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将他推出门去。
许家小姐并不以为意,转脸对我道“呐,鹭鸶,说到衣裳,咱们改日去街上逛一逛吧我晓得几间很不错的绸缎庄,早就想着裁身新衣料,只是府里那两个绣娘手里没有什么新样儿,我看得早厌了,你先前不是说你家是做绣活的么,改日咱们一块儿去瞧,你从旁替我配一配,可好”
我点头应下“这好。我娘亲的绣活儿可不是吹,真真全济南都有名的,她那些绣样儿都是她自己想的,绝不与人家重样。我呢,虽手艺不精,却也描得出几个,到时候替你配了料子,描几个出来,交给你家绣娘去做便是了。”
她听了开心得不得了,拽着我急切道“那,那咱们什么时候去干脆,干脆就明日吧”
我反正无事,便应下了。
她乐得脸上红扑扑的,却忽地一拍手,慌张道“啊呀不好我忘了我爹爹的规矩了再不回去,小蝶要穿帮了”
说罢便急着要走。
我忙起身送她。一路送她到院门,一路听她解释“我爹爹叫我每日上午在房内弹琴,怕我偷懒,还偷偷叫嬷嬷在外头听,我今日叫小蝶替我,才偷着跑出来。反正我一直弹得也糟糕的很,嬷嬷听不出的这都不碍,只是到了午饭时,便蒙不过去,我得快些走,免得穿帮”
我道“我晓得,晓得,你快回去吧,当心脚下,刚下了雨,湿滑得很。”
她应着,末了还不忘嘱咐我“呐,别忘了明日明日”
我点点头,她便一溜烟地跑了。
平果儿跟在后头,听见了一两句尾儿,便急切问“明日明日你们作甚去”
我瞧见他两手全是泥巴,前襟上也给抹了好几道,不由地来气,便对他道“我们爱作甚去就作甚去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
他慌得立刻大声道“我不我跟着你们去”
“你去什么去等闵秋宵回来我就叫他教你写字去,明儿个给你规定十张大字,写不完不许玩”
闵秋宵今日回来得早,夕阳还红彤彤地斜挂着的时候,便见他推开角门过来了。
我正无趣,气平果儿玩,惹得他嘴巴噘得能挂油瓶,瞧见闵秋宵,便向他招手。
他笑了一笑,衬着暖洋洋的夕阳,显得分外好看。
我招呼他来檐下坐了,问道“今日怎么回得这么早”
他理了理衣襟,略带歉色道“今日朝中无甚要事,早早地便散了。我原早些时辰便能回的,谁知半路上被几位大人拉着去福锦巷瞧字画了,一直耽搁到这光景。”
“唔,你们这些文人,就爱瞧什么字画,还总喜欢咬文嚼字地评上一评,有甚意思多半都是附庸风雅。”我忽然又想到那时去杭州时,路过西子湖畔,钻进耳里的那句诗来“西子湖畔有佳人,生得乌发又红唇”,不由恶寒。
许是我打寒噤被他瞧见,他便问我怎的,我将那句听来的狗屁诗说给他听,惹得他哈哈大笑。
我也笑,还不忘刻薄“不过,这句子倒也写实,哪个美人不是乌发红唇来着白发红唇那是妖精,绿发黑嘴的那是夜叉,也只有这乌发红唇才能瞧着顺眼些。”
他又笑,指着我无奈道“你啊你,从小就爱刻薄人家,到大了也还是这样子。”
我故意正色“这样就算刻薄啦今儿个我可存着菩萨心肠呢”
平果儿还蹲在一旁生气,闵秋宵瞧着奇怪,便招呼他过来“小子,你怎的一个人闷耍”
平果儿平时也不甚待见他,这会儿心情又被我弄得差得很,于是连头都不抬一下。
闵秋宵好脾气地走过去呵他的痒,笑道“怎的脾气还这么大哪个惹你了是鹭鸶么”
平果儿怕痒,脸上终于绷不住,不情愿地抽了抽嘴角,笑得那个难看哟甭提惹得我俩又乐。
许是觉得自己被捉弄了,平果儿有些恼,两手使劲一挣,脱开闵秋宵,双目圆睁,怒气冲冲地嚷“你还有那个姓许的小姐,你们都好烦哪每日都要来,今儿个害得鹭鸶扎了手,明儿个又害的鹭鸶受了凉,盼着鹭鸶受伤么”
闵秋宵听平果儿说完这话,变戏法似的,脸色一下子便冷了,对我道“许怿暖今天又来了”
我忙否认“没。小孩子说笑,你莫当真。”
许家小姐来这儿的事情,我本来是不想跟闵秋宵说的,他对她有成见,我怕他恼起来又对许小姐恶言相向。
他望了我一眼,转身冲角门外“素梨”
素梨不明所以地走进来,闵秋宵看了看她,沉声问“今日,那许怿暖又来了”
素梨暗暗瞥我一眼,小声道“没,没有。”
他站起身来,冷哼一声“这很好,我府里的人,竟都学会欺瞒主子了”
素梨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连连叩头称罪。
我瞧不过,挺身相护“你摆什么官架子许小姐来这儿,是我不让她说的,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手一挥,叫素梨退下,阴沉着脸,一声不吭。
我又道“我与许家小姐之间,已经冰释前嫌,今日她来,是作为好友来的。其实若不是顾及你的态度,我大可以告诉你。但是瞧瞧你这个脸色我就是怕你不分青红皂白又去找人家理论我真不晓得许家小姐到底哪里得罪你了,值得你这么一个大男人成日里斤斤计较”
他脸色略松了松,却还埋怨似的驳我“你给她收买了不成”
“收买你当是做买卖呢本小姐自有那四两拨千斤,化干戈为玉帛的法子。”我摆出戏台上那聪明军师的派头,摇头晃脑地踱了两步。
他总算平复了,无可奈何地冲我摇摇头“罢了罢了,我不再计较了,免得显得我忒小气了点。鹭鸶啊鹭鸶,你总是这般没心眼,冒傻气,当心哪天真被人糊弄了去。”
我笑“谁敢糊弄老子揍不死他”
他瞧着我,好一会儿没言语,不晓得在想什么。
我拿手在他跟前晃了晃,他才回神了似的。忽然冲我笑了“罢了,傻人自有傻福。”
我的手还在他跟前晃着,听见这话,立刻捏成拳头去敲他。
两人闹了一阵,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小孩。
转眼一望,只见平果儿蹲在墙角,头顶上仿佛绕着块乌云,怨气十足地望着我们,两汪泪珠子满得快要溢出来。
我赶紧过去揽住他,哄了半天才将他那澎湃的泪花哄退了。
于是三人便一同坐在檐下晒太阳。
我与闵秋宵说着幼时在白鹭洲的趣事,掏鸟窝、摸鱼、钓虾、打水漂一桩桩的,都是幼时珍宝似的记忆。
平果儿被吸引住了,痴痴地听。
直至说到我随娘亲离开,两人便不约而同地缄默了。
平果儿还心焦地追问“那后来呢那后来呢你第二日又去找他没”
我望着他漆亮的双眼,无奈地笑了笑“后来,后来我就去济南啦,然后就和涂虹一打了一架。”
和闵秋宵,早就没了后来了。
夕阳西斜得厉害,闵秋宵被罩进房檐的暗影里。他站起身来,将已经没入阴影的圆凳又往前前推了推,于是整个人又回到橘色的暖光之下。
他抬起头看夕阳,脸上笼一层薄薄的暖意,睫毛拖着长长的剪影,肩线利落,身形似竹,衣袂被春风推着打晃,分明是又清雅又谦和的风雅公子模样。
我瞧着他,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愧疚。
然后脑中闪过许家小姐那桃花儿似的的俏脸庞。
嗯说起来,许家小姐是个好姑娘啊
我那一颗潜伏已久的媒人之心又开始蠢动了。
于是叫平果儿回屋吃点心,我自己则搬着圆凳蹭到闵秋宵撂下的圆凳旁边,又摆了摆严肃的表情,招呼他来坐。
他狐疑地瞧了瞧我,顺从地坐下来。
我清了清嗓道“闵秋宵,之前你凶人家许小姐,多半是因为我的缘故,那现在我二人和好了,冰释前嫌了,你可就没理由凶人家了。”
他挑眉“怎么又说这个”
“你看你看,又瞪眼,老大很久不揍你,又皮痒了不成人家许小姐哪里得罪你了,惹得你成天横挑鼻子竖挑眼地不待见”
他闷着头不说话。
我继续道“你不说话,那就当你没理由。呐,人家好端端的,没招你没惹你,一颗真心都捧到你眼皮子底下,恨不能戳进你眼睛里去,你是真看不见,还是装的”
他忽然抬头深深望我一眼,笑道“怎么,沈大媒人要替我说亲”
我讪讪地笑“不过牵个线搭个桥而已,我素来好心肠,不忍见有缘人孑然。”
“唔,沈大媒人果然好心肠。只是缘分这回事,可不是你一两句话便能扯到一处去的,总有个你情我愿的先决。而眼下情形,正是她情,我不愿。”
“你这人真是你就不能愿一回”
他敛了笑“不能。”
我恼得直想掐他“人家许家小姐多好”
“其实我也没觉得她有多不好,只是因为不喜欢,所以才觉得聒噪,心烦。”
“你你”
他反倒轻松了起来,懒懒地往后面墙上一靠,指指自己的胸口,微微皱着眉“鹭鸶,别这么心急火燎地往外推我。我这儿被你弄伤了,还没好利索。”
我立刻就想起来他中状元后在济南那次相见,还有前几日那个夜晚,不由地尴尬起来。
他却不以为意,略沉吟片刻便站起身来道“唔,还有些文书要写,我先走了。晚上叫厨房炒些清淡的菜来吃,可好”
我心里对他的歉疚正波涛汹涌着,难受得很,他说的什么也没听仔细,草草答应了一声。
他又转身向屋里的平果儿道“小子,吃过饭到我房里来,教你写几个字。敢不来的话,当心我把你关进小黑屋里去。”
平果儿气得要命,却生怕真给关了,只好闷闷地“嗯”了一声,把手里的石头子儿使劲往地上磕。
他走到角门前时,忽然又转过身来“鹭鸶,我问你,若先前你喜欢涂虹一,而涂虹一不喜欢你,你会怎样”
我纳闷“这是什么破理儿我们俩好好的”
“假若是这样呢”
我极认真地想了想,答“我想不到假若。我就觉得我们俩就该是这样,好好的,他开着茶苑,我坐在店堂里听颜英唱戏。和和美美的,一辈子都在一块儿。”
他最后笑了笑,轻轻道“这样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歇一会。。然后继续码下一章去
活力呀活力逼着人活力。可是数据为毛还那么悲催呢
颓红月
第二日天晴得正好,许家小姐早早地便来相邀。
平果儿手里捏着细长毫笔,蘸饱了墨汁,擎在半空,一双眼睛还可怜巴巴地瞅着我俩。
我捏捏他的小脸,劝慰道“你乖,在家里好好地练字,我回来带糖葫芦给你吃,可好”
许家小姐亦在一旁帮腔“对对,糖葫芦还有芝麻糕,很不错,回来时捎捎两斤够不够”
平果儿凉凉地瞧了我俩一眼,认命似的埋头在纸上抹画起来,颇有笔走龙蛇的派头,只是再看那纸上,一团团的墨黑。
“好好写”我看不下去,临出门时狠狠敲他一记。
刚出了角门便看见素梨往这边来了,刚一照面,她瞧见是我俩,脸色便有些发苦的意味,施了礼问我俩往哪里去。
“不走远,就去街上瞧一瞧。”我讪讪地笑。
但素梨昨儿个被闵秋宵那么一吓,说什么也不肯替我俩守口如瓶,我俩软磨硬泡好久,天打雷劈地保证不会迁罪与她,若闵秋宵问起,只当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往我身上推便是。她这才答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我俩。
我二人终于没了拦阻,一路欢天喜地出门去。
许小姐对闵秋宵家熟门熟路,在前引路。我这时才知,自闵秋宵的卧房直直向前,过三进院子,便是正院大门,