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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门客的自我修养_第3分页

作者:天如玉 字数:14604 更新:2021-12-21 16:54:14

    幸亏裴渊就紧贴在身后,这才没失态。

    “居然惊动了先生。”赵重骄冷笑一声“没什么,觉得碍眼就砍了个下人罢了,先生不必在意。”

    “”易姜无话可说,在她看来不合理的事情,在这里却是天经地义。

    裴渊忍不住,上前一步见礼“主公息怒,既已责罚,便就此饶过他吧。”

    “二位先生亲自求情,我自然要给个面子。”赵重骄随手丢了长剑,摆了摆手,那个下人总算被抬下去了。

    四周的人闻风而散,不敢近前半分。

    赵重骄的脸色依旧不好,仿佛整个人都积压着一身的怒火,来回踱步,忽然瞥了一眼易姜“之前先生说两国交战,不敢轻易做出判断,我今日才知道缘故。”

    易姜仿佛悬了块大石在心口,难道他知道自己没真本事

    哪知赵重骄自顾自道“你是早知道赵国必然要向齐国求救吧”

    那块大石轰然落地,易姜一本正经道“主公英明。”

    “英明”赵重骄一脚踏在剑刃上,冷哼一声“也罢,先生随我走一趟吧。”

    易姜心里当然是不乐意的,但是看了看他脚下的剑,只能僵硬地点头。

    赵重骄率先走出了府门,裴渊拉住易姜,小声提醒道“我第一次见主公这般生气,先生一切小心。”

    一旁的聃亏听了这话有点不放心,想要跟过去,到了门外,却被赵重骄阻止。眼见着易姜登上了驷马车驾,他没好气地把裴渊揪到一边教育了一顿“若是姑娘有半点差池,我为你是问”

    裴渊一脸无辜“与我何干”

    “还不是你把她拉来搀和这事的”

    “”裴渊无言以对。

    在长安君府宅了那么久,这是易姜头一回出门。马车速度很快,所以特别颠簸,她简直不敢放松全身力气坐下去,怕屁股被颠散架了。悄悄瞥一眼赵重骄,他倒是坐得稳当。

    印象里赵重骄顶多有点超出少年的狡诈,大多数时候还是和颜悦色的。虽然他的和颜悦色总让人觉得没安好心,但像今天这样难以遮挡的愤怒还是头一回见。

    照理说向齐国求救不是有出路了吗他这么生气做什么易姜心里盘算着,提心吊胆。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结束了她痛苦的乘车经历。她拖着僵硬的双腿跳下车,抬头一看,眼前一座巍峨的城门,四周都是卫兵。

    “走吧。”赵重骄率先开路。

    进了门往里是长长的一条通道,中央开阔,四面高墙塔楼,前方还有一道城门。等再进入这道门,易姜呆了――广场开阔,两排黑甲盔帽的士兵持斧钺而立,道宽且长,往前是三道雕栏石阶,其上是赫赫殿宇。

    原来刚才那不是城门,是宫门啊

    赵重骄一路都没说什么话,带着易姜朝前走,所过处衣袂翩翩的侍女、三三两两的内侍,甚至有衣冠肃整的官员,无不停步向他见礼,他却一概不予理会。

    过了主道,转了个弯,拐上了一道回廊,前方的殿门已经能看到。一个素衣内侍快步迎上前来,向赵重骄见礼“见过长安君,长安君可是要求见太后”

    赵重骄哼了一声“不见太后难道见你么”

    内侍讪笑“长安君说的是,只是太后正在见左师大人。”

    “触龙来了”赵重骄一手揪着衣摆,忿忿道“我知道那老东西要说些什么。”

    内侍吓得不敢作声,小心翼翼退开了去。

    易姜觉得“触龙”这个名字十分熟悉,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以前学过一篇课文叫触龙说赵太后,一下如同醍醐灌顶。

    秦国攻赵,赵求助齐国,齐国提出条件,除非赵国送赵太后幼子入齐为质,否则绝不发兵来援。赵太后不肯送子入齐,触龙谏言,最终成行。

    那个人质不就是长安君嘛

    不一会儿,殿门里走出个老者,头发花白,拄着拐杖,脚步缓慢。内侍扶着他往宫门口送,他从廊下经过,看到了赵重骄,脸色一下变得有点尴尬,颤巍巍地见了个礼。

    赵重骄笑得人畜无害“左师前来,想必已经劝动母后送我入齐了吧”

    触龙叹息着摇了摇头“老朽已经尽力,太后却依旧不肯退让半分,只好作罢。”

    易姜皱眉,什么意思触龙说赵太后不是说动了吗怎么他说没成功呢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啊

    然而眼前老人的模样,半分不像在骗人。

    易姜忽然想起“负荆请罪”的事,终于意识到什么。

    这里的历史好像跟她所知道的有点不太一样

    、修养七

    赵重骄听了触龙的话似乎有些得意,拂袖转身,示意易姜随自己走。

    易姜边走边回头去看触龙的背影,恨不得上前扒着他双肩一顿猛摇“大哥你有照着课文里的那样说吗是不是劝的时候没走心啊”

    可惜脚下已经进了殿门。

    殿中青铜雅器,垂帘悬帐。赵太后侧卧在榻上,玄色深衣肃穆庄重,隔着袅袅香烟看不清楚模样。

    易姜这段时间跟裴渊讨论儒家礼仪之道,暗中学习了许多,行礼姿态是没问题了。然而赵重骄根本没给她时间见礼,径自快步上前,在太后榻边跪坐下来。

    “还是母后好,没有真将我送去齐国做人质。”

    赵太后的声音很轻缓“但是这样也救不了赵国了。”

    赵重骄连忙握住她手“母后这话如何说得姐姐贵为燕王后,为何不向燕国求救燕国绝对不会要求我去做人质,何须向齐国低头”

    赵太后摇头“燕王后是你姐姐,可燕国做主的不是你姐姐。燕王不愿意相助,赵国的盟友就只剩下齐国。我虽拒绝了触龙,但总觉得不是滋味啊。”

    赵重骄抿紧唇,缓缓伏在赵太后膝头,像只温顺的小羊“母后难道还是要送我走么”

    “吾儿”赵太后微微坐起,探出身子,露出脂粉未施的脸。

    她居然还很年轻,看着顶多三十多岁的样子,五官秀丽。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丈夫刚过世的缘故,看起来分外苍白虚弱。她的目光落在儿子头顶,手拍着他的肩,语气哀伤,但神情坚毅,没有半分表露出来。

    易姜原本是抱着欣赏历史人物的心态在看她,忽然跟她抬眼望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猛然想起好像规矩是不能随便张望,又赶紧低下头。

    “这位想必就是你府上的桓泽先生了吧”

    赵重骄根本没看一眼易姜,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赵太后拍怕他,示意他起身“你先出去,我有些话要单独与桓泽先生说。”

    赵重骄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转身经过易姜身边时凌厉地看了她一眼。

    易姜当然明白他是要警告自己替他说好话,不然也不会带她来这儿了。

    赵太后命人将垂帘卷高,朝易姜招招手“请先生近前叙话。”

    易姜慢吞吞地靠过去。

    “先生比我想象的要年轻许多,我像你这般年纪,还没有嫁来赵国呢。”

    易姜心里七上八下,口中只能称是。

    赵太后叹息“你与吾儿一般年纪,鬼谷先生放心将你放诸于这纷纷乱世,我却不舍将吾儿送去齐国,果真比不上圣贤呐。”

    易姜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太后真拒绝了触左师的提议么”

    赵太后苦笑点头“臣子的智慧譬如百姓的赋税,有时需要逼迫才能展现出来,但若遇上年成不好,就算逼迫也没有用。此时赵国正值危急存亡关头,我深知他们已经无计可施,却还是想为吾儿耗上一耗。但其实,我心中早已下了决定。”

    易姜万万没想到做出送长安君入齐决定的恰恰是她自己,与触龙毫无关系。这哪里是课文里说的那个不分青红皂白只知道护短的赵威后。

    赵太后朝她温和地笑了笑“今日就算先生不来,我也是要请先生来见一面的。我知道先生出身鬼谷一脉,但我并不想听什么治国之言,也不想求什么对秦良策,只想请先生随重骄共入齐国。”

    易姜怔了怔“桓泽担心担不起这重任。”

    赵太后竖了一下手“先生不必过谦,你与公西吾是同门,天下皆知。鬼谷派的规矩我也略有耳闻,由你陪同重骄入齐,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易姜对她的话不是很明白。

    然而赵太后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仿佛担心她不愿意,又许诺将来要给她千金良田,没等她再给答复就命侍女送她出门。

    所以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了。

    赵重骄的怨气可想而知,易姜回去后就躲在住处,隔着那么远都能听见他砸东西的声音。据说下人们都畏畏缩缩不敢接近,担心缺胳膊少腿,整个长安君府一整夜都惶惶不安。

    一直到深更半夜,赵重骄大概是平静下来了,没再传来摔东西的响动。易姜正想倒头睡觉,婢女跑来说长安君请她过去。

    易姜提心吊胆地去了前厅,却见裴渊、聃亏也在,就连这些天一直躲着自己的申息都在,半边脸颊还肿着呢。

    赵重骄坐在案后,身上的朝服从宫中回来后就没换过,他扫了四人一眼,脸上居然有了笑容“四位先生在我府上也有段时日了,我这个长安君怕是过不了几天好日子了,就要去齐国做人质。除了桓泽先生之外,其余几位是去是留自己做主,重骄绝不强留。”

    那三人面面相觑,聃亏最为惊讶,连连朝易姜递眼色,大概是想问为什么她被排除在外了。

    赵重骄似乎觉得疲倦了,摆了摆手“诸位好好想想吧,要走的随时可以走,不走的话就收拾行囊吧。”

    四人行礼告退,申息步伐最快,一出门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易姜想跑快也没可能,聃亏和裴渊逮着她问东问西,将她那点睡意驱赶殆尽。

    好不容易回到屋中,再也睡不着,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赵太后的话。

    为什么赵太后会提到公西吾呢听她的意思,是因为公西吾和自己是师兄妹,而她知道鬼谷派的规矩,所以才派自己去齐国。

    鬼谷派的规矩是什么同门互斗

    那赵太后的意思就是,因为知道她和公西吾会互斗才派她去换句话说,她要借助自己来压制公西吾,免得长安君吃亏

    所以公西吾在齐国

    易姜一下脑袋清明了,猛然翻身坐起,点亮灯火,翻箱倒柜地找公西吾的信。

    信别三日也当刮目相看啊,她凑近灯前,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那封信,真是心潮澎湃。

    没想到信的内容居然是这样。公西吾已经在信中明确地告诉她平原君被请去了秦国,赵国必危。国危必然求救,求救必然求齐。齐国女主当政,谨小慎微,必然要求人质。长安君是最佳的人质人选,并非良主,如果不能早做应对,就该远离长安君。

    易姜机械地托了托自己快要掉下的下巴,觉得在这样一个人面前,自己还是趁早缴械投降比较好。

    天亮时长安君府少了一个人。

    号称对主公最为忠心不二的申息半夜就翻墙跑了,无影无踪。

    裴渊跑来跟易姜说起这事时,易姜正在往口中灌那难喝的茶汤,好保证自己不打瞌睡。

    裴渊坐在她对面,用竹简狠狠敲了一下桌案,大叹人心不古,仁义殆丧,对自己居然还曾将申息当做朋友多加忍让的行为进行了深刻的自我检讨。

    直到聃亏进来叫他们收拾东西。

    “这么快”易姜有些意外。

    聃亏点头,情绪不怎么高“赵国急着搬救兵,自然要赶紧把人送过去了,王宫的车马都停在府门口了。”

    裴渊闻言不再逗留,起身告辞“我可不能背弃主公,定要追随到底,这就去收拾行囊。”

    易姜找出那个专门用来记日记的竹简,连同换洗衣服收拾在一起,也不过一个小包裹而已。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更不知道那虚无缥缈的千金良田能不能到手,她环视屋内一圈,真心不想走。

    何况只要一想到公西吾可能就在齐国等着,简直是坐立不安。

    聃亏返回房间整理行囊去了,过了片刻后过来催促易姜上路,却见她人不在屋内。在院中找了一圈,发现她竟在院墙边那棵大树上蹲着,背上背着包袱,一手攀上墙头,已经朝院外探出了半边身子,连忙问“姑娘这是作甚”

    易姜僵硬地转过脖子,语气倒是一如既往地高冷“嗯我是觉得,我加入此行实在有些多余。原本我只是受平原君之托而来,现在平原君人在秦国,长安君又要去齐国,此事大可以作废了嘛。”

    聃亏双目圆睁,一踮脚扯住她胳膊“姑娘怎可说这种话你可是答应过平原君的”

    易姜皱眉“又没协议,口头答应算什么”

    聃亏眉宇间竟有了愠怒“君子知恩图报,一诺千金,平原君救出了姑娘,姑娘又岂能失信于人”

    “”易姜无言以对,仔细想想,还有点惭愧。

    她自以为是的认定古人愚钝不知变通,却恰恰忘了这是最难能可贵的品德。千百年时光磨灭了这个品质,而她居然还觉得理所应当。

    “你说的是,我方才是随口开个玩笑的。”

    聃亏松了口气“亏就知道姑娘不是这样的人。”

    易姜被他小心翼翼地扶下地来,笑得比哭还难看“那是自然”

    、修养八

    兵士开道,百姓围观。初夏的风温柔又微凉,邯郸城陌生又熟悉。

    赵太后大概是心疼儿子,护送的车队浩浩荡荡。送行官请出赵重骄,他身着广袖深衣,一言不发地登上了车。易姜远远看了一眼,多少有点同情,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少年而已。

    聃亏和裴渊挤挤攮攮地坐在后面的车里,待易姜上了车,他们才稍稍安分了点,没再你争我斗。

    辰时出发,驶出城门时太阳已经到了正当空。前方车马忽然停了下来,易姜乘坐的马车也随之停下。她抬头望出去,赵重骄从车中探出身来,向后方高处看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什么表情也没有。

    车队继续前行,易姜好奇地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城门上原来站着一行官员。正中的是个少年,抄手而立,玄衣迎风,头戴垂珠冕旒,广袖鼓舞。这造型必然是赵王无疑了。

    看来赵王还是很挂念这个弟弟的,可惜赵重骄不领情。

    齐国东靠大海,北有高山,物产丰富,民生安乐。车队在出发后的第三天到达都城临淄,扑面而来的是绚烂的阳光和微凉的山风。

    实际上因为之前睡眠不足,易姜大部分时间都在车里打瞌睡,偏偏为了维持自己高冷的形象还得强撑着,这一路走得迷迷糊糊,根本没多注意一路上的情景。

    邯郸城中送来了个质子,自然引得百姓们纷纷围观,尾随车队的百姓几乎堵满了大街。易姜揉了揉眼睛,扒在车门边朝外张望,发现这里的百姓比起邯郸城中的穿着都很朴素,也难怪会对赵国来的人这么热情,那里可是潮流中心呢。

    一直到了驿馆外才算清静下来。

    易姜早就受够了颠簸的马车,最先跳下车来,四周瞄了一圈就觉得不对劲,好像齐国都没派人来接啊。

    赵重骄这一路上都没有与旁人说话,所有人都知道他不高兴,此时再来了这么一出,连送行官员的脸色也不好了。易姜眼见他从车上下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尖上,心惊胆颤的。

    赵重骄脸色阴沉,径自进了厅中。

    送行官员连忙追上前去,口中义愤填膺道“长安君不必介怀,臣这便去齐国朝堂指责他们”

    赵重骄霍然停步转身“我们有求于人,还敢去指责他们你还是赶紧请他们发兵要紧吧”

    送行官员尴尬地说不上话来。

    易姜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进了门,生怕惊动这尊火气正旺的大神。

    一行人车马劳顿,好不容易安顿下来,驿站竟然没有人招待他们用饭。送行官大加指责,最后终于送了饭菜过来,也是粗糙不堪,易姜吃了一口就吐了出来,料想赵重骄已经要炸了。

    赵重骄倒是没口头发作,但在屋子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掀了桌案,等于直接甩了齐国驿站一耳光。

    送行官一头的汗,忙里忙外地给长安君重新张罗饭菜。驿站里忽然走进来两个青灰短衣的侍从,说是奉齐国相国之命,有请长安君去相府一见。

    易姜听到响动从屋里探出脑袋来张望,一眼就看到赵重骄铁青的脸。

    他立于厅中,怒极反笑“你们不曾派遣一个官员前来迎接我,现在反倒还要我亲自登门去见齐相,这就是大国礼仪齐王是我舅舅,不召我入宫见驾,反倒先见齐相,这便是君臣尊卑”

    两个侍从被他这番质问弄得哑口无言,彼此对视一眼,悻悻然地回复这是相国的意思,他们无权过问,只负责传话。

    连侍从都敢藐视他,赵重骄从小到大从未受过这样的待遇,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忍了又忍才没发作。

    易姜也觉得挺无奈,一夕之间从天之骄子跌落尘泥,这落差的确是太大了些。

    僵持良久,赵重骄的拳头终于松开了,对侍从道“我刚到齐国,身体不适,就让我门下桓泽代为走一趟吧。”

    易姜刚在心里夸他顾全大局没有动怒,没想到下一句自己就被卖了,连忙缩回屋里。

    赵重骄恰好转头看向她屋门,见到她躲避之态,正如火上浇油,一下积压的火气全都窜了上来“怎么,桓泽先生如今也敢藐视我的命令了”

    易姜按按太阳穴,拉开门快步走出去“主公有令,桓泽不敢不从。”

    “主公倒是叫的不错。”赵重骄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见她这模样更为光火“先生自入府以来可曾为我这个主公做过半点有益之事我尽心奉养你,如今却落得这般地步,先生可曾出过一分力”

    易姜哑口无言。虽然这么说对她不太公平,但她能力有限,没能尽到门客的责任也是事实。更甚至她是在顺应历史的发展促成现在的局面,虽然现在已经知道历史的发展和她所知道的根本不一样。

    “若非母后下令,只怕先生此时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吧”赵重骄说到极怒,猛然抽出了腰间佩剑,惊得那两个侍从连连后退几步。

    易姜只觉眼前剑光一闪,下意识眯眼后退,被衣摆绊着跌倒在地,抬眼就见到指着自己眉心的剑尖,头皮一阵发麻。

    厅中都是人,桓泽先生被剑指着跌坐在地上,名声只怕也蒙了尘了。易姜忽然有点理解赵重骄的心理,他大概是想让自己也陪着他一起跌落到尘埃里,不过理解归理解,可千万别一个手抖真把她给劈了啊

    闻声跑来的聃亏心急如焚,忍不住要拔剑上前阻拦,被裴渊眼疾手快地挡住,一边好言好语地劝说赵重骄“主公息怒,切莫因一时动气折损良才啊”

    “哼。”赵重骄冷笑。

    易姜习惯了他这说变就变的性子,还不至于慌乱,定了定神道“主公只一味责怪桓泽没有尽心帮助您摆脱眼下困境,实际上桓泽认为长远来看,眼下情形对主公是有利的。”

    赵重骄挑眉“如何说”

    易姜扫视一圈,意思是你不会让我在这儿说吧

    赵重骄也明白人多口杂,看她神情淡定,竟然也相信了几分,只是手中的剑没有半分退缩。

    送行官察言观色,一面遣散围观的齐人一面过来打圆场。

    赵重骄瞥见那两个侍从还探头探脑的没离开,脸上无光,当然听不进去半个字。

    易姜这小身板儿还是太弱,维持同一个姿势半天,双腿发麻,后背都汗湿了。

    聃亏见状再不肯忍,一把推开裴渊,拔了长剑便要去挡赵重骄,刚走近身前,脚下铿然一阵低吟,一柄剑斜插在他脚边,轻颤不止,不仅止住了他的步子,连同赵重骄曳地的衣摆也被钉入了地面。

    赵重骄微微一愣,手中的剑收了几寸。

    易姜口干舌燥地转过视线,厅门边站着一个青年,身姿修长,玉冠白衣,脸颊瘦削,双目深邃。

    周围齐人纷纷垂头向其见礼,易姜并不认识他,但目光胶着在他身上离不开半分。

    裴渊曾与她谈论诗歌,讨论到美之一字,说道“小美兰芝玉树,芳脂玉膏。中美气度在内,风华在外。而不骄不躁,不偏不倚,眼中不见万物,胸中海纳百川,方为大美。”

    她当时好笑地问“小美和中美都还是形容人的,大美形容的只能是神吧”

    裴渊一本正经“不,也有大美之人,譬如公西先生。”

    易姜当时感觉自己受到了成吨的伤害,而这伤害现在忽然具象成了现实。之前裴渊多次跟她提及公西吾,赞美之词多如牛毛,她全都忘了,却在此刻全都鲜活地浮现在了脑海里。

    “师兄”这大概是她唯一不用确认就能认出来的人。

    “齐国上卿公西吾,特来迎接长安君。”那人屈首见礼,抬眼时视线轻轻落在易姜身上“师妹。”

    裴渊身子一软,晕了。

    、修养九

    院中马嘶人忙,齐国侍卫迅速进来分立两侧,侍女奉盏添香,这才是该有的迎接架势,但赵重骄并不领情。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剑,又扫了一眼公西吾腰间的剑鞘,冷哼道“这便是齐国待客之道”

    公西吾眉眼淡然,神色无波“齐王重病,全国严禁斗凶见血,在下出手是无奈之举。”

    “那么齐相要我主动去见他,也是待客之道”

    “安平君乃武将,任相国不久,礼数难免有不周之处。”

    赵重骄抿唇“那你作为迎接之人姗姗来迟,又岂是待客之道”

    公西吾幽幽抬眼“殿下并不是客。”

    “”赵重骄双目圆睁,脚下一动却被牵制了步伐,一怒之下挥剑斩裂了那截被钉在地上的衣摆。

    公西吾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侧身抬手做请“质子府邸已经备好,请长安君移步。”

    赵重骄收起长剑,冷眼打量他一圈,面色森寒,但终究忍了下来,拂袖出门。

    等大队人马出了门,聃亏才扶易姜起来,抽出地上长剑,双手奉至公西吾跟前“亏未能照顾好姑娘,有负鬼谷先生大恩,请公西先生莫怪。”

    公西吾接过剑纳入鞘中“先生侠义风范,并无不妥。”

    聃亏再拜,被他托住手腕。

    易姜正暗搓搓地想要挪远一点,却听公西吾道“久未见面,师妹难道不愿与我一叙”

    她拍去身上泥土,深吸口气,转过身来时面沉如水“你我有什么话可叙”

    公西吾上下打量她许久,淡淡一笑“我以为就眼下这般境地,师妹是有话要与我说的。”

    易姜看着他衣裳上精致的纹饰,腰间的玉佩流苏,再看看自己,嘴角微抽“师兄打算去哪儿说”

    公西吾自衣袖内取出一方木牌递过来“明日午后三刻,我在稷下学宫等你。”

    易姜接过来,再抬头他已经出了门。

    质子府邸就坐落在王宫附近,这大概是诸多不满之中唯一可以让赵重骄满意的一点。

    易姜到达时已经快天黑,因为裴渊晕了,她花了好长时间才说服聃亏摒弃前嫌背他走出驿馆。

    府邸不是新宅,陈设布局也远远比不上赵国的长安君府,前厅更是小的可怜,以前满堂灯火,现在只点了两盏。赵重骄披了件女装,正在里面坐着,半边身子还隐在黑暗中。

    易姜从厅外经过,他忽然抬头唤了一句“先生止步。”

    白天在驿馆被一顿羞辱,还被公西吾瞧得一清二楚,易姜心里也不大痛快,一提衣摆就进了厅中。

    “主公要说什么”

    赵重骄见她连礼数都没有,哼了一声“你之前说入齐为质在长远来看是有利的,倒是给我说清楚怎么个有利法。”

    易姜昂了昂脖子“士为知己者谋,主公不过将我当做发泄怒火的奴仆,我又何必再费心为主公出谋划策。”

    赵重骄嘴角一抽,险些发作“怎么,还要我向你赔罪不成”

    易姜竖手“这样好了,我先说出利害之处,若主公觉得有理,再向我赔罪不迟。”

    赵重骄翻了记白眼,女装之下竟颇具风情“你说。”

    易姜道“主公此番入齐,虽为质子,实为功臣。功劳有二其一,为赵国搬得救兵,解了赵国燃眉之急;其二,可在齐国周旋通融,让齐赵两国同盟更加稳固。他日主公回国,就会因为这两样功劳而地位巩固,难道不是有利之处吗”

    赵重骄神色几番变换,目光在她身上来回几遭,闪烁不定,抿唇不语。

    易姜知道他被说动了,就是碍着脸面死不承认呗。她早就想好好杀一杀这小子的脾气了,一撸袖子,上去一把就剥了他的衣服。

    “主公既然深知自己的责任,就该改头换面,克己严律,莫要被齐人逮着把柄,你在这里代表的可是赵国的脸面”

    赵重骄瞠目结舌,下意识抱起双臂,第一次舌头打结“你你居然剥我衣服”

    易姜面无表情“主公还欠我一个道歉,我记着了。”

    赵重骄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了门,依然无法回神。

    虽然欺负了赵重骄很爽,但这快感持续了也不过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易姜就爬起床来,梳洗换衣,积极备战。

    稷下学宫位于临淄附近的稷门,由齐桓公所建,专门延揽各国有学之士。这还是聃亏告诉她的,连身为剑客的聃亏都知道,可见这座学宫名声之响。

    裴渊已经恢复如常,一早就跑来易姜屋中,挠着门板不吭声。

    易姜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好笑地问了句“要不你直接跟我去好了。”

    哪知他竟然连连摆手“不不不,还是算了,还是得请先生通融才行,不然我担心公西先生不肯见我。”

    “怎么会呢”

    裴渊叹息,左右看看,凑近她耳边低语“先生有所不知,据说公西先生乃晋国王公之后,晋国为赵韩魏瓜分,他怎肯见我这个韩国人呢”

    易姜挑眉“你这消息可靠”

    裴渊摇头“不知真假,但小心点总是对的。”

    易姜回味了一下昨日公西吾的气质风度,觉得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约定时间是午后三刻,但聃亏说距离稍远,还得早点出发。易姜稍稍安抚一下裴渊,自己出门去了。

    到底比不上还在赵国,以前她嫌弃马车颠簸,现在整个质子府就一辆马车,仅供长安君使用,她想坐都没得坐。她到了府门边才想起这茬,自己又不会骑马,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一辆马车远远驶来。

    “奉上卿之命,特来迎接桓泽先生。”车夫彬彬有礼。

    易姜也懒得客气,欣然领受。

    到达稷下学宫时,看日头差不多时间刚好。大门处有两个学子模样的人守着,问人要凭证。易姜忽然想起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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