,浸透的衣袍沉甸甸的贴在身上,摸了摸湿漉漉的头发,还抓下来一把绿油油的水草。
先前一心只顾着整理仪容,抬眼时发现此地已是另一片天地。
一轮诡异的银月半遮半掩的悬在半空,深沉的夜空如泼了墨的幕布,不见半点星光。月下是鳞次栉比的多角牌楼,整整齐齐的座落在一弯波光粼粼的河旁,沿着河面向下看去,一座座拱桥参差不齐向下延伸,每座桥的桥头都有几盏灯龛,灯龛内幽绿的鬼火在无风的河畔肆意舞动。
牌楼前挑着红纱灯笼,内里依旧是幽绿的鬼火,两色调合生成了蓝色火焰,使得周边的一切都似笼罩在蓝色雾霭之中。
河旁街道上的行人个个神色空洞,头顶都有一簇幽绿色的火焰,并且都是身披素服,那素服都是人死后才会被穿上的寿衣
我颤颤巍巍的指着那些人道“这这这都是什么人”
司奇淡淡看了他们一眼“这里是阴间,哪里会有人,你手所指的那些全都是鬼。”
我书读得并不少,古人所描绘的阴间光景与此刻眼前见到的完全是两个模样,我一直认为阴间都是漆黑荒凉的所在,四处尽是游魂野鬼,鬼差们会拿着哭丧棒四处驱赶他们,将他们赶入地府
总之绝对不会是眼前这种一派祥和似人间的模样。
他一贯的用手肘顶了顶我“走吧,等见完冥主你再回来慢慢看也不迟。”
司奇轻车熟路的将我往地府领,期间跨了一座桥又穿过好几座角牌楼,直往最隐蔽最黑暗的地方走。
地府座落在隔绝了众牌楼的一处荒地之上,门前也挑着两盏的红纱绿焰的灯笼,有两个青面獠牙的鬼差立在那里,身披铁锁手持杀威棍,神情好不吓人。
鬼差面无表情的将我俩带进了阎王殿,刚一进门我便看见一个模样俊俏的男子正襟危坐于堂上,我习惯性的咽了咽口水,并在心底猜测是否这人就是阎君。
堂下架着刀山油锅,一旁有个蓬头垢面的鬼魂跪着,两侧站分别站着七八个鬼差,个个模样骇人。我皱着眉将他们打量了一眼,就直朝堂上走去。
司奇比我先一步走上前去,与堂上那人寒暄了几句,言语间似熟稔得很。那人缓缓站起身来,淡笑着看我“你就是新任的掌书”
我举着沉甸甸的袖子,朝他拱了拱手“正是不才。”
那人也朝我拱了拱手“我是判官蒲苇。”
还以为日后常要打交道的会是眼前这人,必竟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模样太差总归会丧失许多工作的积极性,我心中略有些失望,也不知阎君的模样生得如何,若也同堂下那些骇人的鬼差长得一样,倒不如早让玉帝将我贬下凡去。
我与司奇在一旁等到蒲苇将堂下的人处置完了,他才带着我俩去地府的内殿找冥主大人。期间我不止一次的提醒他们现在我是一身湿,这个模样去见冥主会不会太过失礼,蒲苇满不在乎的说 “冥主向来不拘小节,衣服等到了内殿再换也不迟。”
大堂内已有一人在等着,那人负手背对着我们。
看书我是一目十行,看人我是过目不忘,那背影如何看都觉得眼熟。
一袭黑袍散发着森冷的绿光,犹如坟茔周围的鬼火。待他缓缓转过身来,我看见的是一张硬朗而冷峻的脸,双眸之中如覆寒冰。我抱在手里装着命格的袋子猝然落地,一粒粒发着幽暗色光芒的命格石撞击在黑曜石板上。
竟然是他
司奇与蒲苇诧异的看了我一眼,随即就弯下腰去忙着拾命格石,这时泱濯走到我跟前,冰冷的唇角没有半丝笑意,遂又看了一眼脚下“你就是新上任的主掌书”
我挑了挑眉,心中生出一抹难以抑制的喜悦“正是不才。”
这是我与阎君泱濯的第二次照面,因司奇还有一些公事要同蒲苇交待,于是他俩就将我一人留在这冷面的阎王跟前。
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我提起衣袖,卯足了劲挤出几滴水来,舔着脸对他笑道“阎君可能借我一件衣裳”
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水渍“跟我来。”
说完就转身自顾自的往内殿走去。
森然的地府幽暗逼仄,廊前院皆外掌着幽绿的鬼火,神色各异的鬼差们错肩而过,偶扭头看我一眼,直将我惊得我胆颤心惊。若按常理来讲,泱濯身为阎王理应该比这些人更为可怕,却因生了一副好看的皮囊,在我眼里何止要比这些人顺眼百倍千倍。
一路上我尽量贴在他身后,心底并滋生出一种类似于仰慕的情愫。
我怎么能有这种认知
跟着他走进了一间屋子,只见他打了个响指,原本悬挂在墙角四盏无油的灯立时亮了起来。他朝里间走去,在一个柜子前停下,打开衣柜后他从里面拿出一叠衣物来。
将衣服递给我后,他自顾自的坐下,顺手勾起桌上的酒盏,可就只倒了一杯。
我觉得他大概是想让我在他跟前换衣服。
我大大方方的将自己脱得,可他倒好,只目不斜视的看着窗外,窗外漆黑一片,能比我有看头我不满的干咳了两声,他这时才转过头来。
这样才对嘛
我将碍事的头发拨了拨,以便让他看得更清楚仔细,他的视线落在我胸前的胎记上,微蹙的眉宇中央有一道清浅的沟壑。
窗外莫名蹿进来了阵风,冷得我打了个哆嗦。
说起我左胸口的这个胎记,颜色深似朱砂,其形状倒有些像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可我的两位母亲却不这么认为,非得将形状如此美艳的胎记说成是被厉鬼挖心所留下的痕迹。而我的那些姘头们则说你啊就是个薄情寡义的花花公子,定是前世负了谁个,被人恨到将心都给你挖了。
被他们这么一说,再一看倒还真像是利爪抓过的。
泱濯收回视线,看着我悠悠开口道“你不冷”
我略有些被打击到,不紧不慢的先将中衣穿好,再抖开黑色的深衣“还好”
直裾的袖口与前襟绣的花纹都是云饰图腾,暗红的底子藏青色的针脚,深沉而内敛。腰带上嵌着一块黑曜石,清亮似水,玉一般晶莹通透。一直以来我很少穿黑色的衣服,总觉得这颜色太过死气沉沉,与我的气质也不符。泱濯给的这套衣服不是很合身,袖子与外袍下摆稍有些长,不过一想到这衣服是他穿过的,小小的不合身又能算个什么
系腰带的空当,我问他“当年阎君去叶府喝喜酒,说是家中谁的故人,可事后我分别问过家叔与家兄,他们都说不认得你,后来一想,许是阎君办差的途中口渴了才去蹭的酒,不知我这么想可有错”
他将手中的酒杯缓缓递至唇边,停住了手,一脸疑惑“你是”
竟然不记得我
我咬了咬牙“在叶府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我叫,叶岱书。”
他放下酒盏,略沉吟了片刻。
我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不记得了。”
一颗火热的心瞬间被熄灭,我不死心的追问“那么你所说的故人是谁,我小叔,还是我兄长”
“哦我可有说过是此生的故人”
我顿时醒悟过来,他是阎王爷,肯定不止活了几十年,我心下自思,这泱濯怕是对我家中的谁余情未了,纵是轮因转世了也放不下,故此才会在新婚之夜偷坐在角落里独饮伤情。
会是谁呢
我铁了心要问到底“那么,究竟是谁”
泱濯仰头将杯盏里的酒喝空,脖颈间的喉结上下浮动了几下,只是这么一个吞酒的动作都让人觉得雄风凛凛,看得我又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为逃避追问他直接下了逐客令“时辰已不早,叶掌书若再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他就这么将我给打发了。
第8章 第八章
离开地府前蒲苇将自己的避水珠借给了我,找了个借口将司奇先打发回了天庭,我则打算去人间走走。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我在天界待了三日,再回到洛河城时已是三年后。
叶府还是那个叶府,门口的小厮还是之前的小厮,我径自向内走去,其中一人看见我直同见了鬼般,撒腿就往里跑。另一个则呆呆立在原地,半晌才听他既激动又欣喜喊了一声公子。
这世间再没什么事情是比家人重逢还要美好的了,纵然我父叶正伦平素不苟言笑,见了消失三年的儿子也险些老泪纵横,口里直念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见他这样我心里一阵酸楚,竟有些后悔起当日所下的决定。
一表如今已四岁了,肉嘟嘟的身子一举一动都憨态可掬,我将他抱在怀中,没一会就觉得手腕酸痛,不得以又将他给放下了。
阿尤将我的书房打理得一丝不苟,书格上放着二十几本我先前写的书,就连我临走前未来及整理的书稿也被他拿去雕板印成了书,真不知这三年他背着我赚了多少。
未娶进门的妻子自然是另寻良人嫁了,一日我正与岱棋在街道上闲晃,对面忽然走来一位清丽端庄的妇人,与她并肩而走的是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虽都有些眼熟却一时记不起是哪家的。
那妇人将我拦住后,狠狠给了我一计耳光。
听岱棋一解释,才知这人原是当年险些嫁于我为妻的姑娘,我捂着肿胀的左脸对着那妇人的背影道“打得好。”
既然回了人间,自然就要往我平素爱去的楚馆茶馆走走,事隔三年茶馆的说书先生早已换了人,而当年那个摆酒换故事的靠窗位置,此时坐在上面的已不再是叶岱书。楚馆的花魁也不再是原先那些,尽是些生面孔,不过倒是一如既往的热情,我随手勾住一个就将人拉入了房中,自然是春宵一度。
仅仅在天界待了几日,洛河已不再是离开时的模样,对于这些变化我竟有些措手不及,并生出些许人未老心已倦的情愫。像是风中行走了多年的老者,袖手旁观着曾与我密不可分的人间世事,明明我还如此年轻。
是得是失也未可知
在家中住了一月有余,某天夜里司奇从窗口飞了进来,说是宫中有事让我赶紧回去。同三年前一样,我未同家里人打招呼仅留了封信就走了。
不料这一走,再见我父叶正伦却是在地府。
天条有明文规定,飞升成仙的凡人必须斩断一切尘世间的羁绊,不得与下界亲属再有任何瓜葛,那日我偷跑去人间已是犯了天条,好在司奇机敏,在事情未败露前就将我叫了回去。
自此我再不敢贸然下界,必竟阎君的相貌还不至于令我生出想被贬下凡去的想法。
在天庭待久之后发现了一个好去处,就是司尘鉴所居住的观星殿。
观星殿内设有六合幻镜,乍一看这镜子与人间的铜镜毫无区别,只不过要更大一些,能操控它的就只有司尘鉴一人,七界之中不论此刻在发生什么,只需他轻指一触想看的人立时就能显现在眼前。
我用两坛上好的荷花蕊与他成了好友,一得空就往观星殿跑,时日一长他也知道我并非是冲他而来,只不过是想借着他的手看看家里人是否安好。司尘鉴算是个大度的人,对于我这些小技俩也不放在心上,想看谁就让我看,除了玉帝。
一日我突发其想,问他可有兴趣看看冷面阎王平日都做些什么,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你对他有兴趣”
他早知我是个断袖。
在我非常认真的点过头后,司尘鉴打开了六合幻镜,闭眼掐诀了一会儿,镜中原本投映着我与他的脸,这会已渐渐转换成另一副画面。
忘川河旁是望不到尽头的彼岸花,不分季节的如火如荼开着,殷红似血染。诡异月光下的奈何桥上,有两个身影,女子容貌端丽,似远山的黛眉间描着鲜艳的花钿,淡粉色的唇瓣微微上扬,一袭鹅黄色的羽衣下是袅娜似弱柳的身姿,她正迈着纤纤碎步向桥那头走去。
桥那头的男子一身黑色的深衣,他手里握着几株娇艳的蜀葵,幽幽的鬼火在他脚下游荡,绣着七彩祥云的衣摆仿佛在风中涌动。
身姿凛凛酷似顽石的泱濯为何会手握鲜花向一个比花还要美的女子走去
我顿时就跳脚起来,指着六合幻镜问“这女子是谁
“枉你前几日还去过阴间,竟连孟婆都不认得。”他略有些鄙夷的看了我一眼后,就不急不徐的从一旁拉来椅子坐下,顺道斟上一杯浅金色的茶水。
在我无比震惊无比疑惑的情况下,关于这个女子的所有被他缓缓道来
孟婆原不叫孟婆,她乃是老阎王的独女,名唤汤女,至今已有二千多岁。她生来就天赋异禀,但凡经她手熬制过的汤水,不论神鬼人佛喝了一律都会丧失记忆。司尘鉴说她也是个应运而生的人物,十一二岁就被老阎王分派到了奈何桥,所司之事就是为鬼魂们熬制摆脱前世桎梏的汤水,消除记忆后再轮回转世。
汤女在奈何桥头待了整整三百年后,终于再不能忍受这种漫无边际的摆渡事宜,连夜熬制了一屋子汤水,接着就悄无声息走了。
老阎王得知此事后并未采取任何措施,只说随她去人间走走,过不了多久自然会回来。
她逃到人间后再不熬汤,向人学了酿酒的手艺后就自己开了间酒坊,因她心无旁骛的钻研酿酒的技艺,酒坊开了没多久便有了名气,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每日定额销售的酒品往往不到日上三竿就已售罄。
汤女酷爱酿花酒,譬如最常见的桂花酿、翠雀酒、荷花蕊,桑落,这些都需要新鲜花瓣来酿制。采购这些鲜花她最常去的是城外几里的一座花圃,花圃的主人姓孟,最开始是个年过半旬的花匠经营,自他死后花圃便由他的长子接手。
她的模样本就出众,又酿的一手好酒,人间的几年不知有多少公子爱慕于她,可前来提亲的人将门槛踏破了都不见她点过头,直到遇见了孟公子
孟公子尚在娘胎时家中就已为他定下了婚约,那女子与他家是世交,两家频繁往来使得他与她两小无猜,是众人眼中无比登对的一对壁人。
初见孟公子时是在花圃里,那日汤女走进园中询问自己定下的鲜花可已备好,恰好撞见正修剪着一株鹅黄色蜀葵的男子,那男子闻声后抬头,脸上露出一抹淡似清风的笑。他身穿一袭烟青色的长衫,体态修长,眉目疏朗,言语间自带半分笑意。
看着眼前的男子,汤女初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无酒自醉,一种类似于酒药的情愫在她胸口渐渐发酵,无比清洌却又酸涩得呛喉。
因为在她回味过来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愫的同时,有人告知她孟公子已有婚约在身。
汤女在阴间待了数百年,心中缺少一根约束礼仪道德的绳索,她亲手为孟公子熬制了一碗汤并混入酒中赠予了他。如意料之中,他忘记了那个自小就在身旁早已目成相许的女子,转而爱上了这个爱酿花酒的汤女。
她以为他最终会选择自己,哪怕只能厮守短暂的一世,可她却大错特错,只因他挣不开父母之命,最终还是选择了早已三书六礼许下的女子。大婚前一夜他手执一珠蜀葵找到了汤女,绝望的目光中带着一分柔情万分不舍,他说奈何此生情深缘浅,若有来世定不会负你。
汤女将花折下来别入云鬓,趁着花还未谢她又熬了整整一夜的汤,掺在酒中尽数免费送了出去。一夜之间,但凡喝下此酒的人隔日都丧失了记忆,街前巷尾多数都是掩面流泪的女子,须臾不离的人儿一夕之间如同陌路,他们忘却了父母与妻儿。
玉帝知晓此事后即刻命人将汤女押解至天庭,以扰乱天命之罪判她永生永世不得离开地府,仍旧摆渡人间鬼魂,直至她灰飞烟灭。
再没有任何惩处,只这一项就是极刑。
据说汤女再回到阴间便不再是汤女,众人都唤她孟婆。孟公子轮回了几十世,每一次过奈何桥都是她为他端来孟婆汤,亲手将他送入一个又一个再没有她的轮回之中。
当司尘鉴将这些说完时镜中只剩下泱濯一人,他负着手立在奈何桥头,手里的蜀葵早已不知去向。
“红龛鬼火挑牌楼,泱泱忘川月正浓。
奈何桥头逢故人,桥上娇娥泪盈盈。
远山黛间描花钿,如枝似柳纤纤步。
千年摆渡客无数,空华一叹愁煞魂。
故人今何在今在非所在。
花一程,叶一程,一月一年又一轮。
盼一程,叹一程,陵谷沧桑继如初。”
司尘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泱濯这才刚送完花,你竟还有闲情怜惜汤女,看来你对他的心也未必有多真。”
我怔怔的看了他一眼,过后心头涌上一阵烦躁,啪的一声就将镜子给合上了。
“我叶岱书向来只留情不留心,自然对谁都不会当真。”
余下的几日我再也没去过观星殿。
第9章 第九章
阴间是每隔五日就要去一次,这是天命宫几千年来雷打不动的规矩,身为主掌书自然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司奇为我领过一次路后就再没跟着来过,这日我仍旧独自一人,来的次数多了鬼差们都已认得我,见到我往往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让我进去,弄得我好像与他们的冥主有多熟似的。
刚进到阎王殿就看见堂上站着一人,背影好是熟悉。
我略有些惊讶的喊了一声“父亲。”
我父叶正伦扭过头来,不苟言笑的脸有了些波动,良久,他长叹一气“我儿果然已经死了。”
泱濯与蒲苇坐在堂上,一个兴味盎然的看着父子相认的情景,并命一鬼差搬来两把椅子,让我与父亲在堂下叙旧。
另一个则一言不发。
费了一番口舌终于将我离家的缘由解释清楚,父亲听说我已成了仙人略有些欣慰,拍着我的肩道“先前怕你流落在外迟早要客死他乡,听你这么说为父也就放心了,你在天庭好生当差,就别再惦念家中的事了。”
我点点头,觉得眼眶有些热。
父亲生前做了一世贤臣,上敬天子下爱百姓,积福行善了几十载,下一世理应安享福禄,奈何他来世只愿做一普通百姓,蒲苇分派给他的命格被他推拒掉,故此才相持不下。
我悄悄问蒲苇“可能遂了我父的愿,就让他下一世做个普通百姓如何”
蒲苇一脸为难“这个我做不了主,你还得问冥主大人。”
泱濯抱着臂膀端坐在案前,清冷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我咬了咬牙,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看了我一眼,沉吟了片刻“可以,不过”
父亲看中的命格再普通不过,粗食布衣,一世平顺八个字就足以概括,他满意的随鬼差而去,奈何桥上一碗孟婆汤下肚,从此世间就再没有叶正伦这人。
即便已脱了凡骨我终究还是叶正伦的儿子,胸间暗藏的七情六欲尚在,自然就会为离别而感到哀伤,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下又是一阵酸楚,不觉间眼泪已流了下来。
这时,桥的那头走来一人,眉心描着鲜艳的花钿,端丽的容貌使得月下的彼岸花都失了颜色。
我连忙将眼角的泪渍拭去,强扯出一抹微笑拱手道“在下叶岱书,见过孟婆。”
汤女行至我跟前,未语先笑,过后竟有些熟稔的问起“家叔正卿可还安好”
我愣了愣,心下不知他何故突然问起我小叔,兴许是见我一脸疑惑,她又说“不瞒叶掌书,家叔正卿正是我一个故人。”
经她一番细说,我终于得知小叔叶正卿就是两千多年前那位孟公子的转世,对于此事我是既觉得震惊又觉得匪夷所思,不久前才刚听过汤女那一段荡气回肠爱恋,事隔几日后又得知这故事的主人公竟是我家小叔,究竟是人间太小还是阴间太小
我看见孟婆的云鬓上别着一枝鲜艳的蜀葵,于是指了指自己的发髻道“这也正是家叔最爱的花。”
她的脸上立时泛起一抹红晕,随即她转过身过,正对着忘川河水“这花是前些日子泱濯去叶府采的,自然也是正卿亲自栽种,他大婚那年我不能去,故此只能央求泱濯替我去看看,据他说新娘子生得很是俊俏”
任隐藏得再深我还是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抹怅然。
想起我那不同凡响的奇女子婶婶,我笑了笑“与孟婆一比,她着实称不上俊俏,不过与我那呆头呆脑的小叔倒也般配。”
她不接言,只是转过身去径自往桥下走,以致于我看不见她脸上此刻的表情。我顿了顿,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忘川河岸的角牌楼终年都挑着红纱的灯笼,走进牌楼是一座座两至三层的楼宇,由室内透出来的烛火,照亮了精雕细刻并刷着红漆的窗棱与门房。门房顶上皆悬着两块对开的布帘,只有门房一半的长度,布帘颜色不一,或绣着花鸟鱼虫或只是单调的素布。
那些紧闭着的门房将布帘分别系在两侧,而敝开着的则将门帘打下,偶尔能看见屋内有鬼魂走动,烛火打在他们身上投不下影子来,若大意的忽视掉这一点,眼前的光景倒是与暮色中的人间没两样。
孟婆的家就在这一牌楼宇中,她在一间垂着鹅黄色布帘的门前停住脚步,扬手掀起右侧的布帘,扭头对我说“不知叶掌书可有兴致进到寒舍小酌一杯”
“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一进屋便闻见酒香,只见墙角的棚架上整齐罗列着十几只酒瓮,各自用泥封密封着。我环视了一下屋内,发现陈设过分的简单,除去放酒的棚架就只剩几张桌椅与一个香案,上面摆放着刷着红漆的神龛,正燃烧着的紫色檀香升腾起缕缕青烟,一眼也看不出供奉着的是什么人。
忽而从里间走出满头白发的婆婆来,神情依旧矍铄,她淡淡的看了我一眼,随即同女主人道“姑娘,你回来了。”
孟婆先是点点头,接着向我比划了一个入座的手势,并问我“我家中只备有烈酒,你可能喝得”
我笑了笑“烈酒清酒无非都是酒,如何又喝不得。”
婆婆会意的去了里屋,大概是备酒去了,这时孟婆与我都已坐了下来,面对着面。她信手摆弄起桌子正中央正养在瓶中的一枝蜀葵,自眼底流淌出的是我如何也揣摩不透的光彩。毫无征兆的,她开口道“自泱濯来后,他就照着人间的样子在河岸建起了这些楼宇,先前我本是住在冥府的,只因我也曾在人世流连过几载,甚是喜欢那里的光景,于是就搬了出来,也是多亏了他,这滞留在阴间的鬼魂也能有个临时安家的地方。”
婆婆将酒拿了过来,将两只酒杯分别放在我与孟婆的面前。
清洌的酒水顺着壶嘴流入酒杯之中,我握起酒杯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入口时过于辛辣,咽入肚中激荡经久不息,我皱着眉将杯盏放下,问“这是什么酒”
“丧魂”
这两字配此酒倒也合适,我又为自己倒上一杯,接过她之前的话头“原还以为阎君是个冷脸冷心之人,不想也会有如此温情的一面。”
“你同他才见过几面,又能了解几分,若说他是个冷心冷面的人,那么这七界就再没有一颗心是暖的,与他认识了四百多年,自觉还是了解他的。”
我饶有兴趣的问“哦那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呀”
孟婆说她第一次看见泱濯时与我的想法是一样的,自老阎王将他领到冥府,足足有三四年都没听见他说过一句话,满脸的煞气,满身的红光。
他就是四百多年前,那个下令坑杀了尤国四十万士兵的渠国郡王穆琛。
这段骇人听闻惨绝人寰的屠戮记载在各国史册中,这绝对是旷古至今都不曾有过的,不论是漠南还是漠北,大小各国的百姓无人不知晓此事,便是三尺孩童也知道有这么一人,牛鬼蛇神都不及穆琛这个名字可怕。
事隔几百年,史书上已有明确记载,无非就是由两国之争而引起的一场杀戮,可民间却流传出许多色彩纷呈的说法。有的说穆琛是个断袖,抢了他心上人的依旧是长皇子郁屏,以至于他又冲冠一怒为蓝颜;更有离奇一些的,说是郁屏在送妹妹去朔国和亲时曾欺凌过他,欺凌自然是那种欺凌,谁都知道郁屏是个十足的断袖。
假如这些流言属实,假如我就是郁屏,大概我也会欺凌他
“这四十万人虽不是他亲手所杀,然而身为下令之人这罪孽无疑是背在他身上的,若按天条,他不是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就是被推下六道寂灭台,可不知怎的他就这么留在了冥府,几年后就接任了冥主之位。”
我问“老阎王难道就没问过他缘由”
“怎可能没问过,他只说是各为其主,这话兴许别人听了会信,可我却半点不信。”
我挑了挑眉“此话怎讲”
孟婆并不接言,只向门外走去,掀开布帘后她停在门槛处,指了指斜对面的一座楼宇“你可知道那房子里住的是谁”
我摇了摇头。
“是他妹妹”
一切有关于穆琛的传闻都在下一刻风化。
“那个尤国的皇子送他妹妹去和亲时曾在朔国停留了半年之久,期间娶了穆琛的妹妹穆凝,也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就有人揭发她与家中一名侍卫私通,明明是子虚乌有的事,郁屏却深信不疑,一封休书将她遣了回去,穆凝不堪此辱最终自尽。
只因其怨念太深,鬼差们多次前往都带不回她的魂魄,几年后穆琛入得冥府才将她接了过来。穆凝仍旧不愿转世,说是不等到郁屏她宁可永世做一只鬼魂,岂知那时郁屏早已投了胎,哪里又能记得前生的事,她所要的相信两字,怕是永远也等不到了。”
我起身走出门去,孟婆所指的那座楼宇门房紧闭,幽绿色的鬼火从窗棱上的溥纱透了出来,无比静谧。
第10章 第十章
从孟婆那里出来路过一间门房紧闭的小楼,丧魂使我有些神智不清,我在穆凝的门前站了许久。
出了牌楼,忘川河畔的冷风直直拂在脸上,顶上仍旧是一轮诡异惨淡的月,忽而心底涌上一抹身为看客的怅然,百般寂寥。
我跌跌撞撞的走着,嘴里呢喃着“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你醉了。”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的声音。
在扭过头去之前我就已经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父亲按照自己的心意转了世,与之交换的条件是我必须同他去见一个人,就在刚才我还在那个人的家门前停了许久。
我一贯挑起自觉足以令众生颠倒的凤眼,淡笑的看他“尤国的郁屏,与我叶岱书有几分相似”
他有些诧异的看着我,不知是因听见了郁屏这个名字还是因我忽而就知晓了此事,总之他眉宇间的沟壑已是深得不能再深。
泱濯说“你与他截然不同,却又一模一样。”
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河面没有画舫,道旁也没有叫卖花灯纸鸢的小贩,只有头顶顶着一簇冥火的鬼魂们。迎面而来的毕恭毕敬向他们冥主行礼,每当这时泱濯便要略一颔首,半点没有冥主的架子,就好像路中遇熟人那般。
与他并肩走在河畔,半晌都没交谈过,我的手臂不经意间撞上他的手臂,黑色深衣下包裹着的身形僵硬得如同铁块。
遇见几只鬼魂正在河岸边拾缀着供奉,想是尚在人间的惦念着黄泉下的亲人,故此才烧来纸钱与元宝。忽而想起此时正值人间的春节,过不了几日便是元宵,届时家家户户都会去离家最近的河边放天灯。
人间自古以来就流传着一个传说每条河流都是通往阴间的道路,天灯的光亮能透过河水投映到阴间,在灯上写下思念与寄托,它自然就会将这些话带至阴间。
我有感而发“也不知在阴间放一盏天灯是否也能遥寄思念,若真是如此,阎君会在天灯上写什么,又或者写给谁”
泱濯看了我一眼,随即转身望向那些正捡着供奉的人“没有那样的人。”
我看着他的侧脸,泱泱河水流淌进他黑曜石一般的双眸之中“倒也是,阎君在阴间做了几百年的冥主,人间自然再没记得你的人,不过若是我得空去了人间,也能为你放一盏天灯。”
他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略带些嘲讽的说“你经常做这种无聊的事”
明明很有诗意,哪里又无聊了。
双颊因酒意而泛起的红晕正堪堪退去,先前的那些话似乎都是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说出的,也可能是他的不解风情将醉意浇醒,总之我心里有些懊恼。
正打算说点什么来挽回颜面,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身,来人径自走到泱濯身后,低声道“冥主,蒲苇大人请你回阎王殿。”
这下我确实是因无聊才跟了过去。
阎王大殿一直都架着油锅,底下也不知燃的是什么,总之每次过来都看见锅内的东西都翻腾着。一旁就是刀山与碾磨,另陈列着各色刑具,银色的刀具与倒钩散发着森然的绿光,甚至有的上面还粘连着皮肉。
这是我第一次观看鬼差们如何对鬼魂用刑,堂下之人面无惧色,推入油锅时皮肉被炸得焦黄,却愣是没听见他求饶过一声。再是刀山,早已辩不清形体的鬼魂被刀刃割得皮开肉绽,汩汩的鲜血溢了满地。待他上了碾磨,森白的骨头撑破了血肉,整个人已扭曲成一团,黑色的眼珠被挤了出来,就那么悬挂在眼睑下。
那鬼魂如一摊烂泥趴伏在堂下,我心有不忍,便用手肘顶了顶一旁的泱濯“这是不是太残暴了”
泱濯并不看我,只信手抄起一本册子砸到我眼前“此人生平,你看完再说这话也不迟。”
一目十行的草草看了一遍,发现这人生前没干过一件好事,三岁的时候抢瞎婆婆的吃食,七岁就躲在池子里掀那些前来涣衣的妇的衣裙,到了十几岁索性伙同一帮自小也是少条失教无恶不作的家伙落了草,打家劫舍的同时见了好看的少男少女还在带回贼窝,百般也就算了,甚至还逼着他们一起为寇,不从就卖到青楼去。
天下动荡时非但不帮着自家抵御外强,反倒趁乱纵火,将整个都城烧成一片火海,国库被他洗劫一空,皇室美誉成了匪寇的后宫,日子过得比国主还要潇洒。
后来不知从哪儿掳来一个厉害的角色,趁他熟睡时一剪子结果了他的性命真可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我脑子里即刻冒出四个字罄竹难书。
还有一个字该。
别的不提,我叶岱书此生最恨的就是摧花斫柳之人,想着那一个个如花似玉的人儿竟被这种人糟践,我立时拍案跳脚起来,并怒不可遏的道“畜生,你可知悔改”
堂上两位大人、堂下在十几个鬼差的目光齐刷刷的向我扫来,惊诧之中带着些许莫名其妙,就连那个眼珠子都快挂不住的鬼也摆出一副鄙夷的神情,似乎在说你是什么东西
随即他咧着沾了血的牙齿冷笑“我不知悔改,你又能耐我何”
简直气刹我也
我气得浑身发抖并死死攥住蒲苇手旁的惊堂木,只消那鬼再多说一句我就能朝他丢去,要不是他的模样太骇人,我早就冲下堂去了。
蒲苇摁住我的手,不知是为他的惊堂木担忧还是在真心在劝我“冷静冷静,这种人见得多了你也就习惯了。”
另一旁的泱濯则冷吭一声“直接将他带去寒狱。”
地府共设有十八层狱,除去十六至十八这三层其余都设有刑罚。
这十层之内一般用于处置一些犯了小奸小恶之人,而十一层至十五层都是极刑,分别有水狱、炎狱、风狱、寒狱、梦狱五种,所惩之人多是些犯了滔天罪孽的,也有天庭亲自送来受刑的仙家,这些人一旦被送了进去,除非有天界亲下的旨意,不然生生世世都只能待在那里,日复一日行刑罚,永无止境。
十六层至十八层大致相同,无任何声响任何光亮,被打入此三层的亡魂不用受任何刑,只不过再不能逃脱。
两名鬼差押着那人走在最前头,看热闹的我则与泱濯走在最后。
十八层的阶梯旋转而下,最底下三层的亡灵虽说上不来,却能隔着牢笼施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把戏。他们既不会灰飞烟灭也不能轮因转世,整日面对着无尽的黑暗与寂静,一听见有人在阶梯间走动就要生出响动来。
要下到寒狱就得路过这段深不见底的阶梯,等我与泱濯行至阶梯入口处时,两个鬼差已先走了进去,泱濯停下脚步问我“你真要去”
我伸着脖子朝里头看了一眼,幽幽的鬼火迎风舞动却照不到最底端,下面黑黢黢的似一个无底洞。
我一脸不在乎的揶揄道“阎君都说了我是个无聊的人,不走一遭岂不是对不起无聊两字”
他情绪不明的看了我一眼,冷冷道“跟紧我。”
这三个字既暧昧又充满了诱惑力,我几乎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已跟了上去。
黑色的身影将我眼前大片的光线遮挡住,我如同一个盲人跟着他在幽绿的空间里穿行,一步步走下阶梯,清浅的脚步声回荡在诡异的氛围之中。我百无聊赖的踩着前头那人走过的地方,并且数起了台阶,十步二十步
当我数到第六十步的时候,四周的鬼火同一时间熄灭殆尽,随着耳畔传来尖锐的风声,我能想象到那是风在穿过罅隙时而扭曲变形的声响。
其实我一点也不害怕,但我还是装出很害怕的样子问“怎怎么回事”
借机往他身旁靠了靠,如果可以我甚至想像个受到惊吓的小娘子一般扑进他怀里,然后被他一把抱住,可理智告诉我
我是个男人。
泱濯顿住脚步,并且扯住了我的袖子使我与他一高一低的停在台阶上,温热的气息直朝我脸上扑。
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画面,是我浑身湿透那天,在冥府内殿他喝酒时上下浮动的喉结。
竟就这么鬼使神差的伸手摸索过去,在我接触到他脖颈的瞬间他身体微微一颤,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凑了过去,脸微微一侧就咬上了他的喉结,并用舌头舔舐了两下。
头顶清冷的声音响起“你在做什么。”
伸手不见五指,他自然也看不到此时我脸上得意的表情“你突然就停住脚步,我不小心就撞到了。”
他断然是不会相信的。
泱濯略使了些法术将鬼火重新点燃,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后就再没说什么。
这就生气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越向下走这风声就越是诡异,间或还有凄厉的惨叫声传来,尖锐得似能刺破耳膜。悬挂在壁上的鬼火又同时的熄灭了,随即又是一阵阴风拂面而来,并且包裹住了我的脖颈。
脊背一阵冷汗冒出,这下我是真的害怕了。
黑暗中我摸索到了泱濯的手臂。
忽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下来陪我,快点下来陪我”
这声音气若游丝,飘渺的如同远在天际,却又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像是贴着耳朵说出来的。那森冷的阴风在我脖颈间越缠越紧,我睁大了双眼,立在原地再也不敢向下走。
泱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怎么了”
我颤着声说“我感觉有人掐住了我的脖子。”
“别去理会,他们伤不了你。”
他是地府的阎王,自然不会害怕那些恶鬼与亡灵,可我不一样,是人都会对未知的事情而感的恐惧。那声音无处不在,似逮住了我一般,在我耳边用那既幽怨又凄厉的声音重复着说同一句话。
“来啊来啊”
我紧紧攥着他的手臂,被他拖曳着往前走,我既惊惧又疑惑的跟在泱濯身后,先前偷香得逞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一心只盼着快点到第十四层,不然还不知会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再冒出来。
拐了几个弯,又下了好几层,直至我曾闻见了水声才知已经走到第十一层水狱,再往下走便是一阵阵的热浪迎面扑来,一座巨大的石门隔绝掉里面的一切,却隔绝不掉灼人的温度。接着再是风狱,仍旧是一座巨大的石门,在这一层我没有听见任何声响,沉寂得像是什么也不存在。
终于走到寒狱,这时泱濯清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到了。”
几乎就在下一刻,他抽回了被我紧紧攥着的那只胳膊。
石门一被打开,刺眼的白光便如同尖刀一般扎进我的双眸之中,反复闭眼了好几次,我才终于适应过来,只见寒风袭卷起片片飞雪,一根根巨大的冰柱如参天大树林立在这冰天雪地的世界之中。在视绝的冲击下,我紧紧的抱住了自己的双臂。
我轻轻呢喃了一句“难怪蒲苇不愿跟着来。”
着实是太冷了。
泱濯径自走了进去,将脚下的积雪踩得嘎吱作响,一袭黑衣与皑皑雪地格格不入。我不由得扭过头朝下看了一眼,之后的阶梯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似能吞噬掉一切光明。
寒狱里的每根冰柱内都禁锢着一只鬼魂,我朝最近的走去,透过冰层我能看见他们在里面挣扎,一张张极度狰狞扭曲的脸正恶狠狠的盯着我,他们冲着我嘶吼,血肉模糊的十指在冰柱内划下一道道血痕。
我皱着眉别过脸去,恰好看见了不远处的泱濯,脸上仍旧是万年不变的波澜不惊,只见他一掌将方才带来的鬼魂嵌入冰柱之中。之前还顽固不知悔改、见刑不动声色的脸,一进到冰柱之中顷刻间就扭曲起来,似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悬着的一颗眼珠像奔跑着的马身上的铜铃,随着疯狂扭动的身子而上下左右的摇摆。
没人能受得了此地的寒冷,巨大的冰雪森林连个看守的鬼差都没有,泱濯一将正事办完就往门外走去,坚定的步子似乎不知道身后还有我这么一个人。
当我听见石门落下时才惊醒过来,刚要说让他们等等我,石门就与地面严丝合缝的闭上了。
他就这么走了,只带着那两个鬼差
巨大的寒意从心底迅猛蹿起,不因这冰天雪地的世界,只因我预知到自己有可能会活活冻死在这寒狱之中。
成了仙还会被冻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