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分,而一旁的梁王爷却极慵懒地躺在太师椅上,手里拎着紫砂壶,偶尔瞥一眼许家小姐的脸色,嘴角便勾起一弯笑。
“阿乐,这药酒可是西域进贡来的,对跌打肿痛有奇效呢,只是需得使劲揉搓才能发挥药效,忍着点忍着点”语气倒是关切,可我隔着这么远都瞧见他憋笑憋得肩膀直颤。
身前的两个丫鬟款款地过去向他通禀,许家小姐听见了,抬起一张湿漉漉的脸来,瞧见了我,索性咧着嘴大哭“鹭鸶,疼”
那边闲适的王爷居然又说起了风凉话“啧啧,不过是拧了脚脖子而已,堂堂许大将军的千金居然哭得这样先前你爹爹不是还说要带你去边疆做个巾帼英雄的么现下呢唔,哭鼻子的本事倒有些巾帼英姿”
打趣完她,才将目光放在我身上,上下一打量“鹭鸶姑娘在我这园子里可游得尽兴了”
“我是走迷了。”我辩道,看着他一扬手,两个丫鬟便诺诺退了出去。
一时间,园中除了许家小姐的哀叫,便没了声响。
我偷眼瞥他,却见他摩挲着手里的紫砂壶,正远目眺望,若有所思。
我愈发觉得,这个人,和那骁战公的名号,真真不相配。那骁战公,听着该是多么的英姿飒爽,威风凛凛,一匹烈马,手里一柄银杆红缨的长枪,气吞万里如虎;而眼前这人,眉目疏朗,身形清瘦,倒带着几分文气,而作派瞧着,则似个纨绔子弟,还与许家小姐计较,不免小气。
正目不转睛地看,却撞到他转过来的目光,不由一怔,飞快地低下头去。
只听他闲闲地道“鹭鸶姑娘,你与闵大人是旧识”
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闵大人”说的便是闵秋宵,忙点头。
“唔,那日被困红月楼,怎的不向他求救”
“那时还不晓得他在哪儿,初到京城,问着路都打听不到。”
“那为何要上京来”
“为救夫婿。”
他听见这个,竟好似有些惊讶,目光一瞬,嘴边又漾起了浅笑,自语一般轻声念叨“唔,这倒怨不得他心伤”
谁闵秋宵么
那边的许家小姐听见了,立刻嚷嚷起来“秋宵哥哥么在说秋宵哥哥哎哎哎疼”
“倒忘了你了,放心吧,不是你那宝贝哥哥。”
我听得糊涂起来,不解地问“王爷说的是哪个”
却被他岔开话去“孤身一人便上京来救夫,鹭鸶姑娘好胆识。”
“鹭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有个伴儿的,是个小鬼,成日里板着脸,像人家欠了他钱似的。”许家小姐又呲牙咧嘴地插上话来。
“小鬼小鬼中什么用”他笑,“还不如带个身强力壮的保镖,遇上贼人还能挡上一挡,你也免了红月楼那档子事。”
一听到这三个字,我心里就翻江倒海地难受。
“说起来,我还欠你一句多谢。”
“嗯”谢我谢我什么
“你不必细究,总之我欠着你一个人情,日后若有难处,便可来寻我。”
这人怎么总是说话只说一半莫名其妙地硬塞给我一个人情,倒像是我白得了个便宜。
我正纳闷着,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兴高采烈的喊了一声“王爷”
这声音,好生熟悉。
可是待我转身去看的时候,却没了人影。
怎么回事莫非是我耳朵听岔了不成
“唔,是阿九。”王爷道。
我半信半疑地又向后望一眼。
是阿九吗
可那声音却怎么怎么听着好像那沈园的江醇呢
作者有话要说完成活力啦欧也倒头睡去。
闲适王爷
我踮着脚尖顺着墙头望了又望,可目光所及之处除了常绿的松柏以及一块块铺得平整的青色瓦片之外,便再无其他。
身后许家小姐又在嚷“阿九那家伙就爱故弄玄虚怎么叫一声儿就又没影了”
唔,也许真是阿九。再说江醇是沈青铎身边的人,又怎会跑到这王府里来八成是我臆症了。
转回身来,那王爷正拎着紫砂壶,乜斜着眼瞥我,撞见我目光,便不疾不徐地挪开了,好似刚刚只是目光恰好掠过了一处寻常的风景,并不能真正入得眼中。
许家小姐还念叨着“王爷,这阿九真真古怪得很,要我说,还真不如那个韩千儿”
话还没完,便被他驳了去“你先前还不是嫌人家韩千儿闷葫芦似的么唔,我记得你原话儿也没这么文雅的”
许家小姐立时红了脸,幸得脚踝上的酷刑终于告一段落,端着药酒的丫鬟福了福,转身出去了。
园中便只剩下了我们三人。
此时已是午后过半,阳光转为微黄,在墙角处倾泻成最好看的角度,暖暖地落在身上,便好似泄了一身的力气,不由得慵懒起来。
王爷与我赐了座,我便拣了个离他们略远些的位置坐了。
许家小姐闲着无聊,便怂恿着梁王讲些传奇故事来听。
王爷耐不住她缠,又呷了一口茶水,将紫砂壶撂了,才施施然道“那就来讲讲本王当年怎么单枪匹马夜闯敌营的事情吧。”
许家小姐拍着手叫好,我在心里嗤之以鼻。
单枪匹马夜闯敌营就凭他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派头吹吧吹吧
“那是七月半,大漠里的天气说变就变,白日里还晒得人晕眩,到了夜里便刮起刺骨的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敌营在白天伤我一员大将,我气不过,便半夜里偷偷溜出来,卸了墨云身上的红缨穗子,鞍辔上的银铃儿,着一身黑衣,偷偷地摸进他们的营帐里去”
嘁,这样的段子,我在说书先生那儿听得多了,远比他说的跌宕精彩,人家还配给瓜子儿,哪儿像他,一毛不拔。
我百无聊赖,捡了根草杆儿给地上的蚂蚁大军摆龙门阵。以前在济南,我和涂虹一在老城墙上无事可做的时候,就喜欢玩这个,看谁圈的蚂蚁多,很无聊,却很能打发时间。
不知神游多远,忽然王爷的声音再度悠悠传进耳中来“我那年出征的时候,先帝爷还病着,玄武门外没多少人,就你爹爹带了你和你哥哥来,你那时候才两三岁,这么大一点儿,扎两个小辫子,一身红衣服,偎着你哥哥站在送行的队伍里”
“你真是无聊,多久远的事了还记着,莫不是青睐本小姐了”抬头就瞧见许家小姐捧着脸笑。
王爷白她一眼“你陶醉什么我又不是为着你才记那么深切。”
“那是为何”
他沉默良久,忽然笑了“那是,最后一次出征呀。”
笑容里满是寂寥。
我忽然就信了他真的曾经英勇善战。
园子里又沉寂了,我低下头继续摆我的龙门阵去,蚂蚁大军炸开了锅,慌慌张张地绕着圈。
没过一会儿,忽然听着王爷诧异道“哎哎哎,你好好的哭什么”
我再度抬起头来,瞧见许家小姐居然一脸泪痕地望着王爷,那目光里还颇有点慈悲的意味“我我就觉着你亏了。你这一身英武本事,都叫皇上白白地浪费了。我真替你不甘心。”
“你别那么看我,弄得好像我真的一无是处似的。我好歹还是个王爷,把你那眼泪水给我收回去”他很受不了地白了许家小姐一眼。
许家小姐的泪珠儿却收不住了,还有愈来愈汹涌的势头。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阳春三月天,草长莺飞,阿乐,这偌大的皇城里,真没甚乐子。要不,哪天咱们去放纸鸢,可好”
“纸鸢”许家小姐立刻止了眼泪。
我不由在心里感叹王爷好手段啊
“嗯,放纸鸢。阿九前几日还跟我说,他扎纸鸢可是把好手呢。是不是,阿九”说罢,细长的凤目往右一瞥。
顺着他目光而去,果然,那猫儿似的少年坐在院角一棵大树上,原本颇闲适地倚着树杈,冷不防听见王爷叫他,身形一晃,倒差点从树上掉下来,忙一手攀住身畔一根略高的枝子,稳了一稳。
他什么时候去那树上的按说攀折树枝总会有声响,这园子里又一直静得很,他攀上树去我应该能发现的难不成还真是精怪
再说那王爷,方才一直在与许家小姐说话,眼风动也没动,又怎么发现那无声无息的家伙的
只听得阿九小声嘟囔“嘁,背后长眼了不成”
许家小姐嚷“你怎么跟鬼似的”
阿九狠狠地瞪她一眼“你才是鬼”
而后慢吞吞地换了个姿势,仍慵懒地倚着树杈,没有半分要下来的意思。
王爷又淡淡地一瞥“何事”
阿九伸长手臂,摘下树梢上新发的嫩叶,对着太阳照了照“没什么,就是人家发觉鸟儿不见了,正寻鸟儿来。”
“呵,看这么紧。”王爷低低道,掂了掂手里的紫砂壶。
阿九忽地起身,借着脚下的树枝略一施力,便轻捷若风地越过了墙去,那动作,比猫儿还流畅。
不多时,便有丫鬟托着茶盘过来替王爷添茶。
有个词儿怎么说的来着心有灵犀。这阿九与王爷,便是如此吧。那王爷不过一个细微的动作,阿九便了然了;而别人都没发现的阿九,王爷却晓得他就在那儿。若不是背后有眼,那也真就这个心有灵犀能解释了。
我乱七八糟地想,那边的王爷呷了一口茶水,又对许家小姐道“阿乐,你觉得本王这个放纸鸢的提议可好”
这王爷,还真是执着。
许家小姐歪着脑袋想了想,答道“挺好,可是都叫谁去你可不许叫李毅臣来还有谢及第,还有那个周家的谁,一个个比你还纨绔,看见了就讨厌。”
“这是自然,他们一个个膀大腰圆的,快走都走不动,还放纸鸢别再累着他们。就咱们几个去,若鹭鸶姑娘愿意,也一起来好了。”
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我一怔。
许家小姐立刻殷切地对我道“对对,鹭鸶你也一起来,到时候,再叫上秋宵哥哥”
王爷啧声道“那个木雕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个状元么你瞧瞧你整日里给灌了迷魂汤似的,一说到他就好像掉进糖罐子里去了。”
“有本事你也考个状元去”许家小姐瞪他。
“本王学识渊博,还用得着考状元你问问这普天下的老百姓,谁人不晓得骁战公文武双全,才华横溢”
还没说完,便听得园子外头一声唿哨,好似鸟儿嘹亮的叫声。
许家小姐笑道“你看看你,连鸟儿都嫌你不谦虚了。”
王爷顿时将凌厉的眼风扫过来,忽然又笑了,有点看好戏似的意味,凉凉地道“你最好先喝点水。”
“喝水我干嘛喝水我又不渴”
话音刚落,便见得一侍卫打扮的人进来园中,对王爷叩首道“闵大人求见。”
“秋宵哥哥”许家小姐一听这个,立马从椅子上蹦起来,连自己脚上的伤都忘记了,结果一用力,又跌回椅子上去,哀哀地叫。
王爷鄙夷道“啧啧,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傻了似的。”一面又向那侍卫模样的人说“请他进来。”
那人刚退出去,便见得闵秋宵一脸风雨欲来之势,疾步走了进来,抬手对王爷冷冷地行礼道“王爷千岁,叨扰了。”
王爷依旧闲适地摩挲着紫砂壶,气定神闲道“不妨不妨。闵大人此时前来,不知何意”
闵秋宵看了我一眼,拱手道“这位姑娘乃下官好友,不知为何竟到了王爷府上,给王爷添乱了。”
“哪里哪里,不过是今日于街市上偶遇她二人遇难,阿乐又莽撞受伤,不便行路,本王便邀鹭鸶姑娘同行照应。”
“唔,这般说来,便多谢王爷出手相助了。现下天色渐晚,下官便不多叨扰,先行告退。”
说罢,便拉着我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