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后倏然抬眼,双目森冷,一旁的赵王反应更是激烈,猛地一拍桌案,起身离去。
公子溟这才收敛态度,敛衽下拜,却也是不慌不忙。
易姜被这架势震住,不敢轻举妄动。
武灵王的事她听说过,赵太后对武灵王颇为赞誉,上次商谈对策时还对她说“若武灵王还在,定不会叫秦人如此嚣张。”易姜在齐国也听到过几次谈论武灵王的事迹,只不过口吻大不相同。
武灵王是现任赵王的祖父,首推胡服骑射,改革军事,吞并中山,降服三胡,修筑赵长城,大有作为。但就因为他推行胡服骑射,惹恼了守旧的贵族,竟然被困在沙丘宫中活活饿死。他的事在有些人眼里是离经叛道,在有些人眼里却是旷世之举。
公子溟敢用这话来压赵太后,分明带着威胁的意味,难怪赵王和太后都如此愤怒。
赵太后紧抿双唇,搁在案上的右手微微颤抖,许久缓过来,开口道“当务之急,是该迎回平原君。”
正好有个台阶下,众臣纷纷称善。
“秦虽已退兵,但递来国书,索要魏齐人头方可释放平原君归赵。魏国不愿让魏齐身首异处,此事艰难。诸位可有愿意出使魏国,取回魏齐首级者”
众臣呐呐不言。
触龙颤声道“上大夫蔺相如智勇双全,可担重任。”
赵太后瞥了他一眼“上大夫前些时日告病,还是让他好生养着吧。”她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易姜,“不如派桓泽使魏,也好让他国瞧瞧,是不是我赵国无人。”
伏在地上的公子溟衣衫oo,可能已经气得发抖。
易姜有点无语,赵太后慢条斯理的,仿佛在说今晚吃什么菜一样轻松,也不想想让她一个女孩子去接触这么血腥的事情多恐怖,会留下心理阴影的好吗
赵太后体虚,无法久坐,命左右侍女传驾,一面缓缓起身道“诸事已准备妥当,先生一切从速。”
易姜怏怏称是。赵太后大概是想让她再立一功,好堵住悠悠众口,可这也太坑人了,金子还没捂热呢
回到住处,将此事告知聃亏,他也很诧异。
“不好办啊姑娘,人家在办丧事,你却跑去要人头,人神共愤啊。”
易姜觉得他这次的重点抓的很到位。
嗯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可不能她一个人担着,得找个人一起背锅才行。
、修养十九
为了找人背锅,易姜构思了许多想法,人选也挑了好几个。她对赵国朝堂的官员了解还不够深入,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个蔺相如。他能把和氏璧给带回来,就也能把人头给带回来嘛。
她找出竹简,苦思冥想,伏在案头,一笔一划地将意见写上去,准备呈给赵太后。可是写完一看,始终觉得遣词造句不够到位,干脆将竹简丢了,连夜跑去王宫打扰赵太后好梦。
赵太后果然已经就寝,但脾气很好,很耐心地坐起身来听她说话,没有表现出瞌睡的迹象。
易姜有求于人,当然狗腿,跪坐在榻边给她按摩小腿,一边道“太后,迎回平原君固然重要,但长安君是您的爱子,同样重要。他如今身在齐国,孤苦无依,不如我先入齐迎回长安君,您再派其他人出使魏国。蔺相如智谋无双,可堪大任。我从齐国接回长安君后就立即赶赴魏国给他帮忙,您看如何”
其实去齐国要应付公西吾也是很恐怖的,但总好过亲手接过一颗人头吧。再说了,等她把长安君接回来,估计人家都已经把魏齐的人头交到秦军手上了。
赵太后和蔼可亲地摸了摸她的头,给予否决“结盟既定,重骄不会有碍,他的事可以暂缓。而平原君身负相邦之职,不可离国太久啊。”
易姜无言以对,苦哈哈地告辞,快出宫时忽的脚步一转,又跑去找赵王。
赵王很勤奋,正在刻苦研读治国之学,还没入睡,听说桓泽先生求见,颇为惊讶,立即请她入殿。
易姜知道赵王不喜欢平原君,否则也就没有平原君把她安插去赵重骄身边那一出了。
她在朦朦胧胧的烛火中对他行了稽首跪拜的大礼,略带小心又似不经意般提醒了他这一点,然后诚恳道“王上与长安君兄弟情深,桓泽愿去齐国迎回长安君。”
赵王沉默了很久,久到易姜都以为他要答应了,结果他却摇了头“此事母后已下决断,本王不好再另行决定。”
易姜这才记起他还没主政,实权都在赵太后手里,无语凝咽。
这趟是免不了了。
去魏国很近,邯郸城不远就是邺城,到了邺城也就入了魏境,而两座城之间距离不用一日就可到达。而后再从邺城去大梁就要花上好几天了。
好在天气很不错,日头没冒出来,还有一阵阵凉风刮过,很是舒适。但易姜情绪不佳,从出发开始就整天窝在车上打瞌睡,整个人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聃亏对此无可奈何。
好天气没持续下去,很快就开始烈日当头了。
魏国偏南,麦子熟的早些,一路走来已经能看到有不少人家开始收割,灰头土脸地劳作在田间。易姜就扒着车门幽幽哀叹,仿佛自己是被他们割掉的麦子。
魏国农家忙里偷闲看着这白马良车的一行人,不明所以,还以为车里的小姑娘是被赵国捆了送去给魏王做礼物的。
乡里之间遂传赵国无良,一边纷纷藏好自家闺女。
穿过大片大片的农田和荒林,终于再度看到城镇。
易姜对取人首级这种事情始终带着抗拒,进了驿站就窝进住处不出来,大有自闭到底的架势。
聃亏的母性光辉无时无刻不笼罩着她,在她身边耐心开导,一面推开屋中窗子,指着外面的热闹事物让她分神。
易姜盘腿坐在案后,托腮转着毛笔,一声不吭。
聃亏给她描述了远处的塔楼,近处的小贩,扭打成一团的熊孩子,忽然朝窗外一探身,扭头惊呼道“咦,姑娘,居然有齐国使臣到了呀。”
易姜这才抬起头来“什么”
齐国使臣来魏国干什么她不太相信,跑到窗户边一看,院门边尘土飞扬,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入,一队侍卫,一辆马车,几匹快马。侍卫的确是齐兵打扮,为首的还扛着齐字大旗。
易姜觉得奇怪,走出屋去查看,恰好看见驿站官员领着一个齐国士兵过来。
“赵使来得正好。”驿站官员笑眯眯地为易姜引荐“这位是齐使护卫,正要见您。”
那齐兵抬手向易姜见礼“赵使有礼,得知赵国遣使魏国,王后特派专使前来相助,以表二国结盟诚意。”
易姜面上笑着,心里却觉得不对劲,君王后这么好
“敢问你们的使臣是”她心里直打鼓,千万不要是公西吾,千万不要是公西吾,千万不要是公西吾
“师妹。”
谢特易姜觉得胃有点疼。
身后脚步声轻缓平稳,易姜努力摆出个笑,转过身去“师兄。”
公西吾深衣雪白,青玉饰冠,骄阳浓烈,他的面容却是一如既往的沉静“看来赶得正好。”
易姜算了一下日子,自己从邯郸过来这一路走了四五天,他居然能精准地从临淄赶过来碰头,不会是还盯着自己吧
公西吾面色如常,仿佛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抬手做请,一边朝驿站内走一边道“赵太后派师妹使魏,想必是为了平原君吧。”
易姜假笑道“平原君若是知道齐国特地派师兄前来相助营救他,真不知该有多感激呢。”
公西吾回答的相当官方“齐赵既已结盟,自当共同进退。”
易姜才不信这鬼话,全身的心眼都给打开了,恨不得把他照个通透。
第二日再出发,队伍一下变庞大了许多。
公西吾没再乘车,换了马,还特地叫士兵给易姜也牵来一匹。
易姜婉拒,表示自己还是更喜欢坐车。
公西吾打马过来“我看师妹马术不错,以为你是爱骑马的。”
易姜觉得他是在讽刺自己跑出齐国的事,一把扯过士兵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
公西吾打马与她并肩而行。易姜时不时瞄瞄他,却见他目视前方,心无旁骛,并没有与自己交流的意思。刚好她也没话和他说,便悄悄夹了夹马腹,加快了些速度,想要甩开他。
可是没一会儿身边响起了马蹄声,一扭头,公西吾的马居然跟上来了。
易姜眼角微抽,继续暗暗加速。
刚甩开一会儿,哒哒的马蹄声又在耳畔响起,转头一看,公西吾依然目视前方,稳稳地和她并驾齐行。
这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易姜狠狠蹂躏手里的缰绳。
大梁城是个好地方,往西不远是韩国,往南不远是楚国。魏王大概是个很有想法的君主,知道利用地理条件来加强国与国之间的交流沟通,所以食物也是风格多样。习惯了口味单调的赵国饭菜,到了大梁,感觉这里简直就是人间天堂啊。
驿馆里可没什么好吃的,易姜都叫聃亏去市集上网罗。这里的市集居然比邯郸还要热闹,从早到晚的喧闹,四面八方的口音充斥其间。易姜趴在窗口朝外张望,耳中听着喧嚣,鼻间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气味,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可算心情好些了。
聃亏一手提着几个荷叶包裹,一手抱着两个陶罐进了门,随风挟来一阵食物的香气。
“姑娘,要不要给公西先生送一些过去”
易姜接东西的手顿了一下。她当然是不想送的,但公西吾住的屋子就在她正对面,一拉开门就知道她在吃什么,想想也不好意思,只好无可奈何地分了点儿出来让聃亏送去。
公西吾也不白拿,回赠了她一卷书,一副围棋,还有几片绿油油的树叶。
书和棋都还好说,树叶算什么文艺青年才会送这玩意儿吧易姜随手丢在了一边。
因为偏南,这样的气候,大梁城里感觉要更热一点,蚊虫也渐渐活跃起来了。易姜晚上睡得不好,早晨起来胳膊上好几个疙瘩,穿戴整齐了还是忍不住痒得要挠,一直掀衣袖。
“我给的叶子师妹为何不用”
她一抬头,公西吾就站在门口,倒是衣冠齐整,清清爽爽的。
“嗯”易姜表示不解。
公西吾走去案边取了那几片半萎的叶子走过来,一手托起她胳膊,一手将叶子撰在指尖紧捏出水,涂在那几个疙瘩上。
易姜想要收回手臂没来得及,已经感到汁水滴上去后微凉的清爽,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驱蚊的。
“师兄不愧见多识广。”
公西吾收回手,自旁边铜盆里取水洗净“以往在云梦山中便是这样用的,师妹都忘了”
“忘了,谁会记得这些小事啊。”易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管他是疑惑还是怀疑。
公西吾却没什么反应,问她道“国书已经递上去了,为何魏王迟迟没有召见”
经他这一提醒,易姜想起这正苦恼不已的事来“不知魏王是怎么想的。”
公西吾想了想“若魏王走不通,不妨试一试信陵君这条路。”
易姜对各国君臣关系不够了解,受他点拨才知道还能这样,点头道“那我去试一试。”
公西吾转身出门“若有需要相助之处,师妹尽管开口。”
“好”易姜送他出门,心里计划渐渐成型。
是你自己说的哟,那这个锅就你来背吧
、修养二十
信陵君魏无忌是魏昭王的小儿子,现任魏王同父异母的弟弟。据说齐国的孟尝君死后,门下所豢养的门客全部都投靠了信陵君,可见此人很有威名。
易姜原本对这人的了解仅限于一个称号,听了公西吾的描述才知道这些。从这点来看,她觉得喂公西吾一点好吃的还是有用的。
傍晚时分,天边烧起了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将所有东西都染成了金红色。驿站里又陆陆续续来了些旅人,忙得人仰马翻。
聃亏正在院内喂马,看见一个木冠深衣的年轻士子朝院内探头探脑,忍不住走上前去问话。那年轻士子自称自己是信陵君府上门客,前来替信陵君传话于赵使。
聃亏立即请他进门。
易姜这几天不大痛快,因为驿站里往来的人知道她是赵使后,总要投来诡异的目光,以至于她为了显得老成庄重一些,专挑深色衣服穿,明明觉得热还得忍着。
今天她穿了件黛色深衣,在发髻上绑上赵太后赐的玉饰,又找了块木炭把眉毛给描粗,正对着铜镜欣赏成果,聃亏说信陵君派门客来了。
易姜赶紧起身,转头那门客已经进了门。
“信陵君如何说”
大概是惊诧于赵使竟然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子,门客打量她许久才开口“在下奉信陵君之命前来探望赵使,是想问一问赵使此行的目的,信陵君说要先问过目的再决定是否要见赵使。”
易姜命聃亏出去掩上门,摆出一脸悲痛之色“魏齐身为魏相,却为顾全大义而自尽身亡,我国太后深感钦佩,特命我奉厚礼而来献给魏王,以表感激。”
门客双眼发亮“哦赵太后果然深明大义。”
“但是与我同来的还有一位齐使,他的目的可就不是这样了。”易姜竖起一只手挡在脸侧,声音低了下去“他是来索要魏齐人头的。”
门客皱眉,声音也不自觉地跟着低了“不该啊,齐使要魏齐人头做什么他们要了也没用啊。”
易姜叹息“先生想必知道齐赵已经结盟了吧赵国需要魏齐人头救出平原君,然魏国不愿,也不好强求。但齐国觉得魏国这是不给赵国面子,要替赵国出头,还放言说若魏国不交出魏齐人头,就要横兵边境啊。”
门客大惊失色“竟有此事”
易姜一本正经地点头。
齐国可是大国,用它来压魏国,能不慌么什么叫狐假虎威,这就是
门客嗫嚅了两句,大概是觉得兹事体大,匆匆告辞回去复命了。
易姜将他送到门口,朝对面紧闭的屋门贼笑了一声。
正得意,那门忽然打开了,公西吾站在门口,朝她望了过来。
易姜连忙正色。
公西吾朝外望了望天,对她道“师妹要取首级得抓紧了。”
易姜一愣,下意识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天热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易姜胃部却是一阵翻滚,捂着嘴巴就冲去了院中。
你大爷啊
易姜当晚连饭都没吃,简直寝食难安。好不容易睡着,一会儿梦到自己走在路上,前面一个滴溜溜滚动的球,跑去一看,是个人头;一会儿梦到聃亏给她端来食物,盖子揭开,是个人头;一会儿梦到公西吾高冷地朝自己招手“师妹,来拿这个人头”
她半夜惊醒,一身冷汗,感觉自己就要精神衰弱了。魏国此行给她身心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公西吾又给她补了一刀,现在阴影面积已经无法估算。
门客办事还算有效率,第二天午后,信陵君派人递了邀请来驿站,请赵使赴信陵君府饮宴。
信陵君府有些远,易姜乘坐车马绕过了大半个城才停在了府门前。府邸丝毫没有想象中的精致华丽,甚至说的上朴素。进了大门,一个侍从迎上来领路,将她一路送去正厅,又请聃亏和赵国护卫去偏厅就座歇息。
正厅里灯火通明,婢女曲裾如云,穿梭不息。刻纹高柱、雕虎画屏之前是黑漆彩绘的桌案。案后的人紫衣高冠,浓眉大眼,神采奕奕。
易姜本要见礼,见到他的脸动作就停了“是你”
对方也是一脸惊诧“这不是易姜姑娘嘛,你果然出来了。”
易姜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人居然是当初在大牢里见过的季无。
“你不是说自己是魏国富商季无”
“哈哈,不是季无,是无忌。”
无忌张无忌啊,魏无忌易姜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你就是信陵君”你小子果然就是去齐国刺探的吧,活该被抓
魏无忌笑容满面地走到她跟前“原来易姜姑娘就是鬼谷先生的高足桓泽啊。不要这么见外嘛,怎么说我们也算共患难过,直呼我无忌即可。”说着还亲昵地拍了一下她的肩。
易姜没想到他还挺奔放,讪笑道“这怎么行”
“无妨无妨。”魏无忌摆着手,请她落座。
酒爵里酒光微亮,淡淡飘香。烧雁捣珍,烤羊烹鸡,盛在青铜鼎器里,满满一案。
魏无忌命侍女给她斟满酒,笑着举了举酒爵“说起来,我与你还颇有些渊源。”
易姜想了一下,他初见自己时并没有认出自己,应该是素未谋面,所以不存在以前相识的可能,于是放心问道“有何渊源”
魏无忌道“当初设法让平原君将你从牢中救出来的人就是我。平原君的夫人是我姐姐,我请她在平原君跟前说话,才促成此事。”
易姜越发糊涂了“可是你我素昧平生,你为什么要救我”
“受人所托罢了。”
“谁”
魏无忌笑了笑“先不谈这些,你来此也不是为了这个吧”
易姜揣了一肚子疑问,心里挠痒般难受,但他既然不肯直说,只好找机会再谈,先把大事解决了要紧。正常推算,魏齐早就入土为安了,她已经晚了很久,实在等不了了。
“不知你对于魏齐的事有何答复”
魏无忌笑了笑,嘴角露出个浅浅的梨涡“齐国当真会为赵国发兵魏国吗”
不好意思,虽然算是朋友,但还是得坑你一下了。
易姜正色道“你也去齐国暗访过,该知道齐国兵强马壮,连秦国都要畏惧三分,难道会惧怕魏国吗君王后虽然不是个主动与他国结怨的人,但既然已经与赵国结盟,岂会不护短呢如今魏国不肯交出魏齐的人头,并不是不给赵国颜面,而是不给齐国颜面,齐国又岂会不追究”
魏无忌稍稍往后一靠,手指把玩着腰间玉佩,眼神闪烁不定,似在权衡斟酌,许久才道“平原君是我姐夫,他的事我自然上心。只是魏齐是我魏国相邦,关乎我魏国颜面。”
“是颜面重要,还是国家安危重要”易姜也上过几回战场了,嘴上功夫越来越麻溜,立即开始危言耸听“你知道这次派来的齐使是何人吗可是齐国上卿公西吾,他在齐国颇有威望,连君王后和田单都很敬重他,如果齐国不重视赵国,岂会派他前来呢”
魏无忌坐正身子,面带震惊“齐使居然是公西先生这我倒是没想到。”
易姜很满意他的反应。
魏无忌这次思考了很久,抬眼道“也罢,要魏国交出魏齐的首级也可以,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易姜连忙追问。
“只不过,魏国希望能加入齐赵联盟,与齐赵一起,共抗西秦。”
易姜想了想“这是好事,只不过还要请我国太后定夺。”
魏无忌含笑点头“赵太后派你使魏,必然是信任你的,只要你肯相助,便一定能促成此事。”
易姜正要接话,忽然一个仆从走入厅来,禀报说有客求见。
魏无忌舒舒服服靠在软垫上,并不以为意,随意摆了一下手传见。等来人走到门口,烛火刚刚映照出其面容,他就陡然变了脸色,连忙站起身来,整理衣冠,作揖见礼“原来是公西先生,无忌怠慢了。”
易姜一怔,公西吾突然跑来干什么
厅中亮若白昼,将公西吾衣领上的绣纹都照的一清二楚。他立在门口,抱剑回礼,神色平淡,仿佛身处高位的人是他一样。
“公西先生来的正好,”魏无忌引他进门“无忌正与桓泽先生谈到结盟一事,不知齐国可愿与魏国结盟”
易姜抽了一下嘴角,虽然知道魏无忌是出了名的礼贤下士,但他见到公西吾的态度未免也太夸张了吧居然都没要求他卸除武器。
公西吾迈步进门,并未入座,口中道“请信陵君恕在下不请自来,在下登门造访就是想告诉信陵君,齐国不会与魏国结盟。”
易姜诧异地看向他,恨不得揪住他衣领一阵摇晃,和魏国结盟一起对抗秦国不好吗你是不是傻
、修养二一
魏无忌也是一脸震惊,眉心都皱在了一起“齐国为何不愿接纳魏国入盟”
公西吾道“因为对齐国没有好处。”
“三国联合抗秦,怎会对齐国没有好处”
“心不诚,谈何联合抗秦”
饶是魏无忌一副天生开朗的相貌,此刻也有些阴郁了,他抿了抿唇,负手而立“我魏国诚心结盟,齐国却是这般对待,看来魏齐的首级是断不能交出去了。”
易姜闻言一阵揪心,正要出言转圜,却听公西吾道“信陵君何必故弄玄虚其实你早就将魏齐首级送去给秦军了,仔细算来,平原君此刻应该已经入了函谷关了吧。”
易姜错愕,去看魏无忌,他的神色有些僵硬。
搞了半天,人头早就送走了魏无忌是在虚张声势魏国既然早就将魏齐首级送去给秦军,却又对赵宣称坚决不交,不是前后矛盾吗
难道魏国的目的就是故意引赵使来谈结盟
一时无话,还是魏无忌先打破僵局。他再度扬起笑容,又成了那个爽朗的信陵君“敢问公西先生,究竟要如何才能肯接纳魏国入盟”
公西吾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个问题“听说魏国有意与楚国联姻”
魏无忌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不言不语。
“楚王为求自保,暗中与秦国定下互不侵犯之约,而魏国却要与楚国联姻,岂不是在对秦示好既然如此,谈何抗秦呢”
易姜猛地转头看向魏无忌,他微微侧头,避开她的视线。
好一个信陵君,原来打的是脚踏两只船的主意,想要两边都拉上关系,两边都不得罪
公西吾手扶剑柄,剑尖抵地“在下此番使魏,其实是要为太子建求娶魏国王姬。若魏国愿意放弃楚国而改与齐国联姻,那么结盟一事自然好说。”
魏无忌半天没有作声。他听说赵太后近来开始器重桓泽时,就知道这是个结盟的好机会。因为身为女子的桓泽定不会轻易被赵国接纳,根基不稳,也就好糊弄。待见到桓泽居然就是易姜,他更是欣喜,几乎觉得事情已经成了一半。
自他十几岁开始游走各国,自问眼线遍布天下,却没想到背后还有个公西吾。他当初替易姜送信时还特地派了个生分面孔去,如今看来,根本是多此一举。也许他当时在齐国的一举一动早就在公西吾眼中。想到此处,简直脊背森寒。
“师妹,走吧。”公西吾拿起长剑,转身出门。
“先生止步。”魏无忌声音渐冷“无忌既然请了赵使前来,结盟未定,岂会这么轻易让她走呢”他瞄了一眼公西吾手中的剑,“饶是你手中的昆吾剑,又岂能抵挡得了魏国千万大军”
前院内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魏军,但此时魏无忌没有下令,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原来是想欺骗不成就来硬的易姜霍然起身,举步要走。
“慢着”魏无忌叫住她。
易姜转头端起案上酒爵,哐当一声掷在地上。门外一阵声响,聃亏与赵国护卫从偏厅内冲了出来,手已抽出佩剑,高喝一声。仿佛应和这一声呼喝,院墙外随之传出一阵阵兵戈捣地的铿然之声,满是威慑。魏军闻声立时横戈,一触即发。
“原来你还备了人马。”魏无忌眼里带了些不可思议。
初来乍到小心谨慎可是常识好吗易姜坐了半天一滴酒水都没敢沾,还特地安排了人在此防备。本来见到魏无忌是熟人还以为用不着防范了,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果然搞政治的都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不要误会,我毕竟是客人,不想惊扰主人的。”她双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转头扯了一下公西吾的衣袖“走吧师兄。”
公西吾提了剑,转身与她一同出门。
“来人”魏无忌抬起右臂。
公西吾在门口停步,侧过头“我曾有恩于信陵君三次,信陵君便是这般报答恩情的么”
“”魏无忌霎时无言,手臂僵着,脸色变幻,既不甘又无奈。
“你已报答过我一次,这次便算作第二次好了。”公西吾一手托在易姜腰后,领她出门。
易姜这才明白为何魏无忌对他这般恭敬,想不到二人还有这层渊源,暗暗留了个心思。
回到驿站后,易姜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查探平原君的消息。
赵兵快马飞驰,三日便返,带回消息称平原君果然已经入了函谷关,正在回邯郸城的路上。
易姜坐在案后,挫败得一脑壳磕在案上。
所以这一趟跑来干啥白摊上了个心理阴影
虽心有不甘,但不得不承认此行公西吾给她好好上了一课。她将教训牢记在心,只是实在觉得没面子。
她起身收拾行李,决定立即归赵。
公西吾在屋中安静地翻阅着临淄送来的竹简,午后日光透窗而入,在他衣襟上笼出一抹金黄。
一个齐兵送了木牍进来,他接过来看了一眼,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来。
魏无忌已经说服魏王,答应与齐国联姻了。
“准备启程归国,记得知会赵使。”
齐兵禀报道“赵使已经提前一步上路了。”
公西吾卷起竹简,站起身来“那就追上。”
易姜觉得有人跟着自己,这感觉十分强烈。为了快点回到赵国,她弃车骑马,所以四周响动也听得清楚很多。
在官道上那会儿还不明显,现在入了岔路,两侧都是树林,林中总有忽然惊飞的鸟群,树枝被踩裂的噼啪声,甚至她有次转头好像还看到了一截黑色的衣角。
她招手唤过聃亏,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聃亏领命,招呼两个赵兵下了马,一起蹑手蹑脚进了林子。
她佯装毫不知情,继续打马前行。过了许久,后方传来一阵奔跑的脚步声,聃亏已经跑了回来。
“姑娘是少鸠”
易姜双眼噌的亮了,策马调头,就要去追。
聃亏双手撑在膝盖上弓着身子,气喘吁吁“别追了姑娘,那丫头太能跑了,我们三个都追不上她一个。”
“那也不能就这么让她跑了啊”易姜一夹马腹就冲了出去。
疾驰了半天,太阳都要下山了,她连少鸠的影子都没看到,正在气恼,眼前出现了齐国的人。
想调头跑已经来不及了,公西吾已经开口叫她。
“天色将晚,要赶到下个驿站来不及了。”他打马到了跟前,四周观望了一下,抬手指了一下前方“往前找个地方宿营吧。”
“”易姜心想我压根没打算跟你同行,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呢
到了前方,的确有块空地,恰好是个山坡背面,离开了树林,视野开阔,既不用担心野兽也不用担心大风,唯一的缺点是到了晚上蚊虫太多。
易姜此时才后悔去追少鸠,如果不是耽误了太久,也不至于现在要睡在外面喂蚊子。
齐赵两国士兵分别起了堆火,摘了大片的树叶做扇子扇蚊子,一面准备埋锅造饭。
日头渐渐西下,草地上铺了竹席,公西吾端坐其上。
赵国的伙头兵大概是有些慌忙,哐当一声将食器铜勺打翻在地,又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拾。
公西吾见状,忽然对齐国的伙头兵道“我来造饭吧。”
齐兵霎时一阵欢呼,居然能吃到上卿亲手做的饭菜,这是何等荣幸
公西吾又对易姜道“师妹和聃亏先生不妨一起用饭。”
聃亏手里的剑啪叽掉在了草地上,面露惊恐“不不,公西先生停手,君子远庖厨啊”
公西吾已经挽起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