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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客堪看客 第1节

作者:事后疯烟 字数:23767 更新:2021-12-13 15:44:46

    骚客堪看客事后疯烟

    文案

    文笔不济,文案也无能。

    一个人间骚客被太史与周公合伙骗到天庭并担任天命宫主掌书一职,为下界众生编写命格。

    偶然间做了一场梦,梦里的人正是那冷心冷面的阎君。

    于是就好奇的打翻了陈事柜,这才发现原在四百多年前他俩就认识了。

    受的属性不好说,除在阎君面前他都是攻。

    攻则一直是攻,并且只攻过那一人,从上一世攻到下一世,并且会持续攻下去。

    最开始写这文是斗志满满的,然而写着写着就有一种要步之前几篇文后尘的感觉扑街。

    不管结果如何,写了总要更,可今次不同以往,在下打算一夜之内全部更完。

    字数不多,十二三万字,若有余力之后会补上几篇番外。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岱书、泱濯、郁屏 ┃ 配角穆央、鸾磬、穆凝、蒲苇、司奇、司尘鉴 ┃ 其它不是匆促黄梁客如何相见不相攀

    第1章 第一章

    渠国都城,洛河城内。

    王宫外的主道上有两座对门而立的府邸,一个是当朝丞所居住的叶府,一个是当朝太尉所居住的祁府。门前各自悬挂着一块镶了金的匾额,分别书着“叶府”与“祁府”两字。两府前的台阶下俱立着两头栩栩如生的石麒麟,堪有一个成年男子那么高。

    白日里,这两座户列簪缨的府邸前路人总是络绎不绝,谁人打此过都不免要扭头往里瞅上一眼,奈何门前依草附木的小厮们个个没有好脸,但凡有人靠得近些便要瞪起圆目,若再胆敢不知死活的踏上台阶,小厮们便要厉声问上一问“嘿,你干什么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里也是你随便能进的”

    倒也不乏真有事上门的,只不过饶他再是个人物也需毕恭毕敬的呈上拜贴,先由小厮们传进话去,若里面主子有请那么小厮的嘴脸立马就换,笑迎迎的将人领进去,运气好些还能领些打赏。若主子不得空将拜贴退回,那么小厮势必要黑着一张脸走出府门,不仅要没好气的将东西还了,等人走后还要同身旁的小厮絮叨几句,并狠狠的啐上一口。

    “真当这叶府是谁想进就得进的,来之前也不打听打听咱们主子是什么人。”说着便又去看身旁那座堪有房梁那么高的石柱。

    石柱上书着鞭笞天下四个大字,乃是渠国开国国主亲笔所写。

    据说叶家先祖在渠国建国初期辅佐着君主做过不少大事,所参与之事大到国家的建制与礼法,各州府的官员分派与举国上下所要遵循的法度与礼仪,小到对储君的栽培与国主子嗣的教育,总之样样都离不了他。也不知是国主一时兴起还是已有了深远的打算,大张旗鼓的弄来一座巨石,并亲笔在上面书写了四个大字,随之赐给叶府的还有一柄乌青色的钢鞭。

    这钢鞭无非也是用铁做的,乍一看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唯一不的同是鞭柄有几个用金浇铸而成的小字上打昏主下杖佞臣。

    赐鞭那日将整个朝野都震惊了,众臣私下止不住的咂嘴,有的说“如此手腕真不愧是开国之主,日后怕是不能眼中只有真主了。”

    也有的说“同僚们还需忌惮叶相,你我都已年迈可经不起他一鞭。”

    “各自都好自为之吧”

    朝中不乏有仗着自己有开国功勋而私下做些登不了大雅之堂的事的老臣,今日见叶相手持长鞭巍然而立在朝堂之中,心下不免都有些发虚,若那些伤风败俗的事传入叶相耳中,不用他奏疏国主私自就能将自己给办了。于是散朝后各自回到家中,交待上下老小今后一律不准收礼,那些强买强卖而来的妻妾要么早早打发了,要么三书六聘将人娶回家来,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能落下话柄,万万不能让叶相有理由鞭杖他们。

    这钢鞭在时光的流逝中变得越发具有威慑力,传至五代叶相手中时渠国已稳妥的过了二百余载,这两百多年里朝中文武百官皆是勤政克已,鞠躬尽瘁的辅佐着历代国主,直将渠国治理成漠南之境的第一大强国。

    话说叶府对门就是祁府,这两家一个是手持帅印统领渠国所有兵马的太尉,一个是高举着能上打昏主下杖侫臣钢鞭的丞相,虽说祁府门前少了块镶着金字的大石,可两百年来也是圣宠不哀,除了左府能与之一分秋色,这渠国上下怕是再找不出一家能与他并肩的了。

    也许正是因为门对着门,叶府与祁府在此之前已结过好几次亲,有国主亲赐的,也有两家少男少女相互看对眼而终成美好姻缘的。结亲一事往小了说能促进两家世代交好,往大了说还能起到稳固国政的作用,一个叶府就够文武百官受得了,再加上一个祁府,他们还不得国尔忘家的为渠国拼死效力,又哪里还有闲情去做那些倒行逆施的事。

    叶府的五代丞相叶正伦膝下有两子一女,长女岱琴早两年就嫁给了祁府的三公子,长子岱棋已满弱冠现今尚未娶亲。

    次子叶岱书,也就是我。

    我与兄长同岁,只不过差了月份,至今也未娶亲。

    自古以来都是虎父无犬子,我的兄长岱棋自然也是人中的翘楚,因他是长子,父亲不免在他身上多花了些心思,府里教琴棋书画的先生请了十几位,愣是将他教得四样皆通。也许是应了这个名字,岱棋自小就热衷于博弈,只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就将府里教棋的先生杀的含恨而走。

    一个发须半白的老者与一个稚子对奕时还被逼得满脸通红,如此光景怕是没几个人亲眼见过,可若是能三不五时的来叶府走走,这情景倒也不难见到。

    岱棋吓跑教棋先生一事,经由府中小厮的口传得整个洛河城都沸沸扬扬,一时间他名声大噪,前来拜贴挑战的人比比皆是。有闻声从他城特意赶来的青年才俊,也有城中年过半百的老者,就连棋艺精湛早被誉为棋圣的也都一一上门挑战。数月内叶府门前拜贴之人数不胜数,忙坏了小厮却乐坏了岱棋。

    都说高处不胜寒,可他却说高处最不胜的就是孤独。自他将络绎不绝的挑战者逐一打败往下就再没有人敢来,如此就只能自己去找,然而只要一开口说自己是岱棋,对方就忙摆手说没空,并且面露惊惧的逃之夭夭,好像岱棋是并非是来同他博弈而来是同他博命的。

    岱棋十五岁这年已是棋无对手,年轻的国主闻言也派人来召他入宫,美名其曰是讨教,实质上与那些上门讨伐的人一般无二。进王宫的次数多了岱棋也觉无味,这位国主棋虽下得不烂可与他一比着实差了太多,三番五次的称病不去,即便去了也要故意输上一盘,好在国主英明,时日一长也知他是厌烦了自己,这才由每月的四召減少至每月一召。

    月中又到了他进宫陪棋的日子,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事惹恼了他,一早就将自己关在房中谁也不见。宫里派来的人在门口等了许久,可就是不见岱棋出来。

    下人们请不动就只能由老爷亲自去请。

    父亲在门口叫了半天,里面的人就是不答一言,大家都以为岱棋是死在了里面,父亲心下一着忙便命两个小厮强行将门给拆了。

    岱棋向来就持宠生骄,即便是亲爹来了也不给半点面子,见父亲强拆了自己房门立时就跳脚起来,一时气愤竟失言道“就他那两脚臭棋我才懒得应付,除非他们将我捆了,不然打死我也不去。”父亲想要捂他的嘴已来不及,宫里派来的人不等他解释就气冲冲的出了叶府,见那光景多半是回宫告状去了。

    父亲被气得双脸涨红,急命小厮去祖祠拿钢鞭,口称今日非要打死这个孽障不可。

    两位母亲闻讯赶来,只见父亲举着钢鞭就要打,岱棋母亲倒也不忙着去拉,只同我母亲道“好妹妹,咱们祖先传下的护国鞭是什么时成叶家家法的”

    父亲一听此言,高举的钢鞭便再也落不下来。

    我的两位母亲正是对门祁府的两姐妹,话说当年两人是同时看上父亲的,为嫁入叶府她两人竟反目成了仇人。父亲本就是个半呆的人,心中只有家国天下哪有半分儿女情长,两位母亲在那边闹得要死要活,可他倒好干脆当什么都没看见,任由她俩闹去。

    此事四方掣肘,闹腾了几个月都没定下来,还沸沸扬扬的传到了国主耳边,不料英明的君主三言两语就将此事给解决了。

    大不了都娶进门去。

    国主赐婚哪敢不从,两位母亲都是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正室,入了叶府身份自然也不分高低。最开始父亲怕两人会闹,直将她们冷落了半月有余。

    两位母亲一直都记得父亲当年冷落她们的事,心下早已后悔嫁给他,说是父亲除了有一身好皮囊外,活活就是个迂腐的呆子。同他生活的这十几年,夫妻间的意趣没有半点,整日里口头念叨的除了祖训还是祖训,就好像叶府门口的那块石头不是立在地上而是压在他的身上似的。

    我与姐姐的生母是妹妹,岱棋的生母则是姐姐,两位母亲自入叶府以来感情是一日好过一日,对于对方的孩子不分亲疏,一并视如己出的对待,我们三姐弟都喊她俩母亲,往往只喊一人便有两人答应,到底也分不清是在叫谁。

    与别府比起我们叶府子嗣算是单薄的,奈何两位母亲已过了适产年龄,再不能为叶家添个一儿半女的。两位母亲都曾向父亲提过要为他纳几房妾室,不料却被一口回绝,说什么我们叶家从来就没出过骄奢淫逸之人,又岂能让他败坏了叶家门楣。

    纳几房妾竟也能与骄奢淫逸扯上关系,一国之相的脑子里究竟装的什么

    为此两位母亲背地里不知说了多少父亲的坏话。

    作者有话要说

    发文的时候看之前写的,总觉得偏离主题太远

    第2章 第二章

    幸好两位母亲来得及时岱棋这才躲过了一劫,父亲拿着钢鞭悻悻的回了祖祠,夜里也没回房。第二日一早听小厮门说他足足在祖先的牌位前跪了半夜,岱棋听了乐不迭的跑来告诉我,说那钢鞭再祸害不了咱俩了。

    什么咱俩,挨打的从来都是他,关我什么事

    父亲当年为我们取名的时候倒没想太多,只是按着琴棋书画四字的顺序为我们取了名,不料无心插柳柳成荫,岱棋自小爱博弈已算是奇事了,不想我也随了这名儿,七八岁已能做一手好文章,写的草书即便书法大家见了也不免要称赞几句。府里的先生教我到十五岁就各自告老回了家,说他们再没什么是可以授予我的。由此可见,叶府之中不仅出了个棋圣,并且还出了个书圣。

    岱棋的相貌与身形都随了父亲,十足一个昂藏七尺的男儿,浓黑笔挺的剑眉下目如朗星,鼻若悬胆,衬着两瓣轮廓分明的嘴唇,简直就是父亲年轻时的模样。叶府上下、门前院后不知有多少女子已将芳心许了他,奈何岱棋眼中只有黑白分明的棋子,哪里又看得见一双双泛着浓浓情意的蛾眉与明眸。

    我的长相则随了母亲,尤其是这一双风流多情的凤眼,简直就是照着母亲的模子刻下来的,时常有人说若我是个女子定是一个美人,可惜啊可惜,白白浪费了一张面若傅粉的俏脸。

    虽说我生得不如岱棋那么颇具雄风,可言行举止却不是一般的风流洒脱,好比府内有几个丫头一见到我就要脸红,低着头捂着脸就要躲。有几个胆大的些将手里的绢帕奉到我跟前央求我写上几个字,拿回去一针一线的绣好,视若珍宝。

    几行草书龙飞凤舞的连成了一片,如飞鸟惊蛇般就不提有多奔逸了,然而究竟写的是什么往往连我自已都认不得。

    后来小厮们也来求字,拿来的素缎撑开来直直有我这么高,我只当他是真心懂喜爱书法的,飞文染翰的将布帛写得满满当当,就连边角一块都不落下,大大题上叶岱书三个字。

    有次我无意间听见了两个小厮的对话,讨论的正是前一日为他写了字的那块素缎。那小厮说拿着它到书铺换了好些银钱,回来时又买了整整一匹布,正准备晚上截上一段再去找我题字呢当时我听完这段对话不怒反乐,只怪平日里父亲对我们两兄弟太过苛刻,给的银钱连坛上好的酒都买不来,两个小厮的对话竟促成了我想要发家致富念头。

    当天夜里那小厮果然又来了,我落笔前同他说“往后卖字的钱你我五五分成,若不然以后别妄想能从我这里讨到半个字。”

    那小厮咬了咬牙看着我“素缎可是我买的,怎么的也要三七分吧”

    我挑了挑凤目“行,就这么定了,你三我七。”

    第二天早晨,我听说那小厮是哭着出门的。

    我有许多费钱的爱好,年少时总爱往青楼里钻,逢场作戏了好些年,花魁换了十几个,都是姿色倾城才艺双绝的尤物,香脂艳粉沾了一身可从没留下过真心。某一日因醉酒失足踏入对楼的楚馆,将怀里的人误看作是花魁盈盈,一夜旖旎春光,醒来时摸到身旁男子扁平的胸膛。

    迷离而泛着水光的眼,殷红如花瓣的双唇,一句公子喊得我骨软筋酥。我顿时幡然醒悟过来,男子一旦骚起来,哪还有女子什么事儿。

    迷雾中寻觅了许多年,终于有人打着火把将我引入正途。都说一失足成千古恨,不过我不尽然,必竟好男风一事在渠国算不得什么。

    随柳楼与傍花楼算是洛河城中一道最为明艳的风景,这对门而立的两座楼,是无数风月场所中最为冠冕堂皇的风雅之地。楼内的姑娘公子生得好看是首要,其次还要有拿得出手的才艺,或吟诗作词或抚琴弄箫,屋里头琴棋书画与文房四宝件件不能缺,虽说都是奔着一个目的而来,但有了这些高雅的前戏就与其它的青楼楚馆有了实质上的区别。

    这里整日迎来送往大都是些达官贵人与富家子弟,掷上千金先附庸风雅一把,水到渠成了再露出本性,类似于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心下是极为不耻的。

    倒也有几个是真奔着寻觅知音而来的,不过知音一处久也要变味,从兴趣相投到性趣相投,知已红颜变成了真红颜,这也就是两楼为何频频更换花魁的原因。

    若能寻一良人,谁还愿待在风月之地倚门卖笑

    俗话说一年卖艺不卖身,青央刚到随柳楼时也同楼里其它公子一样。初次见他是在半年前,那日馆里的两个龟公领来了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青衣的他从这些人里面脱颖而出,不论是气质还是相貌都是不比馆中的几位花魁逊色。当时我就在想此人的初夜必然是我的。

    青央的才艺是博弈,奈何我没有岱棋的好棋艺,不然也不至于将他拱手送人。

    兄长在我眼中一直都是个不易随波逐流的人,饶是身处金迷纸醉半城繁华的洛河他也能做到洁身自好,除了刚满弱冠那些被我硬拉着去了一次青楼,二十年间连个女子的手都没牵过,就更别说是男子了。

    青央一来就听别人提起家兄的事迹,在得知我是叶家二公子后便央求着我带家兄前来与他切磋。这事我是极不愿意的,自己断袖也就罢了,若让家父知道我将岱棋也拉进楚馆还不得打断我的腿。

    然而在美人面前我往往是没有原则性的。

    岱棋一听说有高手想同他切磋,哪里还管得了是在茶馆还是在楚馆,当夜就随着我去了随柳楼。

    人们常说高手过招一招定输赢,我觉得那是骗人的,一盘棋足足下了一夜,我在一旁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等醒来时天已大亮,岱棋与青央还维持着昨夜的那个姿势对立而坐,我看了一眼棋局,立时就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竟是和局。

    兄长自十五岁后就棋无对手,也没有与任何人和局过。

    两个月后,我无意间闯入青央的房间,正好撞见衣衫不整滚作一团的两人。看见自家高大魁梧气质昂扬的兄长,竟被一若杨似柳的少年压在身上,当时我连死的心都有了。来不及体会心上人被夺的失落,只觉得对不起我父叶正伦。

    叶家的香火被我堪堪断送了。

    叶府出了两个断袖不多时就成了人尽皆知的事,飞短流长传入了我父叶正伦耳中,当夜我与兄长被罚跪在祖宗牌位前整整一夜,那滋味半点不比打断腿好受。

    渠国自开国以来便是世卿世禄制,叶府传承了几百年的重担,自然不会落在身为次子的我肩上。岱棋作为长子,自小就被寄予厚望,如今这么一闹,最为忧心的无非还是我父叶正伦。

    狗急跳墙,兔急咬人,父亲急了就直接逼婚。

    某日一早醒来,听见院子里闹轰轰的,声音最大的是我那个棋痴兄长。

    穿戴妥帖出了房门,只见岱棋正好向我这边走来,浓黑的两道剑眉里藏着些许杀意,也不知是谁又惹了他。

    听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我这才弄明白惹他的人是父亲。

    怪就怪他咎由自取,若不是他成天往楚馆里,败露了他与青央的事,父亲也不至于想出逼婚这个法子。不想好事的国主听闻此事,立时就推荐了左大夫的长女,父亲自然是听取了圣主的建议,当日就将一道赐婚的圣旨领了回来。

    我幸灾乐祸的安慰他“这是好事啊,左家的千金虽说性子泼辣了些,可好歹也算是洛河城内排得上名的美人,又是御史大夫之女,与你倒也算是般配。”

    这时父亲的幺弟,也就是我俩的小叔笑吟吟的走了过来,口中说“大侄,恭喜恭喜”

    岱棋双眉中的杀意更重了。

    小叔叶正卿比我俩大两岁至今也未娶亲,虽说不是个美男子倒也生得眉目疏朗,加之平日待人温和,也能算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小叔因未能袭得爵位就一直留在叶府,没什么不良嗜好就只爱种些花花草草,也是多亏有了他,叶府每年才能省下一大笔请花匠的开销。

    路过道了声喜便又去了后院,自然又是去摆弄花草了。

    父亲此次逼婚的手腕过于强硬,竟然找来两个孔武有力的壮丁日夜看管着岱棋,就是不让抵死拒婚的他迈出叶府半步。这头命府内上下操办着国主御赐的婚事,两天内叶府就装灯结彩起来,门口运送果蔬食材的车马络绎不绝,此光景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

    第3章 第三章

    终于到了大婚这日,已绝食了四日的岱棋两只眼窝都陷了进去,任凭胡渣冒了几日,一张青灰色的脸堪比久病在榻的痨患。两位母亲见他如此眼中颇有些不忍,说是恨不得给他施几粒脂粉遮上一遮。

    怎么说也是他大喜的日子,顶着这张病态的脸叫来往的宾客看了该怎么想。

    丫头们正打点着新郎的装扮,忽听见一个小厮气喘喘的跑了进来,表情就跟见了鬼似的。

    “公公公子,不不不好了,青央公子上上上吊了”

    大红色的喜服被死灰的脸衬得更加醒目,岱棋立时就坐到了地上,凄惨的表情堪比听见上吊的人是我父叶正伦。

    “好在发现的早,人总算是救回来了。”小厮只因方才跑得太急,才未能一口气将话全部说完。

    奈何岱棋好几日未进食,抽不出半分力气来揍他。

    院里面吹吹打打起来,想来是迎亲的队伍已朝左府去了。这壁厢,岱棋房中正呈胶着之势,父亲在此之前已派过来三四个小厮催促,岱棋双手扒着门沿如何也不出门。

    父亲的前脚刚踏进房门,就指着一屋子人喝斥起来。

    “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外面的宾客多得招呼不过来,里里外外都忙得底朝天,你们倒是有闲功夫躲在这里。”

    岱棋看见父亲来了,半软的身子竟恢复了几分气力,将缝好的绣球扯开来,并指着一小厮微颤道“去,给我挂房梁上去。”

    我怎么看都觉得这是要上吊的前奏。

    两位母亲依旧淡定,其中一个从一旁红漆托盘里拿出剪刀来,将红缎一分为三,好在绣球扯开来也够长,吊死三个人不在话在。

    小厮们也不敢领命去,个个瞪大了眼估计只等着看好戏,我用手肘顶了顶一旁的小叔“你猜母亲们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小叔摇头,他手中那几枝粉色蜀葵也一并跟着摇头。

    我的母亲自己搬来了凳子,将三条红缎齐齐整整的悬在了房顶,分别都打上死结,转上一圈又将头伸进去看宽窄够不够用,这一番动作父亲的老脸吓得铁青,他颤巍巍的说“你你你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岱棋母亲扶着岱棋“今日之事是贱妾教子无方,这小孽障虽不成器,可必竟是我的亲生骨肉,为娘的不忍心让儿子独自走黄泉路,索性今日就陪着他一起。”

    说完就扶着岱棋往里屋走,房梁下三张凳子摆得整整齐齐,我母亲此时已站了上去。

    父亲见状急忙同众小厮同我与小叔喊道“你们都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拉。”

    这场面看着刺激惊险,一屋子人推推搡搡乱作一团,我与小叔本是要去拉的,无奈房中的丫头小厮太多,不等我俩上前他们就将欲寻死的三人里里外外围了个严实,三双腿生生被下面的人抱住,够不着缎子踢不了凳,场面就这么混乱的僵持住了。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父亲几乎是哭丧着脸问他们。

    两位母亲相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的推了把岱棋“告诉为娘,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岱棋双手攀着红缎,半个下巴已搁在上面“我宁可死也不娶她。”

    按照当朝国主的性子,即使岱棋真拒婚了也不至于被杀头,最多也就扣点儿俸禄再收回叶家的一些封地,如何也要比家里一夜死了三个人要强。我猜父亲也定是想到了这些,到这会儿也索性不管了,只扶着额坐在屋里叹气。

    忽而家中资格最好的总管蹬着两条老腿进了屋,慌慌张张的样子,还没等他开口就有一个穿着凤冠霞帔的女子跟了进来。

    果真是一张娇俏明艳的脸,只不过此刻再好的胭脂水粉也盖不住她脸上的怒意。

    我未过门的嫂嫂未语先环顾了一下屋内,先是见了立在凳上的三人,细长的眉立时就蹙了起来。

    岱棋穿着喜服头悬在梁上,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出他这是寻死未遂。蓬头垢面,青灰的脸带着病容,胡子竟足的半尺来长,直看得我未过门嫂嫂露出一副活见鬼的神情。

    只见她略带些嫌恶的扭过头去,视线一下就落到了我与小叔这边,看我时脸上的神色已稍有缓和,等她再看见我小叔时,我隐约看见胭脂下的俏脸泛起了几丝红晕。

    小叔眉目间就自带半分笑意,今天他穿穿了一件烟青色长衫,手中握着几枝粉色蜀葵。任人见了都要觉得如春风拂面,如秋月朗照,想必我这未来的嫂嫂心里也起了涟漪。

    她抚了抚刚才情急下弄乱的发髻,又将凤冠拨正还将喜服扯了扯,万丈的怒火似乎已下去了分,她几乎是掐着嗓了同我父叶正伦说“八抬大轿将我迎进门了,堂内却一个人都没有,世伯可否给小女一个说法”

    父亲起先颇为尴尬的干咳两声,随之将目光投向两位母亲“刚才不挺能闹的吗这会儿问你们要说法怎么就都哑巴了。”

    母亲们优雅的将头从红缎里伸出来,又优雅的下了凳,岱棋母亲径自走到左琼玉跟前“贤侄女真是对不住,我儿今日怕是不能娶你了。”

    左琼玉冷笑一声“伯母可真爱说笑,若是不能娶又何苦八抬大轿将我抬进门来”说完她又看向我父。

    “世伯,我今日既已进了你们叶家的门就没有再出去的道理,总而言之我现在是你们叶家的人,除非我死,不然绝对不踏出你们叶府半步。”

    岱棋指着她颤悠悠道“尚未拜堂,你凭什么说你是我的人。”

    左琼玉瞟了他一眼立时就将脸别了过去,来回踱步道“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世兄有万般不愿也不应如此,于我倒也没什么,总归我是个不在乎脸面的人,可家父就不一样了。”顿了顿足又直盯住我父“世伯也知我父亲是个极爱面子的人,您同家父又同为朝中三公,今日这事若就这么闹下去折的可不止是你我两家的面子,倒不是小女非要嫁给世兄不可,只不过这婚乃是陛下亲赐的,我若执意要闹”

    她欲言又止的看了小叔一眼,朝前走了几步“小女倒是有个法子,只是不知世伯可否愿意。”

    “什么法子”我父急忙问。

    左琼玉淡笑着走到小叔面前,将他手中的蜀葵折下一枝来“世伯家中尚未娶亲的应该不止世兄一个吧”

    母亲闻言忙把我护在身后,并用力的推了小叔一把。

    父亲问“贤侄的意思是”

    她将花凑至鼻尖,还未言语脸已热了起来,她半带娇态的同我父说“小女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世伯又何必再问。”

    我这未过门的嫂嫂,不对应该是即将过门的婶娘真可谓是一个奇女子。

    众人因她一句话怔在原地半天,就这空当老总管贴着我耳朵将她从进门到气冲冲赶来的经过细细说了。说她如何将盖头扯了,如何骂问我叶府一家是否都死了,如何揪着他老人家的衣领威逼着他将自己领来这里

    想我父呆了半辈子,这会儿倒比任何时候都清明。

    我的小叔仍不明就里的挂着一脸笑意,半点察觉不到危险已向他逼近。

    两位母亲自然也会意了,忙同身后两个丫头道“将大公子的喜袍脱了,为二老爷更衣。”

    我即刻就要过门的婶婶莞尔一笑,面带娇羞的同险些成了自己婆婆的两位母亲道“劳烦嫂嫂们费心了。”

    第4章 第四章

    虽说误了吉时,但两位新人总归是出来了,司仪在堂内巴巴等了半日,于这会儿终能登场,还不得铆足了劲主持。即刻就让小叔与小婶子拜天地拜高堂,拜完了就直接将新娘子送进了小叔屋里。

    堂上唏嘘声一片,只见众人纷纷从怀中掏出贴子,看一眼小叔瞅一眼喜帖,并不是他们老眼昏花,也不是他们分不清叶家的二老爷与大公子谁是谁,确实是贴子上头写着的与穿着喜袍的不是同一人。

    叶府的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宾客们则是揣着糊涂装明白,总归是来了,喜礼也送了这喜酒自然也没有不喝的道理。只见他们四下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推杯换盏间气氛诡异得无法形容。

    说起我小叔对于这件事的看法

    父母不在长兄为大,正卿都听兄长的。故此,一段荒唐而带着戏剧化的姻缘就此完满落幕,叶正卿与左琼玉自此结成连理百年好合。

    本是今夜主角的岱棋此刻正同我陪着小叔四下敬酒,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方才还半死不活的岱棋,到这会儿只恨不得抱着酒坛子喝到天明,见谁都笑逢人就干杯,爽朗的言语直把身为新郎的小叔风头抢了去。

    酒席从堂内摆到堂外,只差摆到了对门的祁府,众人都是找相熟的一起坐,如此一来难免会留下几张空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陪着小叔将内外宾客招呼过一遍,我已有些招架不住,于是就偷了个空溜角落里去了。

    院内院外都掌着灯,唯独落下了四面墙角,三两张空席隔绝在喧闹的笑语声外。

    我让一个丫头给我泡来一盏茶,越过成群的宾客,躲过几个找我讨论书法诗词的熟人,待我走到无人的角落时,只见一个男子独自在一张空席上,一身黑衣似要溶入夜色之中。

    我踉跄的走上前去,并在他对面坐下,这人双眸之中自带寒意,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他轻抬起眼睑看了我一眼,接着又将酒杯送至唇边,酒水入口时双眉微蹙,眉宇间有一条轻浅的沟壑。

    年纪大约在而立之间,两道浓黑的长眉直飞入鬓,半眯的吊角眼尾部微微上扬,直挺的鼻梁在面颊上覆上一片小小的阴影。淡而薄的双唇微微抿着,只因面部表情太过单调,看人时又带着几分寒意,固然这脸生得再耐人寻味终究还是冷峻了些。

    想来我是断袖断得够彻底,但凡见了模样好的,脑中自觉就声色流转。

    既然是来喝喜酒的,想必也是叶府的熟人,我淡笑着说“在下叶岱书,敢问兄台贵姓尊名。”

    他接言道“泱濯。”

    双唇轻启时,声音竟比深夜里的湖水还要清凉。

    手肘缠着藏青色护臂,在他放下洒盏时隐约能看见微微伸展的肌肉,我细细打量起他的穿着,竟如何也猜不出那衣服是用什么材质做的,足以与夜色混淆的黑衣却又散着着幽绿的光泽,就像是坟茔四周忽明忽暗的鬼火。

    “泱濯兄可是家叔的熟人,或者是家兄叶的”

    他截言道“故人。”

    不等我再说什么,他扔下这两个字就站起身来,朝人群里看了一眼,接着便转身朝院门走去。

    我转过头朝他刚才看的方向望去,只见我家小叔正高举着酒盏与人碰杯,红色喜服衬着一张微醺的脸,疏朗的眉目间仍旧挂着笑意。

    再回过头来已不见泱濯的身影,我向府门那头看去,只见一个肩宽腰细、颀长而笔挺的背影已行至灯火通明处,墨染的青丝同他身上的黑衣一样,散发着幽绿的光泽,行至暗处又似遁了行迹。

    就连一个背影也散发着疏离与冷漠,围绕在他左右的喧闹统统被隔绝开了。

    我竟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他的脚下似乎生了风,等我出了府门已不见有半个人影,夜色下的道路看不到尽头,而那抹身影怕是早就溶入了黑夜之中。

    散席后我去问岱棋与小叔,他们都说不认得此人,后又问过家中几个时常在外走动的人,也都说没听过有这么一个人。

    恰逢隔壁正办丧事,我只当他是进错了门,又或者是路过这里正好口渴了顺道来蹭酒的。

    夜里我做了一个尤为清醒的梦,之所以说清醒是因为梦中所能看见一的切都清明得不似梦境。梦中那人正是席间遇见的那个名叫泱濯的男子,尾部微微上扬的吊角眼,眉宇间的沟壑如刀刻出来一般,漆黑的眸子似一个无底洞,叫人不敢细看。

    醒来时只有一种感觉似曾相识。

    房中小厮靠着我题字挣了不少钱,平素没事就爱围在我跟前转,我写字他帮着研墨,我看书他就帮着掌灯,我一说累了他就跑来为我捶腿,写了什么新字他也要拿过去品鉴品鉴,只因我写故事时用的是行书而非草书,十之八九他都能看得懂。

    他对这些故事非常感兴趣,常常在书房一坐就是半日,非得将手里头的看完才肯罢休。一日他突发奇想,问我可愿意将这些故事雕板印成书籍,如此一来就能让更多的人看到。

    我不以为意的摇头“没钱。”

    至少没他有钱。

    想必他早已将这两个字听腻了,没好气的白了我一眼后咬了咬牙“我先借你一些,等书籍卖钱了你再还我。”

    阿尤的脑瓜子特别好使,尤其在如何赚钱这方面,就这等胆识与远见呆在叶府当个下人着实是太屈才了。

    一早就叮嘱过他万万不能用我的真名,倘或这事儿让父亲给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他在我跟前答应得好好的,可之后我却在新书的封皮上看见了叶岱书三个大字。

    这书一印就是一千册,印好之后分发到城中各个书铺,洛河城中谁人不知我叶岱书文采风流,想是不论书中的内容如何,光是冲着我就该买上一本回去品鉴。

    闲来无事我也会去书铺转转,我的新书就摆放在店中最显眼的一架书格上,前来寻书的多是青年才俊,好些个本是冲着诗集来的,大致看过后视线往往都会定格在我的那本书上,随手翻了几页后就拿着付账去了。

    在那一堆诗集当中,黄粱一梦似梦非梦八个字很是惹眼。

    一千册书在几日内就售罄,据书铺老板说,许多书客都评价此书简直能冠绝野史界,书中故事不仅耐人寻味,更有许多令人拍手称叹的佳词绝句。听了这些评价我也只是笑笑,文采斐然是固然的,而所谓的风月事经历得多了,自然就奏得出靡靡之乐。

    卖书的钱我与阿尢照旧三七分,他一领到钱又赶急催书坊加印,这次是三千册。

    在没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他将书在叶府上下传到人手一本,我去上个茅房都能看见他们将书拿在手里读得津津有味。丫头们伺候起来也心不在焉,早晨为我梳头不知屠戮了我多少根青丝,烟青色的长衫竟也能给我配一根赭红色的腰带,甚至还缀上了一条杏色的宫绦

    将书看完后又跑过来问我可还有续集

    阿尤从丫头们口中得知我的两位母亲在房中端着书默默流泪,我孝心一上来问安时便问起此事,母亲看着书案上已翻得卷了页的书长叹道“我儿不愧是至情至性的人,老爷若是有半点如此的性情,我与妹妹也不至落一声韶华之叹。”

    我算是听明白了,母亲这是在拐着弯说父亲不解风月呢

    印书的事很快就被父亲知道了,他将我叫去房中,狠狠将那本黄粱一梦似梦非梦扔在我脚下,怒不可揭的冲我道“我叶正伦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前后出了两个悖伦丧德的断袖,如今你还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来,教你读书识字就是让你写这些歪书的能写几个字就四处招摇,真是不知所谓,你简直就是在辱我叶家的门楣”

    我父亲有个习惯,但凡有他看不过眼的东西总要与叶家的门楣扯到一块儿,说我俩断袖也就算了,必竟整日往楚馆里钻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可无非就是写了本野史,如何就辱了叶家门楣了

    自然这些话我不能说于父亲听,他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气头上虽口不择言了些,但来得快去得也快,多不过教育我几句。

    “古人云,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这些圣贤之训你都念到哪里去了,整日不思进取就只会寻花问柳,会吟几句风月就四处卖弄,真当自己有多了不得,现在都知道你是叶家子孙,自然个个都来奉承你,等你哪天真成了市井文人,我看还有谁买你的帐。”

    我头如捣蒜,一脸谦卑“父亲教训的是,孩儿日后自当谨记。”

    父亲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半晌,许说训我训得乏了想换个人训,便问“岱棋呢怎么好几日都没见他了。”

    “大概是同青央公子下棋去了。”

    岱棋,莫怪弟弟不厚道。

    父亲一听我提到青央公子,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立时又升腾起来“你你去给我把他叫回来,我非得打断他的腿”

    我诚惶诚恐的将书捡起,正准备出门时又听见父亲在我身后嚷道“谁让你拿走了,给我放下。”

    “是”拍了拍书皮上的尘土,再毕恭毕敬放到桌上,父亲见我不急不徐又嚷“还不给我快去。”

    第5章 第五章

    除了爱往楚馆跑,我还乐意往茶楼跑,只因那里有几个书说得特别好的先生。

    一把折扇半壶清茶,无数津津怪怪的野史趣闻就从他唾沫横飞的嘴里说了出来,故事里的人物形形,在他手中那把折扇的敲打下个个栩栩如生。我往往是白天听完到了夜里就要做一场梦,梦里的情节酣畅淋漓,竟有些分不清真假,梦醒时又恨不得再钻进梦,最好再也别醒过来。

    日暮时分的洛河两岸是最热闹的时候,有仅用几条板凳几张木桌支起的小小面摊,显少会有人为它停下来,即便一碗面只需花费几个铜子。面汤的香味飘了整条街,行色匆匆的人抽空看了一眼,顿了顿足又继续赶路。

    这些人似乎都很忙碌。

    有卖花灯与风筝的,还有叫卖烟脂水粉与珠花头饰的小贩,客人大多数都是些青年男子,或身旁有一妙龄女子陪同着,或独自一个人。也不知他们是夫妻还是偷跑出来幽会的情侣,买了花灯后再同小贩要支笔,目成相许的各自在花灯上写下最能表达心意的字句,携手将花灯放入洛河之中。

    顽皮的孩童哪知这里面藏了多少浓情与蜜意,只管拿着竹杆去挑,挑起后又高举着穿堂过巷,好好的一只花灯愣是被他们得不成样子。只不过一夜就被扔在角落里,氤氲的字迹哪还认得出上面写了什么。

    这天傍晚洛河旁刮来一阵清风,正抽着金芽的杨柳在风中摇曳舒展,几只画舫漂荡在河面,船头都挂两只大红色的灯笼,船上的红男绿女虽都面目模糊,可我觉得他们势必都是笑着的。

    刚从酒垆买了一小坛陈年的荷花蕊,拎着酒坛不知不觉就走了洛河城旁,四周看了看竟也没个能自在喝酒的地方。茶楼的说书先生早就收了折扇回家去了,此刻我又想听一听那些无关于已的故事,哪怕是听过数遍的也好,不然这坛子荷花蕊又该找什么来下

    最后找了个面摊坐下,叫了碗素面并问老板要了只小碗。

    拍了泥封,陈年的荷花蕊甘醇而浓厚,并伴有淡淡的荷花香气。记得第一次喝这种酒时是在十三岁的时候,姐姐岱琴出嫁的喜宴用的就是荷花蕊,那天夜里满满喝了半坛,直到最后醉了才初次体会到酒的好处。也许是先入为主,也许是因为再没喝过别的,总之这几年来只要去了酒垆眼睛就不会往其它的上面看,也曾挣扎过几次,但最后拿到手里的必定是它。

    我给自己倒上满满一碗,这时店家的面也端了过来。。

    四十来岁的面铺老板身形笔直,脖子上挂着一条半新不旧的汗巾,眼下除了我再没第二个客人,只见他挑了挑炉里的炭火,又往锅里加了半瓢水,这才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坐了下来。坐下后他同我笑了笑,眼角有几条褶皱。

    “老板,可否再拿个碗给我”我问。

    “当然可以。”

    我往空碗里倒上酒推至他面前,淡笑着说“这酒我一个人也喝不完,老板若不嫌就同我分担一些。”

    “也好,反正也没什么客人。”说罢就起身将炉里的火给灭了。

    人人都有一段故事,高官厚禄的不一定都欢喜安乐,平头老百姓的生活也不尽是愁苦,即便是愁苦也终有一天会被时光改写成笑谈。

    面铺老板不知怎的就说起了自己的往事,最开始听的时候弄不清他口中的他究竟是她还是他,最后他说“那日他大婚,身上穿着大红色的喜服,当时他身旁站着许多人,可就只有他最为醒目,就如我第一次我在洛河旁见到他时,那么多的人我就只看见了他。”

    如此说来,那个他想必就是他了。

    这些话若是说给别人听也许会酸得掉牙,可他恰好遇见了我这个挑酒却不挑故事的人。

    酒喝毕,故事也讲完了,老板拖着半醉的身子又为我弄了碗云吞,说是为我解酒,接着就收拾铺面去了。

    这时洛河旁已见不到几个行人,夜色中有一人走进了面铺,并且就在我对面坐下。

    我抬眼打量他,大约四十左右的年纪,相貌虽是平平可气度却不俗,下巴蓄着一小搓山羊胡,我估摸该是个学究。

    他也不点吃的,只一言不发的看着我,半晌从袖中掏出一本蓝底的书籍,我眼尖瞅见了是自己写的那本。

    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不急不徐的说“我知道你就是叶岱书,今日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找我的人多了去了,知道我是叶岱书的人也多了去了。

    “哦。”我不冷不淡道。

    接着他又掏出一支光洁如镜的玉瓶来,推至我左手旁“这里面有一丸丹药,吃了可飞升成仙。”我被一口汤呛住,险些岔过气去。

    不想竟是个疯子。

    我问“既能成仙你怎么不自己吃了”

    闻言他笑笑,并不急于辩驳“我曾是人间的史官,死后被玉帝召上天庭并授予掌书一职,千年来为凡人攥写生平,现已有些倦了。”

    “”我一言不发的听着他胡诌。

    “你出生那日天界众星皆隐,只有天命宫骤明,我观察了你许多才知你是应运而生,你素爱听人说故事并且会写一手好文章并非偶然,而是天命所为,我此次下界便是为了此事。”

    我已有些听不下去“天命不天命我是不知道,也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总之我在人间过得很好,还未想过要飞升成仙,这丹药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说着我就将玉瓶推了过去。

    他也不恼,只胸有成竹的说“这是天命,你迟早是要脱去凡骨的。”

    说完他就起身离开了。

    看着手里这只玉瓶我只觉得好笑,这时面铺老板走过来问我“刚才你自言自语半天,在说什么呢”

    我的脊背突然泛起一阵寒意。

    当夜回去后,我将这玉瓶放在枕头底下,每日清晨都会起来看上一眼,以否定那人存在的真实性,然而每每当我将手伸入枕底,那只光滑且清凉的玉瓶都在。

    事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不吃不就成了。

    第6章 第六章

    自小婶嫁进来后叶府比往日热闹了许多,性情率真的她在家中很有人缘,丫头们都爱同她亲近,就连小厮们在她们面也是个顶个的听话。小叔向来温和,与他娘子一个如水一个似火,都说水火不相融,可他两的日子却过得再和谐不过。

    不出一年小婶就为小叔添了个大胖小子,取名叶一表。

    岱棋依旧不知腻味的往弄月楼里钻,闲来无事他与青央还会租上一艘画舫,手执划桨在洛河中悠然荡漾。两人对外声称对方是只是好友知己,可就他们那蜜里调油的光景,谁听了也不愿信。

    最近洛河城又出来一个传言,说是叶府的二公子整日窝在茶楼里,桌上满满摆了十几坛极品荷花蕊,用来招待为他说故事的人。

    这传言是我散播出去的,只因先前一年又雕板印了十几本书,已将脑中故事用得差不多,故此才想出这个法来搜集一些题材。头几日不见有人来找我,害得我独自倚窗醉了好几宿,直到一个带发僧人走进茶楼,并在我面前坐下。

    那天他整整喝了我七坛荷花蕊,从晌午至掌灯时分,直到茶楼里的客人渐渐散去,老板过来催促我俩才不得以换了个地方继续。

    面铺老板见我两有些醉得不轻,就端来两碗热腾腾的面汤说是为我们醒酒,那僧人摆了摆手“没醉没醉。”

    老板见他说得起劲便也坐在一旁听,期间来了几个客人都被他打发了,后来索性将炉子给灭了一心一意的听他讲。

    那僧人生得颇为耐看,只觉当个僧人着实可惜了些,看起来他比我也大不了多久,一生所遇之事所见之人竟似浩瀚烟海,直说到天际那颗启明星也钻了出来,洛河旁除我们三个再无他人。

    带来的酒只剩下空坛,七七八八倒在桌下,果然最好的下酒菜就是故事。

    那僧人离开的脚步凌乱,足足一个醉鬼的神态,鸡鸣犬吠声中我隐约听见他正低声念着一首诗,大抵是这样的

    往昔朱颜勒马饮清泉,今日鹤发劈柴生灶烟。青丝韶华任水流,年少痴痴随烟散。纵使唤霜雪染头,青山依旧,匪石犹存。

    梦里微醺倚坟茔,坟前浊酒无对饮,对饮之人楠木中,楠木葬于黄土下。黄土黄土黄泉黄泉,念刹未亡人

    接下来的日子前来讨酒的人络绎不绝,不论他们所讲的故事是否有趣,又或者是真是假,只要他肯说我就愿意听。这些故事或平淡或离奇,也许每日都在身旁上演,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在我身上发生

    叶岱书还是叶岱书,当人们再提起我时已不会说我是渠国相府的二公子,而是一个专写野史的文人骚客。

    我父叶正伦终于明白过来,知道岱棋是不可能接掌他相位的,这才会将主意打到我的头上。兴许是觉得以前我喜欢过女子,这才将继承香火一事寄予到我身上,现今我已二十有二,若换成别家的公子估计孩子都有几个了。

    我父逼婚的手腕依旧强硬,照着两年前为岱棋娶妻的法子将我也关了禁闭,半个月内我未踏出过叶府半步。据阿尤说茶楼里头天天有人在寻我,那里寻不见就跑来叶府,可都被小厮们挡了回去。我之前在酒垆订了一百坛荷花蕊,估计着终将要成为我喜筵上的酒水。

    大婚前几夜,我时常将那只玉瓶拿在手中,心中既想挣开这牢笼却又舍不得家人,犹豫不决举棋不定,那粒金灿灿的仙丹如何也扔不进嘴里。

    致使我下定决心抛父弃母飞升成仙的契机是因一个梦,梦里的自己与父亲同样的装束,每日鸡鸣之时就要去宫中上朝,膝下儿子成群,枕边妻妾多个,书案上的公务堆积如山,梦中尽是日复一日的忙碌,再没有人与我说故事,再没有闲暇写书

    梦醒之时一头冷汗,我果决无疑的从枕下摸出玉瓶,拨了瓶塞,将那粒金灿灿的仙丹扔进了口中。

    我吞下仙丹的半个时辰后,窗外忽而蹿进一股无形的风,我被那风刮卷至一个紫烟缭绕的地方,一座巍峨耸立的门庭立于眼前,大大书着南天门三个字。

    南天门下立着几个身着戎服手持画戟的人,一个发须皆发的老者正冲着我笑,他说他是姬公旦。

    姬公旦,周公旦,周公,周公造梦

    这下我总算是明白过来了,我这是被太史与周公合伙给诓骗上天庭的。

    在我来之前主掌书太史就已遁迹多时,现在天命宫正乱作一团,大事小事都须由玉帝亲自过目。当日我立在凌霄宝殿下,看着眉头微皱的玉帝心里战战兢兢,从他的眼神中我能得知他并不怎么待见我。

    仙家们对着我指指点点,偶有一两句蹿进我的耳中,无非都是说我年岁轻担不了此任。只有太上老君肯为我作保,说既是太史选定的人必然差不到哪儿去,想来他是个德高望举足轻重的人物,玉帝听他一席话再没留难我,只让我恪守本职,若在任期间出了什么岔子定要将我贬下凡去。

    若不是被我像叶正伦逼婚,真当我稀罕主掌书这位置贬我下凡求之不得。

    之前我还以为天命宫是个多了不得的地方,攥写下界众生的命格光是听听就觉任务艰巨,然而等我一接手才知并不是那么一回会事儿。

    我诚惶诚恐的走进了天命宫的大门,只见大堂内整齐罗列着几百张书案,身着烟青色长衫的掌书们各自伏案挥笔,偶有一两个交头接耳的,似在探讨些什么。此等情景我在凡间也见过几次,那是在王宫的文库里,文官们修编史书时大抵也是这个光景。

    这些人对于我这个新到任的主掌书倒没显现出多少恶意,头一日就有人将攥写好的命格呈给我过目。所谓命格就是一块指尖般大小的黑石,拿在手中倒不觉有什么奇特,一旦放入命盘之中就会显现出文字来,十足一块镜花水月别有洞天的神石。

    这些掌书人原先也是人,是人自然就会犯错,在我指出几个错字与对应年表的偏差后,我明显感觉到了一种类似于敬仰的东西从他们眼中迸发而出。

    不管是在天庭还是人间,最为繁忙的往往不是身居高位者,所谓执掌天命,也不过尔尔。

    天庭有两宫专司下界事,与天命宫最为密切的是月老宫,我们写生平他们牵姻缘,再有就是地府,管的自然是轮回转世。

    初次去月老宫,见到月老鸾磬还以为他是个女子,好在随行而来的掌书悄悄提醒我万不能雌雄不分,这才使我避免了口舌之祸。

    最令我想不通的是男子如何能生成这副模样,面若桃花已是对美人最高的赞誉了,可若是这四字用在月老宫的鸾磬身上反倒是诋毁了他,百里桃花都不见得有他一分惊艳。

    若不是掌书司奇用手肘撞了我一下,我被惊艳得四散的魂魄还不知要游荡到何时。鸾磬似已对我这种目光习以为常,只略打量了我一下就说起公事来,说是要带我先去红豆林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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