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这件事便成了她内心最深的隐痛。
不是没有想过为父亲洗清罪名,可她一介负罪逃生的罪臣之女,又哪能对抗得过何家的势力
一门双皇后,父子两相爷。何家在朝中根基稳固,势力纵横交错,便连那几位亲王都得礼让三分,她又算得什么
娘儿两个默然相对,过了半天,青梅眼圈红红的仰起脸来“娘,现在该怎么办”她并不怕姚家强取豪夺纳她做妾,怕的是身份被查出来,连累了奶娘和弟弟。那样委屈担忧的神态,再不似平日的神采飞扬。
许氏叹了口气将青梅搂在怀里,垂泪低声道“只要待在这宛城,恐怕就逃不出郡守的手掌。”
屋里一时静默,青梅的双肩在微微抽动,许氏想帮她擦擦眼泪儿,青梅只用力躲在许氏怀里不肯抬头。过了半天,她才抬起头来,止住了哭泣,眼圈红红的满是泪渍“娘,咱们上京吧。”
虽然上京之后就要面对素未谋面的姨母和心思叵测的顾尚书,也许她开酒楼的梦想会碰到阻碍,甚至她的身份还可能暴露。可是心中也有些隐约的期待――如果际遇好一些,她再努力一些,会不会找到办法洗清父亲的罪名
梅子酒馆打烊谢客,已有三天未曾开门了。
长生和英子早晨来上工时见后院的门还紧紧闭着,只当青梅他们还没回来,便在门外的石头上闲坐等待。
到了晌午,巷间还是没有人影,长生有些着急了,翻墙进院子里看了一遍,但见院中除了不见白狗外一切如常。他转遍酒窖、厨房和掌柜的住处,不见半个人影,而灶间草灰冰冷,应是这两天都没开火。
长生翻出墙时有些担心地问英子“掌柜们去看果子,说是昨晚就回来,怎么还没信儿”
“我也不知道。”英子也有些担心,“前天那么大的暴雨,听说河里发了水,有些山还塌了,埋了不少人”她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只是紧张的看着长生。
长生取出腰间的旱烟吸了两口,便又蹲在门前“再等等看,许是遇上麻烦耽搁了。”
然而等了两天却始终没信儿,这下不止是长生和英子,就连隔壁桐花客栈的老板们和常来的酒客都急了。寻人四处打听了一番,听说城外发大水后确实有些人下落不明许氏她们,不会在那大水中丧生了吧
酒窖里的酒酿已经熟了,长生和英子将其搬到铺子里卖,只盼着主人家能回来。然而半个月过去,依旧音信全无。
长安街上渐渐传出了梅子酒馆的掌柜出城采买果子,却丧生于大水的消息。那些常来光顾的酒客们口耳相传,也到了郡尉的耳朵。他派人将梅子酒馆查了一遍,一应的器具家当都还在,还从隐蔽的抽屉里搜出了几张银票。
于是郡尉放心了,这家人确实是不幸遇到了天灾。至于那个姓曲的孩子,呵,天下那么多姓曲的人,有什么好在意的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此时的青梅正站在京城繁华的街道上,几乎是有些惊叹的看着道旁的种种店铺和往来客商。旁边的许氏面含浅笑,许怀远牵着小不点儿也有些看呆了。
那鳞次栉比的房屋,高低参差的楼阁,服饰各异的胡商,琳琅满目的商铺虽则宛城也算是个富庶之地,比起这里也实在是差得太远了目光扫过两旁各色招牌,青梅很轻易地捕捉到了许多店名――流霞坊、玉瑞阁、夷白堂、甘露馆
走穿这条街道时就见到了四五家卖酒的店铺,每家门口都摆着数口酒坛,门口站着盛装媚丽的胡姬,或是清雅温婉的酒娘,各自执着木勺小杯,舀满了清酒邀请过往客商品尝。
而阁楼之中出入的有华服贵族,亦有布衣百姓,偶尔有结伴的文人墨士走进去,便有作书生打扮的女先生相迎,一派风流富贵气象。
这样的京城,是青梅从未想到过的。
她自小对那昏庸的皇帝心存不满,何况京城中还住着何廿海,住着权势滔天的何家。京城对青梅而言是个令人烦厌的地方,她内心不自觉的将其贬低,并无好感,所以它心目中的京城是破旧而昏暗的,是充满了权谋斗争而让人不舒服的。
可是,当真正站在这百年长街上时,阳光铺满了青石板的街道,道旁的樱桃树和柳树夹杂投出斑驳的影子,明媚而清新。
青梅看着两旁或古朴或奢靡的店铺,看着那些酒楼中往来的客人,心思又活动了起来――魏离说京城中虽然酒铺众多,卖果子酒的却寥寥无几,如果她能在这条街上开个果子酒馆,应会吸引很多人来吧
她只管看着那些酒楼发呆,清亮的眼中有隐约的光芒闪耀,旁边许氏见了,不由欣慰地吐了口气。原本还担心青梅会很抗拒这座帝都,看来未必。
街上遥遥有铃声传来,仿佛铜片缓缓相击,清脆而富有韵律。铃声驱近,街上的行人便往道旁而行,将当中的路空出来。青梅随着人群让在两旁,偷眼去瞧那铃声的出处――
两匹高头大马毛色油亮,络头攀胸无不华丽,后面的马车宽敞大方,四角悬着流苏香囊,车上雕饰华美靡丽,软帐随风鼓起时可以瞧见里面的艳红色的衣袍。雕车还未靠近,便有幽香随风袭来,车下坠着的铜片依旧缓慢而韵律的相互撞击出声――叮咚叮咚
“是永乐公主的车驾”旁边有人出声,便听四周问安声迭起,似乎这永乐公主很受爱戴。
一只柔白的手自软帐中伸出,将那帐子微微掀起,里面的盛装女子向外含笑点头,似乎是回应臣民的问候。
青梅隔着人群瞧过去,便见她容色美艳,身旁还端端正正坐着个肃容的男子,她想瞧得仔细些,那软帐已垂了下去。那个侧脸青梅吃惊地瞧着那马车远去,心里满是讶异。刚刚惊鸿一瞥,那张男子的面容竟与魏离九分相似
和公主同乘的应是驸马吧怎么那么像魏离青梅呆了呆,便听许氏在旁边道“想什么呢”
“我在想”青梅回过神来看了看许氏和许怀远,继而挽住许氏手臂,凑过去绽出笑容,“咱们先别去顾府好不好”
、第10章 初访国子监
许氏带着青梅和许怀远暂时寻了个客栈歇下了。
按照青梅的意思,虽然顾夫人没出阁前和她母亲姐妹情深,性子也是宽容随和,可时隔多年之后,谁知她现在是怎样的性情顾尚书对青梅是怎样的态度
当年曲衡通敌叛国的罪名落下来,曲氏一族受到牵连,青梅的外祖家不就是很快就撇清了和曲家的关系,全没半点旧日情分么这些年来,外祖家可从没在意过她的生死。
何况这几年里许氏和顾夫人只有偶尔的书信来往,对顾府的事其实一无所知,谁知道顾夫人喜欢怎样的女孩顾府有怎样的人物关系若是三个人就这么贸然地直奔顾府,未免草率。
许氏被青梅说服,娘儿三个简单商量后便做了决定――
如今正是八月初,离顾夫人所说的十月底底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不如三人先租个院子住下来,许氏想办法打探些顾府的细致消息,到时再前往顾府相认。
是夜三人带着小不点儿歇在客栈。青梅想着贺子墨一家既然已经进京,若是能租在他们附近,两家相互照应也会好些。于是第二天她和许怀远去了国子监一趟。
因本朝注重文章笔墨,国子监已迁至皇城西侧的成贤街上。整个国子监规模宏大,且地处僻静,走近时但闻鸟鸣清脆,街边并无闲杂商铺行人,只有两排碧绿的垂柳沉默着随风袅娜,而墙内则是一溜整齐的石碑,据说上面刻了历年国子监学生的名字。
青梅姐弟到得国子监门口便被拦下了,坐在门口书亭中的是四个轮值的太学生。其中一个见了他们,便放下书卷走过来作揖问道“两位是要找谁”说话从容温雅,满身的书生清秀气。
许怀远便也还礼道“我想寻个叫贺子墨的人,不知方便么”
“贺子墨”那书生显然不认得,走过去问那三名太学生,几人都是摇头不知,那书生便进了门内,不多时便出来道“两位请随我来。”
国子监可是杞国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许怀远走进集贤门时心中不免肃然起敬,就连脚步仪容都整齐了起来。青梅虽然没这样的心思,不过毕竟是本朝最高的学府,便也略微肃容。
那书生引他们进门后便即右拐,在一口倒悬的铜钟旁有一排四间的屋子,红漆绿窗掩在一树高大的古槐下,清净幽凉。屋里桌案俨然,有个年约四十的男子身着官服,正在喝茶,见他们进门,便将两人打量一番,问道“是你们要找贺子墨”
青梅躬身应了声“是”,那男子便道“先在那边坐吧,贺子墨待会过来。”说罢便拿了一摞试卷,拿朱笔慢慢的批起来。
许怀远虽不知此人到底是何官职,但对他心存敬畏,目光始终随着那支朱笔游移。青梅倒渐渐放松了下来,四下打量这屋子,自然是满满的笔墨字画,唯一与这文墨气息不符的,就是角落里的几个酒葫芦。
她心中正自好奇,便听轻微的脚步声靠近,门口人影一闪,便见贺子墨长身而入。
见了是她们姐弟俩,贺子墨眼中掠过一道亮光,却还是走到那男子跟前,恭敬行礼道“伍博士。”
伍博士将他看了一眼,便颔首微笑道“这次文章做得很好,昨天大小孟翰林来时看过,都赞不绝口。”说着便指了指青梅姐弟,“去吧。”贺子墨便即告退,向青梅姐弟招招手,示意他们出来说话。
国子监中宽阔疏朗,贺子墨领他们走到安静的老槐树下。正是秋风袅袅时,槐树的绿叶枝桠之间绽开一串串红白的槐花,细碎可爱的花朵缀满枝头,素雅的香气四散弥漫。
贺子墨在槐花下站定,罕见地露出惊喜神色“你们怎么上京了许伯母也来了么”
“我想到京城开个酒馆,就来啦,正好让怀远寻个好的书院读书。”青梅久不曾被贺子墨训导,便少了几分早先的畏惧之心,说话时也活泼灵动起来。
贺子墨点头道“若在京城中开个果子酒馆,确实不错。都安顿好了”
“还没安顿呢,母亲想着既然贺伯母和莲儿也在这里,不如两家住得近些,所以让我和怀远来寻先生,不知先生家附近是否有空的院落”
“咱们住在崇仁坊里,应该有闲置的院落。”贺子墨微微一笑,“怀远又长个子了,可寻了合适的书院么”
许怀远便答道“还没有。到时候恐怕又要麻烦贺先生。”面对这位名躁宛城的才子,他的脸色有些腼腆。
“应当的。”贺子墨的目光在青梅发间的细簪流苏上停了会儿。国子监中空静少人,有几片槐花随风飘落在青梅漆黑柔亮的发间,仿佛离别那日,院门前的紫藤花打着旋儿落在她肩头发梢,柔软地触动心扉。
他微微出神,便听青梅道“时候不早了,就不打扰先生了吧”贺子墨便点头答应,将他们送到了国子监门外。
回去后许氏便带了青梅姐弟前往崇仁坊,略一打听,轻易便寻到了贺子墨家门口。贺子莲开门见了是她们,怔了片刻后便即欢快向内喊道“娘,你快来看,是谁来啦”说着向许氏问好,又同许怀远打过招呼,便拉着青梅的手嘘寒问暖,眼圈儿渐渐红了。
青梅原本还是欢喜雀跃的心情,见她如此,不知怎的也有些鼻酸眼涩,心里却还是忍不住的高兴,握紧了贺子莲的手,入内给贺夫人问安。
两家再一次先后迁居,又都迁到了京城,自是感叹缘分神奇。叙旧问暖之后,贺夫人便带他们打听了一圈,最终租下了贺家斜对门的一处院落,两家相距不过百步。
贺夫人顺便也将几位街坊简单介绍给了他们,左边的一家姓李,两夫妻带着三个孩子,也是租住。右边的人家是做生意的,花了银子买下院落,里面装饰得倒也有趣。
青梅昨天住宿吃饭时已感叹过京城物价之贵,此时听了那院落的高昂租金时倒也不那么惊讶了――
宛城的那套院子地处热闹的长安街,前面有铺子可以做生意,后院还有个极大的酒窖,另有住人的屋子并厨房,每月租金是六两银子。而今的院子离街市并不算近,附近只有零星几家窄小门面的铺子,只卖些常见的零嘴果点,院子里三间屋子,厨房比先前窄小些,租金却要五两银子
青梅付过租金,送走了贺子莲母女,许氏便在屋里啧啧感叹“照这个价钱,咱们那点积蓄根本经不起折腾,亏得不用在这住太久。”
“娘你别担心嘛。”青梅伶俐地算起了账,“每月五两,一年就算六十两。怀远寻个书院读书,每月二两尽够了吧再加上日常的开销,咱们三个就算住一整年,也不过一百多两银子。等咱们开了酒馆做好生意,可不就转过来了”
“哪有那么容易,何况十月就得去顾府。”许氏虽是嘴上否认,倒也放下心来――
梅子酒馆在宛城开张的时间不算短,攒了这几年,除了院里那些家当和满窖的美酒带不走,他们身上还是有一千多两银子,虽算不上很多,想开酒馆时却也不至于捉襟见肘。
青梅算得兴头上来,继续道“按这价钱,买个铺面恐怕开销会很大。如果租个临街的铺面,每月恐怕得有十五六两银子,再雇两个人帮忙,一年二百多两。再算上买酒缸和果子的钱”
许氏在旁听了,不由笑着打断她“安分些吧,还没见过顾夫人,你就打起了开酒馆的主意咱们刚到京城,还是先安顿下来再说。”
“我明白。”青梅蹭在许氏身边,“过段时间我到京城的各酒馆转转,看看他们卖酒卖得如何吧回头等咱们开了酒馆,心里好歹也有个数。”她眼珠子转了转,终究还是有些担心,“我就是怕姨母不许我开酒馆。”
虽说杞国并无士农工商的等级之分,可顾夫人身居高位,不管当年的婚约会是否作数,终究不会喜欢她抛头露面地去招呼各色客人吧
青梅虽不喜欢顾夫人,但那毕竟是母亲的亲姐姐,许氏说当年姐妹俩感情甚笃,顾夫人待徐珠是极好的,青梅也不好轻易违逆了她的心意。到时候就算青梅放不下挚爱,执意要开酒馆,恐怕也只能躲在后院酿酒,铺面的事还得委于他人之手。
不过如果能够酿酒,就已很满足了。青梅忐忑而期待。
许氏知她心愿,只得安慰道“顾夫人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她以前就知道咱们开了酒馆,却从没说过反对的话,想来并不会太介意。”
过了会儿贺子莲母女过来,竟是请人搬了些日常用物送过来,几个人忙活了整个下午,将院落归置整齐,一齐在院里用了饭后各自歇下了。
因青梅等三人初到京城,加之过几天就是中秋佳节,娘儿三个不免要上街买些零碎物品备用,又将周围邻居认识了一圈,几天折腾下来也颇累人。休整一晚恢复了精神气,青梅便迫不及待的提出要去逛逛京城的酒馆。
许氏笑她猴急,又不放心让青梅一人前去,便让许怀远陪着,姐弟俩看看京城酒馆的行情,顺便也散心闲游,采买些合心意的东西回来。
京城中卖酒的地方不下数百家,姐弟俩出了崇仁坊,便是离住处最近的五合街。这条街夹在崇仁坊和桐阴坊之间,因桐阴坊中住着的多有北域客商和异国旅人,这条街上也分外热闹,除了常见的黄酒,还有北域传来的烈酒和葡萄美酒,细算起来不下十数种。
青梅挑着感兴趣的慢慢品尝,闭了双目细品其中滋味,正自惬意时便觉有人轻轻拍她的肩膀。
愕然睁眼看过去,便见眼前是个年约六十的老头,腰间悬着个古朴精巧的酒葫芦,下巴上蓄着寸许的花白胡须,正眯眼含笑看她。他身旁站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大概十六岁,正含笑将她看着。
那酒葫芦自是十分熟悉,而老头这张脸青梅惊喜之下笑逐颜开,甜甜问候道“伍爷爷”没想到,竟然会在京城遇到这个老酒客
、第11章 灯楼流光华
老酒客名叫伍博仁,曾任过京兆尹的职位,到五十岁时便辞官闲居,因他向来爱喝酒,辞官后就游历天下寻访种种美酒。而青梅与他的缘分,便是由于他的这番游历――
那年青梅才十岁出头,对酿酒一道颇有心得,刚刚跟许氏在宛城开了梅子酒馆,生意十分平淡。有天来了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看起来红光满面兴致高昂,想是已喝了许多酒。他将青梅酿的烧酒都尝了一遍,摇头叹息道“酒是好酒,酿的也用心,可还是欠些火候。”
青梅那时正是勤学好问的时候,闻言向他请教。老头也是正在兴头上,便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他平生品酒无数,又是个博览群籍的文人,说起话来风趣而有条理。那时梅子酒馆卖的只有四五种烧酒,伍博仁便将每种酒的优缺点细细道来,令青梅十分佩服。
梅子酒馆的隔壁就是桐花客栈,伍博仁品评完了酒,正好在那下榻歇息。
第二天伍博仁再次来到酒馆,青梅便缠上了他,要请教如何能酿出更好的酒。伍博仁也是闲游之人,见这小姑娘对酒道如此有兴趣,乐得点拨,便引经据典,从酒的起源说起,将酿酒用的水、谷、器具的讲究说了一遍。
青梅听过后用心记下,听伍博仁说宛城外的山泉水是酿酒的好水,第二天兴致勃勃的随他进山寻山泉。当然,许氏不放心青梅一人前去,便让许怀远陪伴。
那趟入山寻泉,伍博仁不止帮她找到了一处隐蔽的绝佳清泉,还给了青梅新的启发。
那眼泉藏在深山之中,周围密林中多有灵猴出没,他们尝罢泉水,在百年古树下歇息时却闻到了甜淡的酒香。
深山密林中的闻到酒香,难道是打柴的樵夫带的可这酒香分明与平常的烧酒有所不同一个老顽童带着两个小孩,便循着隐约的酒香找过去,最终找到了一堆腐烂的果子。
那些果子泡在水里业已腐烂发酵,水中却又淡淡酒香飘出,伍博仁捧起来尝了一口,赞叹后又是惋惜“可惜放的时间长了,味道不大好。”
青梅也浅尝一口,虽然滋味不大好,但其中弥散的果香却让她灵机一动――用果子酿的酒竟然有如此独特的风味,可惜它不好存放又容易变味,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呢
伍博仁在酒馆待了半个多月才离去,将青梅家酿酒的方法指点一番,酿出的酒味道果然好了不少。他走后青梅便日夜苦思那日的果子酒香,而后做了诸般尝试,最终想出用黄酒浸泡果子的方法,令梅子酒馆因果子酒而声名鹊起。
说起来,伍博仁算是青梅在酿酒上的老师,更是梅子酒馆的恩人。
此时乍然重逢,青梅掩不住的惊喜,伍博仁也是笑吟吟问道“小青梅怎么到京城来啦”也不等她回答,又拍了拍许怀远,“这小子都长这么大啦”
“爷爷,这两位是谁呀”旁边女子出声询问,好奇的打量青梅。
“这就是宛城的曲青梅,记得吧”伍博仁拉了身旁的女孩给青梅介绍,“这是我孙女,伍玉简。”
“爷爷说过的事我都记得。”伍玉简便朝青梅招呼道“原来这位就是曲姑娘,爷爷说你很聪明,会酿酒又好学,将来恐怕会大有成就呢。”
青梅闻得这份夸赞,脸上就有些腼腆“那是伍爷爷过奖了,我那点酿酒的本事还都是他老人家教的呢。”
伍博仁哈哈笑了笑,道“正好这里的荼豆酒味道极好,来来来,咱们边喝边说。”他是京城各酒馆的常客,店里伙计自然是认得的,常招呼他的那位伙计便凑过来装了两壶酒,道“老爷子还是在窗边坐着”
伍玉简“嗯”了一声,补充道“再来一壶葡萄酒吧。”
四人在窗边坐下,伍博仁并不急着喝酒,反是往窗外行人往来的街上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这才拿起了酒杯。青梅以前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此时看伍玉简淑雅温柔,举动大方,便猜他应是官宦人家。按他那好酒的秉性,这京城中卖酒的行情他应该很熟悉吧
因伍博仁问她为何上京,青梅便趁机回道“我想在京城开个酒楼,所以带了奶娘和弟弟一同来了。伍爷爷,这京城中卖酒的行情如何啊”
“小青梅挺有志气”伍博仁几分赞赏,“京城中卖酒的共有九百七十五家,这其中质量参差不齐,好些的也就五六十家。”
能成为他口中“好些的”酒馆,想来他们卖的酒应是极好的,青梅便道“都是哪些呢”
“五合街上最好的当然是这家,国子监后头的巷里有个汀州谢家红,卖的也是好酒”他一口气报出了二十多家酒馆的名字才打住,“等你将这些逛遍了,我再与你说别的。”
那二十多个酒馆对他而言是如数家珍,对青梅而言却是全然陌生的,她听得有些晕乎乎,又问道“卖果子酒的呢”
伍博仁摇头可惜地道“有那么七八家卖,可惜口味时好时坏。”青梅便问是哪几家,伍博仁逐个说了,青梅都记在心里。
说起这几年里梅子酒馆在宛城声名鹊起,生意红火,青梅免不了又将他感谢一番。伍博仁听了倒是讶异“小青梅你钻研出果子酒的酿法啦”
青梅得意的笑了笑“梅子酒馆主要靠着果子酒赚钱呢。这次上京走得匆忙,什么都没带,两个月后我给您送两坛过去,还请伍爷爷评点呀。”伍博仁自然是乐意的,四个人喝完了两壶酒,青梅和许怀远才告辞离去。
回到住处和许氏说了此事,许氏自然也记得那老酒客,不免笑道“这倒也好,咱们在这人生地不熟,有个认识的人总是好的。他既要尝果子酒,过了中秋咱们就先酿几坛送过去。”
旁边许怀远接口笑道“正好我好久没喝也想念了,娘也想喝是不是”许氏笑着拍他一下,却没否认。
隔日便是中秋,正好贺子墨考完了秋闱可以休沐几天,便从国子监的学舍中搬回家来住。两家人凑在一起做了桌饭,谈谈笑笑的吃完了,因今晚京城有花灯可看,便由贺子墨带着贺子莲和青梅姐弟上街去玩。许氏和贺夫人对花灯兴致不高,便坐在院里,就着空中皎月闲话家常。
在宛城的时候,只有元夕才是热闹的花灯节,想不到京城的中秋也会游花灯,青梅兴致勃勃的上街去,看了一圈后不由莞尔――
放眼熙攘的长街,两侧成阵的花灯与圆月繁星辉映,其盛美之况自不必说,单看那街上行人,十个里有九个都是年轻人。
衣衫妍丽的年轻男女们相伴而行,言笑晏晏,偶尔有女子觉得夜风寒了,旁边的郎君便会将臂弯里的披风给她,甚是体贴。这其中,有多少是新婚燕尔的新人,又有多少是心意相投的恋人呢
青梅和贺子莲各自提着白兔灯笼牵手并行,许怀远和贺子墨一左一右陪着,沿街观赏光转流彩的灯笼,或是猜个灯谜看看有趣的面具,倒也有意思。
走到一处热闹的拐角,青梅却听旁边有人叫她,瞧过去时就见伍玉简身着玉色披风立在一盏琉璃花灯边,正招手叫她。她的身材修长轻盈,立在灯下面色温润,十分美丽。旁边站着个双智嘁碌男媚铮应是随同的丫鬟。
青梅心里暗暗赞叹了几句,便和贺子莲走过去,招呼道“伍姐姐你也出来玩啦。”
伍玉简笑着点头,便拉着她看那琉璃灯盏,上面绘的是个酿酒的小娘子,纤腰雪颈,芙面柳眉,窈窕身姿立在一株海棠下。伍玉简笑着道“我见了这个就想起你,结果一转眼,你还真就过来了。”
青梅瞧着有趣,脸上笑意清甜“那可是我和伍姐姐有缘呢。”说着便将贺子墨兄妹介绍给她。
“这位就是贺子墨”伍玉简的面色在灯盏映衬下透着一层薄红,青梅奇道“难道你听说过他”
“家父曾提及,贺郎君可是个读书的奇才。”
这下轮到贺子墨好奇了“敢问令尊是哪位”
“家父是国子学博士。”伍玉简报出家门,倒叫贺子墨惊讶道“原来姑娘是伍博士的千金,失敬失敬”这么一相认倒愈发有趣,旁边贺子莲同伍玉简见礼过后,便和青梅、许怀远继续往前看花灯,后面贺子墨和伍玉简同行,似乎是在说一些诗书的事情。
沿着迤逦的花灯前行,渐渐的花灯愈来愈繁盛,而熙攘的人群中不时有姑娘兴奋地相互招呼“姐姐快走罢,就要开始了呢。”旁边的姐妹们便应和着向前同行,似乎前面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青梅见了好奇,但她和贺子莲初来乍到不明就里,便问伍玉简。
伍玉简自幼长在京城,对这些自是无比熟悉,便答道“每年的中秋之夜,都会在皇城边设一座花灯楼,由皇室贵女亲自点亮。据说今年点灯的是永乐公主。”
还有灯楼青梅有些期待,伍玉简便带她们前行,渐渐的灯火明亮如昼,而喧闹的人群里人人翘首期待。他们几个往前行,到了一条河边,沿河的栏杆上扎着彩花,两道柳树上已缀满了花灯。
对面是一座巍峨的城楼,前面大片的空地上扎着一座高大的花灯楼,周围站着兵丁,举了熊熊火把将夜空照亮。
青梅新奇的瞧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条河宽阔平缓,两侧的汉白玉扶栏整洁干净,对面的那座城楼巍峨雄伟,几丈高的红色城墙逶迤向两侧,能看到上面有兵丁在站着这里,不会就是皇城吧
她正想开口问伍玉简时便听人群骚动了起来,下意识的看向城楼,便见上面出现了位盛装华服的女子。虽看不清其确切面容,但看那轮廓气质,想来便是永乐公主。
城楼下的兵丁躬身行礼“拜见公主”旋即将成片的火把熄灭,唯有城楼上华灯交映,衬得公主如同仙人。
有人走近永乐公主的身旁,将个物事递给她。永乐公主便拿起早已放在城楼上的细长竹竿,挑着一颗明珠放在花楼最顶端,旋即整个花楼上的灯笼依次亮起,想是里面早已藏了人。
人群中乍然欢声涌动起来,青梅却是惊讶地举目看向城楼,甚至忘了看那盛美壮观的花楼――城楼之上,永乐公主身畔站着的男子身姿挺拔如天神临凡,看那举止轮廓,竟是魏离
、第12章 佛寺藏美酒
城楼上的两人很快便转身离去,青梅等那人影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旁边贺子莲揪了揪她的衣袖“姐姐想什么呢”
“没什么。”青梅握住她的掌心,看了看身畔的许怀远和贺子墨,脸上掀起笑意。这才是她的亲人和朋友,没有隔阂,触手可及。而那个人,却是隔着汤汤护城河,隔着那一座光华流转的花楼,隔着杞国最雄伟的城门。
他在城楼上,她在扶栏畔,他只能模糊迷离的看见他的身姿,而他注定不会看到人群中微渺不起眼的她。果真魏离说得没错,他的父亲身居高位,能够踏上城楼陪伴公主的,不管他是以什么身份,出身定是足够高贵。
青梅目光在花楼上流转,心思却飘回了梅子酒馆――
她滔滔不绝的讲着酿酒故事,他在旁边认真倾听;他执着酒杯默然品酒,她坐在帐台后拨着算盘,偶尔目光相触,便是相视一笑;那日郊外春光明媚,他踏着杏花疏影走来,黯淡了四野春光,甚至山坳处的那一片花海,始终盛美的开在她脑海之中。
在看到魏离人影离去的那一瞬,青梅恍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为什么会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角落里那人坐过的地方为什么要掐着日子算他回宛城的时间为什么心中会那隐约莫名的期待
原来,竟是如此。
可惜,相隔千里。
看罢花灯往回走的时候,贺子莲终究有些不放心,低声问她“你身子不舒服么”旁边贺子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