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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门客的自我修养_第26分页

作者:天如玉 字数:13984 更新:2021-12-21 16:54:33

    天然的屏障,由主脊向两侧呈阶梯状降低。发源于山地的河流在山脉两侧分流,向西北注入黄河,向东南流入洛河。至北麓有数座陡峭山峰矗立,关城在深谷之中,东西十余里,绝岸壁立,山崖上到处都是松柏树林,通道狭窄,抬头几乎无法看见日光,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相传老子预见周室衰微,离周隐居,驾青牛途经此处。守关官员尹喜夜观天文,观紫气东来,便知有圣人而临,立候关前得以与之相见,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老子遂连夜写下了五千余字的道德经。

    又传齐秦结盟,齐国派孟尝君入秦为相,不料二国反目,孟尝君仓促夜逃,夜半过关。随行门客有善口技者,仿鸡鸣引关内群鸡相和,关吏遂开启关门,孟尝君终得以出关。

    这地方留下了太多的传说,东面是中原三晋,西面是虎狼强秦。

    渭水汤汤,乘舟而下,直到咸阳。

    宫城前窄后阔,背后便是群山山脉,接天而立,布成一道绵延的背景。两道宫门巍峨庄严,驷马拉着铜车从中而过,经过旌旗猎猎的宫道,至广场前方停。

    灰瓦朱廊,台阶三叠,每叠几十阶,阶下竖立雕像,黑龙飞爪,面目骇人,正殿在上,仿佛遥不可及。黑衣戴帽的内侍自殿门中快步而出,分立两侧,迎接贵宾。

    秦王迟暮,发须花白,身形却不见发福,在殿中案后坐着,双眼微合假寐。

    三声通秉过后,他睁开了眼,看向进殿的女子,她除去披风帷帽,俯首叩拜,素衣墨发,只可见一抹光洁的额头。

    秦王主动起身,走至她身前,亲自扶她起来“易夫人快快请起。”

    易姜抬起头来,秦王终于看清她的脸,黛眉明眸,肤白唇朱,却没有半分装饰,未免太过素净了些。尝闻中原女子好容仪,秦王心里多少有数,一个女子孤身入秦总带着些许旖旎在其中,又是来这被山东六国称作虎狼之国的秦国,她大概是有意掩饰容貌吧。

    “易夫人此番入秦舟车劳顿,今日会面暂且不多谈,本王已命人备好一切,夫人不妨先行安置。”

    易姜拜谢“王上仁厚。”

    内侍进来请易姜出门,拐过长长的回廊,经过中桥,在前宫偏殿为她暂备住处。怕她多心,内侍特地解释“易夫人先在此休整,待王上授爵录用,自会拨府安置。”

    易姜点头,进了殿内,少鸠和息嫦已经提前被领了过来,殿内寝具都备好了。

    气候渐热,但秦国地处西北,却很畅快。少鸠身上还穿着严严实实的墨家服饰,坐在殿中有点不自在“我一个韩国人,又是墨家弟子,居然到了死对头秦国,光是想想都觉得惊奇。”

    息嫦从内室转出来,一边取来清水给易姜净手一边道“我又何尝不是,秦国坑杀了赵国四十万兵士,我如今竟然来了秦国。”

    易姜在水中搓着手道“你们为何不早些说,到了这里说可来不及了。”

    息嫦讪讪地端着水盆走了,留下少鸠还坐在那边发呆。

    易姜知道她八成又是在惦记裴渊,也不打扰她,转进内室去了。

    其实她也舍不得就这样入秦,尤其舍不得她的小无忧,才几个月大就被丢下,世上没有像她这样狠心的母亲了。但时间已经拖了太久,再耽误难免会惹人怀疑。

    宫人早被吩咐过,因为一行人沿途劳累,晚上送来的饭食十分丰盛。秦国偏居西隅,常年与戎狄打交道,与中原风俗民情大不相同。他们的烤肉竟然是整只的,用具更原始,一把小刀,自取自食。

    易姜一觉睡醒正饿着,出来便见息嫦和少鸠目瞪口呆地围着桌案,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到那架在上方的肉食,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内侍是秦王身边的贴身老奴,十分热情“此乃王上特赐,几位贵客都是女子,添了药料,可以养身,王太后生前最爱此食。”

    易姜大步走过去,拿了小刀割了一块塞进嘴里,嚼了嚼,点头道“当真是很美味,烤食也有风趣。”

    内侍满意地抄起手“我大秦子民崇拜昆仑西王母和女娲,俱是女身神,易夫人虽是女子,但来到秦国大可不必拘束,我大秦没有中原六国那些规矩。”

    他一个内侍如何会说这些,易姜一听就知道这话是秦王授意他说的。她的确是有所顾虑,女子的身份注定她到哪里都低人一等,但秦王主动打消了这个顾虑,倒是用心。

    第二日早早起身,净脸梳妆,侧耳听见鼓声喧喧,便知朝会开始了。一个时辰未过,朝会结束,内侍便过来请易姜去见秦王。

    秦王坐在内宫书房里,身上朝服未换,到底上了年纪,起得早便有些精神不济,坐的不甚端正,半边身子倚在软垫上。

    易姜进了殿,瞥见却狐也在,他已换上秦朝装束,发髻侧束,神采奕奕,将脊背挺得笔直。

    “易夫人请坐。”秦王不喜麻烦,免了她的礼,请她入座。

    易姜自昨晚听了内侍的话便打消了着男装的念头,身上穿着曲裾,头发温顺地束着,敛衽跪坐下来。

    “不知易夫人对当今天下形势有何见教”秦王开口直奔正题,这是惯例,一个君王想要用你,先要问策。就算是一个门客想要攀附权贵生存,入门时也是要接受考验的。

    易姜道“山东五国一盘散沙,齐国强但内力不足,西秦强又鞭长莫及,如此僵持,难以打破。”

    秦王点头“的确如易夫人所言,本王甚忧,好在如今你入了秦。”

    易姜敛眉垂目,等着他后文。

    果然,秦王接着道“本王深信范雎,奈何他行差踏错,我大秦若依靠此人,恐怕永远东进无望,毕竟齐国有个公西吾。”后面一句话说的语调悠扬。

    易姜不禁抬了一下眼,不妨正撞上他目光,心中一凛,连忙又垂首“敢问王上,莫非是因为公西吾才要接我入秦的”

    秦王笑了一声,大概身体不适,受此牵动又咳了两声“易夫人是聪明人,公西吾此人若能为秦所用固然好,但他偏偏身在齐国,就算与秦合作也需防范,何况他如今已经与秦为敌。范雎无法动其根本,但易夫人可以,普天之下唯有你对他最了解,也只有你一人曾以合纵压制了他。”

    其实秦王会有此念头也是受白起提点。白起原本在追杀易姜时就出于私心没下杀手,后来与范雎越斗越凶便出了这样的主意。

    公西吾灭了滥国抢了易夫人回去的消息天下皆知,这一对鬼谷弟子在世人眼里一直处在争锋相对的位置,谁也不会觉得和睦。秦王悄悄派人入齐,果然探知易姜长时间被禁足府内。既然是走投无路被强迫的,那么要迎来秦国便好办了。也是老天助他,竟然又让她在路上因公西吾追赶而流产,这二人仇恨愈深,对他也就愈有利。

    “原来如此。”易姜多少猜到了一些,不过此刻听到秦王直言还是有些意外。他对公西吾这般忌惮,可见对齐国的防心。

    秦王犹自叹息“齐王建还年轻,本王已垂垂老矣,膝下二子一死一病,孙子又不成器,今后大秦到底何去何从,本王只能尽力了。”

    话虽如此,易姜并不觉得他有半分认命的意思,在他这个年纪还能仔细谋划,甚至不惜重用她一个女子也要达成目的,绝对不是个容易服输认命的人。

    “易姜明白王上的意思了。”

    秦王不禁坐正身子“那么易夫人以为眼下秦国该走哪一步”

    易姜垂首盯着桌案“齐国虽是劲敌,但这也是由我的合纵造成的。王上因齐国忧虑时,齐国也正因秦国忧虑,二国国力相当,直面对决只会两败俱伤,既然如此,何不重提远交近攻之策呢”

    远交近攻是鬼谷派的主张之一,也就是连横。东西最强大的两国结盟,彼此互不干涉,那么要侵占周边其他国家也就更为顺利。之前范雎也是这般主张的,秦王并不意外,不过也不太赞成。

    “与齐合作,难保不会再被反咬一口。”

    易姜抿唇而笑“五国国君各怀心思,上次合纵破裂,要再联合难上加难。至于齐国,不妨让他们自己主动来与秦国结盟,不同于往常的暗中联盟,要让齐国正大光明与秦国结盟,使之不得不与五国对立。”

    这倒让秦王没想到“哦愿闻其详。”

    “秦国当先与魏国结盟,破坏齐魏赵三国结盟,逼迫齐国不得不向秦国求交,此举意在消耗齐国,隔断五国。”

    秦王闻言大悦,站起身来。易姜连忙跟着起身,就见他抬手见礼道“本王愿拜夫人为相。”

    易姜回礼,弯身低过他方止“谢王上。”

    秦王稍稍扶她一把,朝旁边的却狐看了一眼“相国是女中英才,身边该有个人陪伴才是。却狐是义渠贵族,又一表人才,从今往后就让他侍候在你身边吧。”

    易姜大惊,还是头一回见到直接赏个男人给她的。

    更惊讶的还在后头,却狐不仅没拒绝,还大步走过来抱拳见了个军礼“却狐领命。”

    “”

    相国府里早已清扫完毕,重新布置,易姜的车马穿过咸阳城宽阔平整的大街,进入相府。

    一离开王宫息嫦和少鸠就轻松多了,二人忙着张罗布置,心思被转移开去,一时半会儿竟也挺高兴。

    易姜在房中列着书目,自她被赵重骄强行带出邯郸后,再辗转入齐,许多以往收集的书籍都遗失了,如今只能重新列出来让人去搜集了来。正好如今来了秦国,还可以再派人打听打听赵重骄的消息。

    离开王宫前她试探着问了内侍,近年来的确有刺客在秦王出行时行刺过,但秦王安然无恙,刺客也没抓着。

    写完了出门,发现东郭淮正好进门。先前他被安排先行一步去魏国接应,结果易姜遇到公西吾追赶而与他失去联系,还好他找到秦国来了。

    易姜见他风尘仆仆,也没与他多说几句,嘱咐他好生休息,息嫦忙领着他安置去了。

    虽然身边的熟人多了一个,但到底是身在异国,又是一飞冲天的拥有了个相国府,易姜晚上便怎么也睡不着。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易姜以为是息嫦,起身披上外衫去开门,一打开门愣了愣,竟然是却狐。

    他穿着月白的细绢常服,借着夜色,五官看来愈发深刻“夫人不需却狐陪侍吗”

    易姜这才明白他为何在这里,秦王将他赏了给她,他倒好,直接就住进来了。“不用了。”她有些讪讪,便要关门。

    却狐抬手挡住门,声音低了几分“夫人何须羞涩神女也有慕春的时候,以往太后在世时还不是时常与我义渠的头领私会,这都是人之常情。”说着他伸手拉开了领口,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在这夜色下看来分外撩人。

    易姜还听说过秦国民间有用妻女招待宾客留宿的呢,但亲身体会到底太过震撼。她叹了口气“我暂时没这个需求,你回去睡吧。”

    却狐闻言便不再坚持,那就是要等她有需求的时候了。“那么夫人可要记着在王上面前多美言几句。”他见了个礼,拉好衣襟,转身走了。

    易姜好笑,秦人直接,重利功名,可见一斑。看来她这个相国的位子还没坐稳,名声已经要臭了。

    、第72章 修养七一

    中原列国得知秦国竟然任用女人为相,震惊之余扼腕叹息到底是化外之邦,虎狼之国,这等不合礼仪的事也做的出来。

    至于对易姜的评价,那就只能用惨烈来形容了。一个嫁了人的女人不安分守己,反倒跑去秦国做了相国,这是千百年来没有过的奇闻。

    顺带连公西吾也遭了秧,堂堂齐国相国竟连妻子都留不住,委实无能只怕身子上还有什么不对盘的地方,否则人家何必跑走,还在府上养了个年轻力壮的武将

    流言四起,人道齐国二姜,前有文姜,后有易姜。文姜是齐僖公之女,与异母兄长齐襄公乱伦被丈夫鲁桓公得知,齐襄公竟然派人杀了鲁桓公。尽管行为不端庄,此女却又以才华著称于当世,所以被称为“文”。易姜如今的名声竟然与她齐头并进了,实在是让她汗颜。

    好在流言虽然不佳,倒也兴不起什么大风浪。这个时代就是这点好,议论的再热烈也只是当个奇闻看看,不会有什么卫道士来揪着你不放。就是秦王的母亲宣太后,生前也是利用美色周旋于权势之间,灭了义渠国便是她的功劳。

    这世道,出格的女人多了去了。

    秦国本就不是那等靠中原礼法约束着的国家,长期与戎狄打交道使秦人骁勇善战,过往的困苦和艰难又使他们更加注重现实的利益。自商君变法后,秦国成了列国中的一个异类,那么再做任何出格的举动也不意外了。别说用个女人为相,秦王就是用个獒犬为相,你又能奈他何

    其实隔着一个函谷关,秦国的消息并不像其他列国之间那般通透,所以其余的人也只知道这些,关于易姜如何在秦国为相,如何让官员们接纳她,实在是一点也不知晓。

    倒是有秦国商人绘声绘色地描述过,据说她上朝会第一日,文武官员无一下拜,她视若无睹,不以为忤。但若有办事不利者,则必以商君所立秦法严惩,绝不姑息。

    还说她以前做门客时结识的楚国人申息与她有私怨,得知她入秦后要跑出咸阳,被人捉住扭送给她,她也没追究就放了。理由是私怨不触犯国法,不予问罪。

    有人说她是鬼谷传人,但她行事又像是法家做派,军事主张又有兵家风范。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是儒家,因为她不好繁文缛节,就连下人也可以亲昵的交谈,甚少顾及身份等级这些虚表在外的事。

    就在这位女相掌政的第一年,秦国派了使臣前往魏国。史官记载“使魏三月,具礼丰厚。”足足出使三个月可见重视,还送了丰厚的礼物,这其中就有点玄妙了。

    赵国是第一个开始慌张的,齐国一直表面上撑着它,却又始终不肯撤走驻在邯郸的二十万兵马,所以魏国是它唯一可以倚仗的盟友了,偏偏此刻魏国又被秦国勾搭上了。

    赵王丹近来时常对平原君自责“本王当初不该不信任易姜啊,如今她去了秦国,半分也不顾念赵国了。”

    平原君还能怎么办,只能继续去跟大舅子说好话,让他千万不要动摇。

    可惜魏无忌这次做不了主,魏王是个怕死的人,秦国肯示好就意味着魏国安全了,自然高兴,已经决定派使臣再去秦答谢了。

    等到第二年开春,秦国再次派人出使魏国,这次排场更大,出礼更多,连相国本人都来了。

    齐赵魏三国结盟当年由易姜一手促成,如今又在她手中分崩离析。各国惶惶不安,齐王建也开始睡不好觉了。

    一旦秦国与魏国交好,那么首当其冲要倒霉的是韩国和赵国。齐国若是袖手旁观,韩赵被秦所灭,国力大增,再也比不过。可齐国若去支援韩赵,魏国恐怕又要横插一脚。

    后胜在他耳边吹耳旁风“易姜离开公西吾入秦,难保不是公西吾的主意,王上不可再信任他。”

    齐王建无可奈何,公西吾把持着全国的势力,又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他能怎么样何况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相国这一年来的变化,想必妻子逃离是真的,他纵然一个高洁不染俗世的出尘人物也是会伤心难过的。

    比起其他地方,信陵君府上此刻倒是一派和乐。

    易姜从魏王宫里见过魏王出来,顺道拐来了府上。她立在廊下,隔着一丛花木看着园中。侍女们小心围着个孩子,那小小的人儿穿着簇花团锦的绣衣,戴着软软的兽皮帽,张着双臂蹒跚学步,口中咿咿呀呀的叫嚷,脚下没数,一脚深一脚浅,偶尔险些摔着,她的心都要揪一下。

    魏无忌在她旁边站着,她身上玄色大袖深衣,纹绣织领,裹着一截纤秀白皙的脖颈,入了神的侧脸仿似一幅绢画,他不禁多瞧了几眼“你大可以去抱抱他。”

    易姜抿著唇,脚步动了动,又缓缓收了回来“算了,我怕开了个头就忍不住了,还是等我立稳了脚跟再说。”

    魏无忌揽着她的肩头将她的身子扭转了个方向“既然如此还是别看了,你放心,我待他比亲子还亲,你别怪我溺爱了他才好。”

    易姜忍不住笑了笑,孩子的确照顾的比她想象的还好,魏无忌为人言出必行,所以她才这么相信他。

    “若我没猜错,齐魏结盟长久不了吧”魏无忌忽然道。

    易姜神色微动“那要看你对长久如何理解了,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永远的关系。”

    魏无忌点头赞同,不知为何,一年没见,他一个爽朗的人物总是叹息,像是平白多了许多感慨。

    五月,秦相返回咸阳,七月,魏使再入秦答谢。

    齐国终于有了动静。

    一行车马辘辘而行,通过狭窄的函谷关,渡过涨高了的渭水,进入咸阳。

    秦人骁勇善斗,大街之上常有逞凶都狠之人。当年商君变法时首先整治此风气,但至今仍然可见残留。

    街道宽阔,百姓们往来不息,交易物品也是种类繁杂。咸阳城不输给任何一个中原国家的都城,甚至可以称得上更繁华,只是建筑都太单调古朴了些,因着崇尚武力,总在建筑上描绘雕刻出兽首做装饰,对外来人而言颇有威慑的架势。

    公西吾自车外收回目光,他年少时在秦国游历过多次,如今再重返此地,竟然是在这种境地之下。

    齐使的拜帖呈了上去,没有人来迎接,驿馆里的招待也不甚尽心。若是聃亏在,只怕又要指摘,所幸这次公西吾带在身边的人是童子。

    一连在驿馆里冷落了五六天,秦国终于有人来迎接齐使,安排他觐见秦王事宜。

    公西吾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此行所带随从也不多,的确是个普通使臣的排场。接引之人不太用心,领他入秦王宫时也只是用了一驾再普通不过的马车,不过见他姿态端雅,举手投足自有清贵之气,又不敢太造次。

    秋风瑟瑟,在这西北寒凉之地愈发猛烈的铬脸。走过广场,提着衣摆拾阶而上,他的脚步骤然停了下来。

    台阶上方易姜抄手而立,一袭黑绸红绣的深衣宽袍,长发束在脑后拢着白净的脸,双目炯炯,亮若晨星,唇边噙着一丝微笑,仿佛看着一个久别重逢期待已久的故人“居然是齐相亲自赶来,有失远迎。”

    公西吾仔细看着她的眉眼,一年未见似乎又添了许多变化,眉梢眼角都多了成熟的风韵,神色间也多了几分世故。看着他的目光不算疏离,却也绝不亲近,只是二国外交上的固有礼仪之态。

    他到底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垂首提脚,一步一步走至她跟前,白衣素淡,毫无装点,唯有发髻上束着一支青玉簪,做这种装束,别人很难将他与齐国相国联系在一起。

    瞥一眼左右侍立的宫人,他客套地抬手见礼“有劳秦相相迎。”

    易姜侧身,抬手做请“请齐相入殿与王上叙话。”

    秦王是有意这般安排的,这二人毕竟做过夫妻,同处一室究竟是什么模样,他要仔细瞧清楚,尤其要确认易姜的态度,倘若她对公西吾还有半分情意那都是极大的忌讳。真是这样的话,恐怕他就不止要送一个却狐给她了。

    不过他实在是多虑了,那二人站在一处,俱是姿容绝艳的人物,可易姜根本没多看过公西吾一眼,哪怕是商议时,也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视线接触,与看旁人没有半点不同。

    秦王一把年纪了,阅人无数,看到此刻便放心了。

    齐国派相国亲自前来谈和,的确是给足了诚意。秦王不能亏待了他,命驿馆好生照料,不可有半分懈怠,又亲自就之前的疏忽轻慢问候了公西吾。

    他倒是什么都淡淡的,并不在意。

    出了殿门,易姜走在前面,他落后一步,看着她的背影,手撰在宽袖中紧紧的。终究按捺不住要上前,却见前方有人快步迎了上来,赫然便是曾经的魏使却狐。

    “夫人何时回府”他瞥了一眼公西吾,连礼都未见,反而有几分敌意。他回秦国是为了建功立业的,还指着易姜再给他机会,遇着金主的夫君自然要警惕着。

    易姜朝身后努努嘴“没瞧见齐相在么我需招待着,你忙完便先回去吧,不必等我。”

    却狐这才不得不向公西吾见礼,又问“可要在府上设宴”

    易姜想了一下,点点头“难得齐相入秦,自然要设宴款待。”

    却狐抱了个拳走了。

    易姜继续前行,公西吾跟上,想起传言,终于忍不住问了句“你与他住在一处”

    “嗯。”易姜回答完转头朝他笑了一下“齐相可别在意才好。”

    公西吾面上没有表情,胸口却阵阵发堵。

    如何能不在意

    、第73章 修养七二

    晚上相国府果然备了宴席,少鸠和息嫦原先都没在意宾客是谁,只知道来的人是齐国的使臣。等到公西吾施施然进门,她们二人在廊下一眼看到,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少鸠还算好些,只是不自然,息嫦对公西吾却抱着些许的歉疚,缩在廊角阴影里绞着袖口道“我对不住公西相国。”

    少鸠不以为然“你有什么对不住他的”

    “唉,你有所不知,其实公西相国对主公很好的,往常总是来问我她的事,怕主公哪里不如意又不肯直言,生怕自己做的不周全。他那样一个人,看来就是身边没有过女子的,什么也不懂,娶了主公后连照顾人都要现学,也不容易。向来是女人伺候夫君,有几个男人会像他这样爱护妻子呢”

    有点年纪的女人总是对男人带着母性的关爱,少鸠此刻算是体会到了。她耙耙头发想了一下“对她好也不能将她捏在手心里啊。易姜的性子你也知道,外热内冷,吃软不吃硬,倔起来谁也拿她没办法,偏偏公西吾总是逼着她。别的不说,就强娶这事,放我身上我也不能忍受,何况是她啊。”

    息嫦眉心皱紧“娶都娶了,好好过日子不好么”

    少鸠摇头叹息“就连儒家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算是己所欲也不能施于人啊。我看你要读些我墨家的典籍,我跟你说哈,这世间一切都是平等的,男女也是一样的”

    一见她要给自己洗脑,息嫦连忙转头就走“我还有事要忙,回头再说。”

    “”

    正厅里此刻灯火通明。

    设宴招待他国来使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奔着吃,而是奔着谈。所以易姜没有安排他人作陪,只有自己和公西吾,相对设案,方便谈话。

    秦国的菜肴粗犷质朴。羊羹不是现代人吃的甜点,而是用羊腿骨整只煨在陶盆里,熬出骨汁来,浓白稠滑。吃的时候要用两种刀具,一大一小,小刀用来剔下骨头上的肉吃,大刀用来劈开骨头吸食骨髓。素食大多是新鲜的野菜,开水滚过捞起来浸在早准备好的汤汁里,像是腌渍过一样染了一层褐色,端上来就吃。至于饭就更豪放了,粟米饭稍稍冷却放在漆盘里,吃的时候用手抓起些许稍稍捏成团塞进口中,一口一个,不能太大也不作兴剩余,总之通常不怎么用筷子。

    当初诸侯会盟,周天子在吃饭的时候忽然说想尝尝秦人的吃法,结果却被抨击说茹毛饮血、有失体统,吓得他老人家愣是没敢再提。

    中原地区号称礼仪源始,自然看不上这样的用餐方式。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对秦国的一切都不太看得上,一边唾弃秦国,一边害怕秦国。

    这些东西叫秦人来吃必然是一番风卷残云的架势,可换成公西吾却赏心悦目。他广袖微微拂起,手腕有力,手指修长,拿着刀却比执着笔还有气度涵养,进食时细嚼慢咽,却又毫不拖泥带水。就算知道他尝不出味道,这幅细致模样却又让人觉得口味必然精致,对主家而言应当算是无声的恭维。

    易姜在秦国待了一年,自认已经习惯了这里的饮食,却还是比不上公西吾。以前和他相对进食,没觉得他有这样的修养,也多亏了秦国食物这么原始,反倒将他的优雅展现的淋漓尽致。

    对面的公西吾忽然抬头,正撞上她的视线,深邃的眸子像是敛进了灯火,顷刻间蕴满了潋滟,一张脸在灯火下仿若羊脂白玉“秦相在看什么”

    易姜笑道“看齐相吃饭啊,怎么,不能看”

    “能看。”公西吾心中泛出微微的欣喜,想必她的情意还未散尽,并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想到这里又有些无奈,不再插手她的事,装作无关紧要,到头来果然还是要来求和的。不只是为国,也是为自己。

    然而易姜说完这句话便再没开过口,就算是政事也没有提及过。

    公西吾心里那点快要燃起的星火又灭了下去。

    直到饭食撤去,她才从案后起身,命人取来地图。

    白绢上细细描绘的地图将山川河流都标注的一清二楚。她站在旁边,手指从中间缓缓滑过,赵魏韩楚的大地在她指尖下被劈开成两半。

    “连横之后,西面归秦,东面归齐,齐相可有异议”

    公西吾站在她对面,淡淡道“如此大刀阔斧,你有信心”

    易姜笑道“我刚入秦一年,要一步做到的确没有信心,不过年内要完成不在话下。秦国上下同心,是列国之中最团结的国家。相比较而言,齐相倒要担心一下自己,齐国上下当真与你一心么”

    公西吾微微蹙眉,这点齐国的确比不上秦国。齐王建软弱,偏偏又耳根软,经常朝令夕改,而国中又有后胜等图谋私利者,他要行事的确没有她这般顺畅。

    何况秦国在制度上也优于他国,七国之中唯有它敢废除奴隶,按功授爵,废井田,开阡陌,人才前赴后继,是他国不能比拟的。齐国虽也有过改革,但到底不彻底。

    “秦相既然有了规划,齐国没有不应的道理。”他负手而立“不知秦国打算何时与齐国正式结盟”

    “此事不急,待我禀告了秦王才可定夺。”易姜回答地很客套,抬了一下手“时候不早了,齐相早些回驿馆安置吧。”

    公西吾抿唇不语,负在身后的手指蜷起又松开。她就这么赶人走,难道这么久没见,就没有一句话要对他说

    易姜的确是没话要说的样子,盯着她的神情看了许久,她甚至都没看他一眼。罢了,没话说就没话说

    他沉着脸走到门口,忽见却狐正从廊下而来,立领胡服衬出结实的腰身,在廊下灯火里看起来满是蓬勃的张力。

    一瞬间脑中全是之前听过的传言。

    易姜平常总会摆出不输于男子的架势,行事充满自己的想法,偶尔会有狡黠的模样,这些外人都见过太多次,但只有她私底下的模样是唯他独占的。她在他耳边窃窃私语时微眯的双眼,亲吻他时轻颤的眼睫,动情时如水的柔情

    只要一想到这些都被却狐见识过,他便觉得胸口煨了把火。这把火在齐国听到传言时还是藏在火堆里的一抹热,因为他相信易姜不是传言中的人,她不屑也不会利用自己的美色,可如今亲眼所见,又不得不相信。

    他收回脚,却狐已经到了门口,敷衍般向他见了个礼,目光盯着易姜问“夫人准备何时安置”

    易姜正在卷起地图,抬头才发现公西吾还没走,与却狐相对一左一右站在门口。却狐这么问八成是故意的,易姜也不能说完全没感觉,公西吾一个大活人在面前,多少都会尴尬。

    “不用管我,你忙你的。”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却狐走。

    然而却狐仿佛要证明自己的地位一般立着没动。他的职责本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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