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往其中添佐料一面道“你来得正好,正好我有件事想要向你求证。”
聃亏双手被缚在背后,但还是端正跪坐好“姑娘但说无妨,只不过我不一定会回答。”
“你不回答我自有叫你回答的方法,就看你愿不愿尝试了。”
聃亏不禁愣了一下,她依旧垂着眼盯着茶汤,一点不像和他开玩笑的样子。
易姜忙完,抬头朝他看了一眼“你要侍奉的人,本不姓公西吧”
“原来是要问公西先生的身份。”聃亏扭过头去“恕亏无法直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隐瞒不了的。裴渊虽然是一介平民,但他以前为韩国王公效过力,据说韩国至今还有人在追杀你家主人呢。”
聃亏眉头皱成了川字“姑娘都知道些什么了”
“早先裴渊便与我说过一些,我没怎么在意,现在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应该说我什么都知道了。”易姜冲他亲切地笑笑“我该称他一声公子吾么一个没有领地的公子”
“领地”聃亏像是带了许久的积怨,忿忿道“你脚下所站的魏国,还有赵国和韩国,原本都该归他一人所有”
易姜脸上的笑渐渐隐去。
这的确是莫大的荣耀,他本该拥有一个那么显赫的身份,那庞大富庶的一方霸国若还存在,以他的能力,能与秦国抗衡的就不会是现在的齐国了。
可惜他晚生了太多年。
“先生不让我们称呼他为公子。”聃亏喘了口气,不激动了,反而有些颓唐“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倒是经常想起你。”
易姜眉目一动,嘴角露出笑来“是嘛,如何想我的”
“我没见他在意过谁,但他手下眼线这两年大多都用在了你身上,大概他对你”余下的话聃亏没有说下去。
易姜“扑哧”笑出声来,端着碗茶到他跟前“不要想太多,他只是想禁锢住我罢了,他几乎暗中培养了我,又如何愿意放任我在外与他作对呢”她举着茶盏送到他嘴边,忽地手掌一翻,茶水都淋在了他脸上,“这样是不是清醒多了”
“”聃亏闭着眼,一脸狼狈。
易姜起身,叫来东郭淮,让他准备动身。
“去哪里”聃亏终于忍不住问。
“反正不会带上你,你关心这么多做什么”
“你要放了我”
“是啊,带着你,公西吾很快就会找到我。”易姜走出门去,口中道“劝你老实点,否则我也可以改变主意杀了你,留着你不过是为了传个话给公西吾。”
“什么话”
“叫他尽早收手。”她的声音远远传过来。
车辙辘辘,行驶在颠簸的小道上,聃亏依旧被捆着双手蒙着脸,半道上被丢下了车。
马车继续前行,一路不停,穿过边境,进入韩国。
韩王早已在国都新郑等候,易姜到达时已是好几天后,没有着急入宫,而是等着韩王再三催请后才终于动身前往韩王宫。
这三年间她跑遍列国,对诸位国君都或多或少有了些了解。燕王傲慢自大,楚王谨小慎微,魏王疑心病重。而韩王则是最没特色也最典型的国君,骄奢淫逸,又希望国家强盛,处在破罐子破摔和奋发图强两点间摇摆不定的那种人。
这种人若是紧贴着上去,他反而看不上,但如果架子比他大,他倒觉得你真有本事,不敢错过。
殿中燃了熏香,侍女们引着易姜和裴渊进了大殿,她穿着素淡的曲裾,披着白色的披风,鬓发都罩在宽大的帷帽里。
隔着帘子,韩王端坐的身影不禁朝前探了探,只看到小半张脸,有些失望,又更加好奇,碍于对方身份,又不好直接叫她摘了帷帽。
易姜见了礼,跪坐下来“韩王对如今情形,可有对策”
韩王不料她开门见山,抚着短须摇头“秦国现在与赵国对峙阵前,似乎也没我韩国什么事了吧。”
“韩王莫要忘了秦国原本的意图,他们进攻的本就是韩国。韩国被列国围困于中间,国土最小,形势最艰难,纵然有天下最强的弓弩长剑,又怎敌得过秦军铁骑呢”
这一句直戳到韩王心里去了,他这才慌了“听闻先生有天女赐书,可有救我韩国之法啊”
“若不能救韩国,我就不会前来了。”易姜双手交叠放在膝头“要对付秦国,一两国不足以成事,需五国合纵,共同抗秦。”
“五国哪五国”
“燕、魏、赵、韩、楚。”
韩王一愣“为何没有齐国我记得齐国与赵魏是盟国啊。”
“齐国处于五国后方,不会正面与秦国起冲突,要它加入并非易事,不过正如韩王所言,既然同为盟国,它加入是迟早的事。”
韩王松了口气,但又有些犹豫“其他几国当真都愿意听先生号令”
易姜笑了一声“诸位国君都已表态,就剩韩王了,若韩王也答应,五国便告天结盟,同组大军。”
韩王那点犹豫被打消了,如果连燕国和楚国都愿意加入,那他自然没话说。正如她所言,韩国夹在中间,腹背受敌,实在是很艰难的状态,若真能逆天改命该有多好。
裴渊全程一言不发,直到告别韩王出了大殿,他才悄悄扯了一下易姜的衣袖“先生,不是才开始游说合纵吗您怎么说其他国君都答应了”
易姜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这么说怎么能迅速地联合起他们来啊。”
裴渊真是服了,这么正大光明的撒谎,可真有胆子啊。“先生为何这么着急,眼下形势并未到这地步啊。”
谁都这么说,易姜只能无奈叹息。
转眼到了夏天,上党的情形忽而急剧变化,王蛰伏日久,忽而主动出击,势如破竹,一举破了赵兵驻地周围所有的城池。
上党犹如瓮中之鳖,不出半月便被攻克。
廉颇驰援失败,只好领兵撤退,一直退到了长平,命人修筑工事,抵御秦军。
消息传到邯郸,赵王丹失望不已,还以为廉颇经验丰富,不会有多少波折,没想到他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不仅丢了上党,还退兵到了长平。
仍霸着赵国相国之位的田单提出建议,撤换主将。朝堂上反对者有之,赞成者有之,一时间争执不下。而赵王丹则已有些偏向同意撤换廉颇了。
赵重骄匆匆入宫求见,一见到赵王丹便道“王兄打算让谁去替换廉颇”
赵王丹很意外他会这么关心国事,摇头道“还没想好。”
“千万不能是”
“千万不能是谁”赵王丹莫名其妙。
赵重骄抿了抿唇,摇头道“没什么。”
易姜给他的信中写了若赵王丹有意撤换廉颇,人选一定不能是赵奢之子赵括,原因却没有细说。赵重骄觉得古怪,但无法联系上她,也不清楚具体缘由,所以就忍耐住没有直说,否则不仅达不到目的,恐怕还会被认为是和赵括有私怨。
易姜也已收到消息,她刚从楚国回到魏国,得知赵军已经退到长平,竟觉得炎炎夏日分外寒冷,立在窗前许久无言。
就算对战国历史再不了解的人,对长平之战多少也知道一些。没想到秦国终究还是把赵国逼到了长平。公西吾还是不肯收手吗明明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一招太狠,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魏无忌端着酒爵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月亮“你怎么了”
易姜收回视线,忽然道“我要回赵国去。”
“什么你不躲公西吾了”
“我本来就没躲他,是他自己找不到我。”易姜朝门口走去,一边道“你准备好,过几日便在邯郸结盟合纵。”
魏无忌点了点头,忽而反应过来,连忙追去门口“你说什么过几日这么急,合纵未免根基不稳啊”
易姜在院中转过头来看着他,神情分外严肃“管不了那么多了,晚了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魏无忌一头雾水,到底什么来不及啊
齐国相国府里,聃亏终于重新站在了公西吾面前,有些垂头丧气。
“她把你抓住,就让你带这么一句话给我”公西吾自案后抬起头来。
“她还知道了您的身份。”聃亏这话说的有些小心翼翼。
“知道就知道了,这又不是多金贵的身份。”公西吾并无特别反应,问了句“她过得如何”
“过得很好,应该说非常好。”聃亏想起她那出行的架势,比起贵族也不遑多让了。只是变化太多,让人心情复杂。
“那就好。”公西吾叹了口气“可惜还是太固执,心里始终惦记着赵国。”
聃亏心不在焉的“我倒觉得先生你就偏爱她这固执。”
公西吾倒没否认“说的也是。”
“可是她好像很嫌弃先生,我说起你她还泼了我一脸的水。”
公西吾笔下顿了顿,一时忘了后面要写什么,撰紧笔瞥了他一眼“泼的好。”
“”
第43章 修养四二
易姜回到邯郸的消息不出几日就被赵王丹知晓,他大为惊讶,连忙派人去请她入宫。
夏日燥热,书房里四面通风,竹帘被轻轻吹动。又重新穿上厚重朝服,束起男子高冠的易姜轻手轻脚地入殿,向赵王丹行了跪拜大礼。
赵王丹虚扶一下,请她入座,视线久久无法离开她的脸,感慨道“三载不见,本王都快不认识亚卿了。”
她早已不是当初豆芽菜的模样,与寻常女子比起来,高挑匀称许多,女性特征越来越明显,玲珑曲线已不是男装可以遮挡得住的了。脸色有了健康的红润,双眼也彻底长开,顾盼生情,饶是赵王丹身为阅美无数的国君,也不禁侧目。
易姜笑了笑“王上也越发英明神武了。”
赵王丹回神,摇了摇头“想到秦军还在长平叫嚣,如何英明神武的起来。”
易姜抿了抿唇“已经到了这步,王上得注意不能再走错了。”
赵王丹不解“亚卿这是何意本王走错了哪一步”
“王上不该相信齐人,要多信任良臣,眼下情形多半是他们造成的。”
“这怎么可能”
易姜就知道他不会相信,那些人已经颠倒了他的观念,岂是一两句话能扳的正的。“臣虽离开邯郸三载,但始终关心赵国情形,王上与齐人太亲近,以至于臣的信函都无法顺利送达,只能辗转送给廉颇将军。这些王上都知道么”
赵王丹皱眉“这怎么可能,本王的王宫,不可能有送不进来的信。”
“齐相公西吾看似与赵亲近,实际上已于秦国暗中联盟,王上又知道吗”
“亚卿”赵王丹似乎有些生气了“田单今日还请命率军驰援长平,齐赵结盟是你一手促成的,为何到了你口中他们这般不值得信任亚卿在外三载,当真知晓邯郸一切吗”
“”易姜看着这张脸,越发阳刚凛然,可惜在他身上再无当初对付公子溟时的决心和明智了。“臣只是就事论事,王上听一听就好。”多说无益,她选择闭嘴。
赵王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叹了口气“为了对付秦军,本王已经绞尽脑汁,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易姜道“臣这次回来便是要助王上对付秦军的。”
他猛地抬头“如何对付”
“臣已联合四国,不日即在邯郸会盟誓师,合纵抗秦。”
赵王丹先是一愣,继而发笑“这怎么可能,燕楚可不会轻易答应前来”
“报――”话音未落,殿外士兵狂冲而至“王上,楚王亲率人马赶赴邯郸,现已至魏国邺城。”
“”赵王丹错愕。
紧接着又有士兵冲到了殿前“报――魏公子信陵君率人马赶赴邯郸,已至城外百里。”
“报――韩王率人马赶赴邯郸”
“亚卿”赵王丹不禁站了起来,目瞪口呆地看向对面。
“王上也准备一下吧。”易姜起身告辞。
出王宫时,她朝赵太后的寝宫方向看了一眼。若太后还在,必定不会走到这一步。
合纵抗秦在任何时候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是如今混乱又紧急的局面。好在易姜有魏无忌这个帮手。
于是当廉颇在长平艰难地抵御秦军时,五国合纵的事情被强行拖拽着提上了议程。四国君王或亲自前往或派代表,纷纷赶来邯郸。
赵王丹手忙脚乱,连忙派大臣准备接待事宜,宫人洒扫行宫别院。
其中当属楚王最积极,他好鬼神之说,据说其父曾在巫山跟神女私会销魂,美不堪言,临死都难以忘怀,他也很想尝试一下。
当初易姜跑去楚国,告诉还身为太子的他秦国已经抛弃楚国暗中和齐国联盟,他没多大感觉。后来某日忽然听闻了易姜的天女传言,一下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待他即位,每次易姜入楚,他都要亲自迎接。如今他自然也要亲自前来结盟,顺便见一见天女代表易姜。
或者说亲自见一见易姜,顺便结个盟。
亚卿府里总算又多了些人气,息嫦一边给易姜打扫房间一边笑着道“主公此番回来就不走了吧”
易姜没有做声,她并不确定。走出房去,发现当年聃亏养的那只肥鹰居然还在,嘴馋的很,一直在伙房附近徘徊。
她好笑,其他老鹰看到它非得嘲笑死它不可。
耳边忽然听见脚步声,易姜转头,斜对面廊下走来个人。
那是赵重骄,可又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五官还是很秀气,身材却结实多了,已经有了青年的模样。
她不禁笑了起来“这不是长安君嘛。”
赵重骄目光怔怔,听到她声音才讪讪收回视线,慢慢走到她跟前“我听说你要联合五国合力抗秦”
“是啊。”
“这跟你交代我的事有关么”
“有,不过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楚。”
这的确说不清楚,她知道这段历史,可对他而言是进行时。何况这段历史究竟是不是跟她所知道的有差别,差别多大,她也不清楚。
“王兄现在很难听进别人的建议,”赵重骄沉稳了许多,但偶尔还是会露出些急躁“他现在只知道相信那些齐人。整个赵国只有母后信任你,她已不在,你又何必为赵国费心费力。”
易姜有些意外“难道长安君不希望我帮赵国”
“不是不希望,你始终是个女子,周旋于这乱世,多的是困难,何必自讨苦吃。”
“我还道长安君变了,原来还是和以前一样看不起女子。”易姜摇摇头,越过他朝前走去。
赵重骄诧异道“你去哪里”
“去周旋于这乱世啊。”
“”赵重骄气闷,他本不是那个意思来着。
曾经举行过齐赵魏三国结盟的鹿台行宫又热闹起来,远道而来的贵客在此歇息了几天,赵王丹现身亲自举行合纵结盟大典。
时间仓促,准备不够,但也勉强算的上隆重。
高台上礼乐阵阵,韩王人到中年,体肥身虚,爬上高高的台阶后气喘吁吁。楚王却正直盛年,华服玉冠,气宇轩昂,站在台上眼神睥睨。
燕国来的最迟,不过燕王因为之前进攻赵国的事不好意思过来,派来的代表是年少的长公子。这位公子似乎有些怕生,瘦削孤僻,不怎么与他人交流。
魏无忌左看看,右瞄瞄,忍不住又想叹气,也不知易姜在着急什么,明明可以等时机成熟再结盟,何必非要这么赶。
正想着,瞄到远处易姜朝这边走来了。
她从厚厚的织毯尽头走来,长发如墨油光可鉴,只以发带束在脑后,没有一点装饰,身着素白曲裾,腰带上以紫线绣成了祥云纹样,悬着的玉环香袋在身侧轻轻摇荡,双手执着一柄青玉刻成的笏板,以示上告天听之意。
两侧站着的,无论是赵国大臣还是列国随行官员,全部目光都在她身上。赵重骄也在其中,一直目视她登上高台,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传言影响,觉得她不是得了天女的赐书,而是已有几分天女气质了。
楚王早已按捺不住地迎了上来。魏无忌原本要去迎一下,见他这般急切,不禁翻了记白眼。
赵重骄也将这幕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不屑,难怪她不觉得困难,原来在列国游走靠的是美色
赵王丹已经在宣读祭天文书,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阳光有些晒人,但好在有风,勉强叫人觉得舒适。
三年前结盟时,易姜只能站在台下观望,彼时她还悄悄扯过公西吾,现在竟站在这高台之上,与列国君王并列,世事真是难料。
极目远眺,天蓝如洗,云淡如丝,下面是连绵的山脉和广袤的原野。她此时的大脑竟然是空白的,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不想去想。
眼角余光瞄到有人在看自己,她回过神,朝那方向看了一眼,除了楚王那骚包之外,并没有其他人。
赵王丹的祭天文书太长,她听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小差,过了片刻,还是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再看过去,楚王的视线这次并不在她身上。她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在后方一处阁台上,那里的窗户敞开着,隐约间似乎有道人影站在那里。
多亏她这个位置好,其他人都站在两侧,就她和赵王丹站在中间,而赵王丹只顾着埋头念书,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
赵王丹终于宣读完了文书,各国代表歃血为盟。
眼看着就到了册封这一步,赵王丹视线朝下方扫了一遍又一遍,忽然扯了扯易姜的衣袖“亚卿,你看这五国相印”
易姜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边是略显焦虑的田单,一边是心塞望天的平原君,大概他是打算让他们中的一个来执掌这么重要的位置吧。
她脸上笑了一下,心中却凉了一分,转头高声道“楚王,册封之事不如就由您来主持吧。”
楚王双眼一亮,快走几步到她跟前,手伸出来才意识到要矜持,讪笑道“为天女册封,本王之幸也。”
是天女赐书,不是天女附身,真没文化魏无忌在旁边翻白眼,赵重骄在下面撇嘴角。
赵王丹只好悻悻然退开,楚王高高兴兴地站到了中间,清清嗓门,用吟诵楚辞的腔调高声道“本王熊完,顺天应命,加封赵亚卿桓”
“易姜。”易姜小声提醒他。
楚王会意,朝她挤挤眼“加封赵亚卿易姜为燕赵韩魏楚五国相国,掌五国相印,共领五国国政军事,齐心抗秦”
易姜拜倒“易姜领命。”
楚王扶她起身,率先递上楚国相印,易姜双手接过。魏无忌随后献上魏国相印,韩王和燕公子也都按序奉上相印。赵王丹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命人将相印送了过去。
易姜将相印都交给侍从,朝那阁台瞄了一眼,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而后正色转身,面朝下方。
四下安静了许久,百官终于敛衽参拜。
等到仪式结束,已经快到午时,易姜腹中空空,却没急着走,一直等到众人退去,举步朝那阁台走去。
“易相这是要去何处”
易姜转头,田单正紧张兮兮地盯着她。
“随便走走啊,怎么,安平君要一起吗”
她故意称呼田单在齐国的封号,田单便知她不愿承认他在赵国的地位。而他的相国之位现在的确已经属于她了。
“还是不了。”他僵着脸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
易姜已经拾阶而上,将身后那些跟着的侍女随从都留在了阶下。
阁台上只有一间屋子,易姜在门口站了片刻,没听见里面有多余的声响才推门进去。
一间普通的屋子罢了,里面陈设简单的很,垂着的幔帐带着搁置许久的气味。她掩上门,走到那扇推开的窗口边,从这里望出去,正好将祭祀的高台看得一清二楚。
“出来吧,我都在这儿了,还躲什么。”
没有回应,却有一只手臂忽然从后方扣住了她,另一只手牢牢捂住她双唇。她吃了一惊,但鼻间已经闻到那熟悉的气息,便又镇定下来。
“师妹变了许多。”
易姜侧头,那里竖着面双鸟对托铜镜,映出她头顶上方那双深幽的双眼。
她拨开唇边的手,故意勾起唇问“变美了么”
“的确。”
“能入晋公子的眼,我还真是高兴呢。”
公西吾扣着她的手紧了几分“师妹的本事越来越大了,只是四国当真信任你么”
“信任他们不需要信任,他们只需要能在这乱世继续支撑下去的方式,任何方式都愿意尝试。”
“我还是惊讶你竟能联合起他们来。”他垂眼看着她的脸,鼻息轻轻扫过她的额角。
易姜冷笑一声,忽然反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他手臂不禁松了一些,她便趁机转过了身去,垫脚抬头,压住了他的唇。
感觉到他呼吸紊乱真是件畅快的事情,她步步紧逼,一直将他压到后面的柱子上,退开前甚至还咬了一口。
“我就是用这种法子联合他们的,满意了”
、第44章 修养四三
公西吾没有说话,他的身上穿着最能掩饰自身的黑衣,长发散在脑后,双眼深邃慑人,就这么背倚着柱子站着,神色没有什么起伏,只有微微喘息的胸膛揭露出些许情绪,嘴角沁出一丝血珠。
易姜的视线牢牢盯着那粒血珠,这样的公西吾是她从未见过的,但还不够。她恨不得伸舌舔去他嘴角的血迹,剔去他最坚硬的壁垒,期待从他脸上看到各种平常难以看到的情绪,最好能够让他彻底缴械投降
这想法简直让她激动的有点手抖,大概已经在她脑中盘桓三年了。
“师兄没什么话要与我说吗”易姜抬手替他抚平衣襟上被自己拽出的褶皱。
公西吾一把捉住她的手,接触到她似笑非笑的双眼,又立即松开。
易姜笑意更深“怕什么你就这样前来,连被我抓都不怕,还怕我”
“你抓不了我。”公西吾终于开了口。
“哦”
随着这句话音落下,门外响起一道声音“奉王上之命,请齐相前往一见。”
原来早就得了赵王丹的允许,难怪敢这样大咧咧地站在这里观望。易姜叹了口气,低声道“算你运气好,希望你来这里是来结盟的。”
公西吾朝门口走了两步,背对着她,不答反问“赵国已经这样,师妹为何还要挽救”
易姜别过脸“原本也有可能不是这样。”
“那就是说你知道原来会怎样”
易姜没有回答。
公西吾良久不语,停顿许久,慢慢走出了门。
易姜站去窗边,看着他跟着内侍朝行宫深处走去。这三年的时光在他身上什么也没落下,却是越来越有风骨气度了,倘若不是对手,一定会觉得他越发迷人。她自嘲地笑笑。
后来实在是饿了才想起要离开,她出了阁台,回到行宫住处,叫来东郭淮,让他暗中去赵王丹住处盯住公西吾。
侍女们去准备吃的东西了,她左右无事便在附近走了走,沿着回廊走到园中,远远看到池边站着几位国君公子,似乎正在赏鱼。
本要去打声招呼,却听楚王暴怒地断喝了一声“谁都不能跟我抢”
看来是生出了争执,她不禁止住了步子,站在一株繁茂的花丛边远远看着。
韩王笑得肥肉抖索,跟他小声说了句什么,楚王越发暴躁了,和他好一番争论,说得又快又急,后来连燕国公子都加入了讨论。
只有魏无忌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易姜甚至觉得他有些生气,只不过压抑着没发作罢了。
恰好少鸠跟裴渊从廊上一前一后经过,易姜连忙朝她招招手。
“你这是干嘛”少鸠上下打量着她,一边走过来。
易姜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你脚步轻,替我去听听他们在吵什么。”
少鸠抬头朝那边望了一眼,贼笑一声“这种事我喜欢,你等着。”
易姜见她猫着身子过去了,便退回了廊下,一把拽走观望的裴渊去吃饭。
饭还没吃完,少鸠就回来了,脸拉得老长。
易姜放下汤勺,示意她就座“怎么了”
“他们在讨论抗秦成功后要瓜分”少鸠一顿,扫了旁边的裴渊一眼,叫他先出去。
裴渊正拉长了耳朵要听下文,“切”了一声,不甘不愿地出门了。
“瓜分什么”易姜问。
少鸠咬了咬唇“你。”
“”易姜以为自己听错了,好笑道“你什么时候会开这种玩笑了”
“不是玩笑,就是你”少鸠站起身来,恨恨道“你太高看他们了,若不是你现在对他们有用处,他们根本不会这样捧着你。除了信陵君反对,其他个个都心怀鬼胎。尤其是楚王,一门心思地想碰你真恨不得剁了他们才好,国之君主,竟如此下流”
易姜抿紧唇,一言不发。
她早就知道这些人的嘴脸,不想现在又刷新了认识。比起五国相国,他们宁愿将她当做虚无缥缈的天女,最终只不过是个特别点的女人而已。
公西吾说得对,为什么要挽救这样的一群人,这样的几个国家,如何值得挽救
少鸠察觉到她情绪不对,难得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你没事吧”
易姜闭了闭眼,摇了摇头“没事。你去替我传话给他们,此番合纵意在迅速而隐秘,请他们速速离去。”
“还要我去见那群色鬼。”少鸠嘀咕着站起身来,恨恨地出了门。
等她出了门,易姜的愤怒终于暴露出来,将气得发抖的手指塞进衣摆里狠狠压住才算恢复平静。
夜幕降临时,去盯梢的东郭淮回来了,告诉易姜说公西吾已经离开赵王住处,准备离开行宫了。
易姜的情绪缓回来了,想了想道“王上有没有什么动静”
“有,王上召见了几位大臣。”
“哪几位”
“平原君、田单还有赵小将军。”
易姜一惊“哪个赵小将军”
东郭淮有些诧异“赵奢将军之子赵括啊,主公不认识吗”
何止是认识
易姜匆匆起身,一面吩咐道“叫少鸠按之前计划赶去长平”
东郭淮连忙应下,抬头她已经一阵风般消失在门外。
踏上回廊,夜色里迎面走来一道身影,易姜顾不上细看,正要与他擦身而过,却被他一把拖住了手腕。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易姜转头看着他“长安君你说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赵重骄显然也是匆忙赶来的,说话时还微微喘着气“你之前说不能任用赵括替换廉颇,为什么是赵括你怎么知道王兄会用赵括”
易姜甩开他的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赵括上了战场就来不及了”
“他已经去了”赵重骄又扯住她“你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难道你真能未卜先知”
易姜心如火煎“你关心的就是我有没有事情瞒着你吗你之前答应我要阻止赵括上战场,为何不兑现承诺”
赵重骄一愣。其实赵王丹为了防止他再要求上战场,根本没有召见他,他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消息。但他不明白为何这件事让她反应如此激烈。
易姜拨开他的手指,叫来一个侍从,让他备马。
“你要去追回赵括”赵重骄一脸不可思议,不明白她为何要如此坚持。
易姜没有理会他,身影很快消失在重重夜色里。
马蹄在夜色里发出清脆的哒哒声,一声一声如同踏在她焦虑的心上。她觉得不值又不甘,三年时间都用在了维护赵国上,结果赵王丹已经不再信任她,连这么重要的决定都不曾与她商议。
也许他本也没信任过她。若不是因为赵太后,他可能会和其他男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