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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闲照录 第7节

作者:云卿 字数:10495 更新:2021-12-13 15:41:35

    谢燕堂把残酒慢慢喝了“听说凃州的荔枝酒、湄洲的杨梅酒不逊于此。”

    叶孤鸿嗔道“师兄故意诱我。”

    谢燕堂只慢悠悠说“明珠百舸载芡实,火齐千担装杨梅,五月恰好是时节。等过了杨梅,便去凃州,朱弹星丸灿日光,绿琼枝散小香囊,也是一景。”

    两人说笑一阵,谢燕堂突然面色一沉,向外一瞥,皱眉唤道“来人。”

    随他呼声,自壁上一幅画中娟娟走出两人,扎手行礼,齐声道“碧柬丹书见过主人。”

    谢燕堂取过手边如意,化作青泠泠一把剑,交给两人“持此去让那腌臜东西走开,莫污了此地。”

    两人应声而去,叶孤鸿伸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驱散了便是,莫要恼怒。”

    如此谢燕堂才面色稍霁,两人又絮语片刻,碧柬与丹书姗姗回来,将宝剑奉还,才走回画上。又过一会,前方停泊船只却喧闹起来,一人书生打扮,跌跌撞撞下船来,后面有小厮老仆跟着,一路踉踉跄跄,见船必入,惹得沙洲都闹了起来。核舟自有神通,一行人恍若未见,径直过去。叶孤鸿闭了窗,又禁了外界声响,不再听这些凡尘纷扰。

    如此过了一夜,第二日,泊船渐渐离开,叶孤鸿贪爱此处景色,又留了一夜。两人正趁着夜色对坐赌书,一人说一句,另一人必把下一句接来,输的便要喝一盏。这么来回了五六次,叶孤鸿喝得眼角隐隐绯红,一双眼莹然生辉。正说笑间,忽听有履声籍籍,遥见月色中一人挑莲灯缓缓行来。走得更近,看出是个穿了件大红簇花绯衣的女子,年娇貌美,体态轻盈,径至船前两丈处,深深道个万福。

    谢燕堂略皱眉,便要阖起窗户。那女郎欲近前又惧,面露哀色,泣道“求仙人垂怜。”

    谢燕堂不看她,叶孤鸿止了他动作,向女郎道“你既已得九窍,自当珍惜,行淫交媾,以久战为采取,实乃催死之道。”

    女郎恭敬叩首“仙人容禀,儿非皮肤滥淫之流,实有内情。”她自云姓石,名阿措,出自瑶山白石峰,幼时蒙昧,只知与同胞朝歌暮嬉,日夜憨玩,一夜与阿兄崖前嬉闹,忽见月华大盛,有光汤汤如水自月飞射而下,透体而入,遂生灵智。后来侥幸习得吐纳之术,修成人身,方才一脚踏入仙人门槛。

    阿措贪玩,阿兄却极为刻苦,因知精怪修行不易,故寒暑日夜,无一刻松懈,终于炼成一红丸,如弹大,蓄养于丹田。一夜他正在月下修炼,对月吞吐红丸,忽有一道人从旁出,俟其吐出时急攫而走,兄长追之不及。因失红丸,百年修行顿时化为乌有,尔后渐失神智,终有一日已与凡间狐子无异,只知逐尾嬉玩。又过数载,竟被入山猎人一箭射死。

    阿措寻踪追至山下,藏在花枝下,亲眼见那猎人剥下兄长的皮,硝好了送入店中,又被人买走,说什么毛色极好,家中人正好缺一领红艳艳的斗篷。又见猎人妻子对无皮之身喜不自禁,言已多日未尝荤腥。如此种种,她皆亲眼目睹,却因本领低微,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阿兄被剥皮削肉,皮入富贵门,肉进贫人喉,便是个寄身皮囊,也没有一丝留下。她在花枝下一直藏到天色将明,一身皮毛已被露水濡湿,才趁着不甚清晰的夜色奔回山中。一路风吹颊冷,不知是露是泪。

    回到山中,阿措便闭关不出,直至修行有得方下山来。只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她此番闭关,人间竟已过了四十余年,当年粉黛垂髫,如今都白发苍苍,射杀阿兄的猎人更已在十余年前亡故。

    只是她一番心火,却难就此浇灭。猎人虽死,其子孙犹在。其孙姓董名虑,字九思,因其父致富而进学,一日近暮时往友人家去,阿措悄潜入户,裸身卧被中,待董生回来后,诈称自己乃是生幼时相识,因父母丈夫故去,无人可依,遂来奔投。其语切切,其声哀哀,又有韶颜稚齿,引董生急急解衣相交,旬余后吐血斗余而死。

    董生既死,仇雠尚余二人。其一为夺红丸之道士,其二则是令道士夺红丸之人。阿措已细心打听过,当年利津有火居道士王茂珈,号海琼子,一日暴死,其友为救其命,故夺阿措兄长红丸。王茂珈服下红丸后果然复生,从此更能不药而医,不卜而断,其名传扬四方,王氏子孙以此致富。只是丹药种种,终是外物,内里亏虚,纵然有外物襄助也不过一时之效,长久以往终要败落。王茂珈服红丸三十四年后,寿终而亡,其子孙赖祖父余荫,衣食无忧。

    其孙王敞一夜读书斋中,忽见一女子来,姿容媚丽,自云探访相近处外家,夜深不敢行路,欲借书斋暂憩。王生欣然应允,爱其美色,夜半潜入房中寝合,匿女郎数日而人不知。半月后,迷罔病瘠。家人详问后恐为妖惑,急忙遣人寻访与先辈交好道士,又将王生接回家中,严严看护。

    只是如何防范,阿措所化女郎却夜夜来临,而家人厮婢皆昏睡不醒。王生心不能自持,又乱之,已而悔之,而不能绝。无奈之下,只好趁白日急急乘船离乡,安宁了三四日,行到沙洲时又被追来。仆婢皆无用处,王生惧而大哭,正悚然间,忽闻环佩叮当,有少年少女捧剑而来,将阿措斥退。王生也曾听祖父说过些法术神通,心知此处必然有仙人在旁,顾不得衣冠不整就踉跄而出,逐船寻找,却始终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1、明珠百舸载芡实,火齐千担装杨梅宋陆游《戏咏乡里食物示邻曲》山阴古称小蓬莱,青山万叠环楼台。不惟人物富名胜,所至地产皆奇环茗芽落磑压北苑,药苗入馔逾天台,明珠百舸载芡实,火齐千担装杨梅,湘湖蓴长涎正滑,秦望蕨生拳未开,箭萌螯藏待时雨,桑蕈菌蠢惊春雷,稯花蒸煮蘸醯酱,姜茁披剥腌糟醅,细研甖粟具汤液,湿裹山蓣供炮煨。老馋自觉笔力短,得一忘十真堪咍。从今置之勿复道,一瓢陋巷师颜回。

    朱弹星丸灿日光,绿琼枝散小香囊唐·徐寅《荔枝》朱弹星丸灿日光,绿琼枝散小香囊。龙绡壳绽红纹粟,鱼目珠涵白膜浆。梅熟已过南岭雨,橘酸空待洞庭霜。蛮山踏晓和烟摘,拜捧金盘献越王。

    2、既已得九窍,自当珍惜,行淫□□,以久战为采取,实乃催死之道需要点明的一点,道家修行人对于□□是极其看重的,道经讲“循环灌注,久久纯熟,气满三田,上下交泰。所谓常使气冲关节透,自然精满谷神存也。”

    双修,是因为男性之精为“阳里□□”,属阴的,故需要女子的“真阳”来调理,这就是凡铅(阳)中有真汞(真阴),而汞(阴)中有真铅(真阳),通过这种方式,还丹成就大药,这样才得以长生。所谓修仙,就是修得纯阳之气,《钟吕传道集》中说“纯阳无阴者仙也”。

    所以说,双修并不是□□的满足,故有说“借古者,以人喻为言者,便假说以女人为彼家,以□□为鼎器,以行淫为配合,以淫媾久战而诳人曰采取。取男媾之秽精、女媾之浊涕,而吞之曰服食,此《广胎息经》之异说也。岂可以犬马媾后,而啖遗精之事而教人乎?有借古者以外丹药喻为言者,便用砒硫胆硇盐矾硝皂杂物,烧炼炉火以诳人,而阴为提手,行其拐骗之诈谋。致道愈晦;世人贪女鼎之乐,以淫媾而失精,反称曰采补,本催死之事,反称不死之道。”所以叶孤鸿才对石阿措那么说。

    3、忽有一道人从旁出,俟其吐出时急攫而走这个来自《聊斋志异—王兰》利津王兰暴病死,阎王覆勘,乃鬼卒之误勾也。责送还生,则尸已败。鬼惧罪,谓王曰“人而鬼也则苦,鬼而仙也则乐。苟乐矣,何必生?”王以为然。鬼曰“此处一狐金丹成矣,窃其丹吞之,则魂不散,可以长存。但凭所之,无不如意。子愿之否?”王从之。鬼导去,入一高第,见楼阁渠然,而悄无一人。有狐在月下,仰首望空际。气一呼,有丸自口中出,直上入月中;一吸复落,以口承之,则又呼之,如是不已。鬼潜伺其侧,俟其吐,急掇于手,付王吞之。狐惊,胜气相尚,见二人在,恐不敌,愤恨而去——看完这个故事,觉得狐狸好可怜。

    4、阿措报复的故事,来自《聊斋志异董生》,读后感是,洁身自好真的很重要,不小心就被弄死了。

    ☆、第十八回

    叶孤鸿听她诉说,道“王董二家累你兄惨死,你为兄报仇,乃是因果循环。我只爱此地风物,与你们无甚相干。”

    阿措含泪而笑,又叩首再三,方起身提灯离去。夜色中只见一点灯火远逸,伴着幽幽歌声“婉娈淑女,衣我阿兄;懵懂稚子,食我亲朋;来时相依,归时独我;日东月西,不得相随;愁心何向,泣血苍苍;荒草漫漫,有女断肠”

    叶孤鸿凝眸许久,谢燕堂阖了窗“何必久看,不过是求仁得仁。”

    叶孤鸿笑叹“只不过是觉得造化弄人,一时有感而发。”

    谢燕堂微微冷笑“种种可怜,却有一半是说与别人听。”他将师弟牵至膝上坐下,解去簪縰,散开青丝,取了玉梳来替他栉发。叶孤鸿正仔细听他说,冷不防谢燕堂笑道“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师弟如今模样,倒有些似当年。”

    见叶孤鸿睨来,才又道“她虽得化形,却宿缘孽重,为血脉所枷,纵然有清静之心,也难再有进益,不然何必以此淫媾之法报仇。失精本为催死之事,她虽得报仇怨,自己也命不久矣。况且与董家相比,与那王家仇怨更深,她弃王而先就董,十余日便将董生害死,却留下王生慢慢折磨,固然是为了泄心头火,却也有用王生引那道士出来的心思。”

    叶孤鸿道“想必之前在一旁窥测的便是那海琼子好友,这石阿措倒也乖觉,知道借你我之势避祸,又故意说出前事,逼那人不好立时下手。”

    “那人如今下不了手,只怕日后动手也会心惊三分,‘性之造化系乎心’,有此破绽,那还能期长生久视。那王生纵然今日被救下,被她祸害多日,未必能长寿”谢燕堂道“畏死者速死,延命者去命这狐狸当真是睚眦必报。”

    见叶孤鸿若有所思,便轻抚肩背“你若有心,不妨多停留几日。”

    叶孤鸿摇头“那道人夺狐狸红丸为好友续命,石阿措为兄报仇害人性命种种皆有前定,不过循环轮回。这三界五行,当真是如在火宅,步步惊心。”

    谢燕堂望着师弟“若非如此,我等何必苦苦修行。”

    叶孤鸿垂眸相就,柔声道“一人一世,自当珍慎。”

    两人絮语渐低,渐渐无声。夜间江风大起,吹乱烟柳,核舟乘波摇动,忽然一闪,须臾便窜入空中,借着夜色向湄洲飞去。

    此后数年中,二人将南方诸州一一游遍,又过了三四年,方才返回宗门。

    山中不知岁月,十余年时间与修行中人不过眨眼,相处不见半点生疏。一夜月明露白,众人又到观澄堂来烹水煮茶,论道谈天。玉虚殿周以道说“人为冲和气所化,距道远矣,故而能观能察,以此而发念,故为修行之始。”

    先人有云,天地万化,自非三气所育,九气所导,莫能生也。若在道气内,自可永存绵绵,寿无亿之数。但身在其内,便难以体察,故世间才有“身在此山”之说。而有远距,才得以见日月星辉璀璨。但也因为有所阻隔,世间大多人不过浑浑而来,噩噩而去,以洞影为真,一世完结,随即散去化为他物。

    清景殿徐尔浚道“成道之难,犹若登天,三灾九难,一念疏忽,便坠地狱。我辈虽与凡人不同,却也须知‘圣人之下,皆是蝼蚁’,当兢兢业业,日夜不殆。”

    拂云峰刘若敞道“我等之于世人,犹草木附地,焉能相离?世人大多浑噩,却有道昭显,恰如有无相生,同出而异名。如自以为骄矜,实为不明。”

    浮玉殿周令嘉接口道“故先人有云,‘神仙厌居三岛,得大乘之法,内外丹成,道上有功,人间有行,功行满足,授天书以返洞天,是曰天仙’,可知欲修行有成,定须反哺世间,方得圆满。”

    众人皆称是,有新进者闻言自惭,道“我等只当修行便不与凡俗同列,妄生骄矜,实在惭愧。”

    成霁真笑道“修行当性命双修,既然如此,又何来一蹴而就?不必妄自菲薄,以后谨记便是。”

    几人又说了一阵,转而说起各项见闻,叶孤鸿将贺山有之事说了出来,他人都是大惊“如何又有此事?”

    周绵谷见他困惑,便解释起来,原来数年前景云观李约曾携一弟子前来,那弟子姓元,双名玉章,乃是李约三百八十年前所收,二十多年前经过流冰洋,恰逢界海生变,神魂被幽火所伤,从此混惑迷乱、昏然无觉。景云观尽力施救多年,最后实在无法,只好向太清宗求救。

    周绵谷从前曾见过元玉章,只觉此人修行已深,真气内融,辉光外发,如隋珠荆玉,天生真宝。如今再见,却已浑浑噩噩,长迷生死。太清宗虽然有心相救,奈何元玉章神魂已崩,恰如将明珠打得粉碎,虽然李约以外力替他拢住神魂,也不过是勉强支撑住形体,等死而已。李约无奈,只好带着他回返宗门,年前传来消息,说元玉章已身消体化,重入三界五道。

    徐尔浚叹道“可惜神标仙骨终不在,我等问天求索又少一人。”

    成霁真向谢燕堂道“那位贺小友竟能在界海中一丝不损,又得功德,只怕日后是个不出世的人物。不过修行虽然风光无数,一步步却都如履薄冰,成与不成,还看以后。如今叫我担忧的却是这界海,近来频频生波,只怕有变。”

    叶孤鸿骤然想起一事,脱口道“不错,算下来这不到百年里竟然已有了三回。”他连忙将当年甄嘉族中子弟除去天授一事说出,几人都是吃惊。

    古今往来奇闻异事不少,界海生变也并非近来独有,因此如琼城甄嘉族中子弟得天授、贺山有挪移世界、元玉章神魂损坏这些因界海变化而起的事,往昔也时有发生。但如现在这样不到百年就出了数起,实在是闻所未闻,更何况往昔界海变化引发之事,大多在界海附近,这回却是连内地琼城也波及到,更不必说直接将贺山有从另一界擢来,其后隐情着实令人暗暗心惊。众人相视一眼,都是眼露忧色,也无暇再寒暄,纷纷起身去寻各自殿主峰首,回禀此事。

    莲花峰诸人送了同门回来,谢燕堂道“此事不过是我们私下揣测,界海变化关乎此界兴衰,非一门一派之事,莫要惊惶,只听宗主吩咐,仍照平时行事既可。”

    ☆、第十九回

    过了几日,宗主遣弟子许翙来莲花峰,只让诸人静心修行,余事勿论。又将一事吩咐叶孤鸿,命他与徽音殿殿主张熏吾、浮玉殿沈飞云之徒戚含龄、玉虚殿庄崇安之徒淳于令嘉及拂云峰殷师秀之徒韩时照二十日后一同前往玉台山无量宗,贺真人魏沧白出关,及在璇玑台开坛讲经。

    听闻许翙如此说,叶孤鸿顿时一怔。道言昔於始青天中碧落空歌大浮黎土,受元始度人无量上品。元始天尊当说是经,周迴十过,以召十方,始当诣座。天真大神,上圣高尊,妙行真人,无鞅数众,乘空而来,飞云丹霄,緑舆琼轮,羽盖垂荫,流精玉光,五色鬱勃,洞焕太空,七日七夜,诸天日月星宿,璇玑玉衡,一时停轮,神风静默,山海藏云,天无浮翳,四气朗清,一国地土,山川林木,缅平一等,无復高下,土皆作碧玉,无有异色。众真侍座,元始天尊悬坐空浮五色狮子之上。说经一徧,诸天大圣同时称善,是时,一国男女聋病,耳皆开聪。说经二徧,盲者目明。说经三徧,暗者能言。说经四徧,跛痾积逮,皆能起行。说经五徧,久病痼疾,一时复形。说经六徧,发白反黑,齿落更生。说经七徧,老者反壮,少者皆强。说经八徧,妇人怀妊,鸟兽含胎,已生未生皆得生成。说经九徧,地藏发泄,金玉露形。说经十徧,枯骨更生,皆起成人。 是時,一国是男是女,莫不傾心,皆受护度,咸得長生。

    可知讲经传道之事关重大,非真神至不能,而旁人能聆听一二,已是受益匪浅,胜过面壁十年。谢燕堂道“不必顾及其他,只管去就是。”

    等到了出行那日,叶孤鸿从莲花峰下至云光台,浮玉殿戚含龄已等候在此,见叶孤鸿来便招呼道“叶师弟。”

    叶孤鸿急忙行礼,“我来晚了。”

    戚含龄笑道“我贪看晨光,故来早了些。”

    两人一时移目向外,只见开襟阁外云海茫茫,如涛似雪,朦朦之外,有明光如线隔云射来。又等了片刻,淳于令嘉与韩时照接连到来。等到天光大彻,只见白光一道瞬至山前,徽音殿殿主张熏吾立在云上,略看了四人一眼,“即来齐了,便启程罢。”说罢放出一枚宝珠悬于空中,不过黍米大小,张熏吾前行,后四人依次入宝珠中,随即光华一闪,瞬间已无踪影了。

    殿主法器,自然比核舟更佳,无量宗虽与太清宗相隔万里,也不过朝夕即至。待行到无量宗山门前,只见来者如细雨密雾,难以计数。淳于令嘉未免咂舌“这一趟阵仗真不小。”

    无量宗葛郁芝与韩时照有数面之缘,见他们五人便迎上来,又见有张熏吾,便抛下其他人亲自引入门中。几人御风踏云,少顷已在无量宗养德殿阶陛下,宗中长辈得了信迎出来,又是一番寒暄,挽着手同进了殿内,叶孤鸿等是小辈,遂陪侍殿外。

    当时殿外已侯了若干宗门弟子,见太清宗诸人来,熟悉地便上前招呼。有一位荀光儒乃是东江至真观弟子,又有一位陈意婵是藏云山化生宗弟子,都与叶孤鸿相识,一起上前来说话。几人昔年多常往来,后来叶孤鸿魂散不醒,又有师兄转世等诸事,一晃已几十年未见,此番相见,格外亲热。

    陈意婵性格爽朗娇憨,数十年不见也熟稔如昔,张口便笑道“叶师兄,此番事了,我们必要好好聚一聚。”

    荀光儒性子温厚,也道“正是,白道友与霍道友也时常问起你。”

    说话间,又有数人被引入殿中,有面生的,荀光儒便低声说给叶孤鸿与陈意婵。叶孤鸿轻“咦”一声“竟然连卧南道人、岱川崔云松等也来了。 ”这几人平素都是万事不管的,百十年难得见一面,这次居然齐齐到来,真是惊人。

    荀光儒道“魏真人闭关百年,年前才出关,一听他要讲经传道,谁人不肯来。若能在此得一丝灵光,已胜许多人面壁十载。”

    一旁有人闻言皆是点头,有不知内情的出声询问魏沧白是哪一位,顿时有人急急说“你怎连魏真人也不知?”又看了他一眼,才缓和下语气“你年纪小大约不清楚,魏真人乃是极惊才绝艳之人,修行不过百余载便已窥至化,百年前他自言有所悟,于是就此闭关,直至近日才出来。想必是已勘破了迷障,修行更进一步了。”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又凑着说了一阵子话,忽然殿中师长传讯过来,便呼啦啦惊雀似地散了。未几张熏吾也出殿来,遥遥唤几名弟子,叶孤鸿匆匆向荀光儒与陈意婵一拱手,急忙跟上去了。

    太清宗一行人被安置在宜芝殿,旁有鱼藻宫、畅心台等,住着其他门派弟子。张熏吾将几人叫进正殿,认真嘱咐道“此次讲经一事多有蹊跷,你们近日莫要随意走动。”

    众人心里一凛,却并未出声,张熏吾面露嘉许之色,微微一笑“过几日你们自然就明白了,今日都且下去吧。”

    几人道声“明白”,自此之后便足不出户,纵然有别派弟子相邀也婉言推却了。荀光儒与陈意婵大约也得了师门长辈提醒,这几日并未来寻叶孤鸿,一时间倒是清净。

    到了讲经那一日,天清气畅,百花含英,璇玑台上云静风消,台下环列数座,皆是各门各派来人。

    待众人入座,少顷,忽然白光一道,有一人自空中至台上。形容明逸,天资清耀,头戴九灵夜光冠,身着八龙锦嵌紫羽华衣,腰佩玉带,缀盈金虎流金铃等物,容貌之盛,如日如云。有初见者不由心魂摇荡,啧啧称羡。而深知魏沧白者,如张熏吾却不禁心中一沉,不安之感更重。

    魏沧白在璇玑台上坐下,眸光轻扫而过,随即启口开讲。先说清净,后解本真,又说宝章变化,还丹金液种种。洋洋洒洒,滔滔不绝。讲到妙处,声外有隐韶之音相合,河山静默,柔云徐来,有青白黄三色云炁盘旋台下,恋栈不去。身畔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狮子、白鹤等形貌若隐若现。台下诸人心迷神醉,只觉魂神澄正,万念不起,不论修为,俱有所得。

    待到云收雾散,众人醒转已是三十二天之后,张熏吾静坐良久,轻声叹息“此道高妙。”又望璇玑台上,眸中微露悲悯之色,随即掩去不提。

    ☆、第二十回

    叶孤鸿此次收益颇丰,回到宜芝殿后便闭门不出,细心体悟这数日所得。他心系修炼,倒也无暇顾及宗门诸人为何久留不去。直至十余天后,他正在房中打坐,忽然听见沉沉钟鸣传来,顿时心惊不已,连忙同戚含龄、淳于令嘉与韩时照一起匆匆赶到正殿。

    殿中张熏吾一身青袍,见弟子来了,叹道“魏真人去了。”

    四人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不及多想,回房各自换了衣裳,随张熏吾一起往养德殿去。

    这时来听经讲道的各宗各派已去了七八,还有三四家留下,其中便有至真观,荀光儒与师兄弟及长辈站在一处,见叶孤鸿来了,略略点头示意。叶孤鸿略一回顾,便随张熏吾入殿祭奠。

    魏沧白在无量宗中声望极高,当年若非无心,未必不能执掌一宗,如今停灵殿中也并不为过。张熏吾秉了一炷香插在灵前炉中,又绕到灵床旁。只见魏沧白头戴金华太玄冠,身着郁青纳纱织金纱边绣袍,袍上明月珠缀,身下是紫锦被褥。虽魂魄已去,却仍形质柔暖,状若生人。回想从前相交,一时感念不已。

    祭拜出来到殿旁小阁,一眼便望见无量宗宗主齐云宥面窗而立。他身为师兄原本不必服丧,现在却也换了素袍,不缀不饰,只在腰间留一佩剑,正是魏沧白平日随身所带的销神剑。张熏吾踌躇再三,劝道“魏真人也算了却心愿。”

    齐云宥缓缓点头,眼望天外轻云来去,淡声道“他不顾性命破壁而出,又勉强讲经传道,只为无量宗留一线香火情如此,又岂能辜负。”

    张熏吾默然不语,魏沧白为何破壁讲经的缘由他一清二楚,求仁得仁,虽然身死也了无遗憾。只是对于生者来说,却并非如此,纵使先贤已将道理讲得明明白白,却还是无法轻易勘破。两人相对无言,未几张熏吾起身告辞,行到门前回头,见齐云宥已转过身去,青天之下,背影萧然,一时口中涩然,急忙去了。

    张熏吾去后,此间再无旁人,齐云宥气息骤泄,双肩塌下,几乎站立不住。抬眼望见壁上所挂图画,乃是两人在辋川赏雪时共作,虽绘的是雪峰石色,风悲日曛,却因为两人同在,自有一股喜意。如今再看,仍是旧时颜色,却已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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