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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门客的自我修养_第30分页

作者:天如玉 字数:14635 更新:2021-12-21 16:54:36

    床上休息,早些病好也就好了。

    大约真是自己的孩子怎么看都是好的,她觉得无忧可爱又机灵,躺着也满脑子都是他小小的身影。

    然而想起那张脸又不免会想到公西吾。他白日里说的那番话着实叫她震惊,公西吾的决定从未轻易更改过,可他现在居然就这样放弃了。当时那一个拥抱算什么不舍得难道他对自己动了真情

    易姜合上双眼,要一个根本不知情为何物的人动真情,这根本不可能。

    大约是生病的缘故,这一觉睡得极沉,第二日她是被人弄醒的,一睁开眼就见到无忧趴在床头边,穿着厚厚的袄衣,戴着兽皮软帽,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

    易姜第一反应依旧是找布巾,但没找着,摸了摸脸颊额头似乎没那么烫了,便放心了一些,一边穿衣一边逗无忧“你居然偷偷跑进来,小心母亲打你。”

    无忧抱着她的胳膊,小腿蹬着想往床上爬,口中哼哼唧唧,也不知回了什么,反倒将她逗笑了。

    息嫦端着热水进来伺候,笑道“小郎君在就是好,主公多了许多笑脸。”

    易姜闻言却笑不出来了,将无忧抱进怀里,叹了口气“可他不能天天在这儿。”

    息嫦讪讪笑了一下“是啊,若是少鸠还在多好,她要是看见亲手接生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一定很高兴。”

    被她这话一勾,易姜越发惆怅,裴渊应当已经到韩国了,可至今也没送来消息,也不知道情形到底如何了。少鸠嘴上说不怪她,可模样却是带着怨气的,这样负气离去,实在叫人担心。

    息嫦说完这话便意识到自己失了言,连忙提醒她梳洗。

    梳洗完出卧室转入外殿,期间无忧跟着易姜一步不离。外殿的桌案上放着饭食和汤药,门口却站着公西吾。

    枝头担了雪,宫苑里景致又多了几分看头。他站在门边,玄青宽带的深衣,瘦削白净的侧脸,映着廊下的白雪,倒像是人也入了景。

    无忧又迈着小腿跑到他跟前,他低头看了孩子一眼,转头才注意到易姜出来了,对无忧道“既然母亲起来了,你便跟着母亲吧,为父先去忙。”

    他是特地送无忧来的,以为易姜还未起身,不放心小孩子乱跑便没急着走。

    无忧这会儿倒听话,又滴溜溜地跑回了易姜身边。

    公西吾朝易姜点了一下头,算是见过了,便转头要出门。息嫦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见这原本一对夫妻这样生疏客套,神情说不出的怅惘。

    东郭淮恰巧从外进门,与公西吾擦肩而过,连忙见了个礼,又赶紧往易姜而去。

    公西吾见他行色匆忙,料想是韩国那边送来了新的战事消息,便停下了脚步,门边守着的聃亏也不禁探了一下脑袋。

    易姜不等东郭淮开口便问“可是少鸠有消息了”

    东郭淮摇头“尚未收到少鸠的消息,是却狐,他出了事。”

    “什么事”

    “他误入墨家机关阵,受了重伤,还不知能否救活。”

    易姜一怔。前几日还收到却狐的来信,他兴高采烈地说起自己得了老师白起的信任,正要领军率先赶往韩都新郑。正是因建功立业而意气风发的时候,竟然出了这样的意外。

    东郭淮又道“是武安君白起送来的消息,他说却狐是主公的人,该告知你一声。主公可要回复”

    易姜皱眉想了片刻,点点头“稍后我写再写信,你派人关注着些,有新消息再立即送来。”

    东郭淮抱了抱拳出去了。

    公西吾立在门边听到此时,未免觉得自己多余,看了一眼易姜忧愁的神色,转头出了殿门。

    聃亏立即跟上,小声道“夫人对那个却狐如此上心,先生就这样看着”

    公西吾没有回应,走在这穿风而过的廊下,风灌进衣袖,似乎也钻入了心里,倒将那点酸涩给麻木掉了。

    然而回到偏殿,他依然是理智冷静的齐国相国,一连发了几道命令回国,叫田单准备点兵攻燕。

    聃亏也就不再多言,公西吾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性子,他无可奈何。

    韩国那边的战况随之源源不断地送过来,白起以暴力手段驱逐了墨家,如今他们已经退往新郑。那里不是韩国最后一座城,却是心脏所在,一旦新郑陷落,韩国便成了秦国的囊中之物。

    易姜去信询问了却狐的伤势,尚未收到回复。她故意没有去关注战事细节,因为战争必然是残酷的,能不知道的过程最好就不要知道。

    她的病好的差不多了,每日只安心陪伴无忧。纷杂的政事,少鸠和却狐的安危,这些事情仿佛只有在无忧软糯的笑声里才可以得到抚慰。越与他相处就越贪恋这时光,想到要分离也就越发觉得难过。

    无忧并不知道母亲的心思,大雪落了又停,阳光隐了又升。他每日都穿的跟个毛茸茸的小球一样,从父亲的膝盖滚下来,骨碌碌转到母亲的怀里,又咯咯笑着跑到父亲屋中,往返不断,来来回回地当做一件好玩的事,乐此不疲。

    这晚终于是易姜带他睡,无忧窝在她臂弯里听她讲故事,其实也没怎么听懂,但是很高兴的样子,拽着她的手道“母亲再讲,天天讲。”

    易姜捏捏他的小脸“等你回了齐国,叫你父亲给你讲吧。”

    话说到这里她不免好笑,且不说公西吾会不会讲故事,真讲出来只怕也是一本正经严肃非常的典故,他应该更加听不懂。

    天亮后公西吾便收到了易姜要返回咸阳的消息。她的病已经好了,不能再继续逗留下去。公西吾便明白自己该回齐国了。

    聃亏收拾东西时,易姜抱着无忧进了偏殿,与公西吾依旧疏离客套地点了个头,将无忧放了下来,看到聃亏已经在忙,就知道自己不用多言了。

    公西吾看易姜视线总时不时落在无忧身上,便知她是舍不得,开口道“不用挂念,待再有机会,我会再送他来见你,你若有机会也可以入齐去看他。”

    易姜没想到反倒叫他安慰起自己来,垂眼道“我知道。”

    公西吾点点头,便没话说了。

    易姜看了看无忧,又看看他,沉吟了许久才道“你放心,以后无忧回到我身边,你也可以定期来探望他,我绝不会不让他见你。”

    现代夫妻离了婚也没有说不让父亲见儿子的,父母双方和睦一些对孩子成长也有好处,既然公西吾已经改性,她也不想将局面弄得太绝。

    公西吾垂眼,牵起无忧的小手,朝她微微扯了一下嘴角“多谢师妹。”

    “应该的。”易姜转身出门,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无忧,这才离去。

    聃亏早已听出不对,停下手中的事看向公西吾“莫非我方才听错了公子要将小世子送还给夫人您这是不打算和她和好了”

    公西吾的视线盯着自己跟自己玩的无忧“她因我吃了太多苦,我们不可能再和好了。”

    聃亏急了“那那您要是将小世子交给了夫人,那些老家臣们知晓该如何是好他们一心支持您复国,不会允许您放弃世子的。”

    “他们的事我自有计较,那是我的责任,与无忧无关。”

    “可公子如何舍得您这样做,以后岂不是要成孤家寡人”

    公西吾盯着无忧的小脸看了又看,移开视线“我原本就是一个人,只不过回到过去,又有什么好惋惜的。”

    、第82章 修养八一

    公西吾与易姜在骊山行宫分别后不出三日,秦军压近韩国都城新郑。

    天气阴沉,乌压压似倾了墨。雪屑子纷纷扬扬地洒下来,落在韩国大地上,拂过新郑紧闭着的城门,又被震得四处乱舞。

    秦军铁骑已经在攻城,活下来的墨家弟子一路撤退到此处,依旧有数十人在巨子的带领下盘桓在城头。

    少鸠一身墨色,立在城楼之上,看着下方抬着巨木撞门的秦军,心被狠狠地提了起来。接连的战败让韩国变得消极,如今依旧坚守不去的竟然是他们墨家。

    她朝巨子看了一眼又一眼,无数次想开口劝他,要不就放弃吧,墨家是学派,理念可以上呈给各国君主,战事需求的却是强兵利刃。

    然而这不该是她应有的念头,她向来是将墨家命令与理念放在首位的,大概真的是受易姜影响太深了。巨子说过,这世上的事情不能因为办不到而不去做,她终究开不了口。

    箭雨随着城下的喊杀声飞射而来,有人拉着她往后疾退几步,才险险避开。

    韩军的抵挡力不从心,城门眼看着就要被攻破,城中到处是慌忙逃窜的人群。鼻尖渐渐嗅到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城头的守军倒了一个又一个,墨家机关发出咔咔的声响,在生死之间挣扎着发出抵抗的呼号。

    “韩王逃了韩王逃了”

    城下一个士兵小跑着上了城头来传递最新的消息,却被流矢射中,仓皇地睁大双眼直直后仰倒地。

    墨家巨子浑身罩在宽大的黑袍里,轻轻叹息,沧桑无奈。

    连外人都帮着韩王守城的时候,他竟然自己先逃跑了。

    军心涣散,韩军的抵挡越来越微弱,少鸠在城头盘膝坐下,心中的慌乱忽而一片平静,抬头看着雪屑纷飞的穹窿,她深吸了口气。

    也好,与国共存亡,方可算作国士。

    明明还在午后,天却像是已经黑了一般。裴渊从后方城门进了新郑,那里是唯一没被秦军围住的城门,韩国王公权贵正拼命挤在那里要逃命而去。

    他不知道墨家弟子聚集在哪一座城门前,只能骑着马在城中艰难地寻找,地上杂乱不堪,屋舍门窗不闭,到处都是空舍颓瓦。沿路走来遇到的都是慌不择路的百姓,贵族们架着车马驮着贵重家资经过,脸上惨白惨白的似被抽去了魂。

    裴渊只是个读圣贤书的儒家子弟,从未见过这样慌乱的局面,也许前方等着他的是鲜血淋漓的屠刀,是兵甲森森的铁骑,越逆着人群行走就越清楚的听到那阵阵攻门的巨响。他心跳如擂鼓,畏惧和慌张全都涌了上来,却拽紧缰绳没有后退。

    终于到了那道城门前,竟然只有数十将士还在抵着门,每撞击一下,豁口便又大了一分,露出外面雪白的冰刃,映着守军们苍白的脸。

    他跳下马往城楼上走,台阶上散落着中箭而亡的守兵,他的衣摆沾了血渍,似有千钧重,踉跄着到了城楼顶上,状况更加惨烈,死尸到处都是,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几乎要他战栗。咽了咽口水,看到四周躺着的尸体里有许多都身着墨衣,他不禁手足冰凉。

    从收到消息到今日已经过了很久,一直未能找到少鸠。他原本希望能尽快找到她,此时却又觉得还是别找到了。如果找到的是躺在地上的她,那他宁愿永远也不要找到她。

    墨家巨子的身影从侧面一晃而过,缓缓下了城楼,他的视线追过去,扫到角落,连忙冲了过去。

    “少鸠”

    盘膝坐着的人身上沾了片片血渍,脸也沾满了尘灰,发髻散乱,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睁开双眼,视线落在他身上,愣了片刻“裴渊”

    裴渊蹲下来一把搂住她,手臂瑟瑟发抖“可算找到你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城下一声巨响,仿佛连城楼都跟着摇晃了一下,城内响起惊恐的狂嘶,秦军攻入城了。

    少鸠反手揽住裴渊,直到此时才将情绪宣泄出来,窝在他肩头呜咽“我们再没有家了”

    从未见过她这般脆弱不堪,裴渊心里的哀伤不比她少,但却瞬间激发出了担当来,搂紧她道“无妨,天下多的是容身之处,有我在你就有家。”

    韩都城破,韩王逃亡,韩国名存实亡。秦王志得意满,整个人都像是年轻了十几岁,白起与重伤不起的却狐都立下大功,他心中是记着的,少不得要大加封赏。

    然而白起又犯了老毛病,此番攻破新郑,俘虏韩军三万,他屠杀了两万。留下的那一万不是因为他善心大发,只是因为他们擅长制作兵器,对秦国有用。

    秦军遣部驻扎韩地,白起班师回国,未曾回府,先意气风发地入了秦王宫。本以为大殿之上等待他的是浩浩封赏,没想到却是易姜冷肃的脸。

    左右大臣都端正跪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只有她背对殿门站着。自她从骊山行宫回来,病了一遭清减了几分,金红镶边描绣的玄色朝服厚重地加在身上,却不显瘦弱,反倒无端生出一丝肃杀。

    白起瞥了她一眼,入殿取下盔帽,向秦王见礼。

    正等着秦王开口加封,忽听易姜道“武安君可知罪”

    白起侧过身子看她,白面短须看着像是个文士,眼中却闪着阴鸷的光“敢问相国,在下何罪之有”

    “你对本相再三保证不再屠杀俘虏,如今再犯,是对上不恭,可不是犯了罪”

    白起哈哈大笑了几声,扫了一圈四周,颇为不屑“看相国对战事决策一向果决凌厉,却偏偏对此事如此在意,看来到底是妇人,未免太仁德了些。”

    易姜朝上方拱了拱手“王上明鉴,秦国要开拓的是万世帝业,今后韩国领土成了秦国的,百姓自然也成了秦国子民,难道王上要放纵武安君一再屠杀自己的子民吗”

    秦王微微颔首。

    白起见状怒从心起“那些是俘虏,不斩草除根,难保他日不会再卷土重来成就帝业不需要仁慈,要的是无后顾之忧”

    秦王不禁又有些动容,这未必没有道理。

    易姜冷笑“战时无所不用其极尚且有理由,战后屠杀俘虏有什么理由武安君只知道打仗,难道秦国立国靠的只有战争不成”

    白起被她责问的无话反驳,抬头见秦王神色竟有认同之意,当即怒道一声“荒谬”愤而拂袖,转头便出了大殿。

    在场的大臣没一个敢发话的,白起以往滥杀也不是没人反对过,但他功高震国,王上都礼让三分,没想到相国一个女子竟然敢这样不给他面子。

    易姜望了一眼上方皱眉不语的秦王,见礼道“王上恕罪,臣不想与武安君闹僵,只希望王上帝业顺利,莫背负上滥杀罪名,惹后世诟病。”

    秦王捏了捏眉心“说的也是。”没有君主不在乎名声的,何况还是他这种希图帝业的君主。白起虽然功高,但总擅自行事也不会叫人愉快,秦王自己也揣了点压制他的心思。

    易姜自然是揣摩了他的心思才敢对白起发难,白起不会给她面子,但至少会听秦王的。

    出了王宫,一路上她都在想着少鸠和裴渊,不知道二人眼下如何,想必对她恨之入骨,再也不肯见她了吧

    回到相国府时,发现府上的仆从十分忙碌,前前后后的穿梭不息。她觉得奇怪,走上回廊,息嫦正立在那里等她,一见她便道“却狐回来了。”

    易姜闻言立即往却狐的住处走,一边问“伤得如何”

    “只能说捡回了条命吧”息嫦吞吞吐吐,犹豫半天才又接着道“惨得很,主公自己去看吧。”

    战事的消息送到齐国时,公西吾刚从秦国返回不久,正在准备攻燕事宜。他在书房里坐着看信,无忧就在旁边安静地玩耍。

    聃亏从门外闪身出来“先生,云阳夫人来了,可要见”

    公西吾收起信件,刚要回应,门外已经传来云阳夫人的声音“公西相国的面子愈发大了,见个面真是难上加难。”

    她迈步进了屋内,一眼瞧见无忧,眼光闪了闪“听闻相国得了贵子,我还不信,原来竟是真的,小郎君的生母是何人啊”

    公西吾请她就座“云阳夫人今日来此是问这个的”

    “那倒不是,只不过好奇罢了,外人传言这孩子是你在外惹的风流债,据说招惹的还是信陵君的侍妾。你这性子居然也会做这事,我是不太信的。”

    公西吾顺水推舟“我也是个男人。”

    云阳夫人掩口而笑,看向他的眼神不禁多了一丝风情“易夫人若是知晓,真不知该作何所想。”

    “此事不提也罢。”公西吾命聃亏将无忧抱出去,“夫人来此有何事,不妨直言。”

    云阳夫人视线在他脸上流连不去“相国不觉得该给幼子找个母亲么他还这么小,府上没有女主人如何能行”

    公西吾摇头“不用。”

    云阳夫人见他二话不说便推拒了,神情有些不悦“你当我是自荐不成我自知你对我无意,还不至于贴上来叫你羞辱,今日这话是替楚国说的。”

    “楚国”

    “正是。”她自袖中取出一卷浸了熏香的帛布递给他。

    公西吾伸手接过时,她的指尖有意无意地自他手背上划过,与方才的大义凛然截然不同。

    既然能被其他女人打动,如何就不能被她打动呢不是自己也说是个正常男人么

    然而公西吾半分反应也没有,只是拿了帛布展开,安安静静地看起了上面的字迹。

    云阳夫人收回手,咬了咬牙,将不甘吞回肚里。

    帛布上的字是楚国文字,优雅楚音仿佛可以从芳草的淡香透出来,竟是楚王的亲笔信函。

    虽然楚国暗中依附了齐国,但如今韩国被秦国所灭,叫他们觉得这样暗中的依附并不牢靠,他们希望更加光明正大的联盟。

    齐王建软弱,齐国的势力被公西吾把持,楚王并不与国君联系,直接找到公西吾,希望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他。

    齐国与秦国联盟,楚国是插不进脚的,唯有以婚姻做为纽带系紧关系,还有一丝希望。云阳夫人是楚王的弟媳,此番来是做说客的,她本不愿,但比起易夫人,还不如让自己的小姑子嫁过来,反倒好拿捏。

    “相国不妨好好考虑一下,楚国王姬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只会比易夫人强,你不会后悔的。”云阳夫人起身款款而去。

    聃亏又抱着无忧返回书房,只听到云阳夫人那最后一句话便猜到了大概,见公西吾捏着布帛沉默不语,一狠心道“反正夫人又不打算与先生和好了,您就真娶了楚国王姬也好过孤身一人。”

    公西吾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手中的帛布已经被无忧抽过去撕扯着玩了。

    、第83章 修养八二

    一屋药香。易姜坐在却狐榻边,眉头轻蹙着。

    却狐平躺着,还在昏睡,浑身是伤,脸上也涂着黑乎乎的药膏,难得有几块没涂药膏的地方也肿了老高,看起来有些}人。

    难怪息嫦说惨,他向来以自己容貌为傲,即使被取笑是她的入幕之宾也不以为意,反倒视作荣耀。可大夫却说他如今容貌再难恢复了,只怕他醒来后会接受不了。

    她叹了口气,起身要出门,手忽然被捉住,转头一看,原来却狐已经醒了。

    “你怎么样”她微微凑近,忍着那刺鼻的药膏味问。

    却狐眼神来回闪烁,似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哪里,转动眼珠瞥了她一眼,忽然眼底有了泪光“我我是不是成废人了”

    他的嗓音嘶哑晦涩,叫易姜于心不忍“没有的事,别胡思乱想,先养好身体再说。”

    却狐松了手,抬手想要摸脸,被易姜一把捉住手腕“别乱动。”

    他眼眶通红,倏然闭了眼背过身去“改日我便搬出相国府。”

    “为何”

    “我这模样,无法再在夫人身边伺候了。”

    易姜安抚地拍拍他的肩“你本也没伺候过我,我也不曾将你看做是伺候使唤的仆役,你是为国负伤的功臣,我照料你是应该的。”

    “可我还能以什么身份待在这里呢”

    易姜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照顾你一生一世,只要你不觉得埋没了你左庶长的官威。”

    却狐扭过头来,眼神有些诧异“夫人不嫌我累赘吗”

    易姜摇头“不会。”

    他似乎被这话安抚住了,平静下来,乖乖躺着没再动弹。

    秦王有意打压白起,故意拖到现在才封赏了他,对却狐却是大方多了,甚至每日还特地派遣内侍送药材过来,宫中的太医更是派了一位又一位。

    大约是太医得了风声,回去向秦王禀报了易夫人有意照顾却狐的话。秦王一听便高兴了,当下派了内侍入相国府来送了贺礼,有意为二人大操大办一场婚事。

    易姜头疼,她这么说原本是出于同情,并没有那个意思,但又找不到理由推辞,便推说待却狐身体好了再谈不迟。

    秦王却当了真,对却狐的伤势愈发上心,这是将易姜的心拴在秦国的好机会,岂能错过。他有意无意地将此事透露了出去,消息不胫而走,一时成了各国谈资,反倒显出易姜重情重义来,竟无人关心那位还在逃亡中的韩王了。

    公西吾此刻正在齐王宫中。

    云阳夫人见他久无答复,便将楚王意图与齐国联姻的事告知了齐王建。

    秦国拿下了韩国,齐国大军则已经开往燕齐边境,两国早已暗中划分好势力范围。魏国好歹算是盟国,暂时是不会动的,那么就只剩下赵国与楚国。而赵国有齐国驻军,秦军接下来要染指也必然要分齐国一杯羹。所以最后剩下的最完整最需要争夺的就只有楚国。

    公西吾暗中接受楚国依附便是考虑到了这层。齐王建担心秦国一国壮大,自然也不愿放弃楚国,所以听了这个提议后便特地将公西吾叫来宫中,希望他能够接受。

    后胜也在场,坐在公西吾对面,阴阳怪气地道“相国自然是肯为国着想的,当初不就是为了利益娶了易夫人么如今再娶个楚国王姬又如何”

    齐王建含笑看向公西吾“是啊相国,我与母后也商议过了,此事的确对齐国有利,相国一向为国出力,如今为何还不点头呢何况你不是接回了流落在外的幼子孩子也需要人照料嘛。”

    云阳夫人坐在齐王建斜侧,为他斟了爵酒,眼光瞄向公西吾,唇角微微勾起。

    公西吾端坐那里,一动不动犹如泥塑,许久才抬眼“王上所言极是,此事的确对国有益,臣只是想再缓一缓,仔细考量清楚罢了。”

    齐王建闻言大受安慰“相国忠心为国,本王幸甚啊。”说着举起酒爵便要敬他。

    公西吾忙端起酒爵回敬。

    后胜在旁翻白眼,也就齐王建吃他这套兜圈子的说辞。

    出王宫时已至傍晚,隆冬的夕阳原本就没有温度,照着道旁苍白凋敝的树枝,叫人只觉瑟瑟发寒。

    公西吾饮了几杯酒,不觉脚下有些轻浮,立在宫门口深吸了口气才接着往前走。

    若是从未娶妻,还可以借口自己从不考虑婚姻大事。可他娶过易姜,还是打着以利益为缘由娶的,如今便再无理由拒绝。他也不知道在坚持什么,既然与易姜再无瓜葛,那就该为国考虑大大方方接受这桩婚事才是,竟然会心生推诿。

    聃亏迎上来扶他登车,看了看他的脸色,问道“先生答应齐王了”

    公西吾摇了一下头,“我还没想好。”他揉了揉额角,忽然问“秦国可有消息”

    “呃没什么消息。”

    公西吾皱眉“你这模样岂是没有消息”

    聃亏讪笑了一下“倒也有一个,只是先生未必想听。”

    “说。”

    “据说夫人秦相她要与却狐成婚了,传的沸沸扬扬的。”

    “是么”公西吾靠在车厢上,闭上眼“我睡会儿,到府上叫我。”

    聃亏再三观察他神色,似乎没什么异常,这才放心驾车。

    车刚刚驶动,他听见公西吾的声音低低地传出来“你稍后去云阳夫人那里走一趟,就说婚事我应了。”

    息嫦近来不大高兴,晚上端着饭菜送来给易姜时,终于忍不住对她抱怨“主公当真要嫁给却狐吗”对于易姜和公西吾,她始终是觉得可惜的,自然也就不大乐意这桩婚事。

    易姜慢慢咀嚼完口中食物才回话“流言八成是秦王自己传的,如今骑虎难下,他连日子都挑好了,我有什么法子。也怪我,祸从口出。”秦王老了,凡事都喜欢多留一个心眼,别将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才好。当然这话她也只能心里想想罢了。

    易姜对这桩婚事本心有抵触,实际上从和公西吾成婚后她连带对婚姻都有了抵触。但秦王那日忽然对她说了一句“相国嫁了也好,免得再出现第二个魏无忌。”她就有些动摇了。

    她离开公西吾后没了婚姻束缚,旁人要与她联合就难免会想到联姻这一条路。倘若再来一个魏无忌,求娶不成反被摊上一道枷锁,如他现在这般终日醉生梦死,是她不愿看到的。但如果她另结婚事,这种事情以后就可以杜绝,再不会出现另一个魏无忌,也可以免却许多不必要的烦扰。

    却狐如今虽然只剩了半条命,但她也不图他什么,挂个名分照顾他,他也成了自己的挡箭牌,听起来也是个不错的安排。

    息嫦垂头接着道“照理说此事轮不到我插嘴,可这事源于你与却狐二人的私话,会传出去还不是却狐自己说的他这般想要拴紧你,无非就是贪图荣华富贵罢了,我私心里有些不忿。”

    “他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毕竟这幅模样了,总想要个依靠。”易姜停箸托腮,叹了口气“一个好端端的年轻人,怎会碰上这样坎坷的遭遇呢果真世事无常。”

    息嫦没想到会惹起她一阵感慨,想多了难免会心情抑郁,跟着叹了口气“此事若是叫齐相知道了”她看了看易姜神色,闭了嘴。

    易姜也想过公西吾可能会有的反应,但又觉得多此一举,既然已经毫无瓜葛,又何必再去想他有什么反应。有些事情不去想就不会挑起不必要的情绪,如今她不再感情用事,他可能反而会觉得十分欣慰吧。

    朝堂上的大臣们得到了这个消息,以为二人好事近了,第二日易姜从朝会上离开时,他们竟然开始陆续向她恭贺,就连与她不对盘的白起都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好话,请她好生照料他的学生却狐。

    易姜觉得自己仿佛是要娶媳妇儿了一样。

    她本人并没有要办喜事的自觉,这顶多是走个过场,叫天下知道她贴上了“求娶止步”的标签罢了,所以对秦王如此大张旗鼓始终有些不以为然。

    回到府中,刚踏上回廊,东郭淮拦下她,交给她新送到的线报。

    易姜早吩咐过各国动向都要一一禀报,所以齐楚要联姻的消息及时地送了过来,可没想到竟然与公西吾有关。

    公西吾表面身份只是一介平民,楚王竟然愿意将王妹嫁给他,真是下了大血本。他也已经答应了,果然是理智的人,要做什么向来都是很清楚的。

    “主公。”

    易姜回神,东郭淮还站在眼前,她竟不知不觉发起呆来。

    沿着回廊一直走到尽头,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她的脚步停顿许久,对东郭淮道“备车马,我要入齐。”

    东郭淮怔住“现在秦王不是要主公尽早成婚吗”

    易姜点头,手中软帛已被紧揪成团“就现在,我稍后会上疏秦王。却狐那边先不要声张,我回头自会与他解释。”

    东郭淮见她已有计较,便依照吩咐准备去了。

    楚国再次送回消息时,已经是开春。齐国与燕国的战事如火如荼,公西吾每日忙碌,像是忘了自己答应了婚事一样。

    无忧近来迷上了聃亏给他做的小木马,终日骑着玩耍,也不怎么黏他,他便终日都埋首在书房里,有时一待便是一整天。

    童子进来书房关窗,窗口一片轻飘飘的柳絮顺势飞了进来,落在桌案上,他捻起来看了看,目光投向窗外,天已黑了大半,不知不觉又过去一天。

    “相国,有客。”童子唤了他一声,朝门外看了一眼,悄然退去。

    公西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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