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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门客的自我修养_第11分页

作者:天如玉 字数:15307 更新:2021-12-21 16:54:21

    对君王而言是个威胁。

    魏无忌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开始嬉皮笑脸“说来也是巧,大概我与鬼谷一派有缘吧,之前有几次险些被罢黜,多亏了公西先生相助才平安度过,这次险些被害,又是为你所救,看来我得为鬼谷先生立祠供奉才是。”

    易姜记起之前在魏国时,公西吾的确透露过曾有恩于他三次,看来这小子还真是命途多舛。

    “唉,好友,你我真是同病相怜。”

    魏无忌苦笑摇头,难得正经起来“同病相怜的何止你我,这样的乱世,君不信臣,臣不忠君,诸国征伐,尔虞我诈,真不知何年何月才是个尽头。”

    “总会有尽头的。”易姜透过窗户看了看高远的碧空“也许多年以后,这里没有了国与国的分别,也没有了王侯将相,人们可以平等的生活,也不再有肆意的杀戮。”

    魏无忌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好、好友,你当时伤的只是耳朵吧,没其他地方”

    易姜白他一眼“闲话少叙,既然你登门道谢,我眼下就有件事要请你相助。”

    “你尽管开口,无忌的命都是你救的,一切好说。”

    其实易姜觉得以他的手段,也不会轻易被害,但他这般有诚意,倒是将她之前在魏国那点不快完全消除了。

    正午时分阳光刺眼,枝头蝉鸣阵阵,公西吾正在案后处理事务,童子双手捧着一份帛书进了书房。

    “上卿,犯人已经审问完了。”

    公西吾抬头“招了”

    “是。”

    从邢地开始便审问那几个“劫匪”,竟然到此时才招认,也真是够嘴硬。他接过帛书,展开仔细看完口供,命童子将之烧了。

    又是秦相范雎,看来此人是盯上自己了。

    若真被他得手,凶手可以嫁祸给赵国,便能引起齐赵结盟破裂,进而彻底瓦解齐赵魏三国之盟。这么说来,此次齐赵魏三国会盟大有益处,刚好重重地回击了一招。

    他自案上抽出一卷竹简仔细看了看,果然,提出三国会盟的人是桓泽。

    “上卿在笑什么”童子见他嘴边挂着笑,忍不住好奇。

    “没什么,只是觉得,我这个师妹越来越聪明了。”

    易姜此刻正在赵太后的寝宫里,熏香很浓,盖过了刺鼻的药味。她已多日未来,赵太后比起之前所见更加消瘦了。

    “太后,”她蹲在榻边,在赵太后耳边低语“我耳朵能听见了。”

    赵太后微微睁开双眼,似有些诧异“此话当真”

    榻边准备侍候的内侍笔已举起,见易姜点了点头,的确是交流无碍,便撤了小案退出去了。

    赵太后竟撑着她的手坐了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易姜道“就在这两日。”

    赵太后并没有太多喜色,反而有些怅惘,易姜一看便知她想到了婚事,安抚她道“如今我耳疾痊愈,太后不必再为我担心,也不必再惦记我的归宿。长安君无心成婚,太后又何必强迫他要迎他回国多的是其他办法,我向您保证,一定将他迎回邯郸。”

    赵太后闭了闭眼“你就如此不愿嫁与重骄吗”

    易姜抿唇“太后放心,不管以后我嫁给谁,我都清楚是谁栽培了我,我对赵国一定会忠心到底。”

    赵太后睁眼盯牢她“记住你今日所言。”

    易姜敛衣下拜“桓泽绝不辜负今日誓言。”

    赵太后似是终于相信了她的话,缓缓躺下去,摆了摆手“那我便等着重骄了”

    实际上要赵重骄回来,需要下极大的血本,但总好过用一生的婚姻去换。

    易姜出宫回府,吩咐下人备下重金交去给魏无忌,稍后魏无忌则会将这笔钱送去齐国给齐国重臣后胜。这个计划是魏无忌说要报恩时她才想到的。

    后胜是君王后的弟弟,齐王建的舅舅,这当中还有个典故。

    当初齐国与燕国爆发大战,被燕军灭了七十余城,仅剩下即墨、莒城两座城池。彼时刚过世不久的老齐王还是齐国太子,名唤田法章,乔装改扮躲避在莒城太史家中做仆役。太史之女觉得此人相貌气质绝非凡人,暗中接济他,一来二往竟生出情意,珠胎暗结。

    不久田单以火牛阵攻破燕军,光复齐国,迎回田法章即位。田法章第一时间便跑去接了太史之女回都完婚。因为此女姓后,称呼不便,便称作君王后。

    莒城太史十分气恼,认为女儿与人私通丢了自己颜面,与她断绝了来往。君王后自觉愧疚,对此事始终难以释怀,一直希望与家人重修旧好,但都没能实现,唯有弟弟后胜冒着与父亲断绝关系的风险入都相认。

    恰逢齐国亟待振兴之时,君王后觉得弟弟肯来相助十分难得,因此多加关照,将他当做是弥补家人的代表。齐王建向来温软,最听母亲的话,自然也器重这个舅舅。

    如今要迎回赵重骄,从此人入手最为有效。

    魏无忌手下遍布天下,要办事很容易,按照易姜的计划,赠送后胜的厚礼中附带了一封他的亲笔书信。

    信中表示如今齐赵魏三国结盟,该互派质子,但齐国是大国,又刚与魏国联姻,魏国不敢请齐国派出质子,只能让赵国王子入魏为质。赵国唯有长安君是赵太后的心头好,所以还请齐国把长安君移交给魏国做质子。

    后胜并不像传说中说的那般为国为民,其实他极其贪财好色,爱慕权势。名震列国的信陵君亲自写信给他求情,他深感脸上有光,加上送来的财宝丰厚,又有巧舌如簧的门客从中周旋,不出两日他就被说动了。

    不过魏无忌为此还特地从魏国选了二十名美人补送给了他,也是心塞。

    齐王建生性温和,是真心将赵重骄当做表弟看待的,最近他先经历成婚大喜,又经历丧父之痛,最是看重亲情的时候,竟不愿意将表弟送去魏国做人质。

    “留在魏国,本王还可以好生照顾他。”说这话时他眼眶都红了。

    后胜急地以头抢地“王上啊,结盟重要啊,人各有命,您就送他去吧。”

    君王后心疼弟弟的脑袋,也劝齐王建“罢了,既然是为结盟好,那就送他去魏国吧。”

    齐王建无法反抗,暗暗抹了把泪,表弟,对不住了。

    赵重骄是半夜被叫起来的,齐军在院子里站了几排,说要送他去魏国做人质。

    他心里自然火大,但不知怎么还记着当初易姜的话,他在这里代表的是赵国,一言一行都不能被人小看了去。于是转身回房,亲手穿上厚重的礼服。

    出发前他对着北方遥遥拜了拜,得知赵太后重病他也很担心,但看来是无法尽孝跟前了,去魏国既然是为赵国好,那就算是以忠为孝吧。

    马车在夜色里疾驰,颠簸的厉害,他睡意全无,忍不住又开始责怪桓泽。

    早知她如此无能,当初为何要将她留在身边什么破匣子,早就该退货才是

    一路气闷,加上沿途劳累,到了齐魏边境,他人都瘦了一圈。

    比起趾高气昂的齐军,魏军要亲和的多,不仅沿途放缓车速,还好吃好喝的供应,甚至还送来两名绝色美人陪伴他。

    赵重骄的车中满是脂粉香气,他回不过神来,这是作质子的待遇

    他自小生长于深宫,没有多少机会出远门,对于路线当然也不认识。所以并不知道魏军并没有将他带去国都大梁,而是转了个道,将他送去了邯郸。

    入城时已过去半月,城头守军高声问话,传来熟悉的乡音,赵重骄霍然惊醒,探身出去,方知已身在赵国。

    他茫然地下了车,径自朝前走去。城门大开,车马缓缓驶来,的确是他赵国的官员。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一个个仔细看过去,忽然看见车内探身而出的人,白衣胜雪,玉簪束发,明明做男装打扮,却已是明显的少女身姿。

    赵重骄觉得不可思议,再三确认,那的确是桓泽。一年多没见,她长高了些,身材也匀称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样瘦弱,那双眼睛也已稍稍长开,眸光清亮,肤白唇朱。不止是外貌,就连浑身的气质都变了,沉静的叫人陌生。

    “恭迎长安君归国。”易姜抬手见礼。

    赵重骄蓦然回神,抿唇移开视线“哼”

    、第32章 修养三一

    赵太后已经卧榻很久,忽然得知赵重骄回到了邯郸,竟从床上坐了起来,特地命人给自己描眉添妆,在宫中等候。

    赵重骄顾不得规矩,进了宫门一路狂奔到她殿门前,一进门,母子俩谁也没说话,各自眼中都有了泪光。

    “吾儿,”赵太后唤他至跟前,仔细看着他的脸,哽咽道“你长大了。”

    其实赵重骄变化并不大,不过身子结实了许多,这一年来在质子府里太无聊,虽然吃喝玩乐一样没落下,武艺却也没荒废,每日都要练上几回,还是有效果的。

    赵太后泪光盈盈“桓泽没有骗我,果然将你迎回来了。”

    赵重骄乖巧地伏在她膝头,闻言一怔“这是她的计策”

    赵太后点头,仿佛知他心中所想,叹息道“她这一年也不容易,你错过了个好姑娘啊。”

    赵重骄想起城门口见她的模样,哼了一声“绝色美人我见的多了,错过一个她有什么好可惜的。”

    赵太后失笑,当他少年心性,不予计较。如今母子团圆,她真是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易姜迎接赵重骄时碰了一鼻子灰,回府路上还在哀叹那失去的血本。

    差点赔个人给他,没赔成又赔了这么多钱给他,结果就换来一句“哼”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聃亏在外面叫她,易姜探身出去,已经到了府邸门口,公西吾立在门边,似在等她。

    “师兄怎么不进去”她跳下车,衣摆险些被绊住,有些尴尬。

    公西吾上前扶了她一把“听闻你将长安君迎回来了,怎么没让我帮忙”

    他这不是问句而是陈述,易姜笑了一下,心绪复杂。她是觉得牵扯到自己的私事才故意没告诉他,他却依然对自己的事情了如指掌,这感觉说不上太好。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可以做好,师兄不用担心。”

    公西吾怔了怔“也是,我大概是习惯了。”

    “习惯”易姜不解。

    “没什么。”公西吾请她进门,一边道“我今日来是想请你与我去一趟蔚山,此行与国事无关,是鬼谷内部的事,所以你必须和我一起去。”

    易姜还是第一次听说鬼谷派内部有事,这个学派的学生那么少,全天下加起来才几个同门,能有什么大事啊

    公西吾看她脸色便猜出她心中所想,自怀中取出一份帛书递给她。

    易姜接过来细细阅览,上面写了见面的地址,时间,落款是鬼谷,附带紫草标记。

    “这是哪个同门”

    公西吾道“你准备一下,我们即刻出发,路上再与你详说。”

    “这么急”易姜在脑中仔细布置了一下,看地点蔚山在鲜虞城中,离她的封地仇由不远,倒不用担心安全的事,只是也不知此行有何目的,心中始终不太踏实。

    长安君府里又有了人气,只是冷清了许多。

    赵重骄倚在厅中,想着这里曾经进进出出的身影如今已自立门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原本听了赵太后所言,他已决定暂且原谅桓泽,只要她再低头上门认个错,把他撂在临淄足足一年的仇就算是揭过了。可是等了足足三天也没等到那白眼儿狼上门道歉

    两个美人儿娇滴滴地偎在他怀里,齐齐撒娇“长安君为何不高兴嘛”

    赵重骄脸色铁青“我可高兴了。”

    正说着,仆从进来禀报说,已去暗中看过了,桓泽先生没来是因为随公西先生去鲜虞城了。

    赵重骄本就看公西吾一百个不顺眼,见桓泽与他走的这么近,恼恨地撰紧手心,决定还是不原谅她了。

    “哎呀长安君,你弄疼人家啦”一个美人儿对着被他撰紧的手腕猛呼气,眼泪都要下来了。

    鬼谷一派弟子稀少,但个个都是满腹谋略的人物。有本事的人眼界自然高,同门之间互相看不顺眼的多的是。

    此代鬼谷先生本名犀让,有个师弟,年轻时也曾与师弟一样游学列国,施展抱负,但人到中年时,不知怎么忽然抛下了所有,返回山中专心教学去了,只留了个师弟还在山下世界大展拳脚。

    公西吾告诉易姜,此行要见的就是老师的这个师弟。

    鲜虞城距离邯郸大概有四五天的行程,不过公西吾与易姜二人骑马快行,速度也快。

    护送的队伍都在暗处,二人装作普通士子,一路进了鲜虞城,很是顺利。

    赶了一路,身心俱疲,易姜原以为会在城中休息一晚再前往蔚山,哪知公西吾并无停顿,带着她直奔城东山脚,到达时已是午后。

    易姜翻身下马,累得说不出话来,公西吾这才注意到她的状态,一手揽住她,将她搀上山去。

    “师兄,要这么赶吗”易姜说话时注意到山道旁似有人埋伏,不禁拽紧了公西吾的衣袖。

    “我们已经来迟了无妨,这些人只是护卫,今日只谈学术,不会有危险。”

    山腰上有间荒置的竹屋,门前洒扫一净,像是早有人安排过。公西吾扶她进去休息,让她吃些东西,自己出去转了一圈,片刻后返回,带她继续向上攀登。

    天气渐渐炎热,正是茅草繁盛的时候,公西吾在前开道,白衣上沾了青草泥土却浑然不觉。易姜在他身后跟着,忽然觉得他对此行极为重视。

    到山顶时日头已微微西斜,茂密的树林间设了一盘棋,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棋盘旁,高冠华服,双眼细长,白面短须。

    “二位可算到了。”他抬了一下手,示意二人就座。

    公西吾朝他施了一礼,坐去他对面,易姜在侧面坐下,扫了一眼那黑白分明的围棋,心道不会是来让他们下棋的吧

    中年男子捏了一枚黑子,看向公西吾“我先行,你续犀让的白子。”

    公西吾抬手“请。”

    黑子落下,他口中道“陈兵渭水,剑指安邑,阁下如何救魏”

    棋局上黑子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如肃杀的铁骑,静默无声,严阵以待。

    公西吾执起一枚白子,眼观棋局,缓缓落下“兵横赵韩,洛阳断后,三路夹击,主守韩国。”

    白子顷刻连接一气,如三路大军,合围而去,西南方却还要更密集些,士气如虹。

    “嗬,好棋,竟然看得出我意在韩国。”中年男子口中赞叹,眼中却不以为然,又执起一子落下“兵退楼烦,绕道屠何,阁下又如何救赵”

    黑子如大军退守,环饲左右。

    “燕赵心不齐,临燕攻赵,这才是好棋。”公西吾落子,不慌不忙“围于代郡。”

    白子忽然化守为攻,只一子将优势尽显。

    中年男子脸色忽变,凌厉地扫了他一眼,这次斟酌许久,才放下一子“陈兵河西,背倚西平,阁下又该如何”

    公西吾没了声息,手指微微摩挲着白子,眉头轻轻蹙起。

    这盘棋是以前老师犀让与他之间对弈后的残局,后来犀让退隐,无疾而终,如今他忽然提出要和他们比试,公西吾自然明白来者不善。

    易姜到此时才明白他们不是在下棋,而是在以棋做兵,征伐天下。从来不知道毫无兵戈的对阵也能叫人如此紧张,甚至连她这个不懂棋的人也忍不住屏息凝神地思索对策。

    “西平”公西吾幽幽看了对面一眼“手段未免狠了些,却最为有效。”

    中年男人嘴角泛着冷冷的笑意,目光忽然扫到易姜身上“这便是我师兄收养的那个女婴不知是不是也如你一般继承了他的谋略呢”

    公西吾眼珠微转“你不妨试试。”

    易姜皱眉,耳中听见那中年男人已经开了口“若我攻破赵国防围,兵围邯郸,你要如何化解啊”

    易姜听他口气就知道他看不起自己,称呼公西吾时尚且是“阁下”,到了自己就只是一个干巴巴的“你”了。

    她仔细思索,如果赵国防围被破,那么必然已经是全国主力受创的情况下,要救邯郸难上加难,唯有拖延时间,等待救兵。

    “我会大开城门,在楼台恭候大驾。”

    中年男子一怔“什么”

    易姜笑了“你是入城呢,还是不入呢”

    对方皱眉不语。

    “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你对我一无所知,我却可以通过我师兄了解你,你敢贸然入城吗”

    “哈哈,这可是兵家之道。”对方抚须而笑。

    易姜耸肩“那又怎样,只要有用,管他什么学派,都可以拿来用。”

    公西吾点头“诸子百家,各有所长,取众家之长方能成经天纬地之学,是为鬼谷。”

    中年男子上下打量着易姜“说的不错,我对你的确不够了解,至少我三年前见你时你可没这么聪明,想必你对我必有遮掩。”

    易姜一愣。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他随手抛下手中黑子,站起身来“胜负于我本也不重要,我倒是很佩服师兄,我一直想教导出一个合格的学生都未能如愿,他却有两个,可惜你们不在秦国。”

    公西吾道“我们不在秦国,你该觉得庆幸才是。”

    “哈哈,说的也是。”他又扫了二人一眼,拂袖下山。

    待眼中彻底看不见他身影,易姜转头问公西吾“他到底是谁”

    公西吾正在安静地收拾棋子“范雎,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他是老师的师弟么”

    “秦国相国范雎”易姜此时方觉心惊肉跳,“那他为什么说算了”

    她原本想问为何他会说以前的桓泽不够聪明,这根本不对吧但又怕问多了自己也不好圆话,还是作罢。

    公西吾手下顿了顿,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敛眸。

    、第33章 修养三二

    正如公西吾所言,此行只关乎学术,与国事无关,来得匆忙,结束的也迅速。

    范雎仿佛腾云驾雾一般,易姜他们不过晚了他一步下山,竟然连他的影子都没看到,仿佛他从未踏入过赵国。

    回去的路上,公西吾告诉易姜,今日只不过是小试牛刀,所谈都很片面,其实鬼谷学术精髓远不止于此。鬼谷弟子不仅要精通谋略、布局、用人之术,天下大势更应尽在掌握,而非只是谈一谈破兵之法。

    这次与其说是比试,倒更像是一次会面。

    天已经成了一片灰黑色,两匹马一前一后踏在茅草丛生的小道上,仿佛之前没有经历过任何事情,只是出来游山玩水。

    易姜情绪不佳,沿途奔波劳累是一方面,被范雎的话影响是另一方面。公西吾说过没人规定鬼谷派必须要内斗,但是范雎和犀让这局棋又算怎么回事如果上代一局棋延续到下一代都要继续约战,她并不觉得这不算内斗。

    她看了一眼前方的公西吾,他的背影在灰蒙蒙的天色下像是一道剪影,清瘦安静。

    “师兄,将来你会不会也跟我这样对弈”

    公西吾侧了侧头,看不清神情“将来的事谁也说不清楚。”

    “你说过鬼谷派并不一定非要互斗。”

    “我也说过因缘际会会造就不同的局面。”

    “所以你会跟我斗么”

    “你很在意”他转头盯着易姜,语气成了肯定“你很在意。”

    易姜忽然有点烦躁,从范雎透露出她曾经不够聪明时就有这种感觉。她觉得公西吾对自己隐瞒了什么,而隐瞒的这部分恰好就是她这么久以来因为疲于应付各种危机而被忽视掉的事实。

    她咬了一下唇“我不想跟你斗,或者说不想跟你走到争斗的那一步。”

    公西吾的声音依然淡淡的“为什么”

    “我觉得两个人的争斗总是带着些许恨意在里面的,而我不想恨你。”

    公西吾忽然勒住马,看着易姜的马缓行到跟前,天已黑透,他的声音随着晚风轻轻飘过来“师妹,你喜欢我。”

    易姜一愣。

    “你喜欢我。”

    “”

    “喜欢只是一种情绪,不必遮掩。”

    易姜觉得他简直理智的不像凡人。

    她也不清楚自己对他具体是什么时候产生了这种情绪。大概是在他因救她而暴露自己的弱点时,也有可能时在最早见第一面的时候。她对他的外表没有抵抗力,但对他的人一直是怀着既敬且畏的态度,直到后来被他的所作所为一点点打动,在这个世界的不安和彷徨好像因为他而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这样的安全感在他叫自己别嫁给赵重骄时到了,可又因为今日这一趟行走而飘摇不定。

    易姜摸了一下滚烫的脸,大概是这样的天色给了她勇气,她双手捏紧缰绳反问了句“那你呢,你喜欢我么”

    “自然喜欢。”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易姜咽了咽口水“你以前拒绝过我。”

    “我说过你不是以前的你了,比起以前的你,我更喜欢现在的你。”

    “”

    易姜仿佛可以清晰得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有两情相悦拨云见日的喜悦,有不安慌乱迫不及待的疑问。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公西吾,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怔愕着,大脑被这句话震得轰轰的响,那声音越来越真切,仿佛已经到了耳边

    不对,的确有什么声音。她迅速转头,远处传来马嘶人叫,尖厉的哭嚎。一排火光起伏着朝这边掠来,呼喝阵阵,踩过良田,踏过安宁的村庄。

    “那是什么”

    刚问出口,身下的马忽然一声狂嘶,抬起前蹄,险些将她摔下去。

    公西吾伸手过来握住她手臂,重重一扯,手顺势穿过她腰,将她拦腰抱起。身下的马因为忽然增加的负重刨了一下蹄子,易姜下意识叫了一声,回过神时人已经在他马上,而自己的马已经狂奔出去,隐约可以看见马臀上插着一支箭。

    “有敌入侵。”公西吾一手扣紧她,一手挥鞭,马立即疾驰而出。

    身后两侧闪出几匹快马,紧随左右,一边射出箭矢,抵挡住远处汹涌而来的敌军。

    “秦国军队”

    公西吾稍稍伏低身子,将她护的严严实实“听他们口音,应当是燕军。”

    “但这里并不与燕国接壤,他们是如何混进来的”

    “这你得去问赵国边防了。”

    “”

    一路不敢停顿,易姜听着身后燕军嚣张狂嘶,百姓哀嚎惨叫,那一阵阵轰隆的马蹄声像是一把钝斧,艰难却毫不迟疑地劈开了鲜虞城郊,迅猛而坚定地朝城内蔓延而去,大地仿佛都在痛苦地嘶嚎。

    这是她第一次记亲身体会到战争的残酷,那些鲜血淋漓的场面就在身后,她不敢回头去看一眼。

    天快亮时才出鲜虞地界,公西吾安排的人马和易姜封地的人马都已赶来接应。她终于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鲜虞城方向有冲天的火光,熊熊大火燃烧发出的滋滋声连这里都能听见,空气里全是血腥味和焦糊味。

    公西吾劝易姜休息片刻再赶路,她却拒绝了,叫人牵来快马,要立即回都。

    邯郸城里早已收到消息。赵太后是赵国的顶梁柱,她病倒后,不止燕国,许多国家都对赵国虎视眈眈,只是碍于齐赵魏三国刚刚结盟,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而燕王显然不是个害怕的人,曾经的燕军那么强大,连齐国都差点为其所灭,他早就想恢复往日的荣光,甚至还残忍地对自己的王后说要她亲眼看着赵国覆灭。

    燕王后想送信给母亲赵太后,却遭到了拦截。赵太后得到消息,既担忧国家,又担忧女儿,蓦地吐了口血出来,惊得宫人们左右奔走,大夫进进出出,忙碌了一天一夜才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她醒来时,易姜已经入了宫,连续不停的快马赶路,双腿几乎麻痹,身上的衣裳布料粗糙,早已皱成了一团,发丝凌乱,脸上还沾了飞灰。

    赵太后的寝殿里站了不少的人,易姜远远听见里面的争执声,没有进去。内侍告诉她几位将军正在就谁领兵应战争论不休。

    不一会儿,公西吾也到了,他倒是特地回去换了朝服,见到易姜立在廊下,走过去自怀里取了一块帕子,让她擦一擦脸。

    易姜心不在焉,接过来随便抹了两下。

    公西吾看不过去,拿过帕子,托起她下巴,替她一点一点仔细擦干净,口中道“我怎么觉得师妹有些慌张”

    易姜按住他的手“只是隐隐有些不安,我总觉得这次的战事来的蹊跷,时机也不对。”

    “你觉得跟秦国有关”

    “我不确定”易姜皱紧眉头,她的确想过这一层,毕竟范雎前脚刚走,燕国就杀了进来。

    殿内的争执声忽然断了,传出赵太后重重的咳嗽声,待声音平息,内侍快步走过来,请二人入殿。

    易姜官位低公西吾一等,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进了殿门。

    殿中开了窗,夏风阵阵吹入,药味淡了许多。赵太后倚靠在榻上,这样的天气还在腿上搭了一方薄单。榻前垂帘,帘外站着几个身披铠甲的将军,个个都铁青着脸不做声。

    赵太后免了二人见礼,先问公西吾道“燕军入侵,上卿以为该如何应对”

    公西吾道“对付燕军最有经验的当属齐相田单,当初他以一人之力创火牛阵大破燕军,光复齐国,太后不妨请他入赵率军抗燕。”

    易姜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赵太后,她竟然在点头。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旁边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将军道“臣以为不可,臣与廉颇将军都可率军抗燕,太后何须用齐人”

    易姜没见过这人,但有次在赵太后殿外听过这声音,这是大将赵奢,当初多亏了他才成功灭了公子溟。他旁边站着的黑面魁伟的中年人必然就是廉颇了。

    赵太后又轻咳一声,看向易姜“亚卿以为如何”

    易姜垂眼,慢慢道“臣也不赞成任用田单抗燕。”

    “为何”

    “田单虽然攻破了燕军,但那是在齐国。他是齐人,未必对赵国地形熟悉。臣知道以田单的声势,的确可以震慑燕军,但要他入赵率军,只怕也要付出代价。”

    公西吾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由我出面游说,太后可以放心,最多只需三座城池,齐国一定会同意田单入赵。”

    易姜不禁蹙眉,对赵太后道“臣还是认为不可,赵国并不是无人可用,太后大可不必去求齐国。赵国举步维艰,更应保留疆土,岂能再割城池给齐国”

    赵太后竖了一下手,似乎疲倦了,按了按额头道“此事就这么说定了,你们都出去吧。”

    “太后”赵奢和廉颇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但赵太后已经躺了下去,二位将军只好出门,临走前眼神不善地扫了一眼公西吾。

    易姜只好也退出殿门。

    身后跟着公西吾,脚步声越来越近,易姜鼻间已经闻到那股熟悉清淡的熏香。

    “当日师妹说不想与我斗时,我便想问你,若有政见不合的一日该如何,不想今日已经到了。”

    易姜埋头走路“我当然会坚持己见。”

    “那还是斗。”

    “这不一样”她猛地抬头,积压了一路的焦虑忽然爆发,也不知道是因为蔚山里的会面还是因为燕国的入侵。“这是立场的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立场,这是一个人处世立身的根本。就像我根本不会责怪你今日的提议一样,你也无权责怪我。”

    公西吾眼中有些诧异“我并没有责怪你,我只是想告诉你,这就是所谓的因缘际会。”

    易姜一愣,竟无言反驳。

    公西吾拍了拍她的头“我不知道你因何而忧怨,只是想告诉你,这并不会改变我对你的看法,我反而觉得你本来就该是这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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