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说给二郎,二郎又不愿意,晌午的时候还在流芳堂拌嘴了。”
“结果呢,二哥哥拗得过母亲么”青梅好奇。
绿珠笑了笑道“后来是夫人请了老爷出面,才让二郎答应了。”
青梅这会儿已将一小碗红枣姜汤喝入腹中,只觉全身都温暖舒适起来,点头“哦”了一声,表明她知道了。想到顾夫人母子因她而起隔阂,不管谁是谁非,青梅终究是有些歉疚的,正想着要不要寻个时机劝劝顾长清,就见金钗走进门来,回禀道“姑娘,老爷派人叫你去一趟涵今堂。”
去涵今堂青梅闻言有点意外。
涵今堂与博古馆毗邻,最初都是作为书房而修建的,后来为了方便起居,又在里面增修了住人的屋子,一样分派了人去伺候,只是和内院相比起来,里面的丫鬟少一些而已。博古馆属顾长清所有,涵今堂则是顾尚书常用。
非但青梅,就连绿珠都有些意外,问金钗道“你听清楚了,是老爷派的人”
金钗点了点头道“听清楚了的,来传话的是涵今堂的洪妈妈,我认得她。”
绿珠这才相信了这消息。青梅虽然意外,却也不敢耽误,叫金钗取了斗篷来披着,又换了暖和的羊皮小靴。因冬日里天黑得早,现下已近入暮,外面气温愈发的低,她本就是身子虚弱的时候,害怕冷风侵体便将手炉抱在了怀里。
从琉璃院到涵今堂并不近,青梅眼瞧着天色要晚了,便带着绿珠匆匆而行,也无暇看暮色中安谧的假山冰池了,心中只是思量顾尚书为何找她――
想来想去,大概也就是永乐公主的事情罢,可这些事顾夫人说也就是了,何必劳动他难道是为了君离她虽不懂朝堂上的事情,可顾尚书父子都在朝为官,皇子公主皆是浸染着朝政权力长大的,若真如此,这里面的水可就深了。
心中思量不定,到得涵今堂,便见里面灯烛明亮,昏暗的天色中也瞧不清院里布局。青梅跟着洪妈妈走进屋中,就见顾尚书站在紫檀大案前,半个身子藏在一摞高高的文书之后。
“给父亲问安。”她跪在地上,显得十分恭敬。
“过来坐着。”顾尚书虽然面色严肃,语气却还是缓和的,他挥手叫人都退了出去,问青梅道“当年你父亲的事情都知道吧”
青梅万万没料到他会提到这茬,站起身来点头道“奶娘都同我说过了。”
顾尚书点了点头,盯着案上的一份文书几番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将原先打算说的话给咽了回去,只是缓缓道“毕竟是在京城中,往后行事切记谨慎小心。听说你挺得永乐公主赏识,今天还去了公主府”
得永乐公主赏识这一点青梅可不敢太拔高自己,也没敢依顾尚书之命真的坐在旁边的圆椅上,只是答道“永乐公主确实召见了我,叫我酿些果子酒给她。”目光偷偷往顾尚书脸上瞟了瞟,心下只是诧异――
明明刚才是提起了父亲的事,怎么现在又不说了
当年曲衡通敌谋反之事在朝野中闹得沸沸扬扬,还有人为了给他求情而遭贬谪,过了两三年才安静下来。如今事隔多年,由一位政客提及父亲的案子,青梅心里像是有猫爪在挠一样,可是顾尚书似乎是不打算说了,要不要再提一下呢
“那便用心去做吧,能得永乐公主青睐是你的机缘。”顾尚书面色不变,转身从后面的书架上取了一本书递给青梅,“书法不错就好好练着。过两天跟你母亲去武安侯府逛逛,楚夫人喜欢行事周全的姑娘。”
这般叮咛嘱咐乍一听便是个慈父的模样,似乎是很对青梅着想的样子。可没头没脑的提上了武安侯府,青梅就觉得奇怪了。
不过顾尚书这样的老狐狸当前,青梅还不敢走神多想,只是乖巧的应下了。鼓了鼓勇气,她开口问道“刚才您提及家父,是有什么事么”
“也没什么事。”顾尚书挥了挥手,唤了洪妈妈进来道“天色晚了,送姑娘回去吧。”便由洪妈妈送青梅出门,陪她们往琉璃院而行。
外面天色已经昏暗,洪妈妈便找了盏琉璃灯笼提在手里。
府中万物格外静谧,假山花树黑睽睽的立在远处,冰冷的风吹过来时,青梅脑海中更加清醒了起来。沉默行走之间,她不断琢磨着今天顾尚书的意思。
这么贸然地叫她过去,又毫不避讳的提及当年旧事,恐怕还是为了父亲的事。可他为何又压下不说了呢官居尚书之位,顾尚书应该并不会是临时起意提及过往,可事到临头他又压下不提,究竟是什么心思
提起永乐公主的意图自不必说,武安侯府呢
武安侯府那是何等人家勋功卓著、战绩显赫,武安侯宝刀未老,人称“凶神”的楚小将军更是风头正劲的新秀。若论政事,顾尚书应该是愿意拉拢武安侯府的。
可这跟她有何关系顾尚书叫她博得楚夫人欢心,莫非是有结亲的意思可明显这种事情上顾荣华才更得力啊,怎么她也得去博楚夫人的欢心莫不是武安侯府还有个什么不起眼的庶子,顾尚书打着他的主意
果然顾尚书召她上京就没安好心,青梅皱了皱鼻子,她才不想进那种人家
侯门一入深似海,顾府尚且让她觉得拘束,更何况那样的人家,恐怕是半点开酒馆的指望都没有了若当真顾尚书存了这样的心思,到时候她拼着和顾家闹僵了,也要拒绝此事便是。
是夜北风呼啸不止,青梅翻覆之间,觉得有必要打听下顾府在朝堂的处境了了――理清了这些,非但能帮她妥善应付顾尚书夫妇,或许,还能对父亲冤案重翻有帮助
一夜的北风呼啸,青梅本以为今晨又会有场厚雪,却未料早晨时云层散开,倒是个难得的暖和天气。
青梅按着往日的时辰去流芳堂请安,就见顾荣华已早早的到了那里,正陪着顾夫人说话呢。青梅向顾夫人问安后叫了声“大姐姐”,顾荣华也只淡淡应了一声,过了会儿顾含英过来,正好早饭已经摆好,娘几个便慢慢用饭。
闲话家常之间,难免说到了腊月里去拜会武安侯夫人的事,顾夫人便叮嘱青梅道“教你礼仪的何妈妈后天就过来,你跟她好好学着,可不许偷懒。”
“女儿晓得。”青梅既然要探清他们的意图,自然是应下了,而后问道“永乐公主的安排不敢不从,趁着何妈妈还没来,女儿先把器具果子买了预备着,好不好”
“待会就让小厮备车,再叫绿珠和金钗玉钗跟着你吧。”顾夫人答允。
“金钗和玉钗还小,出去了反而麻烦,有绿珠跟着就足够了。”
顾夫人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便转头向红香道“打发人去问问二郎,他若有空,就照顾着妹妹走一趟吧,我也好放心些。”红香应声去了,回来时禀道“二郎说他今儿闲着,姑娘走前到博古馆找他就好。”
青梅表示知道了,而后在心里捋了捋待会要做的事情――今儿除了买酿酒的器具外,还得找贺子墨问一问顾府在朝堂中的处境。
回到流芳堂后简要跟许氏说了一声,青梅便换了另一身装束,将那华丽繁复的紫金衣换下,另外挑了一套不甚惹眼的襦裙,外面罩了件葱白色比甲。金丝缠翡翠的翘头簪也被取下,青丝中只别了一朵精致的宫花。
绿珠不甚理解她的心思,道“姑娘今儿要出门,怎么反而选了素净的衣裳”
“难道你要我穿着一身惹眼的华丽衣裙,再去店里选酒缸木勺”青梅莞尔。如果真是那样,有顾长清在旁,恐怕没过两天京里就会传出关于顾府小姐的趣事,顾夫人是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出现的。
想了想又觉得还不够,便叫绿珠去顾夫人那里寻了个帷帽来戴着,这才往博古馆中去。顾长清见是如此,便道绿珠跟着反而不便,叫她回去了。
府外备了一辆宽敞的大马车,顾长清早已定了亲事,两人又是差了六岁的兄妹,坐一辆车倒也不算太越矩。不过明明备两辆车会方便些,顾夫人却叫他们同乘一辆车青梅忽然笑了笑。
原来今天顾夫人叫顾长清来相陪,是打的这个算盘。
她靠着车厢坐下了,顾长清闲着无事便问她之前见永乐公主的情形,青梅如实说了,顾长清便笑道“三殿下倒是神通广大。有永乐公主在,她大概也不会再拦着你了。”
这样生疏的语气听在耳中,青梅不由一怔,没想到他母子之间的隔阂已深至如此。她略一犹豫,问道“二哥哥,青梅斗胆问一句,那天和你大姐姐争吵,是不是为了我的事情”
顾长清未料她突然提及此事,皱眉道“怎么说起这个”
“二哥哥和姨母这样的情形让青梅心里很不安。”她垂下头,手指绞着腰间的软带,心里确实是有些愧疚不安的。
马车轻微颠簸,顾长清瞧着那张清秀的脸,眼脸低垂,樱唇紧抿,挂着些许失落。他沉默了许久,开口问道“你难道不介意”
“为什么要介意”青梅仰起脸来,声音罕见的有些漂浮迷茫,“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姨父身居高位,二哥哥也是前途无量,万一有个不慎,受累的何止你们。所以,青梅心中也更愿意这样。”
“我知道你喜欢自由,那些约定对你或许是累赘。”顾长清盯着她清亮的双眼,正色道“可是,如果他们非但悔了婚约,还想要利用你的婚事呢”
那清亮的双眼中陡然有惊惶划过,似乎是早已有过的猜测被证实,又似乎有些意外,微妙的神情变化尽数收入顾长清的眼中。果然跟他想象的反应是一样的,顾长清心中苦笑,继续正色道“不管你是什么选择,我都会帮你。”
青梅十分讶异,脱口问道“为什么”
“忠臣勇将之后,我的表妹,不该被这样对待。”
坚定的声音落入耳中,青梅这才想起来他的身份――以公正严明而著称的大理寺少卿。何家称霸朝堂,酿造了多少冤假错案,顾长清怎会不知当年冤案中的猫腻纵然无力抗衡,至少还存正直之念。
她心中忽然涌起莫名的暖意,忐忑问道“二哥哥,我父亲的事情,会有转机么”
、第27章 顾长清放水
马车行在宽阔的街道上,两侧屋檐鳞次,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马车内的两人却都不说话,任凭喧嚣过耳,青梅只紧盯着顾长清,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咚咚声。
顾长清看了片刻,严肃的脸上忽然浮起些笑意,道“小脑瓜里想些什么呢”
“父亲是冤枉的。”青梅脱口而出,后面的话彼此心知肚明。为国征战那么多年,立下汗马功劳,最终却落得身败名裂,甚至连一座衣冠冢都未曾留下。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何家那个草包,当年父亲居然冒死去救他,一点都不值得
青梅心里堵得难受。
顾长清忽然抬手按了按青梅的脑袋,几分安慰的意思“当年的情况,或许你也知道一点。大多人都知道曲将军是被诬陷的,皇帝却执意定了他的罪名,这其中关节重重,不是你能理解的。曲将军的案子也不是说翻就能翻的,你还小,好好过日子最紧要。”
跟娘亲一模一样的口吻青梅鼻子一酸。许氏曾无数遍转述过娘亲的遗言,也是这样的措辞,叮嘱她安稳此生便可,千万莫要多想。
可是,谁能不多想双亲身败名裂、葬身塞外,那是她心中最深的隐痛。
车中一时间归于沉寂,直到车马缓缓停下,赶车的小厮回道“二郎,到了。”青梅回过神来,微微叹了口气,顾长清指了指帷帽道“戴上吧。”
下了马车,眼前是一家卖瓦罐瓷坛的小店,门面算不上华丽,地方也偏僻,里面却都是好东西――青梅以前打探京城卖酒情况时也顺道看过这类店铺,知道这家的坛子最适宜酿果子酒,是以今儿就直奔这里过来了。
出入其中的多是市井平民,大多都是买其中的坛坛罐罐去腌东西装食物。偶尔也有商铺老板们过来挑东西,打扮也是格外不同,然而当顾长清和青梅进了店里时,一个挺拔俊秀,一个帷帽遮面,还是十分惹眼。
青梅也不多加点评,见着想要的坛子或是罐子、酒壶便随手一指,后面跟着的小厮便叫那小二记着。将店里的东西看了一遍,青梅让那小厮叫来了店里的掌柜,问道“除了这些,还有么”
“没了。”掌柜瞧着青梅是个识货的,便道“若是都入不了姑娘的眼,您只管说出要求,半月之内,我叫人做好了送到府上。”
“太慢了,我等不及。”青梅缓缓往没人处走,商量道“后院应该有里仁坊的伍大人定的酒坛,先挪两个给我可好”
那掌柜十分讶异的道“姑娘怎么知道”
青梅在帷帽内笑了笑,道“这地方还是我说给伍爷爷的,你只管挪两个给我,我留个字条给他,保管他不会怪罪。”
――当初青梅将果子酒送到伍博仁那里时,伍博仁曾问过方法,青梅心里当他是酿酒上的师父,自然没有隐瞒,将酿酒的要点尽数说了。因伍博仁跃跃欲试地想亲自酿酒,青梅便将这家店介绍给了他。
伍博仁先后在店里定作了三拨酒坛,前两批都已送走,这是最后的一拨,还正巧被青梅给赶上了。
掌柜瞧着顾长清气度不凡,青梅虽帷帽遮面,行止却格外不同,加之她的这番话,便道“那便挪两个给姑娘,不过还请这位郎君留下名讳,若是我也好向伍大人交待。”
“大理寺卿顾长清。”低沉的声音淌出,让人莫名的信服。
“原来是顾大人是小人唐突了。”掌柜也是听过顾长清名声的,连忙引着两人进了后院的库房。
顾长清叮嘱了掌柜几句,青梅便从中挑了三个酒坛,而后唤来笔墨留了个字条给伍博仁,大意是说今日借君几个空坛,明日还君数壶美酒,等伍博仁亲酿的果子酒启封了,两人还可以稍作比较。
欢欢喜喜拿到酒坛,青梅眼瞧着伙计们将她挑的东西装入车里,这才放心地和顾长清出了小店,步入马车。
此时天还是前晌,青梅便又往别处挑了想要的果子备用。
酿酒的事已准备齐全,只剩下另一件了。青梅虽知顾长清待她不错,却也不敢就这么赤眉白眼的说起顾府在朝堂的处境来,想了想便道“二哥哥,我有个自小交好的朋友住在崇仁坊中,她自幼体弱,天寒时更是多病孱弱,许久没见,心里特别记挂她,能不能顺道去那里瞧瞧”
顾长清自然没有拒绝。
两人绕到崇仁坊中敲开了门,迎接他们的却是贺夫人,青梅诧异问道“贺伯母,莲儿呢”脸上已然泛起了担忧――贺子莲冬日体弱的事情并非她信口胡诌,而是确有其事,往常迎接她的都是贺子莲的笑颜,此番换成了贺夫人,怎不叫她担心
贺夫人果然叹了口气道“这几日天冷,莲儿老毛病又犯了,在屋里歇着呢。”
青梅心下大为担心,也顾不得招呼顾长清了,几步飞奔进了屋里拐进贺子莲的卧房,后面贺夫人便招呼顾长清进去。
屋里生了数个火盆,虽也算得暖热,毕竟比不得顾府的地龙暖和。贺子莲病中憔悴,又是闲居家中懒怠打扮,只随意将头发挽了起来,斜倚着靠枕瞧书,青梅见了她这幅病弱的模样,心中不由一痛,几步抢过去握住她的手问道“感觉怎么样了”
“老毛病了,也不过那样,姐姐怎么来了”贺子莲正是孤寂苦闷之时,陡然见了青梅,如何能不高兴,欢笑之下,脸颊上才有了点血色。
“出来采买些酿酒的东西,难得出府一趟就来看看你,顺便找贺先生问些事情。”
“哥哥还在国子监,若想见他,只能叫人递个消息过去,叫他晚上回来了。”贺子莲既知青梅身在顾府,自然也不会再有叫青梅亲往国子监的想法。
青梅点点头“那我今晚就住在你家好不好”
“好呀”贺子莲喜得拍手,“正好一起说话儿。”
青梅心中欢喜,这才想起顾长清来,拐出小闺房到得客厅时,果见顾长清正在那里喝茶,旁边顾夫人作陪。自打顾含章过世,家里的应酬往来便都交在了顾夫人身上,加之贺子墨近来不在家中,有客造访也只能由她亲自陪着了。
厅中顾长清见她出来了,便抬眼瞧她,青梅摆出个哭脸,十分忧伤地道“二哥哥,莲儿她又病了,我”欲语还休,心里的想法却已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
顾长清善于察言观色之人,哪能不明白,心中虽是暗笑她这幅模样,脸上却还是得严肃起来,道“既是如此,今晚你就留在这里,明天我派人接你回府,母亲那边我会禀明。”
“多谢二哥”这声致谢倒是真心实意。
顾长清微微摆了摆手,说是有事在身就先走了。青梅送他出去,回屋又细细问了贺子莲的病情,知道这是她先天不足所致,只要卧床静养,待得春天便会康复,担忧便也散了。
此时已是正午,贺夫人备了午饭,三人闲谈吃饭之间少了许氏,难免各自感叹几句。饭间青梅将来意道明,贺夫人便到外面寻了个孩童,叫他去国子监中给贺子墨传个话,另外谢了几个钱。
国子监离崇仁坊并不算近,贺子墨平常若是无事就会住在学舍中,今晚难得他回家来住,贺夫人准备晚饭时便格外用心,青梅在旁帮忙,就连贺子莲都披了厚衣起身,围在厨下的火盆旁边看她俩忙碌。
贺子墨回来时天色已十分昏暗,天上有一两颗星子现出来,昏昏暗暗的缀在那里。
厨下的三个人忙得热火朝天,饭菜大多摆上了桌,只差最后的一道冬瓜汤了。贺子墨以为是家中有事,是以走的匆忙,待见了厨下这幅家常忙碌的景象,才放下心来。
青梅问候了一声“贺先生。”贺子墨便道“原来是青梅来了,许伯母安好”
“母亲很好。”青梅笑了笑,等贺夫人将汤盛在瓷盆中,她就想端到屋里去,贺子墨却道“盆子烫,我来吧。”顺手就接了过去。
四个人在等下围坐吃饭,寄养在这里的小不点儿在青梅身边蹭来蹭去,对小主人的思念用了整个后晌都没表达完。青梅也是欣喜,快快的扒完了饭,便又拉着小不点儿玩――在贺家养了近两个月,这只狗可是越发肥壮了。
饭后贺夫人收拾碗筷,青梅想要帮忙时却被贺子墨叫到了书房,直白问道“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事”
屋中灯火明亮,灯影下的少女纤细挺秀,比先前似乎是长高了一些,举止间也比先前稍微拘谨了些,不似先前那般调皮好动。书房中三面墙壁上皆是摞满的书籍卷轴,案上笔墨砚台摆得整齐有序,那一座青山小笔架还是青梅送的。
同样的书影墨香,同样的妙龄少女,她给人的感觉却全然不同了,多了几分稳重内敛,少了以前的神采飞扬。贺子墨可以说是看着青梅长大的,此时也不知是该欣喜她变得懂事,还是该遗憾她失了活泼,倒是心情复杂。
青梅却是完全瞧不出他情绪的,只是拉了旁边垫着蒲团的交椅坐下,咬了咬唇道“贺先生,今天青梅过来,是想跟您请教些朝堂上的事情。”
清亮的眸子瞧过来,贺子墨便道“关于顾府”
青梅点了点头“我跟顾府的关系说起来纷繁复杂,有些事我不方便问顾府的人,只能来求助先生。”她的目光陡然有些热烈起来,却分明带着些对先生的恭敬,“不知如今的官场上,顾府是怎样的处境”
、第28章 三殿下吃醋
贺子墨现下虽然不是官场中人,但他既然养精蓄锐有心要博个功名,平素里也是留心官场的。而今进了国子监,里面多的是高官贵戚家的郎君们,耳濡目染加上恩师的提点,已大约将官场勾勒出了轮廓。
提及顾府,贺子墨并未直入正题,而是先说了整个朝堂中的情形“现下皇上年过五十,太子已是而立之年,二皇子和三皇子也都已经长大,而且很受皇帝的宠爱。”
二皇子君恒是大魏贵妃所出,三皇子君离是小魏贵妃所出,大小两位魏贵妃感情笃厚,君恒和君离自然也是亲如手足,这一点青梅已有所耳闻,便点了点头。
贺子墨续道“后宫中大小魏贵妃平分秋色,中宫皇后却只担着个虚位,朝堂之上也是如此。二皇子能力出众,又很得皇帝的宠爱,势头有时比太子更甚。”
“是说二皇子想争太子之位皇帝不管的么”青梅惊讶。
“皇上其实也在犹豫。”贺子墨自然不好谈论皇帝,只是道“在朝堂中,太子的东宫之位已经坐了十年,他的舅舅何九龄是当朝尚书令,外公是当朝太师,何家在朝里根基稳固,自然给太子纠集了一批党羽。不过太子庸碌无为,虽有何家做靠山,也只是勉强能立住脚跟。”
“那二皇子呢”青梅眼含探究。何家在朝中势力强盛,当今太后与皇后都是出自何家,太子妃也是何家的女儿,太子又是那般倚重他的舅舅何九龄,皇帝难道不会忌惮相较之下,二皇子倒没什么外戚之患了。
“二皇子年轻英明,处事果决善断,又是个公正严明的人,追随者也不少。你说的顾府,据我看来就是向着他的。”
青梅眨巴眨巴眼,听得十分认真。贺子墨喝杯茶润喉,问道“顾府结交的有哪些人你知道么”
“顾二郎和三皇子交好,这事儿大家都知道,此外我就不清楚了。”青梅如实回答。
“三皇子自然是和二皇子利益相关,顾尚书也是看好二皇子的,而且还在帮他拉拢势力。像以战功著称的武安侯府本来是两边都不站,这段时间看来,和顾府的来往倒是不少。”
武安侯府青梅竖起了耳朵,不由问道“武安侯府那样的人家,二皇子亲自去拉拢还差不多,怎么却是顾府出手”
“这里面藏着一层关系。武安侯曾有一位爱将,名叫曲衡,他的夫人与顾夫人乃是嫡亲的姐妹,武安侯征战沙场多年,对将士们有极深厚的感情,顾府恐怕用的就是这层关系”
后面的话青梅并没能听进去,她脑海中回响的只有两个字――曲衡
父亲居然是武安侯的爱将青梅只觉得整颗心都砰砰狂跳了起来,喉咙中有些灼烧般的干涩,她看着贺子墨嘴唇启合,强忍着心跳问道“那位曲衡将军,对武安侯很重要么”
贺子墨此时已停了下来,意外的看着青梅苍白的脸。心中某个猜测一闪而过,他终究是有些担心青梅,将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道“怎么了”
青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抓起水杯喝入腹中,缓了缓才道“在顾府的时候听他们提过,似乎很神秘的样子。”终究是掩饰了过去,毕竟让贺子墨知道她的身份,对双方都没好处。
贺家与青梅家能交好这么多年,自然是有一些默契在的,比如在坦诚相待的基础上,对方有意要隐瞒的事绝对不会打听,否则青梅也不会经君离之口才得知贺子墨的身世。
是以青梅虽然掩饰得拙劣,贺子墨却没介意,更不去深究,只是道“那是十来年前的事情,我也只是听人说起过。似乎曲将军被定下罪名之后,武安侯便和皇上闹得有些僵,自请封印后再没上过战场,直到楚明远长大后才由他承继了父业。”
青梅再次喝了一杯水才彻底镇定下来,和贺子墨再聊了一阵,后来将那天诗会上书法露脸的事儿说了,着实感谢了贺子墨一通。
回到贺子莲卧房时青梅已恢复如常,小姐妹俩睡在一起说话到深夜,贺子莲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青梅却是睁着眼到了四更天。
贺子墨一袭简短的话在她脑海中翻来覆去,青梅也终于将顾尚书的目的理得清清楚楚――父亲曲衡是武安侯的爱将,她又是父亲唯一的骨肉,若果真武安侯重情重义,自然会对她别有照顾。这么看来,她确实要比顾荣华和顾含英有用的多。
难怪顾尚书突然转了态度,允许顾夫人召她上京,还优待礼遇,叫她学礼仪处事,跟随顾夫人去武安侯府拜访。顾夫人呢定然也是知道的罢。别人知不知道呢青梅咬着唇,在脑海中细细回思顾府中众人的表现。
如果他们非但毁了婚约,还想要利用你的婚事呢顾长清前晌说的话陡然响起,青梅的心乍然一顿――顾长清必然也是知情的
青梅只觉得心一分分的凉了下去。顾夫人慈和的笑容,关切的话语,她偶尔捕捉到的那些温情片段,原来如此对顾夫人的微妙感情瞬间崩塌,青梅微微有些颤抖。
现下要怎么做她在心里暗暗问。
顾家夫妇的打算令她心寒,她恨不能立刻就放下那勉强维系的感情搬出顾府,而后天高海阔,努力地酿酒开酒馆,那是她幼时的梦想。
可是父亲的事情呢就这么放任不管了
以前她势单力薄,自然不敢奢望为父亲洗清罪名,现下有顾府、有武安侯、有君离,或许能有一线希望呢可若是当真选择了那条路,结果的好坏姑且不论,她的生活必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么心事重重的入睡,青梅次日醒来时顶了个薄淡的青眼圈,虽然不甚惹眼,认真看去还是能辨别出来的。
她不愿叫人瞧出端倪来,便借着贺子莲的梳妆台薄施脂粉,将那青色掩盖住。既然已经施了粉,自然就就抹了胭脂膏子,愈发显得皮肤细嫩柔腻,双唇颜色娇艳,虽没有华丽的衣饰衬托,却平白多了些天然的清丽娇媚。
早饭刚刚用罢,顾长清便如约派了马车来接她,青梅只得告别贺家母女,还被小不点儿流连了许久。
绿珠掀起马车的软帘,青梅便坐了进去。此番往顾府去,她的心态有了很大的不同,神色之间自然稍微有所不同。
绿珠瞧她抿着双唇,脸上少了平日里那若有若无的清浅笑意,不免担忧的问了一句,青梅只好以担忧贺子莲病情的原因搪塞了过去。在顾府中住了将近两月,青梅已渐渐学会了掩藏心事,纵然心底波涛翻涌,表面上还是得尽力表现得若无其事――可她小小年纪,这份城府哪能一蹴而就
“贺姑娘的身体很不好么”绿珠显然还是看出了端倪,试探着问。
青梅本就对顾府心怀芥蒂,闻言扫了她一眼,目光中分明添了些锋锐,倒叫绿珠愣了愣。
自打青梅进了顾府那天开始,青梅对下人们都是宽容可亲的,鲜少这样的目光,锋锐中隐约带着威仪。绿珠这才意识到她探问的过多了,忙道“姑娘恕罪。”
“无妨。”青梅自然不会穷追猛打。不过这么一闹,绿珠却是不敢再多嘴了,小心的陪着青梅坐在马车中,伶俐地添茶倒水,再未多言。青梅倚着车壁闭眼沉思,脑海中万千念头划过。
到得顾府外,绿珠先一步跳下车去,扶着青梅出了马车。青梅还没站定时,就听一阵达达的马蹄声临近,对面两匹枣红色健马疾驰趋近,前面那人披着墨绿锦袍,不是三皇子君离是谁
一声轻微的马嘶后君离翻身下马,目光落在了青梅身上,随即在她脸上停留。府门前众人早已下跪问安,青梅便也行礼。
后面顾长清也跟了上来,就听君离道“叫她到博古馆来。”说罢再没多说,提步便往府里走。
方才还兴致不错,怎么突然就变脸了顾长清被他这语气弄得莫名其妙,四下看了一圈,这里唯一能牵动君离情绪的只有青梅,不由将目光落在了青梅身上细细观察。此时青梅也正仰起脸儿疑惑瞧他,眼神清澈明亮,嫩白的皮肤吹弹可破,娇艳的唇色教人挪不开目光,整个人比别日愈发妍丽
顾长清心思一动,心中不由暗笑,便向青梅招了招手,叫她跟着自己。
到得博古堂中,绿珠留在外面伺候,青梅跟着顾长清走到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