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有度,我相信你自有计较。”他的语调和平常一样没有起伏,和任何时候一样理智。
易姜一点也不意外他会这么回答,其实她早已发现,他也就偶尔在床上才不太理智罢了。
原本她也就是当做夫妻间的私话来逗趣着说的,公西吾这样的人,若是一下表现的太过安于现状,丝毫没有想过跑的念头,他可不会信。
两人整装梳洗完毕,当真一同出门踏青去了。
易姜也有完全放松心态对待公西吾的时候,比如此刻,穿着最普通的衣裳,与他一同走在淄水河岸。
公西吾近来渐渐会照顾人了,不过到底清冷惯了,并不会有太多额外的情绪表达。易姜跟在他身后缓缓前行,觉得这样的踏青分明就是出来走路的,不过就这样的他会叫人觉得自然舒适,因为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改变了就不是他了。
岸边草长莺飞,淄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远处河面上有人泛着舟悠闲地飘远,逆着阳光成了浮在河面上的一道剪影。也有不少达官贵人们的船只招摇而过,美人们拨鼓起歌,声音甜腻的挠人心痒。
易姜忽然问公西吾“师兄还记得当初我们在附近被困在机关里的事么”
公西吾停步,转身等她走到跟前,一边与她并肩前行一边点头“记得,我本是想看你会不会急哭的,没想到你竟然一本正经地破其机关来了。”
易姜有些惊讶“你竟然会有这样的坏心思。”
公西吾嘴唇轻抿,露出微微的笑来“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罢了。”
易姜抬手遮着阳光远眺河面,看到他人优哉游哉,不免心生感慨“师兄,将来若是天下大定,你想做些什么”
公西吾摇头“没想过,不过我倒是希望那一日能快些来。”
易姜忽然冲他神秘地挤挤眼“你听说过皇帝么”
“三皇五帝”
“没错,能结束这乱世的人,自认功盖三皇五帝,就能称作皇帝。”
公西吾点头“若真有这样的人,的确是功盖三皇五帝。”
易姜闲扯完一转头,竟然发现却狐也在,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大概是觉得不便打扰,直到被她发现才趋步上前。
“没想到在此遇见公西相国和易夫人。”他恭敬地敬了一礼,今日却是着了中原士子钟爱的大袖宽衣,看起来将深刻的五官柔化了几分。
公西吾道“我们只是出来踏青,不想惊动旁人,魏使莫要揭露了我们身份。”
却狐连连点头“是是,方才听易夫人说到什么皇帝,在下觉得甚为有趣,不知夫人可否再多说一些”
易姜原本是低声说的,没想到竟被他给听见了,这人耳力真不是一般的好。她讪讪笑道“我一介女流,随口胡诌罢了,魏使莫要当真。”这种话私下说说就好,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可就不妙了。
却狐也不再追问,笑道“今日碰巧遇上二位,不该叨扰,我改日再登门拜访,就请齐国扶助一事再与公西相国商议。”
公西吾点头“本相会在府上等着魏使大驾光临。”
却狐又道“关于如何扶住,我也拟定了一份文书,这是易夫人的提议,在下是不是先给易夫人过目一下”
易姜立即道“不必了,有夫君在,轮不到我一个女子插手,魏使还是给夫君看吧。”
公西吾的视线在她脸上轻轻扫过,稍作沉吟“那就先给夫人看吧,我们夫妻,不分彼此。”
却狐仿佛丝毫没察觉二人之间一场暗波涌动,点头称是,当即与二人约好登门日期,告辞离去。
易姜笑着挽住公西吾胳膊“师兄放心,我一定好好把关。”
“嗯。”公西吾近来渐渐放松了对她的管束,她也没有任何出格举动,他的戒心是该放一放了。将她看得太紧,她反而束手束脚,无法放手做事。
恰好过些时日朝中有春祭,公西吾心中思索,届时不妨也带上她一同前往。
踏青第二日却狐就入府拜访,公西吾入宫未归,童子应门,事先得了吩咐,便请他去后院书房见易夫人。
书房两方案席,里侧那方案前悬了垂帘,案头茶水正沸着,热气腾腾,发出咕咕的轻响。
易姜跪坐案后,鬓发油光可鉴,钗饰素淡,着一袭水青曲裾,袖口挽着,露出白嫩的一截手腕。
却狐进了门,隔着帘子见了礼。易姜请他入席就座,亲自奉了盏茶给他。
却狐连道“得罪”,自袖中取了说好的文书,双手呈上。
易姜撩开垂帘接过去,缓缓展开那卷竹简,不过一瞬便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声音微变“这便是魏使拟定的计划”
“是,敢问夫人有何见教”
“太过潦草了些,魏使做事未免有些不负责任吧。”
“这”却狐有些焦急,不顾礼仪便朝前探了探身子“易夫人再仔细看看,在下是当真用了心的。”
门口站着的童子原本觉得他这模样在堂堂相国夫人面前有些轻浮,但见二人因公事议论的热烈,也不好插嘴,只好别开脸望着别处,当做没看到。
却狐稍稍歪了歪身子,手指透过帘子指了指竹简上的文字“易夫人看这里,在下写的难道不够详细”
易姜恰好瞥见他的手指,指腹粗糙,拇指上有一圈白印,应该是长期戴扳指所致,通常经常拉弓射箭的人才会习惯佩戴扳指。这不该是一个文臣的手,他很有可能是个武官。
他手所指的文字也并不是什么请求齐国出钱相助魏国脱困的详细计划,而是一封书信,里面明明白白地说了,他此番入齐本就是个幌子,本就是奉了信陵君魏无忌的命令来助她逃出齐国的。
“详细”易姜冷哼“就这样一份文书还想来齐国要钱,你们魏国也太不将齐国放在眼里了,还是觉得我是个女子好糊弄”她一把卷起竹简丢入了煮茶的炭火里,险些将茶盅打翻。
却狐缩回了手,坐回原位,尴尬道“那在下再回去重写拟定就是,还请易夫人息怒,千万莫将此事告知公西相国,否则怕是再难谈成了。”
“罢了,你重新写来让我过目,今日的事便当没有发生过。”易姜似乎消了气,朝门口的童子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魏使已经丢了大面子,到底关乎魏国颜面,他自然也不会在公西吾面前说什么了。
却狐再三道谢,起身告辞,临走时依旧是一脸尴尬,就这样垂着头一路走出了府。
、第66章 修养六五
晚上公西吾回来,果然问起了魏使的事。
易姜坐在铜镜前梳头,摇头叹息“再看看吧,兴许他下次可以写出点像样的东西来。”
公西吾自屏风后换上常服出来“说来也怪,我派人去魏国查了一下,魏王对入齐求援一事并不太上心,却狐却这般积极,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易姜梳头的手一顿,透过铜镜盯着他的脸“居然有这样的事”
公西吾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她心里却紧张了许久。
用饭时,公西吾又对她提到了春祭的事。
每年到了暮春四月,齐国都要举行春祭。齐王和王后会亲自去临淄城外,百官要卷起衣袖裤腿跟着齐王下地耕种,贵妇们也要穿上朴素的衣裳去随王后采桑,以表示对百姓农作的重视。
据说当初齐宣王就是在钟无艳采桑的时候去见她的,后被她才华打动,不顾她容貌丑陋立其为后。以致于这春祭活动也含着些求贤若渴的意味在里面。通常每年都有几个急着施展政治抱负的士子等在田头,就等着到时拦下齐王一舒己见。
公西吾是百官之首,自然要到场,往常都是一个人去,今年他娶了亲,要带易姜出行也是应该的,何况易姜还领了下卿的官衔。
“会不会很难”易姜搁下盛汤的铜勺,语气很担忧“我又不会采桑,万一丢了脸,岂不是让你也失了面子何况还有个云阳夫人在,要不我不去了吧”
公西吾见她竟有推诿之意,先前那点担忧就再也没了,握住她的手道“没事,做做样子罢了,何况你是下卿,作为官员也是该去的。”
“那好吧反正还有一个月呢,我再准备准备就是了。”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吃完饭,公西吾又去书房忙碌,易姜借口出去散步转去了少鸠的住处。
这次春祭是绝佳的机会,而消息得带给却狐,除了少鸠之外,没人可以做到了。
她交代的很迅速,说完话便立即离开,一出门却恰好撞上了裴渊。
廊下灯火昏暗,即使这样也遮掩不住他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先生,天大的好事”他激动地叫住易姜。
易姜见状不禁笑了“什么好事把你高兴成这样”
少鸠慢悠悠地从屋里出来,不屑道“无非就是见了一下他的公西先生罢了,能有什么好事”
裴渊板起脸道“休要瞧不起我方才公西先生叫我去他书房,跟我说他给我安排了官职,以后我可以在齐国为官了,你说这是不是好事”
“”易姜怔住,转头朝少鸠看了一眼,后者也很意外。
公西吾究竟是不是故意的在这关头给裴渊授官,岂不是拖住了他。少鸠对裴渊有情,岂不是也要被拖住而一旦裴渊和少鸠这两个左膀右臂都被拖住了,那她要离开就会难上加难。
裴渊没有等到期待中的祝贺,反而对上两张凝重的脸,不禁疑惑“怎么,先生不高兴”
“没有。”易姜赶紧笑了笑“只是你以往都只做门客,忽然出仕,我有些不放心罢了。”
裴渊羞涩地摸了摸脸“哪个门客不希望出仕施展抱负呢先生你也是从门客起步的嘛。如今能有机会渊已万分庆幸,先生放心便是。”
易姜含笑点头,又朝少鸠看了一眼,她沉着脸转身回房,一句话也没有与裴渊说。
眼见被她无视了,裴渊自然脸上无光,但是死犟着不承认,向易姜告辞,气鼓鼓地扭头走了。
公西吾在书房里忙到半夜,聃亏在旁就唠叨了半夜。说他这些时日忙碌起来了,恐有冷落易姜之嫌。
其实聃亏也是多操心,希望他能早日有后,奈何童子杵在一边,也不好说太直接,只能点到为止。
公西吾一看时候已经不早,便依他所言收拾了一下桌案,起身回房。
房中灯火昏暗,易姜坐在案后,面前摆放着水酒煮食。
公西吾有些意外,在她对面坐下,扫了一眼桌案“有什么事要庆祝”
“我想谢谢师兄为裴渊谋了一官半职。”易姜神色愧疚“他跟着我这么久,未能出人头地,我很亏欠他,如今师兄帮我报答了他,我自然感激。”说着将斟满水酒的酒爵双手奉上。
公西吾知道她向来不愿意自己多帮她,既然道谢便该接受,也好宽她的心,“既然如此,我就领受师妹的谢意了。”说完接过酒爵仰脖饮尽。
易姜自己也喝干了酒,脸上浮出微微的红晕。
公西吾想起聃亏的话,竟有几分愧疚,这些时日彼此都有些忙碌,是与她很少有相处时间,便起身坐去她身边。
易姜不胜酒力,一杯酒下肚已经有微醺之态,此时眼如媚丝,双颊微红,他倏然心动,顺势揽住了她,低头便吻了上去。
易姜勾住他的脖子,唇掠过他的眉梢眼角,瞥见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忍不住笑出声来。公西吾的神情的语调永远不会有多大变化,可是一旦她热情主动地吻他,他的耳根都会泛红。这个秘密还是不久前才发现的。
公西吾听得她笑声,立即将她扣到身前。她却不安分,手抚着他的脸,跨坐到他身上,打散了他的发髻。
易姜不喜欢被控制和征服,可是这种时候垂眼看着他的双眼,亲手搅碎里面的沉静和幽深,仿佛自己已经征服了他,却会有兴奋的感觉。也许公西吾控制和征服她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感觉吧。
双手插入他发丝,如江上泛舟,浮浮沉沉,易姜在欢愉中保持清醒,只想看到公西吾的沉沦和失控
“先生。”
醒来时天尚未亮,只听到聃亏在外面呼唤。易姜坐起身,公西吾已经穿戴整齐走出门外。
“怎么了”
“少鸠跑了。”
易姜一怔,连忙起身,匆匆穿戴好,公西吾已经返回屋内。
“我听到聃亏说少鸠跑了”
公西吾点头,递给她一块木牍。是少鸠留的字,上面写着她自认才华不输裴渊,如今却只有裴渊受到重用,她心有不忿,决定离开齐国。
易姜看向公西吾“你要抓她回来吗”
公西吾牢牢盯着她的脸“看你如何决定了,她毕竟是你的人。”
易姜失落地垂下眼“自我进入相国府以来,她就一直嫌弃太多禁锢,未能顾及到她心情也是我的错,既然她想走就让她走吧,反正我身边的人,从聃亏开始,一个个都走了。”
公西吾眼眸轻转,沉思许久“那就随她去吧。”
易姜暗暗松了口气。
少鸠一走,府上一下就安静了不少。裴渊忽然就没了精神,不仅如此,还经常坐在廊下唉声叹气。
聃亏撞见他这颓唐模样好几次,久而久之难免来气,这日经过廊下又见他在发呆叹气,忍不住瞪着他道“你以前不是总说恨不得她早些离开才好如今怎么又这幅德行了看上人家为何不直说你这样哪里像个男人”
“休得胡言谁说我是因为这个叹息了”裴渊暴躁完了又抱着柱子继续哀叹“你这样的粗人,如何能懂”
聃亏懒得与他争辩,他这样的粗人觉得还是直接叫个大夫给他瞧瞧最好。
易姜也因此情绪不佳,连着好几日饭都没好好吃。公西吾不会安慰人,只能说春祭在即,叫她不能亏待了身体,她这才好受了一些。
却狐终于又登门造访,自然揣着新写好的文书。
易姜在书房里看后,依然不满意,又是一把火给烧了。
童子在门口看着,居然都要开始同情魏使了,太可怜了。
转眼到了暮春,齐王建携王后祭告上天,率众官员出都三十里,入住行宫,准备春祭。因为这事,少鸠离开的哀愁一下冲淡了不少,连裴渊都少叹了几回气。
易姜的身份比较尴尬,论官职她该与诸位男性官员待在一起,可是论性别她又该和诸位官员的妻子待在一起。以至于最后她根本就没有与众人多接触,只与公西吾待在一起。
云阳夫人从上路之后就一直找机会来见易姜。好在易姜早就吩咐了息嫦,就说自己忙碌着政事,推拒了一切与她碰面的机会,世界真是清静不少。
上午出发,傍晚便到了行宫。行宫外不远就是王室围场,用于狩猎所用,旁边紧挨着王室的耕田和桑园。其实这里平常全是奴隶们在忙碌侍弄,每年也就这一两日会迎来它们真正的主人光顾罢了。
这个时节的临淄气候舒适宜人。在行宫高台远眺,可以看到远处村郭有人垦荒的烟火,山峰连绵与天相接的壮丽。这两天天公也作美,日头不冷不热,春风不湿不干,卷着花香,混着泥土的气味飘在空气里,叫人心旷神怡。
一行人刚刚入住,都很疲惫,易姜却倚着栏杆在看风景,若是被云阳夫人知道,少不得又要找过来了。
身子被人自后拥住,头顶响起沉沉醉人的声音“累么”
易姜先是一惊,听到声音才放松下来,往后靠了靠“还好。”
公西吾道“瞧你这几日似乎没什么精神。”
“出来透透气就好了。”她伸手指了一下西北方的一道门“那里通向哪里”
公西吾顺着她的手看了一眼“围场。”
“里面有许多野兽”
“自然。”
易姜点点头,站直身子道“还是回去歇会儿吧,站久了还是累。”
公西吾与她并肩往回走,一面道“今晚我要晚些回殿里来,后胜好排场,提议王上就明日春祭的器具用度再行定夺,诸臣都需到场商议。你就不用去了,好好歇着便是。”
易姜“嗯”了一声,垂头走路。
公西吾回殿内换了朝服,出门前与她说了一声。易姜送他到门口,看着他颀长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彻底不见才收回目光。
、第67章 修养六六
给相国安排的寝殿位置独到,除了齐王建和王后所居的那间之外,这间是整座行宫里最方便通行各处的所在,而且视野开阔,景致优美。
晚上息嫦端来饭食给易姜时,又道“云阳夫人又叫侍婢来问主公能否见她,主公如何回复”
易姜这次竟没有拒绝,当着在场的一圈侍婢道“你就说我晚一个时辰会亲自去拜见她。”
息嫦不明所以地出门传话去了。
等她再回来,易姜竟然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衣,外面还罩着一件宽大的披风,浑身上下都一片黑。
“主公要出门”
“去见云阳夫人啊。”
息嫦瞥了一眼桌案,饭食一口没动。“您不是说晚一个时辰再去吗为何连饭都不吃就急着去了”
易姜笑着挽住她胳膊“走吧,别问那么多。”
息嫦只好跟她出了门,易姜的脚步轻快,甚至有点像在小跑,在她看来似乎有种急迫感。
走了一段路之后,息嫦觉得不对了“主公,这不是去云阳夫人寝殿的方向啊。”
“别问那么多,跟着我走便是。”易姜的声音生冷严肃,叫她不禁噤了声。
西北门口一队守兵闲的发慌,正在百无聊赖地对天数星星,易姜到了跟前。
“奉王上之命,入围场察视。”她借着火把的光亮,自袖中取出下卿官令。
领队士兵有些不解“下卿这么晚去围场察视什么”
“王上嫌春祭的牺牲不好,要另择良兽宰杀,我也只是来走个过场,大晚上的,看一眼便当交差了,诸位通融一下。”
领队会意,何况这位不仅是下卿,还是相国夫人,可不敢得罪,便命人打开了门。
“下卿小心些。”虽然她说只走个过场,他还是得嘱咐一声,毕竟这里是围猎之地,这春季的野兽都忙着交配寻偶,机敏的很,很容易被惊动。
易姜道了谢,还摸出一袋刀币赏了他。
领队千恩万谢,掂了掂分量塞进袖中,再跟着她进入围场,竟有些赶不上她的脚步。易姜的脚步越来越快,很快就隐入了黑暗中。
“下卿”领队慌了,万一出什么事可要如何交代,连忙叫人举火把来找人。
易姜扯着息嫦快速奔跑,一直到看见前方隐隐闪烁的火光,不顾后方守兵的呼喊,快速跑了过去。
却狐坐在马上,手上还牵了两匹快马,一看到她们走近便将火把捣灭。
息嫦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她是要跑,惊慌地叫了她一声。
易姜翻身上马“你要是想再见到丈夫子女便随我一同走,不想就留下来,我不强求。”
息嫦一听这话顿时没了犹豫,赶紧也摸黑爬上了马背,抱着马脖子战战兢兢。
“易夫人仔细跟随我,免得惊动野兽。”却狐拍马在前,疾驰而出。
易姜仅凭着那道模糊的影子追了上去。
却狐早已制定好详细的路线,顺着这条路线出了围场,再往南一直行,就会到达齐国的牟城。
围场占地极广,先是稀稀疏疏的树木,往前越来越幽深,树木也越来越繁盛。后方的守兵都是徒步,声音已经被甩得听不见。易姜片刻不敢放松,紧紧盯着前方那道身影前行。后面的息嫦骑马次数少得可怜,一路上时不时发出惊呼,不过大概是因为急着要见到家人,竟然坚持了下来。
公西吾刚刚回到寝殿,侍婢们都恭恭敬敬地站在门边,桌案上放着已经冷了的饭食,他在房中看了一圈,问道“夫人呢”
一个侍婢垂首回答“夫人带着息嫦姑姑去见云阳夫人了。”
门口的聃亏立即举步要走。
公西吾叫住他“去哪里”
聃亏道“去云阳夫人那里看着啊。”
公西吾摇了一下头“这么久了,总是看她太紧,随她去吧。”他又问侍婢,“夫人去了多长时间了”
侍婢道“半个时辰左右。”
公西吾吩咐聃亏“再过半个时辰,若她还未回来,你再去接她就是了。”
聃亏点点头,在门口安安分分守着去了,视线扫到行宫西北方,讶异道“怎么这么晚了,围场里还亮着火光”
公西吾刚换下朝服,忽然想起白日里易姜问的话,眉心一蹙,快步出门“去看看。”
领队都要急疯了,眼见着相国夫人跑了竟然追不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一个守兵跑过来告诉他,相国亲自来了。他腿都软了,连滚带爬地跑回门边去拜见。
“下卿是不是来过”
“回禀相国,来来过。”
“人在何处”
“围场已经不见了。”
公西吾立即越过他出了大门,领队慌了,跪着趋近“相国万万不可冒险,还是再调人过来找吧。”
公西吾沉着脸没有吭声,人已经进了围场。
聃亏气得一脚踹开那领队“为何不早早来报”
领队抖索着道“小人们怕惹了相国不快,希望能找到下卿将她好好送回去。”
“就靠你们”聃亏气地都快拔剑了,实在是想着找人要紧,又赶紧进了围场。
公西吾独自举着火把去前方查看了一下,折返回来对他道“备马。”
聃亏大惊“夫人必然没有走远,何须备马先生不如派人搜寻,免得她遇着野兽啊。”
“她不是被困住了,是自己要走的,必然早就有路线,再晚就追不上了。”
聃亏愣住。
快马牵至,公西吾正要翻身上马,被聃亏一把拉住“先生,您明日还有春祭要主持,不能亲自去找人啊。”
公西吾抿唇,易姜是故意算准时机走的。
聃亏抢先上马,扯了一下缰绳“先生放心,府兵就在附近,我即刻带他们去找夫人。”
“往魏国方向搜寻,速度越快越好。”公西吾亲手拍了一下马,聃亏疾驰而走。
他立在原地没动,手指在夜风中微微发凉,还以为她已经接受现状,没想到她还是离开了
聃亏带了足足三千府兵,都是快马轻骑,出围场直奔魏国方向,速度快的惊人。
易姜对此早有预料,公西吾敢对她放松警惕,也是因为自信她即使跑了也能追上,她现在唯一的优势只是多了个却狐这样的帮手。
所以才出了临淄不久,她就提议却狐改道,从牟城去赵国的邢地,而后再由邢地入魏土。
接连赶路,除了草草吃了些东西,连夜没有休息,她脸色苍白憔悴,却狐便提议休整片刻再上路。易姜断然拒绝,坚持要到牟城再休息。却狐只好答应,讪讪笑道“易夫人这样性子的女子,在下还是头一次见。”
易姜脸上没有一丝轻松,只要想到公西吾时刻会追上来,神经就一直是紧绷着的。
却狐的准备极其充分,一进入牟城,立即有人前来接应。易姜被扶进铺着软垫的马车,息嫦也松了口气。
一行五六人,男仆女奴俱全,这使她看起来像是哪个地方来的富豪商贾或是达官贵人。牟城是个小城镇,百姓淳朴,也不敢招惹,一路走来都没多大风波,很顺利地朝搭界的赵国邢地而去。
易姜已经是困倦至极,即使马车速度行驶的飞快,她还是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车外传来说话声,易姜一时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好一会儿才回忆起自己已经跑出来了,赶紧坐起身来。
探身出去一看,马车停在荒郊野外,女仆们围着一小丛火堆,却狐带着男仆们在远处巡视。
息嫦正在吃东西,见到她醒了,连忙擦擦手,端了吃的送过来“主公可算醒了,您都睡了两天两夜了。”
“这么久了”听她这么一说,易姜觉得真是饿了,赶紧接过吃的。
车后方闪出一道身影,黑衣黑发,笑眯眯地登上车来“你的确睡这么久了,我都到啦。”
易姜嚼着块肉,顾不得咽下去便含糊不清地道“少鸠连你都来了,难道我们已经到赵国了”
少鸠点头,给她拍拍背“不仅我来了,东郭淮也来了,不过他先行一步去魏国了,毕竟那边也需要人接应。”
易姜问息嫦“见到你的家人了”
息嫦微微笑了笑“却狐大人早已派人将他们都给安置好了,看来是要让主公全然无后顾之忧地随他走,倒是细心。”
少鸠的目光朝远处的却狐身上扫了一圈“这小子到底在魏国任何官职能调动这么多人,安排这么周密。”
易姜慢慢咽下口中食物“也许他魏国官员的身份只是表象罢了。”
少鸠一怔“哦”
旁边响起一道带笑的声音“易夫人似乎正说起我。”却狐正朝这边走来,一袭贴身胡服,领口微敞,露出里面的软甲,又在外披了黑色的披风,看起来全副武装。
易姜将食物递给息嫦,取了帕子擦了擦嘴,走下车来“你自称奉魏无忌的命令来助我逃离齐国,但这是不可能的,魏无忌与公西吾有约定,我被公西吾掳去齐国的事他是不能插手的。他为人讲究信义,绝对不会出尔反尔。已经到了这里,可以告知我你的真实身份了吧。”
却狐恍然“原来易夫人早就怀疑我了。”
易姜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其实心中多少有数。
却狐笑道“我听闻易夫人一直想去秦国看看,不知真假。”
易姜点头。
他倏然正色,抬手抱拳“秦国左庶长却狐,奉我王密令,迎接易夫人入秦。”
少鸠和息嫦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易姜也有些意外,她怀疑过却狐是白起派来的,却没想到派他来的人竟然是秦王。
、第68章 修养六七
聃亏果然没有追上易姜,他怎样也想不到一个逃跑的人会放弃最近的路线,反而拐了个弯去绕远路。
后来倒是反应过来了。他琢磨着可能是漏掉了哪个地方,便一面叫人去前面继续追查,一面亲自返回再去搜寻,没想到在半路居然碰到了赶来的公西吾。
春祭刚一结束公西吾便快马加鞭地追了过来,一路不停,人疲马乏,身上的白衣沾了灰尘,袖口已有些发皱,神色却没有半分颓唐。
听完聃亏的描述,他想了想便回味过来,叫所有人随他立即赶去魏国大梁。
聃亏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她就算绕道,恐怕也快入魏境了。她一个人不可能贸然逃跑,必然有帮手,还有十分周密的安排,而这段时间以来,与她接触过最多的唯有却狐。
出发前聃亏问他“先生,我不明白,夫人为何要忽然跑出齐国难道她之前与你夫妻恩爱的模样都是装的”
公西吾手指紧紧撰着缰绳,人在春月,心在寒冬,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愤怒,也许还有不甘。
这一路几乎忘了是怎么走的,仿佛没有一刻是空闲的。而一路追赶至今都未能看到蛛丝马迹,就连聃亏都快要放弃了。
公西吾上次率军经过魏境虽然得到魏王同意,但事后魏王又觉得不妥,以至于魏国如今每次遇到有齐人入境都盘查地格外严格仔细。这样一来又让他耽误了不少时间。所幸这次带的是府兵,不是正规军队,入境终究是没受到阻拦。
不过才短短半个月而已,他竟然从齐国临淄一路到这里赶了这么长的路,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
眼看就要到大梁附近,终于探子回报,前方发现了可疑的踪迹。
“你真打算去秦国”马车行驶的速度很快,眼看就要到大梁城外,少鸠在车中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