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不上公子溟爱子,我看此事还是算了吧。”
公子溟哼了一声“还是长安君最识大体,不过此事只要太后点头便可,配不上老夫也认了。”
“长安君是桓泽故主,他的话我是一定要听的,他说不行便不行,我绝不能答应这桩婚事。”
正好,拿赵重骄做挡箭牌,一箭双雕,要发火就去找他好了。易姜这是公报私仇。
恰好陆陆续续有人猎着猎物回来了。这是个献殷勤的好机会,少年郎们纷纷将猎到的好东西送给心仪的姑娘,四周闹哄哄的。
赵太后见公子溟脸色不佳,便叫易姜也下去看一看,离他远一些。
易姜下了高台,去了围栏边,哪知公子溟又跟过来了。
“桓泽先生若执意如此,那我也不强求了,不过你别后悔。”远离了赵太后,他说话也没顾忌了,指了一下前面笑闹的少年少女“女子要做女子该做的事,若忘了自己的身份,最后便连该得到的也得不到了。”
易姜皮笑肉不笑“那公子溟的意思是我该悉心打扮,等着男子来送一个猎物,而不是为赵国出谋划策,除了将赵国当做猎物的猎人”
“就凭你一个女子”
“公子溟别忘了,太后也是女子。”
公子溟冷笑“太后是王室出身,你是什么东西”
易姜一肚子气无处发泄,前面欢声笑语,听在耳中也是气闷。
公子溟以为她无话可说了,正要走,忽有马蹄声传了过来。他停步望去,原来是公西吾到了跟前。他一手执着长弓,一手握着缰绳,打着马小跑过来,马臀上挂了一只灰狐,一只鹿。
四周喧闹之声瞬间没了,女子们都纷纷朝他的方向挤去,恨不得叫他把东西送给自己,易姜的视线也被吸引了过去。
公西吾下了马,叫人将鹿搬去高台献给赵太后,自己取了那只灰狐走了过来。
“师妹,这个给你,回去叫聃亏剥了皮,冬日里可御寒。”
四周一阵吸气声,易姜伸手接了过来,感觉自己脸上全是刀刃般的目光。这一瞬,忽然觉得之前的胡思乱想全没道理,她心里一下有了底气,转头朝公子溟看了一眼。
公子溟被她这一眼气得不轻,当即拂袖离去。
易姜心里好不痛快,不仅是对着公子溟,还有对着那些女子。
晚上回去时,聃亏打马跟在车边跟她闲扯“姑娘,听说只有赵国围猎有赠人猎物的风俗呢。公西先生八成是不知道这风俗的吧。”
易姜脚边就放着那只灰狐,原本脸上还带着笑,闻言顿时没了情绪。
不知道就不知道呗,要你提醒啊
“嘭”的一声闷响,易姜回神,顺声探出头去,一根箭钉在马车上,轻颤不止。
聃亏立即绷紧了神经,拔出长剑,一提缰绳就朝箭射出的方向奔了过去。
易姜刚想叫他回来,周围忽然冲出一堆人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天已昏暗,车还未入城,寥寥几个护卫根本抵挡不住,易姜不清楚状况,心如擂鼓,趁乱跳下车就跑。
两侧都是农田,没有遮蔽,她只好朝远处的林子跑。刚跑到林子口边,忽然有根木棍伸出来,将她绊倒在地。正疼得龇牙咧嘴,身后有人捂着她嘴将她拖了起来。
十分迅速又敏捷的行动,她被捆着藏在柴堆里,由牛车拉着远行。
她不知道这些人是谁,只知道浑身被干硬的木柴扎得生疼,手背和侧脸上都火辣辣的。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沉重的柴堆被移开,她被拖下了车。
天已经黑透,月亮泛着稀白的光。她的发髻早散了,垂着头装作脱力,任由摆布,故意蹬掉了一只鞋。悄悄抬头去看那几个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脸上蒙着布。
旁边是农田,往前是一片树林,眼前是一片湖泊,水面平静的像块镜子。
一个男人上来拉她,手不小心摸到她胸口,微微隆起的胸部证明了她的性别,那人顿时发出一声淫笑“是个女子啊,要不”他转头看向后面的人。
那人上来就给他一巴掌“谁让你开口的”
易姜原本吓得后退,此时一愣,后面说话的这个声音她记得,居然是那个替公子溟来提亲的侍从。
大概那侍从也意识到自己失了言,恨恨道“算了,听到声音也无妨,反正要弄死她。”说着他踢了一下身边的人,“赶紧把人解决了,这时候还想着女人”
那人嘴里咕哝着“反正都要死了,多可惜”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易姜抱了起来,又趁机摸了好几把。
易姜恶心地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他来了火,呸了一声,将她猛地抛了出去。
易姜一声尖叫尚未出口,人已经落入湖里。
、修养二五
湖水冰冷,顷刻间浸透四肢百骸。
易姜会游泳,本不该惊慌,但她现在全身被绑成了个粽子,怎么挣都挣不开,很快就朝湖底沉去。
一口气能憋多久呢她仰着面,看着月亮在水面上摇摇晃晃,清楚地感觉到水漫进了耳朵里,大脑昏昏沉沉,脑子居然分外清醒。
可能要死在这里了。在牢里没死,在魏国回来的路上没死,但这次可能躲不过去了。
手腕几乎要磨破却还是没能挣开束缚,水终于呛了进来,很疼,肺像是要炸了。恐惧和焦虑在这一刻全都涌了上来,扑打撕咬,把她仅有的理智驱赶殆尽,她在拼命挣扎中往下越沉越深,脑子里只剩下存活的渴望
岸上的人站了很久,甚至还投了一块大石下去,终于放心地走了。
聃亏打马奔出不久就知道自己错了,连忙回去,只看到几个受伤的护卫。他们慌不迭地指了一下方向,请聃亏快去找人,晚了赵太后问罪,谁也担不起。
聃亏打马入了树林,迎面碰上其他护卫,都摇头说没找到。他心里越发焦急,忽然想到此时应该还有其他大人在回城的路上,赶紧叫护卫们去拦人,多一个帮手就多一点希望。
护卫们闻言纷纷朝官道奔去。
聃亏继续沿着树林寻找,许久没有头绪,不知该如何是好。
“聃亏先生。”远处快马疾驰,公西吾到了跟前“听说师妹出事了”
聃亏连连点头,一时说不清楚,看到那几个护卫跟在他身后,怒道“怎么不去拦其他大人”
公西吾道“不怪他们,诸位大人都找借口回城了,依我看,此事必然早有安排。”
聃亏心凉了半截“这这要如何是好”
公西吾左右看了看“师妹是朝这个方向跑的”
护卫们点头。
他打马沿着那方向走了一段,发现沿途有散落的树枝,切口齐整,应该是木柴,这些木柴往前散了一路,可见运柴的人很慌忙。
公西吾仔细想了想,若桓泽有心,该留下什么线索才是。
刚想到这里,已经打马去前面探路的聃亏赶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只鞋。
“在哪里发现的”
“湖边。”
易姜的意识是慢慢被拉回来的,感觉好像有一阵力量在拉扯自己。她睁不开眼睛,脑袋迷蒙,唇上湿热,似乎有气息入了胸腔,好像有了点力量,又一点使不上力气。
最后终于睁开了眼睛是因为觉得胸腔难受,她猛地坐起来,揪着领口一阵咳嗽,能感受到胸腔的震动,喘不过气来的窒息,可没有一点声音,这感觉很奇怪。
周围有明亮的火光,一个人拿了厚厚的披风裹在她身上,她盯着那张脸仔细辨认了很久才认出这是公西吾,记忆到此时才回笼。
公西吾在她面前摇了摇手,嘴唇翕张。她能看出他的唇形是在叫师妹,可是听不见他的声音,下意识侧了侧耳,依然听不见。
公西吾的双唇终于停了下来,将她抱起。
易姜浑浑噩噩,靠在他身前看向聃亏,他一路跟在后面说着什么,可她一个字也听不见。
等到再醒来已经在床榻上,身上已经换上干净衣裳,脸上和手臂都擦了些药汁,辣辣的疼。易姜张嘴叫了一声聃亏,没听到自己的声音,还以为自己没叫出声,聃亏却已奔进了门。
他站在榻边,嘴巴动得很快,神情焦急,但易姜一个字也听不见。她终于记起刚被救起时的情景,意识到了什么,不禁瞪大了眼睛,一手捂住了耳朵。
她居然听不见了
聃亏眼里不禁含了泪。她根本不知道那晚在湖边他们用了多长时间才把她叫醒,此刻她也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每天进食都是靠婢女撬开牙关灌一些小米汤下去。聃亏甚至一度怀疑她就要救不回来了,没想到刚才居然听到她在叫自己,如何能不激动。
那晚公西吾将她带回来时就说她可能是失聪了,聃亏当然知情,连忙扶住她好生宽慰。
但易姜看着他嘴在动,更加惊慌失措。
聃亏见状只好赶紧扑去桌边,找了木牍写了字递过来。
易姜看到上面写着已经请了最好的大夫过来,叫她千万不要慌张,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只能说暂时平静。
无声的世界太可怕了,看得到别人的脸,知道他们在说话,却不知道他们说的内容,也就无法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仿佛把自己孤立了。
聃亏走后,易姜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委屈的想哭。
她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她,她该过着普通人的生活,而不是在这里每天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为活命挣扎。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明明已经下了决心要接受现在,就不能再有这种情绪,一旦开了头,以后可能就会越来越放纵这种想法,她就会在挫折面前变得越来越脆弱,而这个地方容不下脆弱。
她狠狠抹了一下眼睛,起身下床,将平原君送来的那些竹简都翻了出来,挑出其中赵国官员那一部分。
刚来时她觉得安分守己就能活下去,后来入了大牢觉得主动抗争就能活下去,现在发现,要活下去还要有足够的力量。
如果这是她的命,她也不会就这么认了。
不让她好过的,又何必跟他客气
平原君是三日后过来的。
聃亏带着易姜的信去他府上拜见,信里说了事情的详细经过。
他一手端茶一手看信,看到一半,差点一口茶汤喷到聃亏身上,还好聃亏身手敏捷给躲过去了。
“竟有此事”赵胜拍案而起,当即备车赶往亚卿府。
易姜发髻束地一丝不苟,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靠在榻上,隔着帘子向他投来目光。
赵胜天生是怜惜女子的,见她脸色苍白还带着伤,当即噼里啪啦好一顿指责,又温言软语好一番安抚。
易姜听不见,也不阻拦,等他嘴巴终于不再动了,自帘后递给他一块木牍。
赵胜接过去看了许久,眼中露出震惊,正要说话,易姜开口道“写下来,免得被人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他这才发现旁边早准备好了木牍笔墨,立即提笔写了字递过来。
“此事当真是公子溟所为”
易姜亦写字回复“我亲耳听到,已派人去查证,之前企图毒害我的人也出自他府中。”
赵胜又提笔写字“此事难成,恐有性命之忧。”
“可若成了,赵氏宗族就该由你执掌了。届时就算王上亲了政,你的地位也依旧无可撼动。”
赵胜眼神闪烁不定,手抚着短须思考许久才写下句话“还得看太后愿不愿下刀。”
易姜慢慢写完一句话递过去“你不妨去试试。”
赵胜心里七上八下地走了,当晚一夜没睡,来回转悠,恨不得把地踱出一道坑来。后半夜时终于忍不住,赶赴王宫见了赵太后。
他也机灵,开头先不说实话,假意骗赵太后说易姜已经被奸人溺死在城外湖中了。
赵太后自然震怒,待得知凶手是谁,眼中竟有了泪光“先王一崩,宗族贵老便开始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了,当真要逼死我们不成”
赵胜赶紧跪在地上“无论太后下什么决定,臣都誓死追随。”
赵太后闭眼“人也救不回来了,又有何用”
赵胜这才说出实情。
赵太后眼中厉光尽敛,微微摆手“去请王上定夺吧。”
宫中随后就派了大夫来给易姜医治,但反复看了好几次,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耳中恐有积水,可又不知该如何排出。
聃亏不敢说实话,写字告诉易姜说很快就会没事了。
易姜想到以前学游泳的时候听教练说过,在深水区潜水可能会造成耳膜的内外压力差过大,造成耳膜破裂,引起失聪。
不过这也有可能是暂时的,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天气已经很冷,易姜的屋子里甚至已经燃起了炭火。
聃亏端了药进来,看到她靠在榻上一言不发,手里捧着竹简在看,人却像是木头做的一样,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她是鬼谷先生在云梦山里捡到的,亲手抚养长大,当亲女儿一样,如果她当真失聪,真不知道自己以后下了土要如何向他老人家交代。
“姑娘,喝药吧。”他把药端到她跟前,在她眼前摇了摇手,将她的视线拉了过来。
易姜二话不说,端过来就一口气喝完了。
聃亏这才好受了些,她就这点好,遇上个事从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放弃过。
他端着药碗退出门,迎面走来两个人。为首的是个玄衣高冠的少年,面容刚毅,不苟言笑。聃亏正要问他是谁,跟在他身后的侍从道“亚卿现在何处王上来看她了。”
聃亏吃了一惊,连忙请他进去。
赵王丹叫侍从留在门口,独自进了门。
易姜余光扫到有人进来,转头看去,发现来人是谁,立即起身下拜。
赵王丹亲手扶她起身,取了披风给她,又将她一路扶去案后坐下,自案上提笔蘸墨,写了字递到她跟前。
“树大根深,先生以为要如何拔除”
易姜提笔回复“上下一心,自然连根拔起。”
“何人可用”
“赵奢与其有旧仇,可加以挑拨。”赵奢在赵氏宗族里也颇有势力,何况还有兵权。这是从平原君给的资料里看到的。
赵王丹似有些犹豫“母后卧病,不曾表态,本王不敢妄下决断。”
“太后卧病是应该的,这是赵氏宗族的树,就该赵氏宗族的人去砍,她不好插手。”
“此话当真”
“太后为人王上该清楚,她若要阻止,你现在就不会在我这里了。”
赵王丹依旧有所顾忌。
易姜也不意外,赵太后和赵重骄都说过他优柔寡断,看来果真如此。
“王上并不是在为臣报私仇,而是为了自己。他们在朝堂上嚣张跋扈,何曾将王上和太后放在眼里王上难道想做第二个武灵王吗”
赵王丹霍然抬眼,武灵王的事是赵氏王族引以为耻的往事,一国之君被亲叔叔杀害,他的父王甚至战战兢兢地连提都不敢提。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就像根刺,时时扎在心头,提醒着他这些贵族的势力,随时都可能冲过来,把他剥皮抽筋。
“便依先生所言。”赵王丹起身离去。
易姜坐在案后,将那些对话的木牍全都扔去火盆里,手指搓着毛笔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根手指点了点眼前的桌面,她抬起头,看到公西吾坐在对面。
他应该是从府上过来的,只用一根竹簪束着发髻,身上穿着淡蓝常服,盯着易姜的眼神分外专注,长睫轻掩,又带了些柔情。大概是有心安抚易姜,嘴角微微带了丝弧度。
“师兄,”易姜开了口“你是不是也是因此才失去了味觉”
公西吾笑了笑,没有作答。
“失去味觉是什么感觉呢”
公西吾提笔回复“久了就习惯了。”
“我应该习惯不了,要是一辈子都听不见,我会受不了。”
公西吾想了想,写了段话递过来“也有好处,若下次我再做了饭请你用,你便可以随意骂我了,反正你自己是听不见的,骂多难听都是可以的。”
易姜终于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又有点想哭。
“师兄,只怕我的双手就要沾上血了。”
“无妨,洗干净就好。”公西吾抬手抹了一下她的眼角。
、修养二六
赵新王元年,入冬,平原君赵胜派门客揽获宗室族老公子溟十桩罪行上呈新王,其中就包括谋害亚卿桓泽。
赵王丹遂以赵奢领重兵围其宅,勒令其伏法。
公子溟拒不认罪,力求伸冤,宗族权贵俯首求情。太后卧病,避居代郡,诸事交由赵王决断。
赵奢以重兵施压,斩除其门下党羽数十人,平原君借机游说百官。不出五日,公子溟认罪,自请为先王守灵,免于死罪。
“先生以为如何”赵王丹递来木牍,看着易姜的眼神里竟有些小心翼翼。
自落水失聪,易姜就安静地像掉落在地的一片枯叶,但赵王丹总觉得这片枯叶就要在来年催生出更茁壮的新绿来。
如今唯有秦国自商君变法后废除了贵族政治,采用按功授爵的方式,但这行为并不被山东六国所接纳,认为是逆天而不德的。山东六国依然保留着传统的贵族政治,即以出身高低掌权势。赵王丹如今同族操戈,当然会当心被他国诟病,说他不念血亲。
易姜肩上搭着厚厚的狐皮,在沉沉熏香中双眼微眯,仿佛也成了只狐狸,提笔回了话过来。
“当初公子成反对武灵王胡服骑射,武灵王去他府上陈明利害,公子成也跪地告罪,后来如何了”
赵王丹脸色一僵“后来正是他将武灵王困于沙丘宫中活活饿死。”
“那王上作何决断”
赵王丹沉着脸起身,朝她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见赵王出了大门,聃亏才探了脑袋进来,请易姜出门。
前院里站了一排孩子,都才七八岁的样子,衣着单薄,在寒风里搓着手跺着脚,脏兮兮的脸都冻得通红通红的。
这些都是易姜吩咐聃亏去找来的。
她挨个扫视了一遍,问聃亏道“都是孤儿”
聃亏点头。
“来历都清楚吗”
聃亏点头。
“那好,好好养着。”
聃亏再要点头,一下愣了,一直追着她进了屋子,写字问她为何。
易姜道“这些人无父无母,正愁无法生活,我救了他们,以后他们就会效忠于我。好生调教,这个年纪,安插去他国做眼线最不易被察觉。”
“”聃亏目瞪口呆。
“还有,从今日起,府上招揽各国贤士,有才能者皆可来此,我必以礼相待。”
“”聃亏觉得已经不认识她了。
天阴沉沉的,像是要落雪了一样。
童子走进公西吾的书房,问他要不要生上炭火,一边小声嘀咕着赵国的小气,都这时候了还不拨木炭给他们,以往齐国可不会亏待他家上卿。
公西吾正在看齐国送来的信件,嫌他吵,正要叫他出去,门口忽然冲过来个人,一下把门挡的严严实实。
“公西先生这要如何是好,我觉得姑娘不对劲啊”这么风风火火,不是聃亏是谁。
公西吾搁下笔,请他入席就坐“怎么了”
“您不觉得她自落水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吗”
“差点命都没了,不变才不正常吧。”
“可她变得太多了,终日忙这忙那,悄无声息的,我都不知道她在布置什么”聃亏说到激动处,一拍桌案“我不管,她现在这样太可怕了,您得负责。”
“我负责”
“是啊,她是您师妹,除了鬼谷先生,您是她唯一亲近的人了,您就不该劝劝她,让她开心一些吗”
“”公西吾抿紧唇,双眼微眯,紧紧盯着他。
聃亏激动褪去,只余讪讪,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呃,是亏多话了,先生忙着,我走了。”他一边说一边退,到了门边,刺溜一下钻出去跑了。
公西吾垂眼继续去看竹简,过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问身旁“要如何让女子开心,你知道么”
童子停下忙碌的动作,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扑闪扑闪,茫然无辜。
“算了,你太小了,当我没问。”
地处北地的邯郸城到了冬天出奇的冷,风割过脸颊,叫人感觉一阵一阵尖利的疼。
不过这季节也有好处,待落下雪来,就会显得四周出奇的安静,对易姜而言,就不会有被孤立的感觉,仿佛周围本来就该是没有声音的。
易姜穿着厚厚的胡服,披着披风,在院子里练射箭。天上飘着小雪,地上泥土还未湿,听不到风声,似乎也感觉不到冷。
一个瘦高的男子走到她跟前,抱拳见礼,而后递上一块木牍。
易姜放下手里的弓,接过来看了一眼,微微叹息。
这里的人到底还是看不起女子,听闻赵国亚卿是个女人,没有一个士子肯上门效力的。
她摆了摆手,对方便退下去了。
远处门后,聃亏在落寞地挠门板,近来她身边多了很多太后派来的人,忽然感觉自己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瞅了一眼拴在旁边肥鹰“看什么看,你不也被忘了哼”
肥鹰大概正在思考鸟生,被他打扰,气愤地一鹰喙啄在他脚面上,疼得他嗷呜一声嘶嚎,捧着脚蹦蹦跳跳地躲远了。
易姜丝毫不知背后发生的惨状,一箭射了出去。
守门匆匆走了过来,知道她听不见,便比划了一下,指了指门,意思是有人求见。
“领进来。”易姜说话时又搭上一根箭。
“先生啊”
来人如疾风一般卷了进来,一把扑过来就抱住了易姜的胳膊,害得她一箭射偏十万八千里去了。
立即有两个侍从跑过来拉开他,易姜转头看去,那人用木簪束着发髻,一身青绢深衣,被侍从按着左右肩胛,龇牙咧嘴地望过来,竟然是许久没见的裴渊。
她颇感意外,还以为他在魏国不打算回来了,没想到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赶紧示意侍从松开他。
裴渊得了自由,又扑了过来,这次比较收敛,只牵住了她的衣袖“先生,你知道我为了回赵国来见你,经历了多少波折吗”
易姜含笑不语。
裴渊并未看出异常,抽了抽冻红的鼻子道“我日夜都想着早日回到赵国,人都瘦了。”他扯了扯自己的脸颊,“你看你看,是不是瘦了”
易姜点头“是胖了不少。”
“”裴渊鼓腮,会不会聊天啊
易姜朝大门口看了看,问他道“少鸠人呢”
裴渊翻白眼“我早把她甩在身后了,料想她此刻还在城中哪个地方转悠吧。”
话没说完,从院墙上“嘭”地摔下来个人影,二人低头一看,正是裴渊口中被甩掉的少鸠,全身上下一袭黑,不愧是墨家弟子。
易姜唇边露出笑来“少鸠姑娘,许久不见啊。”
少鸠捂着腰站起来,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墙头“先生长本事了,墙头上都有人守着呢”
易姜朝左右摆了一下手,两个侍从立即上去制住少鸠。她刚才那下摔的不轻,此时被拧住胳膊,不禁疼得叫了一声。
“我这里没有少鸠姑娘精巧的机关,不过多的是关人的屋子。你若是答应以后肯为我所用,我便放了你,否则就只能关着你了。”
少鸠一听就火了,挣扎着就要上来跟她理论。
易姜反正听不见,任由她折腾了半晌,又补充了句“你若答应了,好处多的是,比如”她瞄了一眼裴渊,“我相信裴渊是肯定愿意跟着我的。”
裴渊点头如蒜捣“愿意愿意我就是看到了先生发的招贤书才赶回来的。”
少鸠被易姜的话弄得又羞又恼,咬着唇踢了裴渊一脚“真是个呆子你看不出来她聋了吗竟还愿意跟着她”
裴渊一愣。
“墨家有弟子在赵国为官,入城那天我就打听好了,她已经是个聋子了”少鸠得意地朝易姜看去“你看,我说她是聋子她可有反应”
裴渊盯着易姜的脸看了半天,忽然眼眶就红了,拽住她的衣袖,呜呜咽咽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易姜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看裴渊忽然开始抹眼泪就明白了几分,沉着脸吩咐左右将少鸠押下去。
少鸠哪里肯走,气愤地要跟那两个侍从动手,但看到一边眼泪滚滚的裴渊,不禁又有些心软。
墨家讲兼爱平生,她并不想嘲笑桓泽耳聋,实在是气不过罢了,现在看到把裴渊弄伤心了,不免又自责自己的口快,最后负气般放弃了挣扎,由着那两个侍从将自己拖走了。
易姜对裴渊道“我回头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你不用难过了。”
裴渊一边抽噎一边点头,忽朝身后看了一眼,脸上一阵激动,蓦地晕了。
易姜莫名其妙,朝他身后望去,公西吾正朝这边走来,她瞬间懂了。
聃亏又被叫了回来,脚还疼着呢,本以为姑娘叫他有什么重要的事,结果一眼看到地上趴着的裴渊,脸就耷拉下来了。
这厮又出现了,每次晕都要他扛聃亏恨不得把他扛去喂鹰才好。
公西吾看到裴渊被聃亏扛走也很诧异,一直目视他们走远才走到易姜跟前,右手托住她胳膊,左手做了个请,示意她随自己出门。
易姜好奇道“师兄要带我出门”
公西吾点头。
“做什么”
没有笔墨简牍,回答不方便,公西吾便将她的手心摊开,以指做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易姜没琢磨明白,皱着眉头。
他只好放慢速度,一笔一划在她手心上重写了一遍“让你高兴。”
这下易姜总算懂了,不禁有些难为情,手被他撰着,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赵王丹采纳了易姜的建议,下令赐公子溟腰斩于市,行刑时间便在今日。
雪渐渐下大了,市集上却还是围满了人。公子溟蓬头垢面,身负枷锁,一步一顿地被押赴刑场。
易姜挑开车帘朝外望了一眼,又转头看向车内的公西吾“师兄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公西吾点头。
易姜觉得好笑,原来他认为看杀人会使她高兴。
外面公子溟正在大呼小叫地说着什么,表情撕心裂肺。易姜听不见,只默默地看着他做垂死挣扎。
这次也不知是该算公子溟嚣张日久有业报,还是算她运气好,被她说服出手的人无论是赵王、平原君还是赵奢,都恰好与公子溟有着最直接的利益冲突,下手自然也都不留情面,事情难得进行的这般顺利。
或者说他们早就在等机会下手,只缺少一个借口,一把最后的推力。
行刑开始,场面肯定血腥,易姜在刽子手动手前放下了帘子,低头看了看双手,仿佛已经在上面看到了血光。
忽有只手伸过来托住她手掌,缓缓描了几个字“不高兴”
易姜看了一眼公西吾的双眼,勉强挤出个笑来“高兴。”
公西吾放了心,谁看到仇人被处决都会欣慰的。
、修养二七
公子溟这一撮势力被连根拔起后,赵国贵老们一蹶不振。平原君赵胜在宗族里一家独大,很是开心,看易姜真是一百个顺眼。所以在瓜分公子溟权势的时候,他还记挂着她,特地派人来问她需要多少黄金。
易姜表现得极为兴奋,一口气要了一千金。
公子溟那老东西多的是钱,赵胜觉得这姑娘不愧是山里来的,完全没见过世面嘛于是好心地表示,除那一千金之外,她还可以在公子溟的封地里选一块作为自己的封地。
易姜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便假装什么都不懂地在地图上圈出了仇由那个地方。
赵胜乐了,这地方以前是三胡的地盘儿,贫瘠荒凉,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