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的。届时少不得战火重起,也许能撑个几年,到最后还是会回到原位,甚至更乱。”
易姜听他这般分析,忽然明白了什么“你一直想要天下一统,是不是与被逼着复国有关”
公西吾垂头,额头与之相抵,轻轻“嗯”了一声“我虽然出身为王公之后,但生来只是个助他人成就权势的踏脚石,若我不成功,这使命便要移到我的子嗣身上,所以我一早便打定主意不论及婚娶。他们希望我学贯古今,可知道的越多,我越明白复国不过是徒劳之举,而要想彻底卸除这自出生便背负的枷锁,唯有天下一统,再无国家之分。”
易姜垂了眼,无言以对。
公西吾愈发凑近了些,鼻尖与她相触,语气里带了几分笑意“怎么,觉得我很可怜”
易姜抬眼看了看他“也许吧。”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鼻尖“有你在我就不可怜了。”
这人即使说着甜言蜜语也是一副平淡无奇的调子,易姜早已习以为常。“我已有了计较,不妨试一试效果。”她稍稍推开他站好,走去桌案边提笔写了几句话,送出门去让东郭淮去安排。
齐王宫里连日来都不甚安宁。君太后忽然病重,相国又忽然冒出来个不清不楚的身份,齐王建真是愁闷,终日都没什么胃口,如此又牵连着整个后宫都开始不安。
后胜也是慌得很,君太后若是离世,他就失了一座靠山,以后想要得到公西吾的相国之位就会更困难了。
病来如山倒,君太后原先身子也不太好,到底没熬过几天就到了弥留之际。
齐王建守在床榻哀哀流泪,忽听她低声道“众臣之中唯这几人可以任用”
齐王建未曾听清,却见她目光警惕地看着左右,赶紧遣退宫人,小声道“母后若不方便直言,可书写下来。”
君太后点头,齐王建便亲自取来笔墨木牍,刚送到她面前,她却又摇头道“罢了,我忘了”
说完不久就咽了气。
宫中顿时忙碌起来,齐王建因为她临终这番话悬着愈发不安,想到公西吾的事也更加没底。
天尚未黑,齐王宫里已经早早点满灯火。侍女来请齐王建用膳,他还是道没胃口,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负在背后的手时而握紧又时而松开,反反复复好几次。
后胜就在他旁边立着,趁着君太后的耳旁风煽风点火“太后既然提到哪些人可以用,必然是有人不可以用,想必说的便是公西吾,王上不得不防,他若真是晋国公子,岂会安于现状少不得日后要篡位自己做王啊。”
齐王建皱紧了眉,脚下的步子有些凌乱。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通报,在燕国战场上领军的田单竟然回来了。他的身上还披着战甲,风尘仆仆的模样。
“安平君怎么回来了”齐王建快步迎上前,抬手托住他手腕,免了他的见礼“可是燕国战事有了阻碍”
田单摇头“臣是为那个传言回来的。”
齐王建不解“什么传言”
“天下皆传,王上怀疑相国是晋国公子,要除了他,如今秦国已经厉兵秣马准备攻赵,要趁齐国内乱将驻扎在邯郸的二十万齐军赶出来,独霸赵国。臣实在忧心,只好亲自赶回来询问王上,此事是否属实”
“这”齐王建有些慌张,下意识朝后方的舅舅看了一眼,口中支支吾吾“没、没有的事,本王尚未说过要除去相国啊。”
田单松了口气“若无此事再好不过,相国总揽大局,若有意外,只会便宜旁人罢了。”
齐王建呐呐点头“安平君所言极是。”
他身后的后胜就快气得将袖角给扯破了。
当晚相国府周遭的眼线便一撤而空,宫中内侍奉着齐王建的文书进了相国府,诏命公西吾重整齐国军事,半个字没提到那身份的事。
公西吾接了诏命,往书房走,远远便见到门内易姜正在督促无忧读书,故意摆出一副严肃的脸来,无忧却很不高兴。
“我要告诉父亲去。”
“你要告诉他什么呀”
“母亲在外面行走,总是遇着好多男子,还给我多找了个父亲。你看父亲就不会,他一直是一个人。”
易姜屈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什么多找了个父亲,那可是养育过你的魏公子,你当初可口口声声叫过他父亲的。”
无忧抱着脑袋爬起来就朝外跑,易姜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不想学习,起身要去追,被刚好走到门口的公西吾一把拦住。
他低头凑到她耳边“无忧说的没错,我也觉着不太公平。”
易姜转过身“那你也可以去找别人。”
“找别人可未必会替我排忧解难。”他将齐王建的诏书递到她眼前“这流言传的好,不仅没有受损,还多了一分权势。”
易姜看完文书,却有不一样的感受,齐国若在军事上再壮大一分,秦国的帝业便又受阻一分。难道这里最后会是齐国翻盘压住秦国称帝眼下看来,的确也有许多未知。
公西吾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取过她手中文书,放去案头“此事我已有计较,放心好了。”
易姜见他一派沉着悠然的模样,还是出言提醒了一句“后胜此人也不得不防。”
公西吾看向她“原本我的确多加防范,但眼下时局大变,他的作为,也许反倒有用。”
易姜不明所以,撇撇嘴,走去他斜后方的小案后坐下。
案上放着十几卷竹简,是今日魏无忌忽然着人送来的,也难怪会勾起无忧那番话来。
当初合纵时,列国王公得知由信陵君统帅联军,特地送了兵法古籍来给他,他令门客编撰成册,名作“魏公子兵法”。如今大概是觉得对自己毫无用处了,便送来给易姜保管。
易姜要一卷一卷看完,再分卷分篇,衔接清楚,自然要耗费许多时间。但她觉得这是值得的,不仅给兵家典籍里添了一砖片瓦,也许以后能保留下来,传到后世也是极有价值的,就是现在,也能用来教导他人。
想到这里,她不禁抬头朝外看了一眼。公西吾特地吩咐过,后院之中不需要侍从伺候,因此往来的只有聃亏少鸠几个老熟人,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她不能一直蒙着一层不明不白的身份待在这里。
若非公西吾忽然遇到了困难,她大概永远也不会再踏入这里。
府上的下人只知道多了一个女门客,可这门客终日没有住在别院,似乎活动在后院之中,时间久了不免会有些风言风语。看来这女子必然有点本事,叫相国如此重用,将来不会要取代易夫人的地位吧
后胜听到了些风声,可齐王建叫他撤走眼线,公西吾又多了防范,要再追查难上加难。何况上次就听说一个女子牵着公西吾儿子的手进了相国府,一查却是个名叫少鸠的墨家弟子,空欢喜一场,只怕这次又是白忙活。
他如今只恨齐王建太过软弱,根本没有动手除去公西吾的魄力,看来是半分指望不上了。
易姜听到这说法时人正被公西吾拥在床榻上,他连日来忙着整军,难得回府一趟,见到易姜还在忙着整理那些兵书,止不住与她耳鬓厮磨,便惹起了火来。
尚是青天白日,他的手在她腰间缓缓游移,看着她压抑住自己的声音,身体柔化成水,在火热的呼吸下嘤咛婉转,自己也仿佛醉了酒,昏昏沉沉,不愿苏醒。
“师兄。”
“嗯”
易姜难耐地弓起身子,想要推他。
“嘘”他在耳边低低安抚,清冷被灼热的情潮化去,越来越如鱼得水。
、第98章 修养九七
齐国整军的事轰轰烈烈,到第二年开春才结束。
整军之后,齐军作战效率大有提升,在燕国愈发势如破竹,已经攻至都城蓟。临近的魏国有些慌张,魏王竟然亲自来了一趟齐国,表示对盟国的祝贺,其实是示好。
楚王听说魏王此举,便也赶紧跑来了齐国,一副要为齐王牵马执凳的架势,比起当年为吴王夫差当牛做马的勾践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国君王亲自前来,齐王建已是拥封一方霸主的架势,自然大悦,便下令于宫中招待二人,公西吾自然要在宫里作陪。
齐王建如今实在庆幸田单当初那一番劝说,再也不想提及公西吾什么晋国公子的身份了。
后胜怏怏不乐,在席间喝了全程的闷酒,越看公西吾那冷冰冰的模样越是不顺眼,出了宫门便唤来心腹,叫他带上厚礼前往秦国。
他已经受够了,君太后去世了,齐王建没有魄力,倒不如指望外人。
秦国这边,子楚也正心烦。昭襄王在位时秦国南征北战,疆土大有开拓,可到了他手中却至今毫无进展,朝臣们难免会有些看法。吕不韦也连带着被品评起来,说他还不如易夫人一介女流有能力,到底商贾不如鬼谷传人。
子楚因此便急于拿出点功绩来,可如今齐国只整顿了一下军事便焕然不同,若再整顿朝政,岂不是要赶超秦国原本他还准备出兵赵国,此刻却不得不瞻前顾后一下了。
公西吾此人真是个麻烦啊。然而要想拉拢他也没有可能。昭襄王会重用易姜是因为她以前虽然合纵抗秦过,却在任何一国都根基不深。公西吾与之截然相反,他在齐国多年经营,深受齐王宠信,即使他肯入秦,子楚也绝不敢相信他是真心效力的。
原本就因公西吾而心烦着,昭襄王身边的那个老内侍又整天在他身边念叨易夫人的事,渐渐的,竟叫他生出一丝后悔来。
当初昭襄王就是为了对付公西吾才任用她的,她为相时的确对齐国有所压制。
“早知如此,本王就暂且留她一命了。”这日喝完药后,他终于说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老内侍立候在侧,将这话一字不落地听入了耳中,喉头滚了滚,却终究还是没有将实话说出来。
子楚终日唉声叹气,被酒色拖累的身体又因抑郁而愈发颓败,连日地咳个不停。王后赵姬却不怎么在旁伺候,唯有嬴政时不时过来探望,许多事情也抢着分担,让他心中慰藉不少。
所以后胜的人到了秦国没有见到子楚,见到的却是太子嬴政。
后胜很快得到回复,秦国愿意与之合作,但回复他的人不是秦王,却是太子。他不免有些忧虑,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说的话能信
初夏时分的临淄气候最舒适,相国府的后院里花团锦簇,难得的从那清淡的调子里显露出一丝富贵气息来。
裴渊任官于稷下学宫,如今管着学术上的事情,得心应手,少鸠也去帮忙了。他们二人离开了相国府,易姜身边一下就清静起来,每日不是督促无忧读书,就是专心整理魏公子兵法。
日头斜过树影,正是闲适的时候,易姜已经把“魏公子兵法”整理完毕,共二十一篇,图十卷,整整齐齐地装入了木匣之内。
公西吾恰好走进书房,朝服未褪,卷了袖口过来帮忙,一边道“以后只怕大家又要说了,你这位女门客之所以受本相国器重,八成是因为身怀奇书。”
易姜好笑地抬头“我的脑子里奇书多得很,可是这些书你们都未必看得懂。”
公西吾就势将她圈在怀里“只有我知道你满脑子都是宝。”
难得他有这般闲聊打趣的兴致,易姜刚要答话,聃亏忽然出现在书房门口,敲了敲门,神情有些紧张“先生,遗老们来了。”
公西吾立即松开了手。
易姜抱起木匣出门,脚步匆匆地转过回廊拐角,耳中已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聃亏身后跟着几个衣锦饰玉的男子,为首的已经头发花白,忽然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她收回视线,目不斜视。
这些人来了必然又是为了复国的事,公西吾自幼由他们出资抚养,也不可能说撇清就能撇清,但总与他们来往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回到房中,想了片刻,去了无忧的房间,他正在午睡,易姜就坐在床边,颇有几分防范的架势。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日光都黯淡了下去,无忧才睡醒,一眼看到她就抱住小脑袋“母亲又来催我读书了。”
易姜又好气又好笑,将他拽起来“不催你读书就是了。”
无忧这才放心了,揽着她的腰撒娇,弄得易姜发痒想笑,正闹作一团,房门被推开,公西吾走了进来。
见到易姜在他愣了愣,慢慢走到了跟前。
易姜转头看他“他们来是不是为了无忧”
公西吾点头“他们没有直说,只说要带无忧去抚养教导,我自然明白他们的意思,一来是可以有个把柄挟持我,二来是防着万一我出了事,他们还有个希望。”
“想得美。”易姜将无忧紧紧搂在怀里。
“我已经拒绝了,一切都有安排,放心。”公西吾走到跟前,抚了抚无忧的头顶,他显然没弄清楚眼前状况,眼珠转来转去。
易姜沉默不语。她相信他算无遗策,会有妥善的安置,但最终结果会不会和她一样,出现一个难以预知的分岔,谁也无法预料。
晚上临睡前,东郭淮送了眼线的消息过来,易姜倚在窗边细细看完,心中忧虑又加深了一层。后胜派人去了秦国,具体所为何事她不知晓,但很有可能是为了对付公西吾。
公西吾还在书房里忙碌,她让东郭淮将线报送去给他,让他自己定夺,自己先躺去床上睡了。
到了半夜公西吾才回房,易姜被响动惊醒,夏日闷热,房中开着窗,夜风幽凉,他融着夜色在窗口站了许久才躺到床上来,身上带着的那丝凉意将燥热祛除殆尽。
“醒了”他低低问了一句,声音里有些疲倦。
“嗯。”易姜伸手抚住他的脸,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竟感觉又清瘦了一分“师兄累了么”
公西吾闭了闭眼,轻轻舒出口气来,将她往怀里按了按,没有作声。
以往也有疲倦的时候,但没有可以慰藉心怀的东西,也从未想过这种东西,如今有了她在身边就不一样了。人心果然奇妙,一旦尝到情爱滋味,竟然欲壑难填,真恨不得天天与她拴在一处才好,可想到这纷杂如泥沼的时局,又深知不可能。
“秦王若要对付你,你有何打算”
“要对付便对付吧,这是迟早的事。”公西吾的手指轻轻拨着她脑后散着的长发“一个相国的位子便要如此不择手段,连国之利益也不顾,齐国内政的确不尽如人意。”
他话中有话,易姜一时琢磨不透,忽然扣住了他的腰“你就没想过抽身事外吗”
“抽身事外”
“天下大势虽然可以由一两个人操纵,但一统大局最终要定下来却绝非易事,中间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旁枝末节,只有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的你,才会最终达成。”
“我知道”
易姜将脸埋进他胸口。她知道他如今深陷其中,要抽身很难。可她在外人眼里已经是个死人,要行走多有不便,再待下去,难免有身份暴露的时候,届时反倒会成为累赘,何况无忧也不能被盯着。
公西吾必然是明白的,但他没有明说,仿佛不说事情就不会发生一般。
第二日一早公西吾便起身要去上朝,易姜跟着起了身,特地送他出房门。他走出去又反身回来搂了搂她,这般模样若是叫外人瞧见,只怕会以为眼睛出了毛病。
无忧今日很乖巧,大概是昨日父母那一番莫名的对话让他察觉到了些异常,早早就伏在书房里读书。
易姜去转悠了一下,怕打扰他便离开了。
东郭淮等在廊上,送来秦国那边的消息。子楚身体愈渐不好,近来还时常提及后悔处死了易夫人的话。
易姜觉得不太妙,在廊下默立许久,抬头看看日头,朝会应该已经结束了。
朝堂上也不太平静,公西吾耽搁许久才出宫。聃亏引着车马来接,他上了车却发现易姜端坐在车内,原本沉沉如堵的心胸骤然一轻,却也没说什么,坐过去歪头倒在她膝头,微微吐出口气来。
易姜理了理他的鬓角“晚上想吃什么”
公西吾胸腔震了震,似在闷笑“你竟会过问这个”
“闲着无聊罢了。”
“不像,忽然对我这般好,只怕是有什么事。”
易姜叹口气“罢了,那我还是想自己要吃什么好了,反正你也尝不出味道来。”
公西吾侧身往她怀中靠了靠,手揽着她腰,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师妹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易姜俯身贴在他耳边“我想带无忧去云梦山。”
、第99章 修养九八
公西吾没有回应。其实他知道这是应该的,无忧被盯着,她的身份也容易暴露,可一直忍耐着没有开口,隐隐的在心中抗拒着这一日的到来。
易姜的唇就贴在他耳边,低低地柔柔地像是在说着悄悄话“我知道你有你的计划,布置了这么多年,不能随便置之不理,但你我已经为人父母,不应该只考虑自己,也该想想无忧。”
公西吾终于叹了口气“也好。”
决定一下,随之便立即开始准备动身。易姜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公西吾之外,只有聃亏知道,因为他认识路,此行必须要由他领路才行。
夏日白天到得早,易姜一早就起了身,无忧已经先一步被聃亏抱上了车去,人还睡着没醒。
公西吾也起了身,外面天还是黑的,朝会时间尚未到,他披着袍子赤脚走在地上,自背后抱住就要出门的易姜。
“山中清苦,一切所需尽管开口。”
易姜转过头,双手捧住他脸,似笑非笑“那我要是说需要你呢”
公西吾的眼眸在灯火中似盈了一层薄霭,氤氲出纷纷迷离色“那我便在你身边。”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易姜还是被他的话打动了一下,果真是越来越嘴甜了。
公西吾托起她下巴,递过来双唇,浅浅地啄了一遍,又忽而波涛汹涌如同啃咬一般,直到彼此气喘吁吁才松开她,她双颊早已泛起红晕,理了理鬓发低声道“我走了,师兄多保重。”
“嗯。”公西吾将她送到门口,直到她的背影完全融入黑暗,仍倚门独立良久方回。
云梦山位于卫国早期的都城朝歌,这里也曾是商朝时期的都城。
此山属太行山脉,峰峦迭嶂,山岚雾霭,云蒸霞蔚,气象万千。这时节入山最为适宜,山中泉水潺潺,百花争艳,又无山下燥热的气候,人待着最为舒适。
易姜跟着聃亏赶了将近两个月的路才到。这里山势陡峭,山壁嶙峋,入了山要仔细寻找才能到达传闻中的鬼谷。聃亏在这儿待了一两年的光景,乍一回来也摸索了许久。
到了鬼谷中,易姜乍一眼只看到几处洞穴,聃亏说那里都是历代鬼谷子著书立作藏书的地方。
快到山顶时发现有几间竹屋可以居住,那是此代鬼谷子犀让居所。再往上,竟然赫然有一座庭院,依山而建,虽然说不上雕梁画栋,却也强过其他百倍。
聃亏一边引着她走一边道“那是公子去年命人来建的,因为这里不方便透露太多人知晓,所以来的人少,建造很慢,至今方完工。”
易姜有些意外“他一早就准备了这里”
聃亏点头“公子原本是打算从秦国救了夫人就送你来此避居的,没想到你险些无法醒过来。此时来也好,庭院建好了,住着也舒适,只不过”只不过丢下公子一个人在那纷纷乱局里面,聃亏想来有些于心不忍。
山中都是参天大树,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只有人工铺就的石板路是唯一可以往上的途径。易姜牵着无忧入了庭院,里面却是别有洞天,显然公西吾是花费过许多心思的。
衣食住行一概不缺,只不过从今天起要自己照顾自己了而已,这样也好,更自在些,至少在这周围方圆几百里内行走都不会有人认出她来。
稍事休息,易姜便又牵着无忧去山腰的竹屋里转了转,竹屋看着小,后方却很开阔,有一大片院子,里面种植了果树和蔬菜,还有一方池塘,恐怕还养着鱼。鬼谷子也是会过日子的人。竹屋最里间的竹屋里还有些起居用品,看着是女孩子用的,大概就是以前桓泽的房间了。
不知道当时公西吾住在何处,历代鬼谷弟子便是在这里学习的,真是不可思议。
初来乍到自然是不习惯的,但山中悠闲舒适,一旦接受了很快就会适应。易姜看聃亏似乎不放心山下,便叫他回去复命,反正此地隐蔽,不用担心安全。
聃亏离开后,她的所有精力便扑在了教育无忧上。在山中学习归学习,待来年开春还得再带他出去遍访名师,也不至于长期孤立,将来难以融入社会。
除此之外她便将洞穴里的鬼谷典籍都整理了一番,其实都是些没多大用处的,真正有用的早已被历代鬼谷弟子所瓜分。倒是很惊奇的在桓泽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卷书。
当初初来乍到时,公西吾说鬼谷子曾传了他们师兄妹二人一人一卷书,她一直以为公西吾是诈她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只不过桓泽可能未曾将这书放在心上,所以离开云梦山时也没有带走,直到现在被她发现。
她带回住处翻了翻,果然精妙。犀让没有偏倚,虽然本没有打算收桓泽为徒,但收了之后却是一样用心教导的。
山中日子古井无波,山下却是风云变幻。
今年的秋日分外地短暂,夏末捎带了个尾巴,冬日便仓促而至。聃亏返回到齐国临淄时,已经感到了冬日的气息。
气候乍转,不少人都抵挡不住生了病。子楚也是,先前便卧了榻,如今病情又加重了许多,秦国因此愈发有止步不前的架势。
齐国趁势西扩,在公西吾的主导下侵占了赵国东部数座城池,扩张之势愈发澎湃。
晋国遗老们对此很满意,以为公西吾有光复的意思了,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临淄,坐待好消息送到。
自从易姜离开后,公西吾就全身心地忙碌起来,简直是起早贪黑。
聃亏分外担心,劝了他又没用,想了一想觉得忙点也好,免得挂念着妻儿徒增忧思。
公西吾重新布置人手,紧盯着秦国的局势。吕不韦一手把持着朝政,数次提出要出兵赵国,见到齐国的动作后又决定出兵楚国,但嬴政认为时机未到,二人意见相悖,相国与太子之间的局势渐渐有些紧张。
在这过程之中,嬴政与昭襄王的贴身内侍愈走愈近。公西吾收到消息便感到了忧虑,果然,不多久就听闻嬴政派了人手暗中往齐国而来的消息。
他已经答应与后胜合作,又与吕不韦生出了嫌隙,必然是想找回易姜来对付自己。那个老内侍肯定会将易姜尚存人间的消息告知他。
此时不得不庆幸易姜反应迅速,早早地离开了齐国。公西吾重新布置了一番,叫聃亏好生安排,抹掉一切易姜的痕迹。
无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精力旺盛,自小又跟着父亲到处跑习惯了,在山上待了没多久就闲不住。易姜便选了天气晴好的一日,带着他下山去转悠。
刚走到鬼谷出口,穿过那道狭窄的缝隙,忽然瞥见外面一道人影,她立即捂住无忧的嘴警觉起来。
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人竟然很眼熟,待其走近,却原来是东郭淮。她心中一松,牵着无忧走了出去。
东郭淮一眼看到她,快步走上前来,抱了个拳“主公无事便好,秦太子嬴政已经得知了您尚在人世的消息,有意重请您入秦。”
易姜皱眉,秦国大势已定,唯一的障碍不过是公西吾,嬴政会请她回去无非就是为了对付公西吾罢了。想到这里,她立即问了句“公西吾眼下如何”
东郭淮道“公西相国一切都好,他抹去了您的踪迹,嬴政未必能够追查至此,但不放心,还是叫我过来看一看。”
易姜却觉得未必如此,嬴政自小生活的环境复杂,他远没有同龄孩童的单纯浪漫,尽管她的教导可能起了一些效果,未曾发现他有暴戾倾向,但对于阻碍其目的的人他是不会善良的。
她入山前便收到了他与后胜勾结不清的消息,原本他就要对付公西吾,眼下公西吾又阻碍了他的目的,想必他不会善罢甘休。
齐国相国府内。
窗外开始飘雪,寒风扑打着窗棱,聃亏匆匆走入书房,见他站在窗边吹着冷风,垂头道“公子,后胜带着人入了齐王宫。”
“秦人”公西吾抬手关上半扇窗,声音比冷风更冷。
聃亏怔了怔“您知道”
“猜的。”
“他带的是”聃亏左右看看,凑近他耳边低语“是当初收了您的好处救了夫人的那个老内侍。”
公西吾神色平淡“知道了。”
聃亏以为他有了计较,便退出门去了。
公西吾转身走回桌案,案上放着地图。天下局势在他和易姜手中已然渐渐明朗,也是好事。
不过片刻,门外传来童子的声音“相国,王上请您入宫。”
公西吾竖了一下手“稍等片刻。”
他回房换上朝服,不假人手,齐齐整整之后才出门。
府外风雪又大了一分,他在登车时对扶凳的聃亏道“去云梦山里守着吧。”
聃亏一愣,他只递过来一封书信,依旧是紫草为记,便探身进了车内。
未曾看清他的神情,但那语气有些不对,聃亏说不上来。
、第100章 修养九九
阴风洒雪的天,齐王宫里整个都很阴郁,于是宫人们早早悬上了灯火。
眼见着相国一步一步从阶下登至殿前,清资卓绝好似挟了背后一片墨蓝的天,唯肩头担了层细粒般的雪看着碍眼,宫女立时要上前为他拂去,却被他摆手拒绝。
齐王建未入座,正在殿中来回踱步,见到他进门迅速看了一眼又移开,与往常大不相同。他的身后便站着后胜,拢手而立,被熊熊炭火映照着脸,眸中精光一闪而逝。
“不知王上召见所为何事”公西吾抬手见礼。
齐王建神情竟有些犹豫,嘴唇翕张了几次才开了口“听闻相国曾去秦国救了易夫人,可有此事”
“王上听何人说的”
“这”齐王建朝后方瞄了一眼。
后胜真是受不了外甥这副窝囊样,脚下上前一步“相国不用遮掩了,秦昭襄王的内侍是经手易夫人鸩酒之人,他已经言明一切,当初你许诺了他不少好处啊。秦国表面虽与齐国是盟国,但实际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你救了他们的相国,未免动了齐国的利益吧”
齐王建仍有些讪讪“相国,你当真救了易夫人”
公西吾垂手而立,眼中波澜不惊“毕竟那是臣的师妹,还是臣的妻子。”
“所以这是真的”齐王建其实已然得知结果,但他性子里软弱总让他再三确认才放心,偏偏确认了还不知该如何是好,整个人反倒愈发慌乱。
难得有此机会,后胜可不愿错过,“王上该早做决断,相国不顾大局,岂能继续总领朝政”
齐王建拿不定主意,脸色都有些发白,口中只不断嗫嚅“这相国”
公西吾伸手入袖,取出相国印来“臣多年为齐国奔走,只此一事愧对王上,若王上不再信任臣,臣无话可说,就此辞去相国一职,绝无二话。”
齐王建竟有些战战兢兢不敢去接,慌忙之中反倒挤出一句安慰之言来“相国不必多想,本王也没有猜忌你的意思。”
后胜心中怒不堪言,上前一把夺了相国印,将齐王建拉去一旁低语“公西吾手有军权,又控制着朝政,如今王上已经走到了这步却又不下手,他心中岂会毫无他想待他日他反手过来,王上恐怕连王位也保不住。”
齐王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